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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新生报道

 

教学大楼下的公告栏处围簇着许多学生,他们仿佛成了无头苍蝇,挤在一起胡乱碰撞,盲目查找自己的名字,还夹杂着议论的声音。

“贴了十一张班级名录,今年还是按成绩名次划分的班级。”

“同学让让让让,我查查看我的班级在哪。”

“呀,今年重点班还是一个,次重点有两个了,三班跟五班。”

“小雅,你在三班啊,你好厉害。”

“呜呜呜~我要哭了,我想要跟林晚谦同一个班。”

“啧啧啧……这回榜首还是他,你看第二名的林小苗比他少了三十来分,这到底是怎么考的试啊,没明白!”

不知人群中是谁扯嗓问了句,“重点班是几班啊?”

另一个人回应道:“七班,重点班只有七班。”

不远处的林晚谦听见话音,脚步一顿,人也没往前走,他小退半步稍稍一拐,找七班去了。

高三七班,第一个名字——林晚谦

他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不出意料的话,林晚谦即将迎来了高中第三年的霸榜生涯。

那是三楼最靠里面的一间,林晚谦上楼还得一条长道走尽才能到。

他人一现身,夺去了班上一众同学的目光,连原先趴桌上东倒西歪的同学都不禁直起身来看。

林晚谦轻声道:“老师你好,高三七班林晚谦报到。”

他明明没有迟到,但新分的班级一眼望去已经坐满了人,甚至都没有空出来的位置。

同学们哗声一片,“嘘嘘嘘,是林晚谦耶…”

“嘿嘿嘿……”

“学神终于来了!”

把把声音喊得林晚谦以为自己踏进了蜘蛛洞,人显得有些局促。

班主任金老师个子不高,看着娇小柔弱,说话中气十足。

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这人来头不小,她抬眼端量了下他,像是在看成品大小,她分类道:“身量高了,搬张桌子到后面坐着先。”

这下林晚谦的心可谓是凉透了…

年年逃离不了以身高定座位的情况,这下又得坐到后面去,可是坐后面的坏处数不胜数,光是看黑板上的字就费劲,不单如此,往往想听老师讲课听不清,耳朵听进的全是同学说悄悄话的声响。

他顿生了心思,这辈子就178的身高好了,不想再长个,不能再长个了。

林晚谦默不作声地搬起桌凳到最后一排,他的手很白,稍微使点力就能泛红。

前面的同学开始往下传递新课本,这意味着最后一年的冲刺拉开了帷幕。

发到第二本的时候,教室门口窜出一个人影,“报到!”

梁赞吊儿郎当地倚在门边,他抓了把额前湿发,浑身皆是藏不住的流里流气,看着不像是个好对付的学生。

这是林晚谦第一次见梁赞。

班上同学们七嘴八舌道:“这人,高二时是哪个班的?”

有同学搭话,“我没留意,没见过…”

他们出奇地一致,“我也没见过。”

金老师笔尖在名单上扫着,严肃问道:“叫什么名字?”

梁赞回道:“梁赞!”

堂上众人瞠目结舌,这名字报得相当洪亮,端着爽朗的声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了不得的好汉出没。

一个女生压低了声,“好像是个转学生,进门时看到讲台上的名单,这个名字旁边就标注了个‘转’字。”

一个男生瞬间激动道:“我擦!是个走后门的?一来就进重点班,后台得有多硬啊。”

田一中学可不是什么凑人数的无名之地,怎么说也是省级重点名校,每年的本科升学率遥遥领先不说,单是把教学质量和师资力量拎出来谈论都是数一数二的。

插班生直接空降高三年级的重点班?这难免招人议论,细细看来梁赞眉心那一股傲气,指不定是哪户显贵的官二代富二代。

这些碎语梁赞是听见了,但他丝毫不在意,此刻正一心等着老师大发慈悲,早点给他放行。

“安静!”金老师敲了敲讲台。

手里蓝色圆珠笔圈一圈a4纸上的名字,梁赞。

她转头扶高了镜框,语气冷冷地问梁赞,“高三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了?”

