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战场传奇
练彩师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里嗡嗡直响,杨宣娇看着她,这个细妹厘今年十九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起初刚来自己这里,是面黄肌瘦的,可是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一阵,她那身量就好像初春的柳条一样抽长,身体面庞也滋润了,虽然不是很美艳,然而实在是清秀极了,整个人清澈得就好像溪水一般,难怪给人盯上了。
况且阿彩还是“元女”,不是“妖女”,从没经历过男人的,她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让人心动呢?所以便有人把她当做了厚礼,要献给杨秀清那个老东西。
于是杨宣娇便说:“你先回去歇歇吧,不要担忧。”
练彩师便辞别了杨宣娇,回到自己房中,在地上彷徨地走了一阵,转了几十个圈子,终于坐了下来,拿过桌面上的铜镜,摘去镜套,对着镜面看着里边自己的脸,真的很不错啊,阿彩的这张脸,与自己本身的脸十分相像,当年就有人说过自己好像坂井泉水,非常清纯,很是秀丽,而自己这一阵作为中央领导夫人保健医,经过大半年的恢复,原本的憔悴已经看不到了,如今的自己,生机勃勃,很有精神。
要说自从正月里杨秀清发布了“给配令”,练彩师心里就忐忐忑忑,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到如今两年了,一直是禁欲,严格分别女馆和男馆,到如今终于再不能继续,要给男人配女人了,这一道命令刚刚发出来的时候,举城震动,尤其是女馆,从十五岁到五十岁,全都登记造册,还要区分是不是处女,这一点让练彩师感觉特别羞辱,虽然她没有性经验,属于宝贵的“元女”,但也并不为此觉得自豪。
而且她也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练彩师对结婚没有太多想法,但总不能像这样盲婚哑嫁,这简直就好像从圣库领物品一样,把女人分给男人,练彩师想的是,起码要有一个恋爱的过程吧,两个人从前或许根本都不认识,忽然就要生活在一起,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那可不是像女馆那样,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也可以组成一个集体宿舍,婚姻则完全不一样。
像是这样的分配方式,还不如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亲给自己选择丈夫,起码要问一问对方的家世,打听一下家族名声,还有对方的人品相貌,甚至可以让自己偷偷看一眼那个男人,然而太平天国就是纯粹按花名册点名,什么都不顾的,一想到要和一个不知什么男人发生性关系,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倘若这个花名册编纂到自己头上,自己就必须赶快逃离。
不过练彩师毕竟是萧娘娘的女官,在杨宣娇的庇护之下,女营女馆的登记造册一直没有落到她的头上,她在这府邸里,一直过得安安稳稳的,练彩师正在想,自己或许还可以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毕竟外面此时也挺乱,哪知忽然就在这一天,一个晴天霹雳就打破了眼前的苟且。
之后两三天,练彩师陪伴杨宣娇的时候,偶尔就聊起杨秀清,杨宣娇冷哼着说:“那身体倒确实不太好呢,当年还在金田的时候,他病得可是真厉害,口里说不出话来,耳朵又听不见,那耳孔里还流脓,眼睛也不住地流水,差一点就变成废人。”
练彩师:就因为这样,才成为“圣神风赎病主”,号称是替天下人得的病,想一想也是很有趣,耶稣赎罪,杨秀清赎病,耶稣是上帝长子,洪秀全是次子,这些宗教的事情,都是一个套路下来。
另外杨秀清当时的病,听起来主要是五官科,眼睛流泪或许是结膜炎,耳朵流脓则可能是外耳道炎症,也可能是急慢性中耳炎,至于说不出话,可能是急性喉炎,也真亏了他能扯,硬往“赎病”上面说,还构思出“天父大降瘟疫”的灵异故事。
如果杨秀清这时候真的又发生了疾病,自己身为护理人员,倒是可以去参与治疗的,怎奈如今这个局势,很让人觉得不安啊。
练彩师实在不安,便问道:“王娘,东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
杨宣娇哼了一声:“现在还安静,且不必理他,阿彩啊,今后倘若你自己在外面,可要记住千万不要信男人,男人都是这样,用到你的时候,嘴里好像抹了蜜,用过了就甩到一边,哪怕你和他好上了,也是一样,翻脸无情,能下狠手。”
练彩师点头道:“王娘,我记得了。”
杨宣娇这是有感而发,曾有过痛切的体验,练彩师虽然不是从金田开始就一直目击,然而她也曾听人说到过,杨宣娇曾经受过杖刑,给打了六十棍棒,起因是她太多话,总是讲她自己怎么样梦到上帝指点,又怎么样“天嫂”附身,杨宣娇曾经效仿旁人装神弄鬼,号称“天嫂”降临,也就是耶稣的妻子到了她的身上,于是便惹恼了人,“天父”和“天兄”都不高兴,联起手来对付她,把她打了六十棒,让她以后不许多话,就连听她讲述传奇附身经历的那些人,也都挨了六十下,算是警戒追随者的意思。
偏偏“天父”和“天兄”在人间的代理,都是和杨宣娇很有瓜葛的人,“天父”代言是杨秀清,“天兄”则是萧朝贵,萧朝贵是杨宣娇的丈夫,杨秀清是杨宣娇的情人,都可以说得上是她的男人,然而看到杨宣娇要染指权力,却是毫不留情的。
这一点就连萍姑都看不过眼,曾经偷偷地对练彩师说:“说打就打,全不顾夫妻之情。”
萍姑一向是很信杨宣娇,比起“天父天兄”,她更喜欢“天嫂”,所以便很感觉愤然。
而杨宣娇那一天脱口而出“过河拆桥”,想来也是有所指,不知她究竟为杨秀清做过什么事,而杨秀清辜负了她,或许这中间还有萧朝贵,毕竟那一次“天嫂”附身,是和萧朝贵的“天兄”一起“临凡”,所以后来杨宣娇挨了打,才格外有一种被叛卖的怨恨,因此杨宣娇如今便告诫练彩师,不要相信男人,也是她一腔幽愤的发泄。
杨宣娇又看了她一眼,说道:“阿彩啊,事到如今,你也该想想各人打算。”
练彩师又点了点头:“王娘,我晓得了。”
杨宣娇叹了一口气,说道:“来到了小天堂,便没了从前的志气,整天只想这些个事。”
虽然身为游离在权力边缘的人,当初曾经给狠狠排斥,然而杨宣娇并没有完全冷淡了心肠,一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有她的想法。
要说东王杨秀清,却也并不是只顾享乐的,该办的事倒是也照样在办,如今天国事务都是他主持,每天那叫一个忙,然而女人他也没少找,如今府里四五十个王娘,像是阿彩这样的,过去了还不知会如何。
