第零日
“橙子!把我的备用反光板拿出来!”
许知乐从黑色的工具包里找出折叠好的反光板,递给了同伴海蓝蓝。
他们是网上打游戏认识的朋友,他的网名叫“甜橙热干面”,故简称橙子。
在游戏里熟了之后又交流了一番,他们发现两人都是老二次元,其中海蓝蓝还是本地小有名气的spy摄影师。他知道许知乐穷困潦倒,每次碰上周末的漫展和摄影工作都叫他来做后勤,赚点小钱。
“呼……真够累人的。”拍摄告一段落,海蓝蓝靠在会场的一角坐下,他盯着自己层层叠叠的啤酒肚,再看看许知乐这不说有多么颠倒众生,起码眉目清秀、五官十分端正的脸,不由得发出感叹:“橙子你怎么不来玩s啊,哥保证把你拍得迷倒全网的美少女!”
“哈哈……算了吧,我对这个不太感兴趣……”许知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际情况他当然是不能说的,现实已经把他打得体无完肤了,他还不想再迎接恐怖的网络暴力。
休息时间,许知乐拿着海蓝蓝的备用相机,准备先去买午饭,再去拍一些自己的感兴趣的s,练练业余摄影技术。
排在咖啡店的队伍前面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没有带现金啊……”
“对不起啊,我们家支付账号今天出了点问题,现在只能付现金……要不您看看有没有谁能帮一下忙?”
于是戴着红色假发的女孩哀叹起来,许知乐环顾四周,队伍人不多,其他人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能挺身而出:“我帮你付吧,手机转给我就行了。”
他这时才发现,女孩s的角色正是自己最近很喜欢的动画主角。
“啊!太感谢你了!”她长得非常漂亮,不像是兴趣使然的ser,倒像是漫展请来的嘉宾。
许知乐帮她付了一个三明治配一杯热可可的套餐,自己则买了一份咖喱饭配自带的矿泉水。边付边肉疼,这点东西就卖七十块,简直是在抢劫,还好海蓝蓝说他可以报销餐费。
“支付宝还是微信?”他们刚找到位置坐下,女孩立即拿出手机。她的手机壳是粉色的,背上贴着厚厚的镭射珠光贴纸,还有两根兔耳朵凸出来,下面吊着一串珠子,末尾是某个角色的q版亚克力挂坠。
“微信吧,”支付宝对陌生人转账可能要核对身份,许知乐还不想随便对陌生人暴露真名,“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来!”女孩扬起手机,上面是她的二维码,许知乐扫了,才发现不是付款码,而是加好友的码。
“加个好友呀小哥哥。”
美少女都这样说了,哪个宅男能拒绝。许知乐看她的id,叫做“魔法少女恋恋”。
“怎么称呼,恋恋吗?”
“嗯!你是……甜橙热干面?甜橙还是热干面?这究竟是什么黑暗料理?”
“啊……之前随便取的,叫我橙子就行了……”
恋恋给许知乐发了个红包,他点开一看,竟然是整整一百块。
“等下,你的套餐只要四十五!”
“我知道,”恋恋不在意地咬了一口三明治,边嚼边语气含糊地回答:“请你的,剩下的当感谢费。”
“这……”许知乐有点不好意思了,但他确实缺钱,他也知道来漫展玩s的富二代很多,一百块对他们确实不算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其实……其实我会点摄影,你要拍照吗?”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人家既然不缺钱,自然请得起海蓝蓝那样专业的摄影师,他一个单反还操作得笨手笨脚的人怎么配提出这种邀请的。
“好啊!”
没想到恋恋很干脆的答应了,她补充道:“但是你知道我s的是谁吗?”
“知道的知道的!”许知乐来了兴致:“‘魔法少女光子’的主角樱井光子,我最近很喜欢这部动画的!”
“真的!?”恋恋的反应吓了他一跳,她突然跳起来握住他的手,语气还可怜巴巴地:“我跟别人说,她们都嫌‘光子’幼稚……你还是恋恋遇到的第一个三次元同好……”
“是,是吗……”许知乐有些拿捏不定,“‘光子’是子供向动画嘛,他们可能觉得有点幼稚吧。”
恋恋收了手,一拍桌子表达不满:“哼,厕品!不喜欢‘光子’的都是厕品!”
“哈哈……或许吧……”许知乐左右看了看,还好不是饭点这里没什么人,这么极端的发言他绝对不会在线下说出来。
“啊!”恋恋突然尖叫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她洁白的袖口沾上了一点三明治里橙色的吞拿鱼酱,估计是刚才拍桌子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许知乐赶紧道:“你在这里等等,我那边有可以临时干洗的东西,我去拿。”
他忙跑回海蓝蓝那里翻他们的后勤包,为了应付这种状况,他们姑且是带了点网上买的干洗剂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用。
海蓝蓝见他这么急吐槽道:“你干什么去了,突然被美少女投怀送抱了?”
