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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龙潭虎窟(一)

 

好歹他以前那些爱闹脾气的女朋友都娇滴滴的,生气了总瞪人,哄两句便眉开眼笑,这薛坚做脸色的时候倒不瞪人,只搭着眼皮避他的眼神,久了就有点烦人了,不如现在的睡相看着好脾气。想到这里,他斜眼过去,猛地将被子掀开,薛坚赤裸又安静的身体就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中。

与这么多人有过肉体纠缠,于虎虎没有想过特定的喜好偏向,他一个外貌有产阶级向来不关心无产阶级,因此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人的美丑。然而此时此刻,他颇有兴趣地观察起薛坚的身体:脊背有点歪,应该平时侧睡得多,虽然干瘦得像细虾,但是有两片很宽的肩胛骨,看起来很可靠;尾骨因为身体蜷缩而突出,往下是覆了一层薄薄脂肪的屁股,撞在自己的髋骨上会颤抖得很猛烈;一对铺着柔软皱纹的脚底,缩在大腿后。

好奇怪,这样一具缺乏运动、乏味的身体,做起爱来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味道。

于虎虎伸出手指顺着那根歪曲的脊椎滑下去,脑子里蒙蒙地想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偏好,他喜欢充满汗味、有硕大肌肉的身体,紧绷时像石头,放松时如橡胶;薛坚跟这几者都不沾边,是大骨架,薄皮下的骨头常常硌得人肉疼,关节的骨头一只手就能全然握住。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些触感的记忆,于虎虎即便蒙着眼睛,一摸就知道哪副身子骨是薛坚的。

于虎虎慢慢将胸膛靠在他的背上,温软的皮肉相贴,薛坚在睡梦中抖了抖。于虎虎无聊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别睡了。”

“我知道你醒了。”

“手机在哪儿?给我玩玩。”

“你再装睡我就进来了老公?”

他说着就抓起下身勃起的阴茎鲁莽地往那缝里挤,薛坚唰地睁开眼睛,艰难转过头,哑着嗓子说:“……你莫吵。”

于虎虎又往他这边蹭蹭,险些把他挤下床去,张口“老公老公”地叫了一连串。薛坚听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李东明一家抱着孩子的画面,赶紧甩了甩头,翻身下床,好逃离那魔音一样的两个字。

把薛坚弄醒了,于虎虎心满意足地躺回去,抄起他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打游戏,正打得咿呀起劲,一个来电炸得他险些将手机丢出去。

他定睛一看,扯着嗓子喊道:“哎,你妈妈给你打电话!”

“嘘,小声点!”薛坚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颇感意外,他还刷着牙,只得肩膀夹着手机接道:“喂,妈?怎么这么早?”

他看了眼于虎虎,咬着牙刷把免提打开,走到洗漱台去,他跟他母亲讲方言,倒也不怕于虎虎听。

“接了接了,”那头一阵嘈杂,薛母像在跟别的人讲话,停顿片刻,一道洪亮的嗓音炸得手机扬声器都嗡嗡响:“——喂!坚娃子!”

薛坚下意识往于虎虎那儿看了一眼,于虎虎半虚着眼睛,像是又睡着了。他回过神,听见薛母在那头絮絮叨叨讲了他二堂姐下周要结婚,村里哪个邻居又要做白事,弟弟要补课等等,薛坚知道母亲这是向他要钱了,顺口问:“钱够不够?”

那头停顿了一下,薛妈用故作平白的语调不清不楚地说:“你上回打的还有点。”

薛坚一琢磨,上回给家里打钱是两个月以前,他现在薪水虽然比之前高些,但因为生出了买房的念头,每月工资大半都存进了首付基金,所以目前手头也不宽裕。心里算盘转了几圈,薛坚最终叹口气,再舍不得也是自己一家子,他都养了十几年家了,不可能装听不懂,于是当即给薛妈转了三千。

薛母收了钱后继续讲村里的事,声音却明显轻快起来:“你以前那个初中同学,李东明,说旅游的时候碰见你了。”

薛坚刚刚还阴差阳错想起李东明一家子,便问了两三句,得知李东明回去以后大肆宣传薛坚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给薛爸薛妈狠长了一波脸。薛坚估摸着可能正是这样母亲才想起来给自己打电话,听见儿子过得好,要钱心里也要好受些。

只是他还没告诉家里他早就被上一份工作开了,这会儿挣的是体力钱,他怕薛妈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打岔问道:“强娃子呢?”

“强娃子在学校呢。”

薛坚这才想起来虽然是暑假,但这还是周中,他弟弟应该还在补课。“他们补课补到几号啊?”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暑假来不来我这儿啊?上次他说想看海边。”

薛妈也不知他们高中课表怎么安排的,只说等他回来再问。说了半天,薛妈话锋一转:“强娃子考试紧张,干脆还是你回来一趟。”

薛坚说:“我上着班怎么回来?”

“你不是有年假?”薛妈理直气壮地说。

薛坚更莫名其妙:“年假我不得留给春节一起请?”再说这护工年假也不像之前坐班那么好请的。

“春节回不回都行,也不差你。”薛妈怎样都不松口,一定要叫他这段时间回来看看。

薛坚眼珠一转,恍然大悟,登时气得叫起来:“你是不是又给我找什么女娃相亲了?我说了我不找村里的!”

他母亲也急了:“谁跟你说是村里的!你出门看看去,哪儿有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你那同学,李东明,儿子那么大了,老婆都又怀了,你还不急呀!这次这女娃,跟你一样是去大城市打工的,你莫看不起。”

薛坚听不得薛妈说他是大城市打工仔,就算是跑业务,那也是正经穿西服上过班的,这女娃多半是厂妹,来日里还要他帮衬。

正恼着,他瞥眼瞧见于虎虎翻身伸了个懒腰,快要醒了,于是胡乱拿牙刷头捅了几下嘴,糊对着电话那头敷衍道:“再说再说。我出门了,挂了啊,嗯。”

挂了电话,薛坚抬头看看钟,还不到七点,村里的学校这会儿这会儿应该是吃早饭的时间,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了好半天,那头才接起来,声音喑哑迷怔,像是刚刚醒来:“喂?”

薛坚与弟弟已经挺久没通过电话,没想到弟弟这会儿已经全然变声,比自己的嗓音还低沉许多,略感一丝陌生与尴尬,只好装着兄长样子来掩饰生疏:“不是在学校吗,怎么还没起床?”

薛强没搭话,窸窸窣窣一阵,薛坚也没真的想管他,两句话后直奔主题:“暑假来不来哥这边玩?”

他想当然觉得薛强会即刻兴奋起来,却不料那头支支吾吾道:“不来了吧,”又补充说,“上次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上次来的时候才十三四岁,薛坚带他去了不少地方,什么海边游乐场都玩了个遍,那会儿玩得挺高兴的,现在大了倒翻脸不认人。

如此一来,薛坚更觉陌生,又问了他最近学习怎么样,那头也是沉默不语。薛坚一时有些丧气,讪讪叮嘱了两句打算挂掉电话,薛强却突然开口说:“那个,你能给我点钱不?”