阿彩真是个好姑娘,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还懂洋文,为人又好,杨宣娇看得出,她对自己是真有感情。
像是那班读书人,太平天国对他们很是礼遇,毕竟拜上帝会里面多数人都不识字,得到一个识字的先生,就如同得到了宝贝,好吃好喝地供着,与他们说话也很是尊重,圣兵有的还打赤脚呢,先生们一定穿鞋袜,长衫飘飘的,就这样他们还不肯安心,一个个表面上客气,然而那心里都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和天国是两条肠,怎么看怎么不能相信。
然而阿彩就不同,她与自己是真心的接近,并没有读书识字大小姐的傲慢,虽然学问未必能够和傅善祥相比,写文书写诗都不很出众,然而阿彩自有她的本领,就她认得洋文这个事,很让人注意的了,这样的一个人,倘若只看到她长得漂亮,那就太糟蹋了。
况且杨宣娇也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逃亡
就在这一次谈话的逃难途中的卫生问题
练彩师清早离开南京,一整天赶路,直到傍晚时分,这才停住了脚,距离南京已经有一段路程,到了这里,她终于有了一些安全感,不担心给人追上来了,于是练彩师“噗通”一声,便坐在了草地上。
之后是接连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又有几个人跌坐在地面,是一同逃亡的人,有人是从南京出来,也有人是从其她地方来,比如安庆,练彩师本来是一个人赶路,路上遇到了一些人,大家便结伴而行,这样更加稳妥一些,凡事能有照应。
此时终于休息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便闲聊起来:
“日子真难过,我在扬州,已经煮皮箱来吃了。”
“南京城里也是苦,本来以为逃出来之后会好些,哪知外面也是难找吃的。”
“到处都在打仗,哪有人还能安心种田?”
练彩师艰难地嚼着烧饼,自己的情况倒是还好些,起码今天不会断粮,然而缺水啊,没有瓶装矿泉水,也没有水壶,从前看古装电视剧,主角走得渴了,都是到路边人家讨一口水,可是如今这附近到处是战乱,居民都逃走了,想向人请求一碗水都难,好在自己带了一个小酒瓶出来,里面装了一些水,用木塞塞住口,今天一整天,就只有这一小瓶水,到现在已经喝完了,便只好干咽大饼。
要说路上倒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水,比如水塘之中就有水,然而练彩师并没有携带烧水的工具,她的原则是不喝生水,没有煮沸过的水里面含有许多细菌,如果因此而生病,就很是麻烦,喝生水是可能感染多种疾病的,比如说沙门氏菌肠炎、轮状病毒肠炎、伤寒,倘若运气实在不好,或许还会得霍乱,所以练彩师再怎样渴,也尽力忍耐。
练彩师正想着要找一个水壶来烧水,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愤愤地把手里黑乎乎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说道:“从前我家里的狗吃得都比这个好!”
练彩师默默看了他一眼,绸缎衣服已经破烂了,看来原本是富家公子。
其实自己穿越前养的猫,吃得也比这个好,尝过了金枪鱼,就再不肯吃鲅鱼。
然而现在又能说什么呢?
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这时忐忑地说:“我们到了常州,真的便会安稳了么?长毛不会打过去么?与南京这样接近啊!”
是乌映璇,与丈夫一起从南京出来,她算是运气好,找到一匹驴子代步,虽然那驴也瘦得很了,没有草料。
练彩师乐了一下,说道:“婶婶,我们现在以为南京与常州接近,然而走路也要三四天哩!”
南京常州之间距离二百多里,合一百多公里,走得快大约三天,慢一点便要四天或者五天。
乌映璇原本虽然担忧,听了她这两句话,不由得也有些想笑,只是又累又担忧,实在笑不出来。
要说这位练姑娘,倒是真有趣,乌映璇当时骑着驴,看到前面一个女子一个人在走路,觉得有些亲切,便赶了上来,说了两句话之后,乌映璇的目光往下面一落,忽然间发现这年轻女孩子竟然是一双大脚,于是登时便惊悚了,在马上晃晃悠悠,用手指着练彩师:“你……你莫非是蛮婆?”
难道是粤西的大脚女人?这贼婆到这里做什么来了,莫非是刺探消息,或者追捕逃人?那些蛮婆可真的是,拿刀砍起人来也是一刀一个的。
练彩师当时噗嗤一笑:“婶婶,我是南京人啊,你听我的口音,只是从小多病,不曾缠足。”
练彩师如今也是练出来了,瞎话张口就来。
乌映璇这才惊魂稍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吓死我了。”
想一想自己也是有点惊弓之鸟,大脚的女子从前在南京虽然很少看到,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偶尔也能看到粗壮的农妇,怪模怪样一双脚,还特意缠了裹脚布,结果走的路太远,裹脚布都散开了,露出两只大脚,原来是为了要进城,特意把大脚缠了小脚,然而终究不是样子,不过是白白引人发笑,只是自从粤匪那边闹起来,再看到大脚的女人,总觉得有点凶恶的神气,杀气腾腾,再笑不出来了。
然后她又看了看练彩师的双脚:“你这样如今倒是便利。”
虽然是不够好看,显得不是很宝贵的模样,仿佛不很给家里人看重,然而逃难可是方便,像是自己一双金莲,从小便人人称赞,自己也很是得意,日常欣赏觉得美极了,新婚的时候,丈夫也曾经写诗赞美自己的金莲,“一双弯弯如纤月,凌波意态画难成”,哪知人到中年,竟突然遭遇这样的乱世,长毛忽剌八就来了,一听到这个消息,自己可真的是丧魂落胆,一时间只想跳井,或者是上吊,不过终究是挨了过来,如今与丈夫一起逃出了南京。
嚼了几口烧饼,练彩师实在吃不下了,便将饼又包裹起来,酱菜这个时候更是不要吃了,就这样还口干舌燥,练彩师不由得心里也有些焦躁,便抬起头来看天,旁边是嘤嘤嗡嗡的说话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练彩师眼望着星空,悠悠地出神,过了一会儿,咽下一点唾液,说道:“现在想起有人曾经说过,‘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乌映璇的丈夫卢宝笙听了这样几句话,心中登时便是一动,“自由”这两个字倒是不陌生,《孔雀东南飞》里面写过的,“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本来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词,是说人自作主张,没有规矩,不过此时从这位练姑娘口中说出来,那遣词造句倒是让“自由”有了另外一种意味,便是“不违本心”。
