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燕(四)
堂内登时一寂,众人神色各异。
在场人人都比她身份高,当众说出这话不可谓不大胆。
孙瑶吉面色如常:“你既觉得她们说得不尽好,那若是你,却要给我拿出一个什么章程?”
舒芙将暗自拟好的说辞在脑中滚了一道,忽而抬眸,对上那双清透的眼。
“殿下,臣女以为,是教育。”
孙瑶吉眸色一动,眉宇逐渐舒开。
她并不急于详问,抬眼寻去李杪的方向:“六娘,你且先将诸位娘子和夫人们带出去透透气,叫二娘留在这里伴我即可。”
李杪略略一讶,下意识看向舒芙,用眼神在门扉上一点,暗示自己在门外等她,而后便邀着众人往外走去。
众人鱼贯退去,内室空阔下来,淡白的春光从四面窗格洒进来,尽泼在地上,似乎外间柔软金灿的碧茵也一同连到屋里来。
好明亮的光景。
她走神瞬息,听见孙皇后温声道:“我听六娘说你面皮薄,故而将她们都支了出去。接下来你要说的话便只当与一个寻常的长辈话闲,毋要有任何顾忌。”
舒芙心窝稍暖,抬首认真道:“殿下,秦大姑娘与刚才内间那位娘子说的都十分好。若要如新政草章上拟的,要起一个‘平等之势’,却仍旧任由底层女子处在水深火热、任由一个男子娶多位女子,岂不是自相矛盾,可笑极了吗?
“但宿国公夫人的顾虑也确有其事,若仅是封查了大历境内所有的秦楼楚馆,那么这些女子解脱出来以后,又要如何生计呢?
“这却只是因为,这些都不是根本。”
舒芙微微呼出一口气:“若殿下去岁拿此问题来问我,我也未见得能说出什么。但此遭阿耶出使南疆,家书中偶有提及南疆诸部的风俗竟大异于大历。”
她用手指蘸取了茶水,在座边的小几上勾画出武陵山、雷公山为界的苗疆粗简形图,最后在其中某处重重遗下一痕水渍。
“殿下请看,这处叫乌龙山,以此山为界,以西两族以东三族共五族,均以女子为族长、掌族中桑种及祭祀等大事,”她将占摇光说予她的东西假托在舒荣光头上,“我从阿耶信中得知,苗疆人擅蛊、重蛊,而这几族中的蛊术更宜女子去学。这些女子学得了蛊术,有护卫族人的职责,因此在族中树立了威望,这才有了决策大事的权力。”
“故而臣女以为,若要使新政推行、使天下女子有其所依,当设庠序、兴教育。”
孙瑶吉听她一席话,并不直接肯定,反问道:“兴什么样的教育?从前我居于陇右时,也见李家有自己的族学,且专为女子辟了一间以作教学用,想来其余世族应也如是,可仿佛也未见其效。”
舒芙道:“殿下,臣女所说的‘教育’,并不是学来给某一个男子去做妻子的,而是去习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算学、书学,要写时务策、要去骑射,要去做大历男子所能做的任何事。”
“并以此作为将来入朝侍君的本钱,”说到这处,她立身起来转向孙瑶吉,正正拜了一礼。
舒芙心脏狂跳,略略抚住心口,继而郑重道:“非是前朝设于后廷、用以服侍宫妃的一应女官,而是襕袍环身、六合履脚的官员,”她顿了顿,补充道,“正如秦将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