梁赞亮出免死金牌,笑道:“老师,我是第二回来学校,不认得这里几栋教学楼,绕错了教室,我保证下次不会迟到了。”

他语气欢快,连保证的话语都说得懒散,一点可信度都没让人感受到。

金老师在年级也是出了名的严厉,“高三课业繁重,请梁赞同学端正下态度,今天是第一天报到,老师就放过你一次,下次迟到就没有找不到教学楼这种说法了……找个位置坐吧。”

金老师吧啦吧啦说了许多,梁赞只挑其中几个字入耳——梁赞同学,坐

梁赞走过两行课桌,他环顾了下四周,没有见着空出来的桌凳,真就一个位置都不剩。

他心中嫌弃,宋仁是上哪找的好学校,掷骰子选的吗?

当初汇报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沉檀市最好的高中,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

这会儿连个位置都没有。

梁赞回头,笑得很假,“老师,没有位置。”

金老师还在核对到场人数,没抬眼,她说:“个头高了,后门那里有多余的桌凳,搬过去跟最后一排的同学一起坐。”

最后一排有五个人,两两成双结对,落单的只有林晚谦。

梁赞眸光微闪,眼里落下一人。

那疑惑的目光漫长,林晚谦和他四目相对。接着梁赞指着林晚谦,问金老师道:“是他么?”

金老师闻声看过来,“对,你跟他一起坐,坐第三列最后一位。”

就这么在47个同学里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幸运儿是林晚谦。

嘶——

梁赞内心又滚起一番吐槽了,老师亲和力真不行,架子端老高的,本就自助搬桌带着怨气,还给安排最后一位,明眼把他当差等生看待。

末了,梁赞总结道:渣渣学校,毁人青春。

林晚谦瞧出梁赞的不情愿,感慨又是一个不愿意坐最后一排的同道中人。

梁赞把桌子搬过来,跟林晚谦的桌子并在了一起,两张桌子沿边贴得刚刚好,一点缝隙也没留。

待两人直起了腰板,身量相仿。

班上的同学前一晚还在到处疯玩,此刻都窝在教室里看书,打呵欠能传人,那嘴张得老大,而且一个传一个,看着就没有精神。

这一天在适应中上到傍晚6点半,很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最后一声铃响如释重负,课堂轰动大躁,像是面锣鼓被骤然敲响,所有人回家的心思都是热切的。

梁赞什么都没收,懒懒散散地把包一挎,还是在老师跨出门槛后第一个起身的人,他开了插销门栓,从后门走了出去。

林晚谦没有骑车回家,手里拎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油纸袋,载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径直往后操场的方向走去。

晚饭时间,林南嘉打开电饭煲,热腾腾的白烟熏上来。

她给勺了饭,还喃喃自语,“爸一大碗,妈半碗,哥一碗,南嘉一小碗。”

林晚谦刚洗净手出来,听得摇头犯笑,“你这是在背书么?”

林南嘉嘟着嘴,作势要把饭勺给他,“哼,那你来!”

林晚谦更觉得好笑了,他把饭勺一推,“哥就问你一句,你还负气上了…”

这时门外有个宽大的嗓声响起,带着点北方的腔调,“柯姐,柯姐……”

林晚谦寻声走过去。

门才刚打开,一盆大枣塞了林晚谦满怀,邻里的客气场悄悄开始,他瑟瑟发抖道:“花姨,这个…”

眼前面容圆润,身姿粗壮的女人就是住在对门的花姨。人挺好,直爽还热心肠,就是上了年纪有着爱管闲事的毛病。

她笑呵呵地说:“晚谦,拿去吃,新鲜的大枣来着。”