南京失陷到如今已有两年,在群贼之中身不由己的日子,自己是过够了,简直就是囚徒一般,每天都是口不应心,可叹自己一个读书人,不得不把粤匪那些荒诞不经的“天情道理”都背诵下来,否则是要打板子的,当时自己感到,真是斯文扫地,锥心刻骨啊。
所以卢宝笙此时,对练彩师的这几句话,有特别深的感悟,以为简直是自己这七百多天的心情写照,从前自己对于“自由”这两个字,没有这么多的想法。
卢宝笙点头道:“练姑娘说得好,为人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随性自在便好。”
不带这么“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掐着脖子硬给人家往里灌。
这一个晚上,七八个人就这么睡在野地里,到了两个世界
乌映璇一家与练彩师在这边休息了两天,便告辞离开,毕竟与南京还是太接近了,况且常州城里也是紧张不安,许崖兰家中虽然说不上穷困,但是这样的时代,要长期待客就有些吃力,所以几个人便决定,快一点继续赶路要紧。
将要离开的时候,练彩师提醒乌映璇:“还是和姨母说一说,换个地方住吧,这常州也不很牢靠的样子。”
虽然不记得这段时间太过具体的发展,不过练彩师这一阵努力回忆,恍惚记得太平军是进攻过上海的,只不过没打下来,既然太平军靠近了上海,那么应该便是占领了常州。
乌映璇点点头:“我也是觉得这个地方住着,总是不安心,不过她们有家业在此,要割舍也是为难。”
自家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了,家当全已经丢在了南京,如今搬到哪里都是一身轻,再不用心疼这个心疼那个的了。
因为有许崖兰一家帮忙,这一回三个人是有了一辆骡车,骡子是买的,车是许崖兰家原来有的,乌映璇和卢宝笙坐在车里,练彩师在前面赶车,那一头瘦驴则留在了许崖兰家中。
本来卢宝笙是说:“找一个车夫送我们去苏州。”
练彩师自告奋勇:“不必车夫,我就可以。”
南京城的两年,练彩师学会了许多本时代的生存技能,尤其是后来在杨宣娇那里,她简直是加速度提高,好像进了一个考前训练营一般,杨宣娇爱骑马,虽然可称女中豪杰,本来却是不会骑马,起初看到了马,跨在上面,两只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两只脚还忘记了伸进镫里,就那么悬空垂着,马一走起来,心里特别慌,到后来便懂骑马,很是爱骑,觉得比坐轿子爽快,有时候就带着女官在后花园骑马遛遛,练彩师便抓住机会也学习骑马,还和典西舆学会了赶车,这个时候便可以发挥技能。
卢宝笙一看练彩师有模有样地挥起鞭子,赶着那骡子拉着车来走,便不由得感伤:“可叹这样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却要做这种事。”
这一阵已经对练彩师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原本是棺材铺老板的女儿,况且又读书识字,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哪知一双大脚也还罢了,如今连赶车都会了,这并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啊,像是练彩师这样的女孩子,本来是应该藏在深闺之中,那才是未出阁的女儿该有的尊重,哪知如今不但抛头露面逃难,而且还要赶车,这前后的境遇实在是天差地隔。
练彩师回头一笑:“先生,这没什么的,像是赶车这样的事,旁人能做,我也能做。”
练彩师倒是不觉得怎样有失身份,只当是二十一世纪自己没有考的驾照,在这里补回来了,如今练彩师是有了深深的感悟,一个时代的交通工具总是要尽量掌握才好。
听练彩师这么几句话,卢宝笙本来是觉得满拧,阿彩这个姑娘啊,聪明伶俐,只可惜有时候那头脑就有点不太对路,和她说这个,她能给扯到另一条路子上去,鸡同鸭讲。
不过卢宝笙念头一转,不由得又感觉有些惭愧,难怪那些刻薄的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看自己,这一路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是跑路,再看练彩师,只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路上“卫生”事务是她照管,如今又能赶车,自己徒然读了许多书,到这时全用不上,自己一个男人,反不如一个女孩家,让人真的感到失落。
乌映璇这时更加喜爱练彩师,真的是好,有她赶车,自家省了雇佣车夫的费用,又通人情世故,告别自己表姐一家的时候,送了一大朵绒花给自己的侄女,着实鲜妍精巧,又很得体,这一路真不知她是怎么收藏的。
当时一看到这绒花,乌映璇的眼眶就是一热,曾经诗酒风流的时光啊,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满眼看到的都是凄凉,一片残破黯淡,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重见清平光景。
有了骡车,这一路便轻松了许多,走了七八天的时间,中间经过无锡,终于来到苏州。
到了这里,乌映璇与丈夫便不再往前走了,要在苏州安家,并且劝练彩师:“住下来吧,上海那边也未必稳妥,小刀会刚闹过。”
要说练彩师的历史记忆,真是有点不靠谱,她只记得上海没有给太平军占领,却漏掉了小刀会,两年前刘丽川的小刀会在上海武装反政府,在今年正月的时候才平息下去,所以如果当初全家人一起离开南京去往上海,小刀会事变之中会不会遭遇危险,也是很难讲的。
不过小刀会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练彩师便以为,后面应该是比较安稳的了,自己仍然以为上海更可靠一些,于是练彩师便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计划,去上海。
卢宝笙很是古道热肠,见练彩师一定要去上海,便要把那一匹牲口送给她:“到上海还颇有一段路,你骑了这骡子去吧。”
练彩师摇头:“还是你们留着吧,空闲时候出门逛逛,坐马车方便些,我反正走路习惯了,便这样两条腿过去。”
早晚乌映璇二次逃难好用啊。
见练彩师执意不肯收下这头骡子,卢宝笙和乌映璇也只得罢了,二人将练彩师送出门来,依依惜别,特别是乌映璇,不住地叮嘱练彩师路上小心,“只怕有土匪”,另外官军也未必可靠,只不过这话就不太好明白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军官站在那里,与一个外国人正在说着什么,连说带比划,乌映璇向那边望了望,嘀咕道:“这叽哩哇啦的,也不知说的都是什么。”
练彩师仔细听着,给她们翻译:“他是从广州来的,在那里专门扮洋人,吓唬太平军,如今调防到苏州,想要故技重施,不过服装道具没了,就想找这个洋人借一套。”
卢宝笙一皱眉:“这还真行?”