薛坚说:“刚给妈打了你的学费,你问妈——”

“不是学费,”薛强打断道,“生活费不够。”

“妈没给够?”

薛坚本能觉得他在说谎,但是薛强之前从来没有向他要过钱,也许是年纪大了谈了朋友,偶尔要充面子,这种事薛妈断断是不理会的,于是只能向哥要钱。这样想着,他又觉得离弟弟近了一点,没有多想,转了三百块给他,嘱咐了几句不要乱花。

几分钟说下来,也没叫声哥。挂了电话薛坚只觉脑瓜子疼,他这亲弟应该是叛逆期到了,之前老实着满口叫哥的模样一去不复返,也怪他这几年没怎么回家也不常打电话关心,闹不清这小子现在脑子里想的什么。

躺在床上的于虎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歪在枕头上看他。“你弟弟?”

薛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点点头。于虎虎又问:“就你说的那个亲弟?跟我差不多大的那个?”

薛坚含糊答道:“比你小三岁。”

“十七啊?还在上高中?本市上的?”

于虎虎跟查户口似的问了一连串,屁大的事也不放过:“你弟管你要零花钱了?”

薛坚倒是有点意外:“你听得懂?”

“跟你平时说话音调挺像么,都拐来拐去的。”

薛坚忽然一阵窘迫,如此一来,刚刚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也不知道给他听懂了多少。想到这里薛坚瞥了他一眼,见他两手枕在脑后,浑身肌肉虬结,映着蒙蒙的晨光,整个人像幅画,顿时心里怪不是滋味。他比他大十岁,尚且可以怪给年纪,身体不再年轻,无法拥有那样的躯体;但是薛强跟于虎虎几乎同龄,却还是个竹竿似的瘦猴,管他哥要钱,而他哥还要从于虎虎这儿搞点灰色收入。

可能这就是差距。这么一想,薛坚便不太想继续说下去,只催促于虎虎赶紧穿衣服回房间去,而他自己还要琢磨一下怎么跟医院扯谎请两天假,应付薛妈的那一堆事。

【为爱痴狂】

夏天到了,温暖的空气膨胀在心头,薛坚被这股燥热影响,每天心里都胀得慌,总感觉某种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他以为是升温的性欲,于是最近和于虎虎做了很多次爱。他们做了这么几个月,薛坚从来没有主动向于虎虎要过,因此当他搭着眼皮不清不楚地问“睡觉不”时,于虎虎压根没想到这上头来,当着一屋子的人大喇喇地说:“大白天的,我不困。”

说罢他看见薛坚原本黄黄的脸颊涨得通红、恨不能抱头鼠窜时,一下就明白了,手一伸将他捞回来,凑在他耳朵边说话边往外走,两个人挤着挤着便消失在一扇标着治疗室的门后。

坐在床上打坐的胡宇此时微微侧头,看了看钟表,约莫十来分钟后,那门又唰得打开,两人大汗淋漓地走出来。于虎虎一抬眼正好撞上胡宇的目光,愣了愣,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这都几月了,竟然还不开空调!”而他身旁的薛坚则随声附和:“得给科长反映一下。”同时偷偷往上拉了拉裤腰。

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那房间有监控。胡宇同情地想,转念又想到此时说话不免要断开他息息归根、绵绵若存的炁穴,还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随他们去吧。

薛坚口里说着要去给大伙儿反映开空调,转头却夹着腿进了员工宿舍换裤子,再出来时,门口乌泱泱堵了一群人,搬着一些重家伙,仔细一看,竟是些音响设备。薛坚拦了王雯好奇道:“这是要搞什么活动?”

王雯颇有些兴奋地说:“二十周年庆,院长说晚上要开晚会,搬了套麦克风设备。晚上咱们能k歌呢!”

精神病院还有周年庆呢,庆什么啊?薛坚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局促,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凑热闹的聚众活动,决定今晚一个人躲在宿舍避一阵子。

跟薛坚不同,因为鲜少有娱乐活动,病人们都对此感到亢奋,于虎虎更是打头阵,窜上窜下,自告奋勇要帮师傅安音响,只是谢姐哪里准让他碰这些东西,赶着他回房了。等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设备已经全都组装好,薛坚刚走进外厅就被潘爷指挥去挂横幅彩球,一个师傅负责挂,薛坚负责在梯子上扶,挺大一个迪斯科球,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重。

夏天天黑得晚,七点了还有一层昏沉的暮霭,外厅里已经开始放起试播的音乐。于虎虎今天也不跑圈了,站在点歌台跟师傅研究按钮,旁边站着临时dj唐泽天,他擅长捣鼓这类电子设备,又不愿意唱歌,自愿站在后头帮大伙儿调音点歌。各个病房的护士们没心思上班,发完药齐刷刷挤到外厅。

薛坚帮忙搬了大半椅子进外厅,围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跑进病区食堂却发现因为周年庆,大娘早早收了菜,只剩下几样没人吃的素菜。他忙活了一阵也懒得出门觅食,于是坐下来在空无一人的食堂伴着不锈钢敲打冲洗的声音囫囵塞了几口饭。

伴着外厅传来阵阵的话筒破音声,薛坚知道这场k歌大会终于要开始了。院长来了,站在舞台上简短致辞,他故意坐在食堂磨蹭,打算把前头这一段冗长的废话磨过去,直到食堂大娘这时从厨房探出头扯着嗓子喊道:“——帅哥,我们要下班啰!”他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端着吃剩的饭盘送到大娘手上。

走到外厅的时候,音乐伴奏已经响起,院长为开场献歌一首,于虎虎自然是第二个,蹲在点歌器前帮人点歌,一曲终了,他大步一跨就去接院长的麦克风:“我的我的!”院长哈哈一笑,退到一旁看他在一众人面前张牙舞爪,把舞台留给他,一面给身旁的医生感慨:“有于虎虎这个年轻人在,你们这病房都比别的病房更活力四射、青春洋溢、朝气蓬勃!”他打官腔打惯了,说话一定要成语输出,不知道的以为在表彰和谐社会积极分子,而非精神病院激进分子。

薛坚本想径直回宿舍,这会儿被热闹的气氛感染,走到角落拉了个凳子坐下看他们闹。于虎虎刚被夸了青春洋溢,转头就点了首耳熟的颓废慢歌,声音如蚊哼,忸忸怩怩,跟他闹着要唱歌时的大嗓门迥然不同,刚刚院长一首《东方红》升起来的气氛瞬间降下去了,薛坚听到他哼哼唧唧一句“没来得及把红色玫瑰递给你爱就像是一场雨”才恍然大悟这小子原来是许嵩那个年代的传人,怪不得惺惺作态。只是许嵩流行的时候他已经上班了,不理解夹着嗓子的唱法,但对于虎虎一代人可能正是直击心灵的曲子。