“花姨,这个不能收……”林晚谦犯难,他捧着盆子不知所措往里看。

在林晚谦的眼神求助下,刚摆上菜的柯柳姿擦干了手走来,拿起盆子往回塞给花姨,“这怎么好意思收,太客气啦,花姐…”

“怎么不能收,柯姐今天还给我们盛了豆浆来,多客气啊,我这给得不多,给你们尝尝,”花姨还对里面唤了句,“南嘉诶,吃枣子啊。”

林南嘉极快应道:“好的花姨。”

林晚谦夹在两人间左右为难,“咻”地溜走了,逃离妈妈间的推拉战场。

接过林南嘉递给他的饭时,还取笑她,“你以后年纪大了也这样…”

“我才不这样,”林南嘉反唇相讥,“你老婆才这样……”

隐隐听见柯柳姿和花姨寒暄几句,花姨还夸着林晚谦乖巧孝顺,读书成绩都优秀。

等花姨走后,大家才围着吃饭。

饭桌上,柯柳姿问林晚谦,“今天怎么样,上课还接受得来吗?”

“就还是那样子,第一天也没上什么重要的课程。”

“第一天哪有什么重点,”林有才给两个孩子夹了青菜,“吃饭就别问孩子功课了,多吃点蔬菜。”

柯柳姿着急,夹一大块的鱼肉给林晚谦,“吃什么青菜,吃点鱼肉补补,听妈的,这样记忆好些,背什么都背得牢了。”

当然,也没给林南嘉落下。

林有才砸吧着汤,“吃个饭你别老逼孩子,这样孩子压力大,不利于身心健康。”

柯柳姿不满,驳斥几句。

“你一个大老粗懂什么身心健康,这不是挺正能量的话嘛,专家都说了得这样正面教孩子刻苦,咱家这个情况供两个孩子读书不容易,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人生有目标才好。”

接着她又道:“对吧,你们两个得听进去,别跟爸妈一样卖一辈子馒头,你看楼上小张多争气,大学毕业才一年都买房买车了,全靠自己本事,跟老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晚谦点了头,林南嘉也跟着点头。

如果不赞同,指不定要听上一个小时的政治课。

林有才问:“班上同学还好相处吧?”

还没等林晚谦回话,柯柳姿倒先吐槽上了,“读书跟同学有啥好相处的,顾着自己读好书就行了,你看你问得都是些什么问题。”

“我关心孩子问下这个怎么啦。”

“你总得问些有营养的吧,这么小的孩子你问他人际关系?林有才你真好笑!”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林南嘉白眼一翻,埋头扒饭。

“你当爸的人,学学楼上老张看报的好习惯,那一肚子墨水说的话问出来的问题都不一样。”

“我——”林有才语塞,他性子软,被说多几句也就干脆闭嘴不争了。

林晚谦于心不忍,替林有才解围,“妈,好了好了,我懂,我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柯柳姿接着说,“晚谦啊,如今你都上高三了,任务繁重,要不就住宿吧,住宿没几个钱,家里担得起。”

她碰了碰林有才的手肘,林有才忙道:“是是是,住宿也能考虑下。”

柯柳姿说:“平时爸妈给你送送汤过去,你就别老是来回折腾跑,多累啊。”

林晚谦想了想,拒绝道:“反正现在跟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我不想住宿。”

“那好,要刻苦学习,以后等你工作了赚钱买房买车,随你想怎么玩,买漫画也好,谈女朋友也好,爸妈都不限制你。”

这顿饭吃着吃着,又严肃了起来,每天晚上少不了听训。

林南嘉微微抬头去看林晚谦,林晚谦眼角顿时察觉到了,偏头给她回了一笑,就很温柔,她心想,哥一向很温柔。

“啪”地一下,林晚谦一掌拍下她的头。

力度很轻,他说:“林南嘉,好好吃你的饭……”

林有才学舌道:“哎呀,别把你妹妹打笨了,南嘉才刚上高一,”他摆明了话里有话,“笨了你妈妈就得操碎心咯。”