练彩师点头:“行的,据他说,在那面墙上,他是空间石寨
初来上海的时间过得飞快,当练彩师这一天站在墙边看日历,发现已经是四月初八了,一转眼自己来到上海,已经二十一世纪护士的自荐
虽然要恢复自身的能量,不过练彩师毕竟不能够一直这样“休养生息”,提灯女神
在华人医院的工作确定了下来,练彩师一颗心也稳了,于是每天去医院上班,轮流歇礼拜的时候,便在家里翻阅那一本《华英词典》。
对于礼拜日,练彩师可是不陌生,在二十一世纪,练彩师周围的人是习惯于说“周三周日”的,不过“礼拜天”这个名词她也有概念,就是星期日的意思,在天京的这两年,练彩师对于“礼拜天”有了更深的体会,太平天国定期做礼拜的啊,只不过是以干支来计算,每当星、昴、房、虚四宿日,大家就要做礼拜,礼拜日都标注在天国日历本上,所以练彩师在那边,与大家说起“这个礼拜,下个礼拜”,特别的自然。
再说《华英词典》,经过这几天与lockhart、bertha等人的对话,练彩师以为是必备的工具书。
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牛津词典的了,穿越前练彩师的手机里就有一部牛津英汉双解词典,有空就会翻阅,因此她的词汇量很是可以,练彩师从大学时代就定下目标,将来要考研究生,所以工作两年的时间也没有忘记学英语,又爱看外剧,刷剧的时候本能英翻中,尤其是生肉,比如《急诊室的春天》,全网生肉,相当的锻炼听力,特别是强行灌输英文医学名词,看那部剧,练彩师的英语能力提高特别大,而日常说些什么,又是自动在大脑之内中翻英,所以考前预估成绩,练彩师以为自己的英文应该可以达标,不会成为拖累。
因此这些天练彩师与医院里的这些英国医护人员说话,沟通基本没有障碍,只是毕竟相差了一百多年,在这一个多世纪之中,英语也有一定的变化,有时候双方一些词汇就不容易相互理解,bertha只以为lian说的是不知英格兰哪里的方言,于是那一回便做了个鬼脸:“很怪的说法,从没听到过,比中国话还难理解。”
练彩师笑道:“学汉语可是很辛苦的了。”
bertha“嗖”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本书来:“给你看,《中国语文字典》,我在中国医院做护士,应该要能和中国病患交流的。啊,现在有了你,实在太好了,lian,你可以教我中文啊!”
只凭一部词典终究还是不够的,而自己周围,英文流利的中国人实在太少了,即使是医院之中的医生助手,也只是粗通英文,日常简单会话倒是还行,倘若要说一点复杂的话题,就难以交流,所以bertha自从来到中国,尤其是在诊所作护士,便迫切感到有学习中文的必要,只是虽然她在那一点点业余时间之中努力学习汉语,然而环境所限,进展一直缓慢,所以如今bertha看到了练彩师,便把她当做了自己学习中国话的希望。
练彩师也有收获,《华英词典》啊,在这个时代就是最权威的中英文工具书,自己一定要买一部,二十一世纪的英文要和当代对接才行,所以拿到了预支的工资,练彩师除了购买食物,就是赶快买一部词典。
是传教士马礼逊编纂的词典,完成于三十年前,不过到现在仍然很实用,一共六大本,练彩师把这青砖一样厚重的词典背回家里,便在灯下翻看,休息日的时候,便进入空间,坐在树下看词典。
外面租赁的房屋不但狭小,而且昏暗,毕竟是油纸窗,能够防水,但不是很透光,而且还没有院子,就是那种典型的上海老弄堂,洗过的衣服都晾晒在房檐下面的线绳上,更何况这里还是贫民区,附近居住的都是低收入者,打开窗子望出去,一片灰暗的色调,练彩师也不愿意让别人往自己家中窥视,所以她在家里“过礼拜”的时候,便干脆从里面闩了门,把要用的东西都搬入空间,在寨子里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坐下来,悠悠然翻着词典。
就在这样的情境之中,练彩师恍然找到了穿越之前,休息日复习功课的感觉,而她的英文也愈发当代化,到了这一年的冬季,练彩师的英文已经相当的十九世纪化,与此同时,她在医院里的位置也十分巩固了。
身为华人医院的护士,练彩师是相当辛苦的,双休日是不要想了,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其余的时间全都要上班,虽然很劳累,不过她是觉得满足的,因为找到了价值感。
尤其是夜班时候——本来护士不值夜班,部分是为了这个原因,医院就没有设立女病房,练彩师来到这里之后,提出了夜班建议,从此开始施行护士夜班制度——练彩师查过了房,坐在护士休息室里,坐在煤油灯下看《north-aherald》,《北华捷报》,上海英文教师练彩师
转过年来,一八五六年三月初的一天,练彩师这一个礼拜天清早去菜场,按照购物单进行采购。
因为是在华人医院,练彩师如今的时间计算方式又有了变化,在原本的中国传统纪年之外,增加了西历的计算方法,在中国,如今是咸丰六年,而按照西方的格里历,则是一八五六年,两者的月份一般相差一个月,面对这样的两种时间演算方式,练彩师开始有了近代的感觉,自己穿越前的手机日历,上面也是有格里历和中国的夏历。
熙熙攘攘的菜场,练彩师两眼四处望,有一些东西今天一定要买,比如说生玉米,如今春天了,自己要种植玉米,一个冬天早餐总是吃烤马铃薯,或者是烤红薯,实在有些腻了,等秋季收获了玉米,早饭便可以增加一个品种——烤玉米。
另外还要向菜农订购一些蔬菜的种子,空间里的野菜虽然也有许多,不过总是吃那些荠菜、苋菜、蒲公英,终究有一点单调,所以练彩师便想要自己种菜,虽然不会种许多,但总要有一小块菜田,吃菜方便些,况且这样大一片空间,不种一点什么实在感觉浪费啊。
要说练彩师到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积攒下植物的种子,比如说南瓜子,练彩师买了老南瓜回来,南瓜切成了块,也是放在灰堆里面煨烧,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将南瓜挖出来,拍掉表面的柴灰,就可以吃了,南瓜子则留存了下来,计划就是等到天气暖了,便放在水中浸泡出芽,然后栽种到泥土里面去。
还有菜椒,练彩师吃不得辣,便只好买这种肉质肥厚的菜椒来吃,基本上没有辣味,菜椒里面的籽也收集起来,这个时候便可以种了。
另外还有西瓜子,夏天在医院,护士们一起吃西瓜,练彩师留下了籽,预备此时洒进土里去,如果栽种成功,今年就有水果吃。
不过终究有一些蔬菜的种子,还是需要买,比如萝卜白菜包心菜,还有练彩师顶喜欢吃的四季豆和茄子,都是空间小菜园里应该有的,练彩师在市场里买了玉米,四处找来找去,看到一个青布包头的六十几岁阿嬷,面前一摊各种蔬菜,正在那里叫卖:“顶新鲜的鸡毛菜哩!韭菜油菜毛毛菜!都是自家种的,看看湛清碧绿!”