“切了吧!”于虎虎看气氛冷下来,没人理他,自己也挂不住脸了。王雯接了他的话筒,开口就飚洋文,屏幕上黑人白人一齐乱舞,她不怯场,小小的个子满空地走。她平时跑这跑那,病人们都喜欢她,这会儿都喔喔得叫起来给她捧场,薛坚坐在角落里忍不住微笑,心想王雯不愧是读研究生的,英语说得跟洋人一样好。可能仗着平时跟王雯关系好,见她被喝彩,他自己心里也莫名其妙起了一股自豪感。

有了这俩活宝开场,本来有些腼腆的病人这下直接放开了,都挤着冲着点歌,唐泽天那处一下子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嚎的嚎叫的叫,简直是群魔乱舞。王雯在一片混乱中眼尖地瞧见了薛坚,凑到话筒前喊道:“薛薛别干坐着,上来点啊!”说罢音乐声响,她忙高举着麦克风问,“谁的?谁点的刘若英?”

薛坚被王雯那一嗓子吓了一跳,生怕要拉他上台,反正热闹也体察了,他觉得差不多了,打算偷偷溜回房间歇歇。走到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张老头和胡宇一脸动情道:“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薛坚不寒而栗,脚下都快了两步。回宿舍时要经过一个露天的中庭,是病房里为数不多可以看见天空的几平米,但夏天蚊虫多了后便很少有人去那里坐坐。薛坚本想穿过中庭,却远远发现一个人影弓着背坐在那里,走近一看他才发现是蒋奇莞,身旁摆着两本打开的书。

哟,这会儿还在看书呢?薛坚心中纳闷,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个蒋奇莞在医院倒是一点不生事,甚至毫无存在感,每天就抱着那几本书坐在中庭看看画画,与这个病房的气质十分不符。隐约听王雯说是重度抑郁进来的,但他一个年纪轻轻、又有文化又有财力的海归,既不用为生活奔波,也没有一大家子要靠他赡养,薛坚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不顺心成这样。每每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抬头看着那几平方米的天空发呆时,薛坚都想劝劝他:这里的人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是每天嘻嘻哈哈,你再伤心,也不能整天跟快乐有仇啊。

薛坚走近了,瞥了眼他散在旁边的书,一本是之前于虎虎翻了没几页的那本《白痴》,还有一本摊开的,上头被铅笔勾画了一个句子。薛坚眼睛来来回回扫了两遍,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看不懂意思,有点羞愧的同时又不住摇头,书读得多也不见得是好事,蒋奇莞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书看多了,脑子里才不住地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去跟他们唱歌么?”

然而他的问话被张老头撕心裂肺的一句歌声“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盖住,蒋奇莞没有听见。薛坚走到侧旁,刚想拍他,却猛然住手,只见蒋奇莞两眼红肿,神情呆滞,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

“你……”薛坚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搭话。

此时,胡宇高亢的魔音穿堂入耳:“……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他便眼睁睁看见蒋奇莞大张着嘴巴,两行泪唰地流下来,心痛得直喘气。

薛坚目瞪口呆,心想这蒋奇莞也是有点夸张的。但别人都在高兴,放他一个人在这儿哭又于心不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你一个人坐在外头,不热吗?”

蒋奇莞浑身一抖,连忙抬起袖子遮住眼睛,瓮声瓮气道:“不热,没事。我,我一个人静静。”

他越是这样,薛坚越觉得可怜,不禁劝道:“你们年轻人,正是爱热闹的时候。”于虎虎的闹腾分给他一半就好了。

想到那书册上的俄罗斯男人名字,薛坚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当然地说道:“你们年纪小,才老想着感情的事,等到了三十岁……”他卡了下壳,想了想自己目前最心烦什么,“等到了三十岁,才知道挣钱是正道理呢。”

这话很没说服力,他自己也没挣几个钱。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护工会突然对他说这些话,蒋奇莞愣了半天,稀里糊涂被拉起来往外厅走,边走边听他絮絮叨叨:“今天就别一个人呆着了,跟着大伙儿唱歌去,你——”

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蒋奇莞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于虎虎跟一个男护士勾肩搭背低着头在说话,他平常就跟医院护士们关系好,所以蒋奇莞也见怪不怪。等把眼神收回来时,薛坚却还梗着脖子朝那头看,神色怔怔。

蒋奇莞吸溜了下鼻子,长叹一口气,轻飘飘道:“……都是白痴。”

【爱你一万年】

薛坚听见他骂自己,愕然转头,却只瞧见两道同情的目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听错了。回过神后,他赶紧把蒋奇莞推出去,自己却朝另一边走:“你去吧,我先……”

“薛坚!”

一声大喝。薛坚浑身一抖,脚步也停了,慢吞吞转过身,于虎虎已经扑到了跟前,正对上他的眼神。

“哦,薛哥,”于虎虎猛然记起薛坚不喜欢被他叫大名,心虚地放低了声音,一把拉起他,“找了老半天,我就知道你跑了,幸好关哥哥给你押回来了,你今天必须来一首……”

“我要去厕所——”薛坚挣扎道。

“天哥,薛哥要点歌,给他顶上去。”于虎虎大嗓门一下把四周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唐泽天站在点歌器后头抬起眼皮子,问薛坚:“你要点什么?”

本来还打算溜走,但面对唐泽天,薛坚倒没有勇气再推拒了,在于虎虎兴趣盎然的注视下,他只好无奈地戳点几下屏幕。

“薛老师喜欢伍佰啊?”

薛坚总觉得于虎虎要捉弄他,因此十分警醒,这会儿听这一声“薛老师”,平常他从来没叫过,一下子敏感非常,以为他在当着唐泽天的面讽刺自己,有些懊恼不该点这首歌。于虎虎哪想那么多,一只手搂着他脖子,一只手在屏幕上划,嘴里还念叨着:“没听过这首呢,顶上去顶上去。”

天色渐渐晚了,外头已经黑下来,射线灯光一打开,照在旋转的迪斯科球上,整个外厅都流光溢彩的,引得一阵低低的欢呼。平常这医院总透着一种脏脏的惨白,人走在里面各有角色,迪斯科球一转,医院铺天盖地的惨白倒映得色块十分纯净,游走在人脸上,再也没有病字在前作修饰。张老头嘿了一声,对胡宇感慨道:“这球一挂,年轻三十岁,真像我们那个年代的舞厅哈!”其实胡宇比张老头小了快两轮,张老头却老把他当同龄人似的。胡宇略有保留地点点头。