柯柳姿寻着话,投去愠怒的目光。

把林晚谦都给逗笑了。

只有林南嘉摸了摸头,嘴里嘟囔着,把心里想的再补充道:哥一向只对别人温柔。

课上了几天。

班干部名单拖延了三日才公布,只因语文科代表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

起初语文科老师老吴定的林晚谦为课代表,不单是因为林晚谦升高三的卷子写出了一篇高分作文,还有对他低调性子的欣赏。

低调的人向来不争不抢,林晚谦以无法胜任为由婉拒了这一班职,于是就由高美珠担任,但兜兜转转地也不知其中哪个环节生了变动,这语文科代表的头衔竟落在了冯薇薇身上。

“‘字帖’的‘帖’圈起来,读的是第四声,不读第一声,还有‘蛮横’的‘横’,再遇到这种题还有同学写错的,那就得罚抄了……”

老吴在讲台上翻着测题卷,给同学们讲题。

梁赞不耐烦,他身子靠在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心想:第一道生词注音讲了二十来分钟,这一张卷子怕是得讲到猴年马月。

接下来还要分析文言文题型和诗歌鉴赏,想到这里他难受至极,想出去撒欢玩耍的心思愈加强烈。

他把卷子夹回课本,倾前拍了前面一个寸头男生的后背,这动静不小,晃到自己的桌子不说,还碰到了林晚谦的桌子。

林晚谦眉间微微发皱,手里的蓝笔走珠压折了。

寸头男生被吓了一跳,但此时老吴已经闻着动静看过来了,他面上强装镇定,不好发作,内心慌得一批。

似是被老吴瞧出什么端倪,老吴说:“认真听讲,别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啊。”

继而埋首继续讲下去。

“我擦!”寸头男生回头飘着气音问:“你在搞什么,你大爷的梁赞。”

寸头男生叫肖张告,父亲姓肖,母亲姓张,这孩子命里带“嚣张”。

排名上也是班里的倒数,但他过得潇洒,觉得重点班里的倒数走出去也倍有面子。

梁赞问他,“下一节课上哪一科?”

这旁边有同桌不问,还隔张桌子问上他?肖张告扫了眼林晚谦。

林晚谦此时正默不作声的换着笔芯,两手指端都沾上了蓝色笔液,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擦不干净。

他干脆放弃擦拭,继续听课。

肖张告好像知道了点什么,视线又回到梁赞,他低声回道:“下一节还是语文课。”

梁赞不爽道:“嘶——怎么安排的课程啊,连着上两节。”

他不喜欢语文课,连带着讲台上朴素勤恳的老吴都讨厌上了。

那一头乌黑的波浪卷发,让梁赞对方便面都起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说:“走,下节课溜出去玩……”

“疯了你,”肖张告是一脸难以置信,“上高三啊兄弟,都要备战高考了。”

他话头一转,饶有兴致地问,“要不你先说说,溜去哪里玩?”

梁赞习惯了肖张告没出息的一面,说:“出去打个桌球,跑个卡丁车啥的都成,好过听这女人念经……”

肖张告颠头耸脑,就说:“也行,那也行,我知道哪家打桌球便宜点——”

“谁要去便宜地方啊,你看不起谁啊?”

老师讲课隔着老远听不清,周遭没营养的悄悄话听了个遍,这就是林晚谦讨厌坐后面的原因。

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奈何座位太近了,不听也得听,还得听全程。

老吴讲题途中神情不对劲,林晚谦注意到了,只见她愤愤地压着手里的粉笔,折了一块,往这儿一丢。

正中肖张告的后脑勺,肖张告一耸,脖子缩得老短,这才回过身来,面朝讲台。

大伙的目光顺着粉笔的去向,落在肖张告身上。

老吴厉声说:“上课讲什么悄悄话,讲得比老师还生动那就上来讲台,我听你们说。”

这一眼瞪的是梁赞。

她仰头眺望,发现梁赞压根连卷子都没翻出来,“是不是连老师讲什么,讲到哪一道题都不清楚啊?”