练彩师一听,便停下来问道:“阿嬷,这菜是您家里自己种的么?”
阿嬷抬脸冲她一笑,点了点头:“是的啊是的啊,赶早上摘来的,我家菜最新鲜,你看还带着露水哩。”
练彩师笑着问了睑板腺治疗
六月里,练彩师这一个礼拜天,上午洗了衣服,处理了一周积累的家务,下午倒下来本想痛痛快快睡一大觉,奈何好一阵都没有睡着,顶多不过半梦半醒,不过毕竟也能缓解一下疲劳,到了傍晚的时候从地铺上爬起来,便进入空间忙着包包子。
经过常州的时候,练彩师吃到了当地的小笼包,是叫做“小笼馒头”的,味道确实鲜美,这种小笼包在南京也是有的,不过口味不太一样,南京小笼包滋味比较清淡一些。
练彩师白天已经发好了面,这个时候天气很是炎热,因此面粉发酵相当充分,中午的时候看到面盆里的那一小团膨胀的面,练彩师心里就美滋滋的,这一餐的包子一定会很成功的。
此时擀着面皮,练彩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在这一个时空的母亲夏侯欣,练彩师本来是不会发面,也不会擀皮,穿越前母亲白琴曾经勉励自己学习做家务:“厨房里的事总该知道一些,否则将来我们都不在了,你自己怎么吃饭呢?”
当时自己轻飘飘的一句就给应付过去:“点外卖。”
平时在医院里吃食堂啊,休息日就点外卖,反正休假时间也不多,好容易有一个假日,自己还睡觉呢,哪有精力下厨房做饭?自然就是点外卖啊,毕竟外卖app这么方便,只要躺在床上下单就可以。
练彩师记得那时候自己把母亲给噎得,站在那里半分钟没说出话来,从此就对自己放弃了抢救。
要说练彩师下厨房的手艺,还是向新的母亲夏侯欣学来,本来也不是练彩师自己想学,只是奈何夏侯欣的危机意识特别强烈,本来倒是还罢了,阿彩从前的时候,夏侯欣并不强求她通晓厨房里事,会做几个简单的菜就可以了,毕竟家里有厨娘,也不指望她自己烧菜,所以当练彩师穿越之后,面对大病初愈的女儿,夏侯欣起初只是教她些针线:“女工总还是要懂得的。”
所以练彩师学会了纳鞋底。
然而自从来了太平军,夏侯欣的应激水平陡然间光速提高,尤其是入了女馆,夏侯欣终于晓得,这一次的叛贼可是与以往的李闯黄巢之类的大不相同,别有气象,于是她便加紧督促练彩师:“得自己学着烧饭,不然将来怎么办?米饭都炊不熟呢,以后难道吃夹生的饭?伤胃啊!”
练彩师也是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这个时代可不是二十一世纪,自己用一只电饭煲就可以烧熟米饭,清末用的还是柴火灶,所以怎样掌握火力大小很重要,还有烧饭的时间,今后难免要自己做饭,所以练彩师便用心地学,女馆之中大家轮流做饭,每当轮到两母女,练彩师就在心里记笔记。
夏侯欣当时大概已经对未来有所预感,在这动荡的年代,谁也说不准自己将来会怎样,因此她就一心为阿彩的将来打算,夏侯欣非常爱阿彩,她对阿彩的爱的表现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全部本领都教给阿彩,其中一项就是烹调,夏侯欣叮嘱练彩师:“可不要小瞧厨房,又是刀又是火,锅里还有滚油沸水,一个弄不好,可是危险。”
练彩师:那大概就要去医院看烧伤科,或者创伤外科。
在夏侯欣对练彩师的强化培训过程中,练彩师学会了做小笼包,那还是在物资比较充沛的时候,夏侯欣教给她怎样发面,怎样擀皮,怎样调和馅料,练彩师空闲时候便拿一根擀面杖,在那里擀一张纸来练习,好像穿越前用猪肉训练外科缝合术。
不过在后来的天京,猪肉越来越少,终于再看不见,就连米也只是可怜的一点,练彩师如今回忆起那段时光,觉得那米还不够喂鸡。
如今练彩师一个人住,便发现当时突击强化的生活技能实在很有用,在华人医院,练彩师与其她英国护士是“同工同酬”的,工资不算低,足够她维持比较舒适的生活,但是个人时间很少,练彩师早饭很简单,午饭和晚饭则是在医院里吃,因为有住院病人,又有医护人员,所以专门有一个小厨房,提供一日三餐,练彩师路程很远,况且又懒得做饭,所以工作日白班的时候,除了早饭不得不在家里解决,其余两餐都是在医院里吃,至于晚班,便是在门前餐馆叫一份夜宵。
而到了休息日,练彩师不想出门,巴不得全天都呆在空间里,又想好好地调理一下饮食,这个时候,烹饪的技能就派上了用场,比如今天,她就自己包小笼包,是用的新鲜韭菜,三月里播种的搬家
当为阿嬷做完了睑板腺按摩,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四十分,很快就要午休了,阿嬷向练彩师道谢:“辛苦你了,阿练,做过了这样一个按摩,眼睛清亮多了。”
练彩师笑道:“能有效就是好的,阿嬷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阿嬷叹了一口气:“回去还有事要做,像是我们做这一行,哪能闲着呢?阿练啊,我来这里也有十几二十回,虽然每次做过了之后是很好,可是过一阵又是难受,你看我这病究竟能不能好?多久才好呢?”