上一曲毕了,就在切歌之间半秒的沉默里,薛坚忽然非常后悔没有坚持推脱,此时一阵心慌气短,感到前面有悬崖给他跳。前奏一响,于虎虎给他找来了话筒,金属的材质已经被焐热了,握在手里一会儿就汗津津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本来喧嚣的环境安静了片刻,他有点感激于虎虎没有在这时起哄让大家喝彩。屏幕上表示前奏的六个点一个接一个地变蓝,薛坚声音颤抖地张开嘴唱着:“寒风吹起,细雨迷离……”

风雨揭开我的记忆。他上学时最喜欢这首歌,当时他刚来这个沿海的城市,性格比现在稍微热情一些,也比现在爱讲话一些。他那会儿总想交朋友,跟寝室的人讲话,跟课上的人讲话,跟外头喝酒的人也讲。只是讲着讲着人家就会噗嗤笑,问他从哪儿来的。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口音相当重,别人听不懂他的普通话。尽管背地里偷偷纠正了很多次,他还是分不清平翘舌音。他其实挺喜欢唱歌,尤其爱唱伍佰的歌,因为伍佰也不分平翘舌,人家不会说他普通话不好,只说是港台腔。于是薛坚也觉得自己唱歌的时候颇具港台神韵了,让别人以为他故意学的。

我像小船,寻找港湾。他唱到这一句,突然有些哽咽,肯定是因为夜幕降临,有一点多愁善感。他的家没有海,港湾是找不到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出来,要去外面看看。他以前听别人说,人都需要归属感,但是他好茫然,离家这么久,打拼的好像都是孤独和困苦的记忆,找了这么些年,他回家已是个异乡客,港湾好像也永远都找不到了。

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他的心刺痛了一下,接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年轻时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唱这句,现在却有些羞于念出口,也真是奇怪,他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心脏会这样酸涩呢?

他十八九岁跟小妹在夜间散步时是憧憬过爱情的。虽然后来都不了了之,但薛坚并不可惜,他那会儿满心觉得自己要来大城市,闯得出一番事业,到时候是要娶个家里能帮衬自己的老婆的。结果事与愿违,可能是出身乡村的缘故,他跟本地长大的同事比起来少了份精明,干销售就是察言观色,可他总是看不准人,跟顾客吃饭喝酒,喝到在路边吐出胃液也没听出人家话里的潜台词,被老板说没有眼水。几年下来事业上心如死灰,大城市里的人又淡漠,薛坚交不上朋友,姑娘更是不瞧他一眼,久而久之他的圈子越来越窄,最终只与自己生活。

人一旦孤立起来,总是容易偏执,什么都容易做过火。爱情的憧憬是没有了,淫欲的本能却还在。薛坚至今不觉得偷窥有什么不对,纵使上不得台面,但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是没有办法。而且他又没有偷拍传出去,也不像强奸犯一样冲上去,不伤人不害己,只是安静地待在暗处,难道这点快乐也不许?难道他自己想这样吗?从十二三岁时的庄稼地、大专学校的教室、夜晚的洗脚城,该做的都做了,如果生活稍微不那么吝啬,他至于这样扭曲?

这一路起起伏伏,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但自从进了这个医院后,一切都超出了他原有生活的常规。说来真是荒唐,他居然在一群精神病人之间找到了目前最舒适的生活。跟王雯这样的高学历人做了朋友,潘爷也照顾他,还在这里遇见了于虎虎——如果不是精神病院,他有可能跟于虎虎这种人相遇吗?

是,他俩的相遇是以一种可怖的、屁股开花的形式开始的,可话说回来,他薛坚人生里操蛋的事还少了吗,况且要不是因为这,他也不会发现性欲可原来以从另一个途径得到纾解。

而于虎虎这个人——这个人跟他之前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时常觉得于虎虎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随即又觉得可笑,他能有什么少年时代,能去跟于虎虎这种人的比?只言片语里他也知道尽管于虎虎没读完高中,却读的是重点学校,养尊处优地长大,少年时代应该是跟电视剧的青春片一样,在路灯与操场上,不像他薛坚的少年时代,消磨在晚上的零工和回乡冗长的大巴路途。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于虎虎身上找回了那种憧憬,连带着还有一种向往。如果他出生在这里,家里有酒店,拥有结实的身体,健康粗大的阴茎,有一个溺爱的妈,那么他的人生就应该是像于虎虎这样蓬勃的,当然得精神病除外。有这样的人生,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得精神病。他绝不会是扭曲的。

长这么大,他其实很少去思考配得感这件事。他一路承受的嘲讽和辛苦太多,麻木已成了必须的保护机制,偶尔生活的馈赠已经被当做了理所应当的补偿。

可是,时至今日,他还配得上爱情吗?一个人的心,一定要属于什么地方、属于什么人吗?

这样的想法一出,他震颤不已。

模糊的视线中每个人的神色变幻莫测,斑斓的色块划过那些黑暗的脸的时候,薛坚分明看见了不安与嘲弄,是他平日里最怕看到的表情。但是今天他没有擦去眼泪,今天他顾不得那么多,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惶急和自卑。

音乐滔天,他从前最爱学的伍佰嘶哑喉音,于是此刻拼命放开嗓子,喊得尾音滋滋响,话筒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呜呜的哽咽声响在鼓点里显得突兀又滑稽。下面的人都面面相觑,王雯怀疑他喝了酒,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拉他下来,不等她作出决定,薛坚猛地吸溜一下鼻涕,抓住话筒,泪流满面地嘶喊道——

“我决定爱你一万年!”

他吼得撕心裂肺,音响一下爆了音,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捂住耳朵。此时台下有灯红无酒绿,缓缓旋转的迪斯科球下没有喝醉的男女,薛坚却觉得十分迷离颓废,电吉他每转一次音,他的心就颤抖几分;傻子赵这时躁动起来,举起双手大喊:“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人群里终于有人受不了刺耳的鸣声,大喊一句“话筒关掉”,薛坚慌张地将手中话筒倒了个儿,怎么都找不着开关。手足无措地望向下台时,他忽然看见于虎虎捂着耳朵正龇牙咧嘴地冲他笑,眼睛亮晶晶,比着的口型是“唱得好”。

轰隆一声,巨大的孤独与狂喜几乎同时从天而降,那种久违的心的狂跳震得他胸腔都在发麻,拿话筒的手再也攥不住,一下子垂下去;他想他未免在一场歌声里用了太多力气了。

话筒摩擦裤子发出的持续尖叫声中,薛坚沉默地闭上眼。

【至爱游戏】

二十分钟后薛坚被于虎虎压在浴室的地上做了爱,他一改往日的瑟缩,发狂似的在于虎虎身上扭,大声呻吟,咿咿呀呀的,嗓子都哑了,听得于虎虎忍不住将手指伸进他的嘴里摩挲他的牙齿和舌头,一边低低地笑:“……今天终于疯了?”