梁赞也不慌,抓了把碎发,懒散翻出卷子,他瞄一眼林晚谦翻开的页面,怎么这老师讲了一堂课还是第一页。

一会儿,见他们俩人各自低头看卷子,老吴也就不深究,就此放过他们。

这下彻底打乱了梁赞的计划,下节还是老吴授课,梁赞出了头彩不好脱身,逃课是没了指望。

在开学短短的几日里,梁赞痞性好玩的一面收不住了,跟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下课能挨一块抱摔,他自嘲是百搭的款,跟爱打球的同学混得好,在同学堆里都吃得香。

百搭,还得是除了书呆子之外。

书呆子,梁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同桌林晚谦,那个奶油小生。

除了学习做题,林晚谦下了课也没有相好的同学一起玩,倒是有好几个女生捧书蹭上来围着他请教问题。

不是说俩人在言语上有纷争,恰巧他们就没搭过话。

从外貌来看,林晚谦长得过于白净秀气,梁赞不喜欢,总觉得他少了点阳刚之气。

挑着性格来讲,梁赞对于林晚谦正经冷漠的性格,也是喜欢不起来。

横竖觉得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块去。

林晚谦哪里知道梁赞有这么多嫌弃的心思。

他手掌的蓝色笔液刺眼,忍了半节课,待到打铃他才松了一口气。

人刚推桌子站起身,坐在前面好几排的东子就喊他,“晚谦,试卷借一下,我笔记没抄全。”

林晚谦又从合上的语文书里翻出给他。

课室吵,走廊也好吵,他走过闹嚷嚷的人群,在男厕门口就闻到了烟味,他鼻子闻什么都是普普通通不为过,唯独闻到烟味是灵敏得可怕。

年级抓纪律的主任还没到岗,各班班主任没来得及抽时间严管,那个别同学抽烟的,染发的,戴首饰的都使劲出来蹦跶乱舞。

都升上高三了还有这种躲在洗手间里抽烟的现象,林晚谦打心底的看不起。他望着两只手,有些发愁,顿了会儿还是走进去。

里头味道更呛人了,吐出来的烟圈飘动,久久不散。好几人嘻哈打闹的声音,林晚谦不去看人,径自开了水龙头,没有清洁的洗手液,就只能冲水搓洗皮肤上的色料。

在这点间隙里,他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聊话声,荡着沉沉的回音。

是肖张告的声音,“那粉笔一丢还真吓了我一跳,老子说好上了高三就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个人的,怎么还挨批了,”肖张告说了一大箩筐,要是把话转出文字来得有一匹布那么长,末了他还加句,“就是梁赞害的人。”

“怂胆的,”梁赞浅浅吸一口,“慌得个什么样,顶多也就叫个家长,难道还能让你退学?”

“我擦,你小子还别说,我真怀疑你转校插班,是给上一所学校赶出来的。”肖张告抬手搭着梁赞,肩膀撞两下。

“你个子够不着,手就别硬搭…”梁赞把人拨开。

“你们说了一通,讲的是哪个老师啊,把我说好奇了都…”隔壁班的蔡小文也跟他们玩一块。

肖张告这就激动了,“你还问问问,说了老半天就是说你们班主任,教语文的。”

