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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边疆战乱

 

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倒霉,就是接连不断的坏事。

二皇子宗文景的禁足快要到期,闭关时在宫里思前想后订了许多计划,誓要弥补在皇上心里的印象。可没成想,解禁的圣旨没等到,却盼来了更加要命的消息。

在高子佳与时睿的府邸,当真搜到了私底下与二皇子议论朝政、结党营私的铁证,其二人皆被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据说刑部尚书康子儒听闻此消息,气得当场把书房内焚香的炉鼎都摔了个稀碎,破口大骂二皇子冥顽不灵、无法无天!

二皇子百口莫辩,接连上书几次请求面圣,都被驳回,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

偏生又在这时候,东边邻国乾越国,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放下斗的你死我活的党羽之争,突然整装待发,一举侵犯大酉国边境。

奏折一封接一封,东部边境是大酉国最脆弱的防线,并无骁勇善战之良将驻守,一时间,究竟派谁去前线,成了困扰皇帝宗明修最头疼的问题。

可怜二皇子被困宫中不得复出,又遭遇国家战事,陛下更无心理会他的求饶辩解,现下他真成了孤家寡人。

但有人不会放弃解救。

一日,宗明修捏着眉心下朝,被朝堂上对吵的文武大臣扰的头痛不已,刚走进到上书房门口,皇后端着盘点心,带着得体的笑容,在等他。

二人不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温衾到时,季秋在外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季公公,里头……”温衾跟季秋互相作揖,他看懂季秋的阻拦,站在他身侧,低声询问。

季秋点头,歪着脖子凑过去给他解释,“皇后娘娘方才求见陛下,这会儿正在里头呢。”

原来是给二皇子求情来了,温衾了然。

皇后很少走动,她深知自己的位份如何而来,也知陛下素来对她不喜,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一般都不会到人前露面。

能叫她主动找到上书房,除了二皇子的事,总不可能是边陲的战事吧?

温衾垂头低笑,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抬头张望了下,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便跟季秋告辞,转身离开。

走到御花园一处僻静处,温衾拿出联络绣衣使的哑哨,吹了两下。

不多时,陆孝从外头轻声翻墙跳下,悄无声息地跪在温衾面前。

“孝儿。”温衾上前一步,俯身在陆孝耳边交代下去,“此事你着人去做,要快。”

陆孝领命,抱拳行礼,起身干净利索地飞身上墙,整个过程只在呼吸吐纳间,似这里从未来过人一般。

温衾盯着陆孝消失的地方又多看了两眼,忍不住笑意。越看越喜欢,似乎这个人真的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儿,出落的这样好,可靠又优秀,让人的目光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阵儿。

皇后看来是没有得到想要的,自上书房出来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愤懑。尽管她一在压制表情,那双眼里的情绪还是出卖了她的端庄。

温衾和季秋正并排在外面的廊檐下站着,皇后出来,二人皆跪拜。

一眼看见温衾,皇后胸中的怒火又更甚几分。

“温衾!”皇后开口。

温衾抬头望去,二人无声对视。

过了很久,温衾以为皇后不会说话了,她突然轻声笑了下,旋即叹息一声,道:“你,很好。”

“娘娘过誉,奴婢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温衾也笑,只是他脸上的挑衅之色毫不掩饰,说辞也似火上浇油,“皇后娘娘您什么都懂,只是可惜,二殿下年轻,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故意上扬的语调,像是存了心思要激怒皇后,温衾嚣张到连跪都不跪,手一撑地面,站在了皇后面前。

高出一个头的宦官竟敢直视皇后,气得她嘴唇都在抖。

“放……”一句放肆没说完,生生被温衾打断。

温衾竟将头伸到皇后耳侧,咧着嘴轻蔑道:“娘娘,二殿下不中用了,您不是还有三殿下呢么?”

“回宫!”皇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了温衾一眼,紧咬着后槽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恨恨地转身离去。

上书房门口的宫人各个都是人精,这场面哪还有看不懂的。堂堂一国皇后,竟被一个宦官当众羞辱,还不敢还嘴,这说明什么?