薛坚用舌头卷那根拇指,鼻尖有体液的腥骚味,着了魔似的张开鼻孔闻,更加卖力地上上下下吮吸那根指头。于虎虎见他嘬着根指头起劲,虎口一扳按住牙齿强迫他张开嘴,薛坚不一会儿口水就流了一下巴,抬起头目光朦胧地望回来。

于虎虎突然笑了一声,低下头朝他嘴里啐了一口。

猝不及防含着他温热的唾液,薛坚先是错愕,一种本能的羞耻感油然而生,只是理智在情欲的蒸腾下所剩无几,这点羞耻也即将被撕破。

如果是虎虎的话,那没关系。他狂热地想,他屁股都套着他鸡巴,吃他口水又有什么关系?于虎虎都说他今天疯了,那他今天就要当个疯子。疯子不怕被羞辱,羞辱打不倒他薛坚!这样想着,他以一种自虐的心理将那口唾液咽了下去,张开嘴亮给于虎虎看,他盯着他慢慢勾起的唇角,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成就,非常渴望那双嘴唇能看在他这么听话的份上奖励他,吻吻他。

于虎虎见他这么放得开,也被挑起了火,将他一把翻身压在水管上,兴趣盎然地说:“难得人都不在,咱们来玩个尽兴的。”说罢一把抽出裤子的松紧绳,往薛坚手上缠。

薛坚浑身瘫软,一个劲凑上去亲他的脸和脖子。于虎虎身体年轻,一出汗就有很大的体味,薛坚不知为什么爱极了这汗味,平时没有机会,亲近时便极尽所能地去嗅他吻他。

等亲了个遍,薛坚才反应过来两只手腕已经被牢牢地绑在水管上,登时惊异地望向于虎虎。而于虎虎捡起一旁的裤子抽出皮带,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套。

那皮带眼少,因此只松松地挂在他脖颈上,于虎虎不满意,拽着皮带另一端使劲向上一扯,那皮带扣子瞬间挤得薛坚喉结猛烈一滑,“呃”一声大咳起来。

还不等他理顺呼吸,下身一阵胀痛感袭来,于虎虎将龟头挤进去后也不动,薛坚逐渐适应后便不觉得痛了,想他像刚才那样朝里头顶,顶到最里头那块肉才好。等了半天于虎虎都岿然不动,薛坚被绑了手不好操作,但也耐不住地两腿攀住于虎虎的腰,开始扭臀挺胯。

就在他左动右动都不得要领的时候,于虎虎捏住他的髋部往下狠狠一拉,薛坚感到整个屁股都被贯穿了,脊椎都在发麻,立刻爽得挺起身子,整个后腰悬在空中。随着频率越来越快的挺送,狭小的浴室里响着急促又响亮的啪啪声,体液和润滑剂从两人交合的缝隙中挤出来送进去,渐渐有了黏性,每撞击一次就扯出细长的白丝,沾得两个人胯间都乱七八糟的。

薛坚只觉得体内那根玩意儿越来越烫,他想去抚弄前面勃得发痛的阴茎,两只手却高高吊在脑袋后的水管上,高潮将到未到,险些将他折磨疯了。他想求于虎虎把他的手放开,话到嘴边却只来得及局促喊出几个字:“……虎虎……虎虎!”

也不知是这几个字的功力,还是终于到了极限,他忽然腰身一直,大腿夹住于虎虎的腰一阵抽搐,脑内闪过一道白光,几乎目盲。恢复视线之际,蒙蒙看见于虎虎居高临下地垂着头,被汗湿透的头发扫在他的额头,一滴汗珠落在眼皮,薛坚惊了一跳般眯住那只眼。于虎虎直勾勾盯着他,道:“喜欢我?”

这话像一口大钟在薛坚朦胧的脑雾里敲响,一下子将他从飘飘然的天上拽入现实,不等他反应过来,脖子上一紧,他给勒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而于虎虎的眼里已带上了些他熟悉的阴翳。薛坚不愿意看他这样子,惶急脱口道:“喜——”

“欢”字还没出口,脖子上的皮带扣又被收紧,他的喉管被紧紧勒住,就快窒息,涨着脸说不出话,不住翻着白眼。于虎虎稍稍松了松,两只眼睛里没有一点触动:“谁喜欢?”

“……”

“听不见啊。”

薛坚感到血都冲到嗓子眼了,眼前也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于虎虎的表情,他拼命凑到他的耳旁,艰难地以气息吐出几个字:“……爱,”

听见这话于虎虎稍稍侧了下头,耳边却继续传来薛坚嘶哑的气音:“……爱你,一万年。”

于虎虎怔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傻子,还在唱。”总算是松了手,薛坚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像个拉风机一样呼啦喘气,他每吸进一口气,于虎虎就整根抽出,一吐气,再整根没进去,喘着喘着呜咽从喉咙里流出来,那双大手揪得他皮肉发红,而他也蹬着腿胡乱地迎合。

“操——!”薛坚爽得叫骂,“操死我了——”

他啊啊地叫着,每一声都拖得很长,听起来与其说是在呻吟,不如说是在嚎哭,空荡荡响在浴室,像山上悲伤的狼。于虎虎觉得好笑,两指塞入他的口中,胯下猛地往上一顶:“别他妈嚎了,想让全医院都来看你挨操?”薛坚便咬着他的手指不出声了,眼皮却不住地抖,几乎要抖出泪来。

身下承受了几十几百次猛出猛进,早磨得尖锐的痛,一定是出血了;往常薛坚早就闹疼推开于虎虎了,此时却像个傻瓜一样呜咽。片刻过后,他再次哆嗦着高潮了,而与此同时于虎虎也受不住,眉头一紧,弓着背悉数射在他里头。

高潮后的余韵带来一种冲动,顶得薛坚胸膛发痛,目光茫然;他好想开口、好想问于虎虎——你也跟胡宇这样做么?你也有一点喜欢我么?

“你,”他突兀开口,喉头弹动了一下,于虎虎睫毛微颤了一下,黑黑的眼睛望过来。这双眼睛生得这样黑,薛坚在里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像他在他面前永远缺失的人格。

他艰难地开了口,却是一个愿望,“你能亲亲我么?”

熟悉的唇齿,粗糙的舌头翻裹进来,薛坚如愿以偿仰着脖子跟他接吻。他偷偷睁开眼,发现于虎虎也正虚着眼睛看他。两个人对视上后都笑了,要来的吻就这样结束了。

于虎虎放开他,笑着说:“你挺纯情啊。”一丝唾液沾在下巴上,亮晶晶的。

薛坚一下被狠狠刺痛了,侧过头假装没有听见;寒风吹起,细雨迷离,他想起那些没有问出口的话。

这种对爱的渴望使他可鄙地想哭。

【洗衣妇】

早上,于虎虎趁着蒙蒙晨光,在穿衣镜前摆首弄骚,摩挲着脖子转头道:“要是谢姐问我脖子怎么回事,我就说是养的狗发情咬的,你猜她什么反应?”