梁赞丢了烟头,挪开视线。

他开始留意站在洗手池很久的林晚谦,怎么有人洗个手洗了这么久。

林晚谦用力搓着手掌,那白肤也浮了红,整个男厕充斥烟味,他憋气憋红了脸。

最后轻声叹了口气,这笔液真不好去掉,用指尖抠了抠,剩一点点浅印。林晚谦作罢,还是出去外头喘口气要紧。

甩干了水就走出去了。

梁赞微微眯了眼,就这么瞧着林晚谦的背影,倒端量出异样来了。不单是现在,平时扫过林晚谦的侧脸时也有些愰神,有一瞬间与长伴桥见到的身影叠现。

让他说出哪个身影,哪些异样,那还真是想不出。

但想想这并不出奇的,每天骑车路过长伴桥的学生何其多啊,就算碰着他了也是正常的。

“你看什么?”肖张告看他盯着人,盯出了门。

“看我同桌…”梁赞就这么应他,不遮不掩。

“你同桌有什么好看的,上课你再好好看个够,”肖张告转头还在跟旁边人说话:“本来我俩说好一起打桌球来着,这下好了老天要我发愤图强,好好上课,别想了。”

“阿告借点火,快,马上就要上课了,让我抽两口。”蔡小文催促肖张告,手肘还撞着人。

“没有,你问秦大川。”

“你……算了,”秦大川把火机丢给蔡小文,“整得嘴巴跟个烟灰缸似的,不知道你女朋友怎么亲得下嘴…”

“半斤八两,大家谁也别说谁。”蔡小文怼了回去,“忘了你没女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赞好久不搭声,出去散散烟味就回课室。

林晚谦经过东子那桌时,东子抬眼,憨憨的地对他说:“晚谦,试卷还你了,”他食指指过去,“在桌面上。”

林晚谦点头,但是人一坐下来,发现桌面上只有书本和笔,他又问,“没见着,你确定还我了么?给放哪去了?”

东子不由得发怵:“不可能啊,我一抄完就还给你了,可能夹你书里去,要不就是其他同学拿走了。”

梁赞进门时就听见他跟东子隔空喊话,来回听上几句,知道找的什么。

铃响过了五分钟,老吴也不知道磨叽什么人还没现身。

林晚谦找得急,好好的卷子是长了翅膀飞掉还是长了双腿跑掉。

往桌屉里面翻动,将书包一把抽了出来,这一抽梁赞眼睛瞪得老大。

见鬼了!黑色书包——不,黑色书包不是重点,重点是黑色书包上面扣着的蓝色挂件。

那么开学第一天长伴桥上那个骑单车的男生就是林晚谦,和梁赞是同班同学还同桌。

梁赞忘性大,一些小事从不挂心里。

但他未成想,林晚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是喜欢热漫的人,梁赞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想好好看一眼挂件,但是书包被林晚谦拉开链子,人还埋头翻着。

梁赞稍稍前倾看不到,堪堪往后仰也没见着,挠得心痒痒的。

林晚谦忽然抬头发话:“请问有哪位同学拿了我的语文卷子?”这声音沉稳有力,说话都是轻缓的。

班上霎时一片寂静,那沉默悄悄蔓延着,都在观察着是何人。

“我没拿……”

“我也没拿…”

有一个同学说,“不是东子拿的吗?”

东子被点名了,忙慌着说:“啊?可我都还回去了呀……”

与此同时,老吴抱着书匆匆赶进来,看着课堂上同学楞然的模样,还问了句:“怎么了?”

林晚谦说:“老师,我卷子在桌面上不见了,我问下是哪位同学拿去。”

课堂上同学们面面相觑。

这时前排第二行响起了软糯的嗓音,是语文科代表冯薇薇,她乍然抬头说:“对不起晚谦同学,是我拿的卷子,刚课间你不在,我就擅自拿了,真是抱歉。”

这女生有着超长反射弧不说,自个儿讲两句话就怯怯地红了脸。

在一群窸窣讨论中,高美珠的话语略高声,“切,不问自取。”

话没往下说,但多少带了点私仇。

冯薇薇憋红了脸把卷子递回给了林晚谦,“刚才没回神让你找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林晚谦温声也简洁,“没事。”

梁赞顺着两人递接的举止,打量了冯薇薇一眼,大概因为她是语文科代表,梁赞看她不顺眼。

课时不能再耽搁下去,老吴适时轻咳两声,说:“咳咳…好了,我们也该上课了,不耽误时间。”