练彩师笑着说:“阿嬷,您不必急,这种事情就是要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这时又有一个人来治疗同一种病,也是睑板腺堵塞,他忐忑地坐在椅子上,问道:“会不会疼?”
练彩师安慰道:“我会尽量轻的。”
阿嬷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四十几岁的男子,年纪轻轻的,也得这种病啊,不过作为过来人,阿嬷认为自己还是有责任传递一下经验:“不疼的,不要担心。”
练彩师咯咯一乐,阿嬷这确实不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故意说好听的话,自己在咸丰时代操作的睑板腺按摩术,基本符合二十一世纪的标准程序,只不过一些现代抗生素实在是没有,便用草药代替了,标准的睑板腺按摩,就是要先冲洗眼睛,然后热敷,再之后用按摩夹挤出里面堵塞的物质,最后用棉签擦拭干净。
虽然并不是很高深的技术,不过练彩师也知道,在自己原本的那个时代,这种按摩术也不是每个医院都能做得好,有一位大叔就曾经说起过:“回到老家,到医院里看睑板腺,就只是简单冲洗一下,也不热敷,直接就挤里面的东西,那个疼啊!”
那是自然啊,热敷可以软化堵塞物,挤出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强烈的痛感,像那样不热敷,只简单冲洗,然后就硬挤,那怎么能不疼呢?而且还不是县城医院,也是城市里的医院,大概四线或者五线城市吧,省略了关键的一步热敷,这就是二线城市和四五线城市医疗质量的对比,而且诊疗费用还比南京要贵。
为新来的病人冲洗了眼睛,将药液毛巾放在眼部,趁病人热敷的空档,练彩师匆忙去吃午饭,午饭回来之后还要清理分泌物。
坐在护士休息室,练彩师一边往嘴里送着饭,一边和同事们聊天,说的是眼科的事,violet忽然间说道:“听说太平天国那位鼎鼎有名的亲王,就是有眼病的。”
清政府攻击南京的两座巨大的兵营被突破,让上海的西方人都大感震惊,太平天国军事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杨秀清,也就更加广为人知。
练彩师咽下一口米饭,连忙说道:“是的,东王杨秀清,他有眼疾,一只眼睛已经失明了。”
所以杨秀清当初要自己过去,应该也是确实有医疗因素存在,只不过自己毕竟担心其她方面的风险。
violet对此很感兴趣,马上追问:“真的是这样啊!lian,你知道这件事吗?快说一说来听听!”
练彩师笑着便讲述她曾经的见闻:“还在广西的时候,就有眼科疾病,而且耳朵和喉咙声带也出现问题,当时说的是,上帝要降下瘟疫,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生病而死,是东王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为大家赎回了生命。”
周围的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
练彩师明白她们笑的是什么,天平天国宣扬的理念,好像过千禧年,两千年世界末日,虽然在她们的本土,或者会为此而迷惑,但是一个中国人借助上帝的名号来宣传这些,就让她们感到有些荒唐了,上帝一千多年前派入人世的是耶稣,不是东王杨秀清。
joanna也觉得有趣,连连催促:“还有呢?快说快说!”
练彩师便又继续说:“东王一只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不过另一只眼睛总算渐渐地不再痛了。后来北王为了给东王找医生,颁布了一道命令,说‘眼科是为天朝所看重的’,如果有人真的能让东王的眼疾好转,就可以当丞相——是中国很大的官职,类似于英国的首相,不过太平天国有很多个丞相,那么天平天国的丞相,大概相当于大臣——假如不愿接受官职,便赠送一万两白银。”
就是pri?ister和ister的区别啊,多亏了练彩师当初看过《yes,ister》和《yes,priister》,当时看得她哈哈大笑,于是对于英国的政治名词有了一些了解。
练彩师又详细叙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东王的病情,bertha点头道:“如果他到我们医院来,或许会治得好。”
joanna笑道:“如果那位在东面的王早一些遇到lian,可能也会好转的。”
假如也是睑板腺的问题,练彩师无疑可以处理。
练彩师:可不是差一点就见到了么?想要把我从西王府调过去啊,就因为这件事,我赶快离开了天京。
其实身为一名护士,练彩师是真的想要看一看杨秀清的眼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虽然自己并不是眼科专家,但一些常见眼病也都是知道的,杨秀清所得的大概不是恶性眼病,比如脉络膜恶性黑色素瘤、脉络膜转移癌,又或者视网膜母细胞瘤之类,有可能只是普通的眼部感染,只是在这样一个医疗条件偏低的时代,往往只是普通的眼病,就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以至于一只眼睛竟然失明了。
只不过一想到可能的结局,练彩师还是觉得,算了吧,自己虽然有身为护士的责任感,但却并不是具有如此的献身精神,像是那些电视剧里的女主那般英勇无畏,为了使命感而忘我前行,练彩师是做不到的,她实在是不愿冒这样的风险,不想出演一个可歌可泣的人物角色,练彩师预想的人生是,在实现职业理想的同时,也获得幸福快乐的生活,从容地度过悠长岁月。
到了晚间六点,练彩师和晚班护士交了班,这一天的工作结束,吃过晚饭便要赶回家里去,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下起雨来,练彩师便撑起了一把洋伞,是西洋式的雨伞,铁伞骨,防水布的伞面,淡紫的底色,上面有一朵朵白色的花,练彩师换下护士服,穿起清代女子的短褂长裙,提了一个西洋女士手包,原本的青布软底鞋也换成一双英国流行款式的皮鞋,撑着这把伞就走出医院。