薛坚望着他满脖子深深浅浅的吻痕,后知后觉有点发臊,昨晚确实有点过火失控,不像他平时所为。但还是垂着头,嘟囔道:“你今天又不做治疗,露脖子干嘛。”

于虎虎嘻嘻一笑,转过身要穿衣服,将被子掀来翻去的找不见,最后发现贴身的体恤给皱皱巴巴的塞在浴室角落里,又湿又脏。没有体恤穿,他也无所谓,只将病号服直接套在身上,扣子一路扣到了领口处的最高,这样还是遮不住吻痕,只是将那锁骨颜色最吓人的、连成一片的那几个稍稍挡住了。

薛坚走进浴室把那团衣服捡起来:“我给你洗洗?”

于虎虎看了眼那件已经沾了些许不知是何物的污垢的浅色体恤,吸了下鼻子,满不在乎道:“扔了吧。本来也不喜欢那件。”

薛坚一愣,将衣服举起来前后转了转,那污垢其实也就巴掌大一块附在后背。他坚持道:“搓两下就没了。”不由分说地把水龙头打开,放水打肥皂。

于虎虎这头嗖嗖穿上裤子,看薛坚真要洗,也不管了,他着急回去,打开门说:“我先走了啊。”

薛坚应了一声,继续给他搓衣服。那污渍一浸水就淡了,搓几下更是光洁如新,但他怕洗不干净,打了很多肥皂,水池里全是泡泡,洗手台更是一片狼藉,搞得他清理台面的时间比洗衣服更久。

他摸着那体恤前头的图案,觉得有点眼熟,翻过去一看水洗标,不禁嘀咕出声:“你们暴发户,牌子货说扔就扔。”费力拧干后,找了个衣架把那件体恤挂在窗边,跟他自己的内衣裤挂在一起晾晒。

望着那件滴着水的剪裁普通的体恤,薛坚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觉得他对于虎虎的喜欢不是那么匪夷所思,还是有一点对金钱的崇拜的。

晚饭过后是每周三的电影夜,放片子的时候,唐泽天的女朋友悦悦来探班了,站在门口跟几个别的小护士聊天,声音软软的,跟他们精神科中气十足的护士们截然不同。薛坚正擦着玻璃,他知道唐泽天的女朋友悦悦老被议论,说是什么院花,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漂亮,肤白腿长,穿个护士服,跟拍电视剧的女明星似的。搞得他开小差看电影的心思都没了,一个劲往门口瞥。

眼上用力,脚下就不注意,他一个不慎将水桶踢翻了,汩汩水流直往门口聊天的护士们脚边涌去,悦悦眼尖,首先惊叫一声躲到一旁去,然而鞋子还是沾了水。恰在此时,唐泽天从房间里走出来,悦悦一看见他就嗔道:“我鞋子湿了!”

“怎么湿了?”唐泽天快步走来,顺着水流方向望过去,正碰上薛坚呆愣的视线,心下骤然不屑,抬手就搂了悦悦,留给薛坚一个凛然的背影。

薛坚被刀了一眼,自觉无语,倒也不敢再盯着悦悦看,于是打算去寻个拖把。正要转身,却远远看见于虎虎从走廊尽头慢悠悠走来,心情看着好像很不错,侧着头朝中庭望去,阳光斜斜照下来把他的头发也照浅了,带一点黄。

若要说,还是于虎虎漂亮些。薛坚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走,忽然起了这个念头。随着于虎虎逐渐逼近,悦悦注意到了他,转头瞧了好几眼,又侧头跟唐泽天说了些什么,引得他也频频回头朝这边望。

薛坚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于虎虎要是跟唐泽天女朋友打上照面,不得立刻发疯吗?就在他犹犹豫豫要不要去找王雯来把唐泽天两口子支开时,于虎虎与唐泽天二人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地朝他走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就攀上他的脖子,正像唐泽天攀着悦悦那样。

薛坚有点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同时望向于虎虎,想找出一些预料中的不沉稳,未想于虎虎面无表情,很平淡地问他要手机玩,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身后的唐泽天跟悦悦。

薛坚稀里糊涂被他搂着往开水房走去,留下身后一地狼藉无人打理。脖子上枕着结实沉重的手臂,像枕着一座靠山。他为这个想法感到心虚,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一圈,发觉四周压根就没人朝他们多投一眼。和他站在一起,于虎虎这个焦点都不再引人注目了。

他俩没在开水房呆上一会儿,于虎虎就因为一个来电输了游戏,他骂骂咧咧将手机一举:“又是你妈妈的电话。”

薛坚赶紧接过手机,薛妈很少打电话打这么勤,他怕出了什么事。“喂?”

“你来接你哥电话!过来!快点!”薛妈吼道,炸得薛坚把听筒都离远了些。屏息听去,那头乒乒乓乓一阵桌子椅子响,他听见弟弟大喊了一句,娘俩像是在吵架,过了好一会儿薛妈才又接起电话:“喂坚娃子,你弟翻天了!”

“他咋了?”薛坚抠着指甲,看见于虎虎蹲在地上发呆挠头扇蚊子。

“强娃子昨天逃学啊,跟人打架,今天他们老师把我喊过去我才知道这小子一周没去上课了!这咋了得!我怕他跟社会上的人混啊……”

几句话已经把薛坚听得头大,人人都有过青春期,然而薛坚暗暗感到薛强的青春期比他自己的要来得猛烈,让人不大摸得清楚状况。说来说去,薛妈的意思是想让薛强暑假到薛坚身边来,劝他读书的同时顺便看着他别乱来,离村里不三不四的人远些。

薛坚没告诉薛妈自己换工作了正住医院,听到这有些头疼:“上回叫他来,他说不来么。”

“来的来的!”薛妈忙说,“刚问了他,说要来的!强娃子,过来跟你哥说话!”