许知乐摸到东西就走,随口一答:“美少女是有,但没投怀送抱没有,你可别乱想。”
“啧啧啧。”海蓝蓝看着他飞奔的背影在心中锐评,橙子这个在臭宅男里过于突出的外貌,再加上这老好人的性格,有美少女投怀送抱那多正常啊。其实之前拍摄时明明就有好几个ser对他暗送秋波了,也不知道他是没看到还是故意没看到。
干洗剂意外地有些用,污渍一下就淡了不少,不过真要清洁大概还得拿回家再洗。
“谢谢你……橙子君。”恋恋连着被帮了两次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举手之劳嘛。”
“你真是个好人……”
“……啊?”许知乐一愣。
恋恋反应过来,连忙找补,脸都红了:“不不不,不是‘好人卡’的那个意思!!!”
“哦,哦……我没有误会那个。”他没自我意识过剩到那种地步。
其实光看她这身s服的料子和妆发的质量就知道她大概率家境很好,也不是随便玩玩的,许知乐心头一动,上微博搜“ser恋恋”,果然从转发跳进了她的微博,有好几万粉丝呢。
只不过微博不叫“魔法少女恋恋”,而是叫“ser恋语”,正常。
他还在翻,突然他的屏幕被一只漂亮的手盖住,只见恋恋摆出夸张地表情大叫道:“不要视奸我!!!”
“对不起!对不起!”许知乐连忙道歉。
“算了,也不是不行……”恋恋嘟囔着,“橙子君你的微博是什么,我们来互关吧?”
“啊?”许知乐退缩了:“我的是三无小号……”
“没事!”恋恋很是强势,直接抢了他的手机一顿操作,再还给他的时候他们已经是互相关注的状态了。
突然就跟一个几万粉的ser大大互关了,许知乐还有点发晕,紧接着她拉起他的手:“不是要拍我吗?走呀?”
“哦……哦……”
不愧是专业级的ser美少女,就算是他这样新手级别的技术拍出来的照片,不用修,看着都还不错。
她凑到相机屏幕前检查,靠得太近,一股樱桃香味扑在许知乐脸上,“怎么样?恋恋可爱吗?”
“非常可爱!”他向来是从不吝啬于夸奖别人的,何况她的确是个很好的模特。
光是看她摆出来的动作和神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好好研究过光子的各种经典姿势的,跟那些跟风出人气角色的ser完全不一样。
差不多拍完了,恋恋坐到他身边闲聊:“橙子君你喜欢‘光子’的哪里?”
“嗯……说出来可能有点丢人……”许知乐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很多人觉得这类集结同伴打败大魔王的故事有一点点俗套,但我其实很喜欢,很热血。”
“那橙子君你喜欢哪个角色,光子吗?”
“……光子当然是很喜欢的。”他犹豫了,恋恋既然出了光子,大概是最喜欢光子的,如果他说喜欢别人会不会伤她的心?
不过都是同好交流了,应该不至于这么严格吧,许知乐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亚美。”
亚美是光子的同班同学,一直妒忌着阳光开朗人缘好的光子。起初她被反派蛊惑,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光子她们的头号对手,直到快到大结局时,才解除了误会放弃了反派给予的力量,转而在背后支持着光子的活动。
恋恋面色似乎立刻变差了一些:“亚美那么阴暗,嫉妒心又强,也没什么能力,为什么橙子君会喜欢她呢?”
许知乐一时有点慌张,没想到她原来不喜欢这个角色。他不想让她不高兴,急忙解释道:“也,也不是吧,亚美其实也是个好孩子,第九集的时候,她不是还先于光子她们解救了不小心掉出阳台的猫咪吗?”
“可是她不仅让美咲误以为是光子偷了她的便当,还使计让真子输掉了滑冰比赛!只是因为嫉妒光子!”
他没想到恋恋竟然在这件事上这么较真,“因为她其实想跟光子做朋友,但是误以为光子讨厌她吧……最后不是解开误会,也跟其他人好好道歉了吗?”他总感觉这样说有点吵架的意思了,又补充道:“其实,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我是每个角色都很喜欢,但是你不喜欢亚美的话也很正常,毕竟她这边的剧情比较有争议……”
“我没有不喜欢!”恋恋突然大声反驳他。
许知乐愣住了,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往下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好使出安抚大法:“……你要不要喝奶茶,我去买吧。”
“不要!”
他没想到他的安抚被如此干脆打回,可是这时恋恋的表情不知怎么又阳光回来了,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笑得很灿烂:“我们一起去,我请!不许拒绝!”
半个月前的漫展上认识了恋恋,许知乐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职业的原因,他现实中也没什么朋友,像是海蓝蓝那样原本是线上,后来发现是同城的,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哎!小童你挡着我了,让让!”
“九号!‘红宝石’房的客人点你,快点去。”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被富哥看上啊……”
“想那么多!不被玩大了肚子一脚踢走就不错了!”