因为她这样的装扮,中西合璧很是有一点稀奇,路上便有人不住地回头打量她,练彩师自己也很有些得意,觉得这一身打扮很是别致,练彩师就是喜欢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这个时候已经夕阳西下,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光影逐渐黯淡,练彩师脚下的皮鞋底笃笃地踏在石板路上,有着音乐一样的节奏,本来很急的雨水到这时也和缓下来,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路旁的灯光和残余的天光融合成在一起,在这种背景之下,雨线有了一种特别的色彩,那透明的雨水仿佛发出点点五彩荧光,如同挂在眼前的彩虹。
练彩师快步走着,脑子里忽然间开始回放一首歌,“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洋伞”。
于是她想到,在太平天国,是有“典洋遮”这个职位,也就是主管洋伞,练彩师曾经看到过太平军的洋伞,都是用黄色或者红色的缎子,又或者是金字寿帐改成短柄手伞,就叫做“洋伞”,杨宣娇就有的,出行的时候前后遮挡,很是气派。
她这么想着,脚步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曾经的天京时光啊,仿佛是一场幻梦,过了一会儿,练彩师才回归现实,时间已经不早了,要赶快回家里去,还要烧水洗头呢。
炭灰堆里的类现代生活
自从练彩师更换了居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改变是马上就可以看出来的,就在搬家的石寨的意外客人
九月之后,上海的天气很快便凉爽起来,空间中也渐渐进入了冬季,到十一月中旬,一天清早,空中飘下了细细的雪花,落在地面上,将地面覆盖了一层白色。
练彩师这一个礼拜日休息在家,因为第二天不需要上班,所以清晨便不必那样早起床,没有时间的约束,周六的晚上,练彩师便如同每个周末一样,睡在了空间之中,不需要听外面的更鼓声了。
这一个早上,练彩师一直睡到尽兴才起床,其实也不是很晚,毕竟生物钟已经训练成了,望着外面的天色,练彩师估计现在不过六点多。
上过厕所,洗净了手,早餐时间到,早饭依然是藏在柴灰之中,练彩师扒开了那厚厚的草木灰,从里面取出了玉米和鸡蛋,经过一夜时间,都已经烤熟了,练彩师从石台板的另一端拿过盐罐,放在一边,一时却并不忙吃饭,而是往里面添了几根柴,然后拿过一根竹筒,往一块木炭上一吹,随着炭灰飞散,一点微弱的火星也出现了,不多时便点燃了木柴,一道火光在房屋之中亮起来。
见火烧了起来,练彩师愈发安闲,把吹火筒往旁边一搁,便抄着两只手,欣赏着那篝火,真是好主意,直接吹火,都省了火柴,虽然备有火石火镰,不过练彩师如今越来越感到,像是这样吹出来的火着实便利。
说到吹火,也是和杨宣娇学来,杨宣娇当初说过:“谁耐烦每次都要点火?把柴灰里的炭扒出来,用吹火筒一吹,就着了。”
当时听她说得简单,练彩师到后来自己一试,也得有技巧,起初吹得柴灰四处飘,那火也没烧起来,白白弄了满头满脸的灰,最后只得还是用打火石,烧了水还得赶快洗头,于是练彩师便感叹:“别看只是生活中一点点事情,也得经过练习才行。”
当初自己学着用火石火镰点火,就很费了一番周折,如今又要学吹火,不过练彩师倒是也不觉得烦,算是进阶版吧,吹火确实省事,都不用弯腰了,好像一个大号的水烟袋,往里面一吹就好。
尝试摸索了一段时间,练彩师终于掌握了诀窍,几下就可以把火吹起来,而且只飘起一点点灰,马上就落了下去,不会飞腾得房屋之内四处都是,虽然是青石板的床铺,总是要擦灰也有些麻烦。
从那以后,练彩师每天早上出门之前,用厚厚的柴灰将残余的炭火盖住,晚上回到家中,扒开柴灰,往里面一吹,不多时火就又燃了起来,要睡觉的时候再好像早上那样,如法炮制,这就是保存火种啊,什么时候需要用火,就可以随时生火,自从熟练掌握了这种技术,练彩师再不用打火石,甚至觉得火柴打火机也都可以省了。
有时候比较闲,练彩师抱着膝盖,悠然地坐在石铺上,望着篝火想着,这个技术可以从环保角度挖掘另外一层意义,就是特别节约资源,打火机要用汽油,火柴也要用到磷,但是看看自己的吹火,什么都不用,就只需要一根竹筒,一堆炭灰,都是可再生资源,低碳环保啊on_no
悠然遐思了片刻,练彩师便开始吃早饭,先抓着那一根玉米使劲地啃,然后将蛋壳敲破,剥鸡蛋,用一个小勺子舀了一点点盐,洒在鸡蛋上,接着一张口就咬掉半个,嚼了几下咽下去,练彩师寻觅水杯,要喝水,有点噎。
借着火光,练彩师举目看着石屋之内,经过一年多的打理,这里已经很像样子了,当初在石寨内几百座房屋之中,自己精心挑选了这一间,基本完整,只是需要加装门窗,原本的雕花铁皮窗之内,加了一层木窗,简单的窗格,糊了一层油纸,当初为了安这两扇窗户,可是费了自己不少的精神,要学习装修啊,到自己知道了该怎样安窗户,便也掌握了安门的技巧。
练彩师选择的这幢房屋,在整个寨子里,是比较讲究的一幢,石寨之中的房屋,面积相差不是很大,格局也大致类似,只是工艺难免有些区分,这几间房的做工显然更加精细一些,最外层有一层很坚固的铁皮窗,从内部可以闩上,显然是为了抵御外界风险,如果有人攻击,关闭铁皮窗,就可以抵挡,纸窗实在太脆弱,练彩师选定了这里之后,给铁皮窗刷了一层墨绿的油漆,避免继续氧化锈蚀。
整幢房屋都格外坚固,屋顶的青石瓦片多数还留存着,练彩师从别处找来完好的瓦片,填补了缺失,杜绝了屋顶漏水的隐患,加装了房门之后,这便是一间完整的房屋,从此,就是练彩师在空间中的住处。
房屋中那些糟烂的木家具,练彩师都已经清理掉,不能再用的那些器皿,也都堆到了不远处另一幢房子中,这边一共四个房间,多数空空荡荡,练彩师日常只是在这一间最宽敞的房间起居,因此这里的物品便是最多的,新旧掺杂。
选择这一个房间作为主要居室,是有很多理由的,简直是一个多功能空间,中间有生火的地方,可以用作厨房,四面环绕石台板,便可以放置物品,在石板上放一个小桌,就是餐厅,铺上被褥,就是床铺,石台面虽然不是很宽阔,但差不多一米二的宽度,作单人床是足够的,自己睡觉比较安稳,一般不会翻落到下面炭灰中间去,简直是一个房间就可以满足绝大部分需求,只有厕所确实是需要另外开辟,实在不好兼容。