林晚谦把书包拉上链子搁了进去,那蓝色挂件自然地垂落下来。

这个世界太小了,梁赞心想。

他挺直了腰板,身子贴着桌边,慢慢的悄悄的,偏头去窥探林晚谦。

林晚谦攥紧笔,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讲台,目光在黑板和老师上下阖动的嘴唇游离,高三的任何知识点他都不想落下,每一个攒分的机会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那双琥珀色眸子明亮,轻眨眼时微微闪动。

梁赞本来就不听语文课,这会儿更是没有心思,明明二人挨坐得那么近,但这半个月来他们甚有默契的不和对方交谈说话,连眼神也没对上。

好像是天生的磁场不和,怎么瞧对方都不顺眼。

倏忽,林晚谦眼角余光察觉到了逾常,他眼眸一转,望向梁赞。

他们就这样对上视线,时间长廊迂回轮转,那微妙的感觉登时蔓延开来……

怎么了?林晚谦无声的询问。

先敛回目光的是梁赞,他别过头去,手托着后脑勺时不时抓了把发,一切又恢复如常。

林晚谦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梁赞方才看他的眼神就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就这么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下课打铃。

肖张告收了几本书进包里,一甩就挎上肩,起身回头时看到梁赞还在座位上,大吃一惊:“我擦兄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人怎么还在啊?”

梁赞上课踩点到,没人比他晚,下课溜得更是比谁都快,连肖张告都常叹他一下课就六亲不认,平时称兄道弟的人,打铃就没影。

梁赞双手环抱在胸前,恣意靠在椅背上,回了句:“我就不能施个影分身之术么。”

林晚谦整理笔记文本的手停顿了下,就一眨眼功夫,又继续埋首收拾了。

“什么分,身?”肖张告较真地问上了,他哪听得懂梁赞说的话。

“真是对牛弹琴。”

“行了行了,别讽我了,”看梁赞没打算往下说的意思,肖张告催他,“阿赞走不走,一起啊。”

“你先走…”梁赞轰他走人。

“今天还真是神经叨叨的,”肖张告不明所以说,“那我走了。”

“嗯……赶紧走。”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梁赞就慢慢熬着,等等看林晚谦收拾东西走人。

至于为什么要等,梁赞自己也不清楚。

林晚谦整理的动作很缓慢,他要挑好今晚计划要学习的科目。

十多分钟后,梁赞内心已然崩溃,也不知道林晚谦整理得这么认真回去有没有温习。

而这白耗的十多分钟都够他打一局斯诺克了。

不久,林晚谦起身了,梁赞目光热切紧随,看着他背着书包经过讲台,走出了前门。

ssk实在显眼,别人尚且不在意,但梁赞这个疾风迷是移不开眼的。

“后门就在旁边为什么不走,绕大老远走前门。”梁赞在座位上喃喃自语。

“梁赞,抬脚!”值日生拿着扫帚催促他,还捅了两下桌脚。

“我——”国粹险些脱口而出,梁赞何止抬脚,整个人都蹦起来,他推开桌子跟出去,教室里空空荡荡发出“哐当哐当”地巨响,留下一脸茫然的值日生,低头继续扫了起来。

梁赞追出去走廊,趴在三楼的栏杆上望着学生停车场聚集的人群,他扫眼望去,没有见到林晚谦。

“诶,这小子动作真快,这就骑车走了?”