脂粉味浓郁的小化妆间里有男有女,挤在一起对镜摆弄自己,化妆品和衣服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家ktv叫红颜k歌阁,名字取得赤裸裸的,实际也赤裸裸的,许知乐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他真正的工作是在这里。
ktv陪酒,见不得光的职业,虽然也不是人人都必须卖个彻底,但几乎没有人会拒绝。哪怕一开始坚定不移,最后基本还是会半推半就。
恋恋似乎是晚修刚下课,给他发了一张拿着奶茶的自拍。
其实她长得真的很好看,s的妆容浓得太过了,反而当时没太大感觉,直到她主动给他分享了日常照片,许知乐才开始感叹,有些孩子就是命好,不仅家里富裕,还天生丽质,似乎读的也是省重点高中,跟他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回了个双眼发光的扭曲熊猫头表情包,又夸赞了几句彩虹屁,才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收回包里,再把包锁进更衣间里的员工保险柜里。
他这个月业绩不怎么好,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人太无聊了,照他们经理说的就是,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不吵也不闹的性格,就没有别的优点了,不会来事,完全留不住客人。
“一会阿林去‘祖母绿’房,你也跟着去,帮他挡点酒,知道吗?”挺着啤酒肚的肥胖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时还摸了一把他的屁股。
他叫高永超,除了爱揩油,其实人还不错,会像这样给他塞一些额外的活,免得他连基本的底薪都混不上。
祖母绿房里是一群中年男,闲谈之间知道了他们是it行业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借着加班的名义来嫖妓。
许知乐不喜欢这样的人,也做不到像阿林那样忍着恶心投怀送抱,几个小时过得十分煎熬,只能各种借口给自己灌酒,灌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各种事情也好接受了,算是完成了经理交代的任务。
撑着酸软的腿回到更衣间,换掉了那身又紧又薄的制服,他一下就变了个样。松软的、平平无奇的黑山短发,刘海略长,盖住了一点眼睛,显得很乖,像是哪来的大学生。
许知乐从包里拿出手机,毫不意外,恋恋给他发的消息足足有113条。
她简直像是在写报告一样,把日常生活一点一点掰碎了跟他说。
什么语文作业的古诗太难背、数学作业的题明明她都会了还要重复解一样的题型、宿管太凶、舍友半夜打电话吵人、甚至她们楼层的厕所不知道被哪个女生的卫生巾给堵着了,只能迎着冷风去其他楼层上厕所,气死她了。
读这些消息的时候,许知乐感觉自己就像到了其他世界里,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经常察觉不到的傻笑,之前还被同事指出来,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恋恋这样的女生,跟他的交集只不过是巧合。她以后会喜欢别的动画,有很多男生可以让她分享生活日常,只是暂时、幸运地选择了他而已。
逐个回完她的消息,趁她还没有新一轮的轰炸,许知乐退出了她的聊天框,点进了备注为“妹妹”的消息界面。
不是什么赛博亲戚,是他的亲妹妹许知音,现在上初二,成绩好得异常,简直不像是他们家的孩子。不仅如此,她还擅长拉大提琴,据说是难得一见的天赋,用他爸爸的话来说,就是天降紫微星了。
可是紫微星也难过金钱关,许知音发来的消息就是“哥!我没钱换琴弦了!”配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兔子表情包。
她学音乐也是碰巧,当时他们家做小生意还没破产,陪朋友家的孩子去挑钢琴,结果许知音看上了大提琴,试了试,就这么一练练到了现在。
许知乐敲下回复:“多少钱?我先转你一百,过几天发了工资再多给你一些行不行?”
他切出微信钱包,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百三了,转给许知音之后这几天怕是只能吃超市临期的面包了,还要再求房东缓两天房租才行。
刚给她转完钱,他妈妈正好发来语音消息。
“乐乐啊,你妹妹要是找你要钱,你别理她!那琴弦我看着挺好的,她就叫着要换,就一个物件咋能那么娇贵呢?你在大城市过得也不容易,多留点钱给自己啊!”
他本来都按在了语音回复上,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免得被她听出来什么。转而打字道:“没关系的,我相信知音不会乱要钱的,我这里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大概是正好在手机前,妈妈的语音回得可快了:“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胃不好少吃刺激的!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了!上次你说你们经理对你很好,妈妈就放心了!”
许知乐压下心中的情绪,答了个短的“没问题,别担心。”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做什么的,当然也包括家人。他原本是学艺术的,所以对他们的说法是他在外包公司画画,图都不能发出来,忙得没时间画自己的作品。幸好他们周围没什么人懂这个,这才一直没被戳破。
从红颜k歌阁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快入冬了,深夜的冷风吹得脸皮疼,许知乐裹紧了一点围巾。还好是大城市,即使是这个点也能买到宵夜,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可怜的钱包余额,就决定回家把那带过期的泡面煮了填一填肚子算了。
许知乐住的地方在老城区的城中村里,离ktv不远,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他租的地方是一栋两层小楼,房东住在一楼,特地在外面做了单独的楼梯上二楼。廉价的铁楼梯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有时候他都会幻想万一他就这么摔死了,恐怕会给房东一家造成不小的麻烦吧。
原本他应该是和另一个同事合租的,可是最近他有了大老板,搬去其他地方了,一时间找不到新的租客,就暂时独占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