到了这个时候,太阳在远方的群山之中升了起来,光线透过窗户,照射入房间之中。
穿越之后,练彩师生动体验了什么叫做“天蒙蒙亮”,就是这个样子啊,清晨的阳光经过纸窗的过滤,变得格外朦胧,透进屋子之中,好像一团浮动的梦,让人胸中生起一种诗意,这人世中飘浮的梦幻啊,总有些迷迷蒙蒙,看不清楚。
练彩师不是不想使用玻璃窗,奈何是没有,在南京的时候,少有见到玻璃,杨宣娇的府上倒是有玻璃碗、玻璃镜子,可是那都不是自己能够盼望的;来到上海之后,她在各处洋行都问过了,没有平板玻璃,玻璃制品自然也是有的,然而太贵,一直到现在,玻璃制品都还是奢侈品,没有普及的玻璃窗,因此练彩师只好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依然是使用纸窗,春夏秋三季,她是可以打开窗子放进阳光,石屋在南面墙上开了宽敞的窗洞,然而如今是冬天,颇有些冷,练彩师便只能将窗子关得严严的,到中午的时候再打开窗户透气透光。
不过好在有篝火。
练彩师的目光又扫过对面台板上摆放的碗碟调味罐,还是有些散乱,虽然为了居室区域划分,都摆在了那一边,可是看着总觉得混杂,要定制一个小木柜,把这些东西都放进去,就会显得整齐许多,另外也可以搬一个小书柜进来,房间就又多了一个“书房”的功能。
在心里规划了一番,房屋的装修布置啊,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不过此时不能继续想下去,要赶快洗衣服,难得一个周日,要处理许多累积的事务。
练彩师洗过了衣服,便提了一只木桶走出屋子,向石寨外面走去,要去挖河蚌,经过两周时间,储存的河蚌都已经吃完了,到这时就需要补充。
到如今,河蚌已经成为了练彩师的主要肉食,或许是因为空间中长久没有人居住,河蚌大量繁殖,河边有许多河蚌,练彩师每次过去,总要采收三四十只,作为半个月的动物蛋白储备,在住处的一个空屋之中,放了一个大坛子,原来可能是酒坛,练彩师将它用作了养河蚌的容器,在坛子底铺了河沙,水面上漂了一些水藻,每次采来鲜活的河蚌,会放七八只进去,暂时先养着,足够两三天的新鲜食材,其余的河蚌,吐净了泥沙之后,练彩师会用烟把它们熏干,做成河蚌干。
到了要烟熏河蚌的时候,练彩师才想明白另一个金属架的作用,高高的,很宽大,上面一层铁条,如同竹签一般粗细,排成一行一行,当初对着这个物品,练彩师想了好一阵,不晓得是用来做什么,拿来当烧饭的炉架,太高了,而且也太大,况且那几行铁条是什么作用呢?然而当她想要干制河蚌,练彩师几乎是无师自通,拿来当烤架啊!
这个高度正好烟熏,将河蚌肉取出来,抹一点盐,然后便放在架子上熏,当天要熏一整天,之后工作日用火的时候,有事没事放在上面熏一熏,就会彻底干透,要吃的时候拣两个直接丢进瓦罐里,不需要再加盐,直接这样煨就可以了。
这一个上午,练彩师踩着落雪的卵石,在河边挖了满满一桶河蚌,真是要小心翼翼啊,蒙了一层雪的鹅卵石,便分外滑溜,一不留神便容易跌倒,其实方才从寨子里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雪后的石台阶太光滑,就好像地板打了蜡,每次雨后或者雪后都是这样,冬季里虽然不像夏季,雨水惊人——夏天的时候那可真的是,忽然间就会降下来一场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得瓦片啪啪的,一场大雨过后,河水马上涨起来——但是冬天偶尔会下雪,雪后上下台阶也要留意。
挖够了河蚌,练彩师便提着桶往回走去,这个时候又下起雪来了,路面上原本已经开始融化的薄雪,又累积起来,练彩师左顾右盼,蛮好看,这飘雪的山景,好像图片上的景致,相当的唯美,一时间练彩师仿佛置身于电影之中,青青的山,白白的雪,好像只有片子里才会有这样的画面。
练彩师就这么欣赏着,一路回到石寨,沿着台阶向上而去,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事情有点不太对,为什么台阶上的雪层之中,除了自己方才出来时留下的脚印,还有新鲜的凹痕?仿佛是刚刚印下去的,一连串非常杂沓。
练彩师的脑子登时“嗡”的一声,莫非是有人来了?空间里除了自己,难道还有别的人?随身空间的意义瞬间便改变了啊,特别幻灭。
可是她再仔细一看,马上就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荒谬,脚印小小的,而且相对两个瓣,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练彩师于是便提着木桶循着脚印,一路往寨子里追踪而去,这一追寻就一直来到菜圃那里,就看到几只小野猪,正在那里埋头拱菜地。
真的是小野猪,小巧玲珑,只有七八十厘米长,不到半米高,头黑黑的,身体白白的,倒是蛮干净,看起来好像宠物一样,练彩师再一看它们那蹄子,前面果然是分成两瓣,就是这些家伙,顺着敞开的大门跑进来,正在吃自己的青菜!
雪后霜后的菜都特别甘甜啊w ̄_ ̄w
已经十一月,菜圃里也仍然留了一些青菜,就是为了这个,等待落雪下霜之后吃青菜,特别脆嫩的小菜心啊,煮熟后浇热油,就可以吃了,很方便,新鲜清淡,又非常美味。
菜心是好食材,倘若是在夏季里,拿来配米饭相当好,菜油里面加酱油、蒜片,一点点盐,烧热了“滋”地一下浇在上面,一等一的鲜美,配着雪白的米饭,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是极好的,像这样刚刚入冬的时候,吃这道菜也很好,有春天的气息,然而如今,都给猪拱了!
另外还有自己的红薯,这些家伙可真是知道哪种植物糖分高,瞧把那残留的一小块地瓜田翻的,简直底朝天,一只只红薯都给它们刨了出来,正在兴致勃勃地糟蹋红薯地。
于是练彩师便大叫一声:“啊啊啊!~~”
登时惊散了那六七只小野猪,一个个倏然抬头,撒开四条短短的小腿,便分头乱窜了起来,蹄子踏在地上,明明只是几只小小的野猪,却硬生生给张着两只手,愣在后面的练彩师听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太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