那头薛强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吞吞吐吐,说自己改了主意,愿意暑假过来。

薛坚咬了咬指甲,他弟都要辍学了,他这当哥的再不管着点,以后他弟当了黄毛就毁了,与这相比,住几周精神病院又算什么?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说:“愿意就好,愿意就好。”随后又叮嘱了旅途上大大小小的事。

他挂了电话时,于虎虎还在地上坐着,脸上被咬了几个包,挠得红红的,看着很傻气。薛坚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带小孩的操劳命。

【兄友弟恭】

指针指向十一点十分的时候,薛坚憋着一口气缩在床上,甩甩酸麻的右手,随手扯过两张面巾纸揉在裆部。太久没有自慰,费了好些劲才让他那小兄弟颤颤巍巍站起来,高潮又迟迟不到,不得已将手指往屁眼里插,乱搅一通也半天没找对地方,不知道于虎虎每次都是往哪个方向顶的。

抚慰中,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k歌那晚在浴室的激烈性爱。绑起来的手、温热的唾液,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确切地感到身体内部的记忆比精神更加长久,总能轻而易举想起最近一次的快乐时光。

咬着嘴唇射出来后,薛坚看了看时钟,正好十一点半。他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换了件衣服,抓起手机钱包就往大门走去,不敢回头朝病房望一眼。

现在要去火车站接薛强。

薛坚本来想装装长兄样子,要给弟弟买机票,但是薛妈硬是不要他乱花钱,叫薛强坐火车来。其实那火车票卧铺也没比机票便宜多少,反倒耽误时间,只是想到他弟弟一个人来,火车站总比机场要熟悉些,薛坚才没再坚持。

没等一会儿,薛坚一眼就看见弟弟从栏杆里绕出来,背个双肩包,比起之前,整个人像根橡皮泥似的被往上扯了一截,长高了也更瘦了。

“强娃子!”他喊了一声,弟弟抬起头,他这才发现薛强留了个刘海儿,倒长不短,一看就没洗头,歪在额头上,油光光的。薛坚噎了噎,心道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头剃了,倒没想起自己几个月之前的形象跟这也差不离。

“往哪儿走呢?”薛坚一把抓住他,“行李呢?就这一个包?你咋不戴眼镜?”

薛强投来迷离的目光,歪脖子甩了甩刘海,他跟薛坚一样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无非就是为了好看,这理由说不出口,只轻飘飘地问:“咱们去哪儿啊?”

“去哪儿?找车呗。”薛坚伸手要去帮他背包,薛强却一偏身子躲开了,要自己背。走着走着,薛强点了根烟,薛坚抽抽鼻子,回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但不想刚见面就吵一架,只得按捺住火气道:“马上上大巴了,掐了。”

刚点上的烟又舍不得扔,薛强不情不愿掐灭了烟头,塞回烟盒。薛坚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妈的,两块钱一包的雄狮也要塞回去。抽不起还硬抽,这小子现在看着真欠。

大巴上坐定后,薛坚酝酿再三,终于告诉弟弟他现在没干销售了,在医院上班,因此这一个月两人都要住在医院的员工宿舍。说完有些心虚地观察薛强的反应,好在十几岁的人根本对这些不关心,嗯嗯敷衍两句后一个劲摆弄手机,像是在跟什么人聊天。快到了的时候,薛强才抬起头望了望窗外,迷茫道:“不是市中心啊?”

“你什么时候在我这儿住过市中心?”薛坚莫名其妙,“还是之前那个方向,一会儿下了还得赶两路车。”

“这儿去市中心要多久?”

“坐地铁半个多小时吧。你别天天想着玩啊我跟你说,我要天天看着你写作业的。”说完薛坚觉得不够味,又大发慈悲道,“表现好就带你进市中心玩玩。”

薛强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一抿嘴又埋下头啪嗒啪嗒在聊天窗口打字。望着窗外往后飞逝倒退的树木街道,薛坚恨不得立刻就买张返程票把他塞回火车。

回去一说到剪头,薛强抵死不从,说明天去理发店剪。

“我技术可以啊,你看那么多人都是我理的头,去理发店花那冤枉钱干嘛?”

“我又不用你的钱。”薛强哼哼。

妈给你的还不是我给的?薛坚差点脱口而出,硬是给憋回去,转开话头:“那明天等我下班,我们先去理发店,完了再去给你买点衣服生活用品,住这么久只带这点儿行李——”

“我自己去就行了。”

“什么?”

薛坚觉得自己刚跟青春期小孩呆上两小时已经像个老妈子,处在神经衰弱边缘。“你知道去哪儿买?买什么东西?”讲了半天,薛坚察觉些不对劲,猛然道,“你要干啥?是不是去见人?”

薛强身躯一震,眼睛四处乱瞟:“……有个朋友。”

“你在这儿哪儿来的朋友?”薛坚警觉地看着他,“该不会是网友吧?”

“没事的,我俩都认识好长时间了!”薛强急了,“就明天一天,几个小时,我保证!你别告诉妈,回来我保准写一暑假作业,不出门都行。”

这下薛坚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这弟弟改口愿意坐十几个小时火车来本市过暑假,敢情是要见网友。他作为一个经历了葬爱年代的九零生人,倒是不会觉得见网友会被噶腰子,只是担心薛强来了大城市更能整活了,整出有的没的还得他收拾烂摊子。

“男的女的?多大了?”

“男的,跟我一样大,在本市xx高中读书。”

到底男的女的不好说,但是xx高中听过,算是个区重点,薛坚放下了心,也乐于抓个薛强的把柄,于是一棒一甜枣地说:“那说好,过了明天就不许玩了,老老实实把你暑假作业写了。到时候随时跟我实时联络走到哪儿了。”

薛强没想到他哥这么好说话,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好!我保证!我发誓!”

薛强一高兴,又回到了原先那个熟悉的弟弟样子,话也比刚见面多些,问什么讲什么,甚至狗腿地给他从开水房接水去,让他找回了一点过去把弟弟当跟班使的好日子。

“给,哥。”薛强小心翼翼递过茶杯,上头还飘着几根茶叶。薛坚抬头望了望钟,这小子拍马屁都拍马腿上,还想混社会,谁他妈晚上十点半喝茶。不过他还是接过来,装模作样吹了吹,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兄友弟恭时光。

“那个,哥,真的假的啊?”薛强指着阳台问。

薛坚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是那件于虎虎的牌子货t恤,他挂在阳台一直忘了收。

“真的吧。”于虎虎肯定不穿假货吧。他埋头啜了口茶,烫得直咧嘴。

“明天借我穿穿呗。”薛强兴奋地直搓手,抄起挑衣杆就去取,“哥你现在挣多少啊?咋不买个鲜色儿的,白的好容易脏。”

“哎哎别碰,”薛坚端着茶杯走上去抢杆子,“别人的衣服。”

“谁的啊?放你这儿干嘛?哥求你了,就穿一天,一天!”薛强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我会洗得干干净净的。好不好?哥哥?”

他这样一撒娇就还像个小孩,薛坚便心软了,想着反正于虎虎不要这衣服,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穿,小孩想充天面子,那就当哄他高兴,穿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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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实在太忙了,加上最近在写的存稿正是关键地部分,想多花点时间在这部分上

【有机体韧性】

第二天一早,薛强欢天喜地背了书包出门去,上了车给薛坚发了条信息,说在去理发店路上了。薛坚回了消息后把房间里收了一遍,一个人住不觉得,突然添了一个人就立刻乱起来了,到处都是散落的衣服。

他刚把衣服都捡起来抱在怀里,转身吓了一跳,于虎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无声无息靠在门上看他。

“你杵这儿干嘛?”薛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抱着衣服往后走,放在椅子上。

于虎虎耸耸肩,没回答他,跟在自己家一样径直走进房间,倚在桌子上看他忙活。

“昨天你房间里谁啊?新来的护工?”