温衾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后离去的方向,心道:皇后,或许我还要叫你一声皇嫂,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二殿下不中用,三殿下就更难堪大任了。温衾在皇后面前提起此事,根本就是存了心给她添堵。

三皇子不是皇后所出,本是她身边的陪嫁丫鬟,不知受了谁人蛊惑,存了心勾引皇帝,爬上了龙床。诞下皇儿那日,被皇后一杯毒酒,亲自送上黄泉。

这事儿很少有人知道,一是现在皇帝身边的嫔妃进宫的晚,二来,当年这事儿过后,皇后处理了许多牵扯其中的下人,活着的更加小心谨慎,必定明哲保身,不可能向外透露半分。

但温衾知道这些事,他还知道更为隐秘的。这个被皇后秘密处死的陪嫁丫鬟,实际上也是康家的后人,只不过是康老爷的私生女,碍于名声,给不了她身份,只好把她放在女儿身边做个下人。

皇后厌恶背叛自己之人,自然连带着也不喜三皇子。三皇子宗文昌自幼放荡,虽不得皇后疼爱,但陛下对他倒是多有宠爱,因而这么多年也算是过的骄奢淫逸,醉生梦死。

若说二皇子宗文景是倨傲自大、不知天高地厚,那三皇子宗文昌则更加骄纵狂妄、纸醉金迷。

温衾哼笑,康氏一族大约从古至今,骨子里流着的不是鲜血,是刚愎自用、轻狂任性才对吧!

“来了便进来,在外头作甚?”宗明修的声音从上书房内传来,温衾止住思绪,整理好仪容,同一旁的季秋点头告别,便匆匆踏进屋内。

宗明修正盘腿坐在暖炕上,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真丝披风,面红耳赤的,一看就是方才与皇后争论过。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行了,免了,起来吧。”皇帝打断温衾的叩拜,招呼温衾上前说话。

“东边究竟怎么回事?你的人还要几日能传消息回来?”不耐烦的口吻,可见这几日被边境战事烦扰的确实不轻。

“陛下息怒,今日奴婢来,是有消息。”温衾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笔管粗细的小匣,双手呈上。

“边关的人传回来的,奴婢未曾看过,一收到就加急送给陛下过目。”一边递给皇帝,一边解释,陛下点头,温衾反手在他面前将那密函解开,从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质信纸,捋平摊在宗明修手掌心。

宗明修收回手,举起在眼前仔细端详。

半晌,他突然大发雷霆,将桌面上的奏折连同纸笔墨砚全部扫到地上。

“混账!”他怒不可遏,猛地起身,走到旁边的花架处,不解气一样,又使了全身的力气,一脚把那上头的几盆绝品兰花、文竹等全都打翻在地。

屋内传来巨响,季秋从外头匆忙赶来。

“陛下!陛下息怒!您这是何苦呢!仔细伤着龙体啊!”季秋伏在地上磕头,温衾随他一同,二人口里皆是劝慰,好说歹说一阵,才让宗明修平息了些许,重新回到暖炕,拾起被他摔在一边的翡翠手串,拿在手里把玩。

“好了好了,朕晓得了。”他扬起下巴,对温衾道:“你去瞧瞧,朕这是养了一屋子什么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通敌叛国!待查出是谁干的,朕定叫他九族为他所犯之错陪葬!”

温衾膝行几步,拾起地上那张锦帛,短短数字,却道出一个惊天消息。

“内有叛国者,与乾越通信。”

内心无甚波澜,面上却不显露。温衾开口道:“陛下息怒,奴婢定为您查明。”

“当务之急,陛下还需快些派一名有经验的将军赶赴边疆,抵御外敌才是啊。”

“还用你说?朕能不知?!”皇上的声音突然提高,语气也掺杂了不悦,老生常谈的话题,他听到就头痛。

“可是有经验的,如安国公、靖国公,他们驻守的更加重要,随便抽掉谁,都将导致更加难以收场的局面!”

他拧着眉头痛苦地说,“朕做事从不说后悔,但此刻的确是有些……”

话未说完,温衾听得懂,他是后悔不该杀那么多骁勇善战之人。可用人时三顾茅庐礼贤下士,过后便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每个帝王都要走的路。无情是他,多疑是他,此刻的后悔究竟有几分真心,谁也不得而知。

“奴婢有一计,愿为陛下分忧。”温衾道。

“嗯,说来听听,说错不怪你。”没报什么希望,皇帝随口应答。

“既无可调动的将军,又想震慑敌国,给戍守东边的战士们吃一颗定心丸,您何不派一位皇子前去……”

话无需说满,剩下的,就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温衾知道,今日之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既不能真的让安国公和靖国公跋山涉水去作战,又不可放任敌国在边境放肆。