“还真没人啊。”

暮色沉沉欲渐浓郁,落日的金光把人影拉得狭长,梁赞随却怔见了另一处操场上的身影,小蓝色物件随着那人的走动而摇晃,闪在梁赞的眸中。

林晚谦没有骑车回家,而是往反方向的操场走去,准确来说已经走到后操场去了。

梁赞移动着步子,待挪到走廊最尽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人了。

这人神秘兮兮的,他是这样想的。

次日大早,沉檀市的天际呈现一片靛蓝色,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晚谦起得早,他在店里打下手,做他擅长的。

他捧着一块圆磨盘,在磨具上叠放着,给两块磨盘调距离,调到间距最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在石磨上方的漏斗上搁了豆子和红枣。

浸泡一夜的豆子,摸起来软软的。

电源开了,磨着豆子和着水磨出浆汁来。

这个石磨很大,转悠几下就磨出了一大桶红枣豆浆,想当年林有才就是看中这点才勒紧裤腰带咬牙买下来的。

林晚谦把豆浆煮沸了,拿着大汤勺细心撇去了沫。

林有才看了下手表,“不早了晚谦,快骑车去学校吧。”

“我还有时间,”林晚谦盛了一杯杯,放在台上,“现在这么早,还能磨多一桶黄豆浆出来,弄完我就走。”

“别弄了,又不是什么急事,多花点时间在学校温习也好,高三了,压力也大。”

林晚谦的长指比浆水还要白皙,倒给热乎乎的豆浆烫得发红,他一一盖上杯盖,“妈今天不舒服,我总得帮帮忙啊。”

林有才不忍心孩子干活,嘴笨说道:“待会儿你妈下楼看到你还在店里,又要不开心了。”

柯柳姿念叨点什么,都会搅得全家不得安生,林晚谦以为他为难,就说:“那我走了,爸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去吧去吧,才多大点事儿啊,咱家这店又不是刚开张,爸闭着眼都能忙活过来,”林有才就着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脸,把人送出去后,还在后头叮嘱着,“晚谦,路上骑车要小心啊。”

林晚谦把早餐放置好,回头冲林有才一笑,“知道了,爸。”

这一笑把林有才都给逗欣慰了,感慨万千,他林有才何德何能,生了两个这么孝顺听话的孩子。

就是祖上修来的福分。

林晚谦骑着单车一路蹬到学校,进校门听到广播室的早播环节的朗诵,他就知道距离上课只有15分钟左右了。

这个钟点,同学们都陆续进了校。

后操场是去,还是不去。

去,赶得及吗?

赶不及也想去怎么办。

那就去吧,林晚谦

学校规定单车进校后只能停泊在指定的区域内,他索性背起书包就跑,往后操场的方向跑去,一路穿过前头的同学,又是避让又是躲闪的,还不能给打扫公共区域的同学添乱。

几乎是喘着气才跑到想去的地方,角落是处废墟,烂墙缺了大块,连破财的红砖都肆意裸露出来。

这是学校多年没有修缮好的地方,站在这里能感受到凉意,风扬起来还能迷了一眼灰。

林晚谦丢过书包,翻过矮墙另一头去,开始窸窸窣窣地从包里拿出袋子来。

周围的流浪猫听见熟悉的袋子声响,都跑出来了,围绕着他。

有十来只,颜色各异,各有千秋。

“我没有时间了,”林晚谦还在喘,耳里听着广播室的流程,把袋子里的猫粮倒在之前放置的好几个碗盆里,“你们不要抢,我下课了还来。”

时间太紧了,他也急,倒的时候还掉落了好些猫粮在地。

一只橘猫在林晚谦面前伏身,伸着爪子挠他的衣服,挠得他心神荡漾,爪子很干净没有在林晚谦的白衣上留下痕迹。

林晚谦摸着它的下巴,用惋惜的口气说道,“小橘,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小橘仰起腮边来回蹭了蹭林晚谦,喂得久了,它都不怕人,各种撒娇方式换着来。

“我真的,我要走了——”

他起身后退一步,又退了两步,小橘还在跟着他。

朝他细细瞄了两声。

林晚谦豁出去了,他冲上前抱起小橘,轻轻挠着它的下巴,“我再摸一把我就真的要走了,你乖乖,去跟哥哥姐姐们吃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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