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心太软
“没事”她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母亲的手是温热的,柔软又粗糙,她笨拙地捏紧了我。“没事。”她说,是说给我,还是说给她自己?
我低头看向自己一口未动的面,突然恶心得不行。
赵晖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母亲此时已经上床,我在卧室里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以及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我出门,看见父亲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扫过,却装作没有看见我,径直与我擦肩而过。
我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松手。”他声音不大地命令道。我无动于衷,也以同样冷漠、平淡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睛,他深棕色的瞳仁看不出喜怒,看不出他的阴暗和卑鄙。
母亲从卧房中走出,正撞见我和父亲对峙的样子。通常情况下她都不会插手我和父亲的事情,她总是回避,总是妥协,总是充当一个软弱的和事佬。
但这次她开口了,虽然语气还是那么柔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呀。”父亲甚至不看她,他还是盯着我的眼睛,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松手。”
我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波动,“你没听见我妈问你话吗?”我反问道。父亲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关你屁事。”他看着墙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母亲说的,亦或是二者都有。我把目光转向母亲,对她作了一个微笑,示意让我来解决。
意外地,母亲这次并没有善罢甘休,她走了过来。父亲或许也感觉有一些反常,他甚至不再纠结于我没有松开的手,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母亲:“你要干什么?”母亲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中已满含悲戚,她用近乎绝望的嗓音对父亲喃喃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他望向我,又望向父亲,“你已经快一周没在家里吃过饭了。”
父亲依旧昂着他那颗高贵的头颅,目空一切。我抓住他肩膀的手渐渐松开了,我挪向母亲,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妈,不关你的事,你很好”母亲抓住我的手腕,虽然不看我,但她捏住我的力度表明了她的决心,“赵晖,你要是这么不待见我,就别再跟我在一张床上睡了。”
这是我极少数的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他叫父亲的全名。从来,母亲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呼喊着“他爸”“孩子爸”,她不敢直呼父亲的名字,也羞于叫出更亲昵的称呼。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分崩离析,只是因为我——他们的孩子,而勉强地维持。母亲单方面的爱,终究是改变不了任何。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客厅中央。父亲还是那样梗着脖子,但脸渐渐的红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这个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一直对他毫无怨言的女人,竟然敢这么对他说话。他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尊严被他的假想敌践踏了。又或是酒精上头,一时他竟找不到话来回击,只是很狼狈的偏斜了一下身体,酒意朦胧的眼睛闪出凶光。
“你你他妈说什么?”他伸出手指着母亲的鼻子。母亲像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竟岿然不动的站立在原地,我的手腕被她捏得发疼,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最终,父亲败下阵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们母子俩一眼,跑去卧室将床上的被子拖到了客厅沙发上。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卫生间,用力的将门哐的一下甩上,接着传来他绵延的咒骂声。
母亲看了我一眼,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颤巍巍地竟要跪下。我连忙扶住她,将她搀扶进卧室,她瘫坐在床上,忍不住啜泣起来。我很难堪的站在一旁,我从来不知该如何应对女人的哭泣,更别说是自己的母亲。
“明阳妈求你,帮我劝劝你爸好吗?”
“妈,我”
“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但他可以改,对吧?”
母亲急切的望着我,想要在我这里吃到一颗定心丸。然而我只能羞愧又心虚的扭开头,“我我尽量吧。”我的声音微不可闻。
“妈只能靠你了好儿子”母亲又哽咽起来,无穷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留下。我的心皱巴巴的被拧作了一团,想要哭却没有眼泪,只是又酸软又难受。我冰凉的手,使不出力气,却还是尽力地搭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我说不出话啊,只能一下又一下,手忙脚乱地帮母亲揩干她的泪水。“妈,我对不起你。”我在心里说,我真想给她跪下,给她磕一百个头,祈求她的原谅。
父亲在外面没有女人。真相是如此残酷,却又如此的无法想象,母亲弱小的身躯如何承受住这一切?我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我跟父亲同样是罪人。我不敢再看一眼母亲的眼睛,她的痛苦也能贯穿我的心脏,再凝视一秒,我就要说出真相。
于是我仓皇而逃,合上了母亲的房门。冰冷的客厅,灯光是如此刺眼,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流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