最好的办法,只有御驾亲征或是皇子代为出征了。

果然,宗明修眉头一挑,应是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不出温衾所料,最终踏上东征之路的皇子,正是被禁足在府上的二皇子宗文景。

皇帝心里想什么,温衾清清楚楚。

饯行当日,皇帝率百官为二皇子祈福送别。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几箩筐,温衾和季秋并排站在皇帝身后,仔细看那二皇子脸上的表情,也不全然是兴奋和野心。

原来他心里也有数啊?温衾心想,这宗文景比他兄弟宗文昌好多了,面上飞扬跋扈,心里倒还有些城府,但不多。

可惜啊,这回要他命的,是他的亲爹。

温衾冷笑,生在帝王家,便是如此,什么兄弟父子夫妻,只有权势和利益。从始至终,若损害了皇帝的利益,让皇帝有丝毫皇权被侵犯的感受,不管你是谁,等着的,只有死路一条。

宗明修不会对二皇子出征十分在意,对他戴罪立功的说辞,也不过是做给康家看的。二皇子能不能活着回燕州,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宗明修捏了捏眉心,这样的场景他非常熟悉。那年他十七岁,随还是大将军的裴兆华踏上南疆,本以为不会活着回到这里,没想到,笑到最后的,是他自己。

既是走过一遭的,这样的情景,必不可能让他再次发生。在这帝位上坐到最后的,仍旧还是他宗明修。

散了场,温衾去了绣衣使。二皇子此行必定不太平,他要多调配人手,时刻监督。

丽日当空,微风和煦。温衾回宫时,瞧见路边的海棠开得正盛。他记得陛下历来喜爱赏花写字,便绕过寿川院,往上书房走。

“陛下,御花园的海棠开了,奴婢路过时,瞧着喜欢,特来请您去看看呢。”温衾满面笑容,跪在堂前,语气轻盈愉悦。

正被奏折困扰的宗明修立刻来了精神,他搁下朱笔,笑问:“哦?朕竟未曾注意过,来人啊!”

“奴婢在。”小太监从门外走进,跪在外间听候口谕。

“去,把燕贵人叫来,陪朕一同赏赏海棠。”边说边走到温衾面前,“爱卿前几日替朕想出解围的法子,朕还未曾赏你,说说看,想要什么?”

温衾沉思片刻,答道:“为陛下分忧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朕知你忠心,但朕也不是什么赏罚不分的人,你想讨什么,只管说出来。”

温衾摇摇头,坚定道:“陛下龙体康健,便是奴婢最大的愿望,别无他求。”

想要你的龙椅,想要你的性命,想要你的天下,你肯不肯给?贴在地砖上哂笑,温衾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样,恳切又忠诚。

“不如陛下替奴婢解答一个问题,可好?”

“说来听听。”

“您从前说,奴婢的眼睛长得像您一位故人,奴婢想知道,他、是谁?”

话还未说完,皇上的脸色已经变了,温衾伏在地上看不见,仍自顾自将问题说完,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皇帝突如其来的脾气。

“放肆!这也是你配肖想的?!”皇帝骤然发怒,反手抄起书桌上那方极品砚台摔在温衾肩膀,墨汁溅在他脸颊,衬得那张脸白皙到诡异。

“陛下恕罪!”温衾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让他这样失态,看来此人对他定然十分重要,甚至是一个埋藏在心底,绝不会轻易述说之人。

“哼!你好大的胆子!仗着朕的宠信,便忘记自己是何身份?主子的事儿也敢打听?”宗明修显然不想这么快就揭过,似乎是铁了心要给温衾点颜色,让他害怕,再不会提及此事。

“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温衾立刻会意,装出原先他对这人的仰慕和憧憬,眼含着怦然欲出的爱意,泫而欲泣的模样令人怜爱。

“陛下,奴婢历来对您一腔真心,只想,只想更靠近您一些……”说这番话时,温衾以为自己会感到恶心。可真的说出口,他才发现,曾今的爱,确实是刻入骨血,真真切切的。哪怕如今恨毒了他对自己的欺瞒和侮辱,再提起那些情谊,仍旧会痛心,会难过。

宗明修一愣,气倒消下去几分。他忘了,眼前这个人,几个月前还在床榻上任自己把玩,甚至还奢望得到龙根,当真是爱惨了,又怎会想起用那个人来挑衅自己呢?