“是我、我弟。”薛坚结巴了一下,开始一件一件理衣服。他平时可没这么讲究,从来都是塞作一团,这会儿理一半是因为跟于虎虎说话手里无意识地动,一半是因为不想弄混跟薛强的衣服。

“你弟来了?怎么没说一声。”他跟精神病大院看门大爷一样,什么人进来都要跟他报备。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于虎虎表情古怪了一下,“你弟也住医院?”

不然呢,花钱给他住一个月宾馆啊?薛坚装模作样道:“我敢放他一个未成年人自己住?正好两张床么。”

于虎虎朝周围看了一眼,他们这宿舍本是二人间,有两张床,改成员工房之后另一张床拿来堆杂物,这会儿薛坚把另一张床收拾干净了,还贴心地各添了两顶蚊帐,一顶蓝的一顶白的。

“你睡哪张?”

“白的那个。”

于虎虎一屁股坐在蓝蚊帐的床上,翘着二郎腿:“你一会儿来推我去治疗啊。”

“前天才去,上次不是说减到一周一次了?”薛坚回头道。

“不是电疗,说要给做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薛坚有些意外,不自觉嘴角一翘,“意思快出院了?”

于虎虎嗤笑一声,把脚放下来,重重踏了一下地,抱着手说:“那还早得很。你从医院走了我估计都还没出去。”

“……你不要悲观嘛,我看你现在也正正常常的,不打人不拉裤子的,就是快好了嘛。”薛坚理着衣服絮絮叨叨,样子真有点像他妈妈,明明不懂,但要想当然地说些宽慰人的假话。

于虎虎听了这话没有立刻搭腔,抬起眼瞥了瞥他。薛坚浑然不觉,抱了叠好的衣服往床边走来,白色蚊帐里放几件,蓝色蚊帐里放几件。

于虎虎冷不丁道:“你想我出院?”

“嘿,这话说的,难不成不想你出院?”

“住院哪点不好?”

薛坚觉得这话听着很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就不想出院吃雪媚大帝?”

“这倒是想。”于虎虎承认道。

薛坚拍拍他的的屁股,意思坐另一边去,他要跪上床理被子。潘爷专门写了申请才能让他顺利把薛强带进来暂住,房间搞得乱七八糟的叫人看见了不好。

忽然腰上一重,他脚步不稳,直接跌坐在于虎虎怀里。于虎虎两手揽着他腰,大腿故意颠了颠他屁股,半个手掌已伸进衣服里摸。薛坚心里一颤,下意识想反手搂住于虎虎的脖子,但还是忍住了,只紧紧抓住他膝盖的裤子,一下一下受着喷在脖子上的呼吸。

于虎虎把鼻子贴在他脖子上,闷闷地说:

“今晚上叫你弟别回来了呗。”

“这咋行?”薛坚大皱眉头,本来就集中的五官这会儿挤成一团,“他才多大!”

“十七岁不小了啊,我十三就一个人出国了。我打电话给他开个酒店就完了,比你这破屋子舒服多少。”

“唉你别,”薛坚一下挣脱开来,夺过手机,“你别在这儿显神通了,他晚上不能在外头过夜。”

“你又不是他妈,你管这么多啊?”于虎虎莫名其妙。

薛坚更莫名其妙:“我是他亲哥啊!”

于虎虎便不说话了。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冷下来,这样的沉默突兀得让薛坚有点后悔。

原本气氛挺不错的。弟弟太浑,跟于虎虎说上这一会子话简直算得上通情达理。薛坚松口气地同时又突感羞愧,就算于虎虎跟他弟看起来差别再大,也几乎是同龄人,“跟薛强的同龄人做爱”这个念头把他唬了一跳,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要脸。

老实说他也想要的,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做过,昨天早上他还想着跟于虎虎的性爱自慰,这副身体如今变得连他自己都十分陌生,不管如何摸如何伸手指头都达不到之前后脑发麻般的高潮。他以前对性高潮哪有那么多要求,能撑个十分钟射出来就谢天谢地了,现在是抠抓戳捏累得半死不活却总还差点意思,好像只有于虎虎才知道这副躯体的开关。

真他妈离不开男人了。薛坚惊悚地夹了夹屁股,大腿根贴着于虎虎粗他两倍的温热的腿,熨得心也成了温床,滋生着疯长的痒痒的心思。他大着胆子把手搭在于虎虎腿上,蹩手蹩脚地把指头往大腿内侧压,想以此暗戳戳进行一些性暗示,最好能撩拨得兽性大发,马上立刻就地迅速将他压着大干一场——

薛坚惊异地望着唰一下站起来的于虎虎,后者丢下一句“我去锻炼了”就绝尘而去,消失之迅速薛坚连他表情都没来得及捕捉,只目瞪口呆坐在床上,停在半空中的手划拉了个圈,不知所以地挠挠头。

十点半的时候,薛坚来到六号房门口,像之前说好的那样要送于虎虎去治疗,胡宇却说他早就去了。

“啊?他叫我来推他来着。”

虽然稀里糊涂,薛坚也没多想,干活时觉得今天异常的闲,直到晚饭时间望着空荡荡的饭堂反应过来这冷清感觉来自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于虎虎,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于虎虎可能是生气了。意识到这点后,他局促地环顾一周,偌大一个食堂找不着于虎虎的影子,“因为生气故意躲着他”这个猜想显得愈发真实。

说不高兴是假的,只是这高兴比较不好意思,属于窃喜。于虎虎什么人要不到,那么想跟他做爱,是不是说明这副躯体还是有一点魅力?不是以前同事嘴里说的那样形象不堪,这口龅牙也没有碍着事是不是?但他很快阻止自己往这个方面深想,他只需要那么一点点自信就够用了,太多了是会产幻的。薛坚深谙这个道理。

至于于虎虎为什么生气,薛坚没有过多分析,毕竟于虎虎脸臭的时候路过条狗都要被踹两脚,这次无非就是因为弟弟来了,得有一段日子日不了薛坚了。只是这样几个星期都做不了怎么办呢?他会又去找别的人吗?找了别人还会回来找他吗?万一比他——这样一想,七七八八的各种不安瞬间占据了大半,薛坚忽然有一种想即刻见到于虎虎来确认一下的冲动。

倒不是说有多在意这事哈。他站起来往食堂外头走,左顾右盼,就是,说清楚一下。

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于虎虎难得地坐在外厅看电视,身边是蒋奇莞,两个人看似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屏幕,但魂显然都飞到天际了。

人在眼前,薛坚又有点踌躇。说清楚,怎么说清楚?要上前去直接问他生气没?还是问他怎么不等自己,一个人去了治疗室?可是无论哪一件事听起来都很琐碎,一旦脱口,无疑要将他置于一种反常又窘迫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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