二人正僵持,外头小太监尖声唱道:“燕贵人到!”

“起来吧,什么样子。”皇帝这才让温衾起身,就算连带着刚才的事也一并抹去,不再追究了。

“谢陛下。”最终也什么都没问出来,温衾多少有些不甘,但他可以肯定,皇帝不愿提起的这个人,一定是他最心底的秘密,轻易刺探不得。

“奴婢告退,不打扰陛下和贵人赏花的雅兴。”温衾用衣袖擦掉脸上的墨汁,行了礼便要告退。

皇上叫住他,“今儿季秋不在,你就替他顶顶班吧。”

给了台阶,温衾自然不会不下。况且,正因为季秋不在,他才来的。就算皇帝不开口,他也是要找机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至于燕贵人,不打紧,自己人。

一行人在御花园赏花,温衾一路跟在皇帝和贵人身后,有意无意地引导,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三皇子居住的宫殿外。

“日头烈了不少,陛下不如去那边的凉亭小坐片刻?”温衾柔声道。

花也看了,美人也赏了,走到此处,的确是有些疲乏,温衾的提议正合帝心。

环顾四周,似乎是三皇子的住所。自宗文昌长大,皇帝不似从前那般喜爱,近来又烦心事缠身,好像过了年,就没见过了。

宗明修正想着,忽然西边传来一阵说笑声,仔细分辨,就是三皇子宗文昌。

西边有座假山隔在凉亭前,虽皇帝几人听得到那边的声音,那边却看不到这里是否有人。

“老五这是去哪?”宗文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跋扈嚣张。

“三哥?弟弟正要去上书房寻父皇,有些事情不懂,想请教一番。”这个声音是五皇子宗文懿。

怎么宗文懿来了?温衾不解,今日是自己安排的好戏请陛下观看,他却误闯进来,可不要添乱子才好啊。

不对,宗文懿是真的误打误撞,还是知晓了我的意图,将计就计?

温衾假装上前,想要告诉他们皇帝在此,被宗明修按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事到如今,温衾什么也做不了,只得静观其变。

“呵!谁不知你天资平平、蠢笨不堪,使了些花言巧语的招式骗过父皇。父皇不知,吾等可是知道你是何德性,就你这样的庸才,也妄想参与太子之争?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三哥说话我不明白,我何时妄想过当太子了?那不是二哥的么?”宗文懿倒是恭敬,骂他笨,也未生气。

“说你蠢笨,你真的愚钝。”宗文昌大笑,“二哥如今犯了大错,说什么将功补过,不过是托词,太子之位与他定然无缘。”

“哦?何出此言?弟弟不懂,还请哥哥指教。”非常明显的下套,温衾听了都要笑出声,宗文昌还在得意。

“大酉历来太子都是嫡长子,可如今嫡长子犯错,可不就到了我嫡次子头上么?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个废物!”

“哥哥教训的是,那便要提前恭喜哥哥了。不过弟弟着急去找父皇,先告辞了。”宗文懿骗完宗文昌就走,假山这边的皇帝脸色铁青,仔细看看,嘴唇还在轻微颤抖。

“陛下,您仔细着身体,三殿下历来口无遮拦,您切莫动气。”燕贵人见状,靠在皇帝肩头,娇声劝慰,一边还用纤纤玉手去抚摸他胸口,替他顺气。

温衾暗中给燕贵人使了眼色,看来她是看懂了的。

五皇子一走,接下来是温衾安排的重头戏。

“主儿,您和他说那么多作甚,当心他到陛下面前告您的状啊!”是宗文昌身边的小厮,不过已经被温衾收买。

宗文昌一笑,轻蔑地说道,“就凭他?待本宫做了太子,他若想过好日子,合该早些向我示好,说不定我大发慈悲,可怜他孤独无所依,赏他个十文八文的,还不巴巴的叩首谢恩?”

随即是二人一阵不堪入耳的笑声,随后,那小厮又低声道:“殿下,但二殿下还在,太子之位就还有机会……”

“自然是叫他有去无回。”

宗明修听不下去,猛地起身,将石桌上的茶杯餐具等尽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陛下息怒!”一行人齐刷刷跪在皇上面前,伏在冰冷的石砖上,不敢起身。

“是谁在那里偷听?还不速速现身?!”

巨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假山后面的宗文昌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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