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听话
蛮王动作很快。但即便是再快,你也清清楚楚地看见——
他拎着你,回到了战场。
战、战场?
身后的白狼追了上来,你从蛮王怀里挣扎着露出头来,远远便看见了打斗在一起的众人。
你的小师弟就在当中,剑尖袒露,刀锋飞翻。
你不知这蛮王怎的带你回来了!他不是中了你的点魂术应当听你的话吗?
你瞪大了眼睛,想要喝令这野人停下来,但他不仅完全不听你的指令,甚至还掐住了你的脖子。你抬眼,便对上了他鹰隼一样的眼睛。
那一瞬间,你冷汗冒出。
你毫不怀疑,若你再挣扎,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掐死你。
不对——不对劲——
你立即反应过来——那点魂术不对劲!你无比确认你这回没弄错咒法,与上回用在小师弟身上的一模一样。因此,如果法术失效的话……
要么这蛮王身上有什么古怪,要么就是……小师弟上回说的话是假的!
你绝望地闭上了眼。不过脑子里刚冒出“小师弟可害惨了你”以及“自己竟然犯蠢了”的念头之后,你忽然又想——
这野人乃蛮族之王,传说中手能举鼎,刀枪不入,铜头铁臂,一柄大刀劈山斩石。这有多少夸张暂且不说,就算是夸张过的,你也知道,凭你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蛮王手底下逃走。
就算你不用这个法术,他要捉你也是手到擒来。
你一下子不知是懊悔、愤怒还是无奈了。罢了,殊途同归罢了。
你开始转而思考他要捉你回来做甚。
那蛮王口中吹了声口号,清脆悠扬。转瞬之间,他的那匹通体黑白的战马就奔袭而来。他勒着你翻身上马,在你还未想清楚他的目的之前,就毫无征兆地驭马猛冲。
你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景致朝你飞速扑过来。身后的蛮王高声朝蛮族众人说了些什么,你便看见所有人都朝你这边看来,接着,蛮族之中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你心下一凉。
你好像知道这蛮王捉你是要干什么了。
蛮王的战马高大威猛。他非常嚣张地骑着马从你门派弟子中间横冲直撞,撞得好几个人躲闪不及受了些伤。
小师弟回头看见你被掳在马上,怔愣一瞬,随即怒目而视。
而你,在看到他眼中的怔愣之时,便已羞愧地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你……你被用来当俘虏、人质了!擒贼先擒王,那蛮王一开始追你这个后排见缝插针撒符咒的小兵,就是为了擒王!他知你是宗门暂时的领头者,此举就是为了挫人士气,涨自己威风。
那蛮族女护卫用中原话道:“小杂种们,你们头头都被捉了,还不投降?”
宗门诸人都迟疑地停了下来,小师弟刚要命令大家后退,就听见了你的大喊。
“不许后退!一切照旧!”
你坚定地看着小师弟,实际上却遍体生凉。
你要强,你从骨子里就要强。这么多年来,你勉强接受了自己天赋平庸的事实,勉强忍受住了那些风言风语。你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沦为人质反阻宗门任务,你觉得这样还不如弄死你来得痛快些。
“师姐!”
你用尽了力气朝他喊:“照旧!无我如有我,否则你不配执剑!”
你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少分量,故而小师弟瞬间就明白了你的意思。
南境蛮族屡犯边境,且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他们信奉异端蛇神,野蛮嗜杀,只认自己族人为“长生圣众”,非其族人则全为奴隶、尸仆。
这些长甲怪物什么来历长且不清楚,更何况它们还全都由刘家村村民所化,但凡有一线希望,你们宗门都会试着净化这些怪物,救活村民。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才会直接剿杀。
但若落到这些视他族如蝼蚁且素来以活人炼尸以供驱使的蛮族人手中,这些怪物不知要有多少威力,也不知那些村民会不会本能得救而因此失去生的机会。
你是修真者,他们是手无寸铁的村民。危难来临之际,你要比他们承担更多的责任和风险。
这便是你自小学习的“道”,小师弟这一年多也学的是与你相同的“道”。你在赌,你赌你们宗门的传承是否始终如一,你赌你与你的同门小师弟是否志同道合。
“把这些怪物带回宗门!交予长老!”
你胸膛起伏着,盯着小师弟。
你赌赢了。
小师弟别过头去,高喊命令道:“照旧!不得退后!”
那蛮族虽勇猛,但此行人数不及你们。且捉几只怪物回去炼尸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次平常的“狩猎”而已。但对你们不一样,他们眼中的“容器”,是你们眼中的“命”。
你们宗门的传承始终如一,没有弟子会在这个时候退却。
你看见你的小师弟冲在最前方,一人抵挡蛮族一男一女两个巨人护卫,身形翻飞。
因此,尽管门中弟子受了伤,但蛮族众人明显懒得在此拼命,你们渐渐占了上风。
蛮王扣住你的脖子,几乎教你难以喘气。但他并没有下死手,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你,良久,他笑了下。
他高喊了句什么,随即,蛮族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刚觉着喉咙里进了些气,下一刻,胯下的战马就飞奔而起。
蛮王率领部众撤退了。
他们只来得及带走一只怪物,余下皆为你门中所救。
你听见“嗒嗒”的马蹄声,又听见身后愈来愈远的“师姐”的喊声。此时,你被蛮族众人带走,涉身险境,朝不保夕,但你却莫名松了口气。
你没有拖后腿。
你想。
战马行动迅捷,片刻之间,你便出了刘家村,往南方而去。
你焦急地回头看,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下巴。他掰着你的下巴叫你在他怀里抬头,你只看见了他的下巴。
他看着你,说了句什么。你以为他在跟你说话,但你因为听不懂所以只是眨了眨眼。但其实他在跟旁边的部从说话,因为很快旁边的人就恭恭敬敬地朝他垂首回话。
他们说了很多,你都听不懂。你只看懂了那些部从忽然说着说着就诧异地看了眼你。
你完全懵了,只能被迫这样抬起下巴仰着头,一直看着蛮王的脸。
他皮肤黝黑,线条粗野,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他大多时候骑马都不拉缰绳,但这匹看上去威武万分的黑马偏偏在他手底下乖得像猫儿,让快就快,让慢就慢。
你都不知道……你要怎么才能逃走。
按道理来讲,他们都撤了,应当是无需再带着你了。但奇怪的是这蛮王偏偏把你也带了回来。可把你带着,又既不像宾客,也不像俘虏。他们讲话你完全听不懂,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路上只能这样战战兢兢地坐在黑马之上,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众人停下来了。
蛮王翻身下马。你满脸茫然地看着周围,但下一刻,你就浑身一轻。
因为那蛮王忽而掐着你的腰,将你整个人抱下了马。
你双脚初初落在地面上之时,还不甚习惯,甚至腿软得歪了一下。
于是,你听见了一声笑。
你抬头,却已看不见蛮王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懒洋洋的,很凶。
你被那个负责翻译的女护卫扶到路边,坐在石头上休息,她还给了你些吃的。
肉饼。
你不确定是什么肉,没有第一时间吃掉。
女护卫冷笑:“不吃就饿着。”
你想着,人在屋檐下,就得先低头。这至少比你想象的生肉要好多了,你总不能真的饿死吧?你闭着眼睛吃了。
肉很腥,味道算不上好。因此你只能麻痹自己的舌头,为了充饥全部都坚持塞进嘴巴里。
女护卫有些意外。她观察了你一下,视线停留在你鼓起的两腮上。
她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好好习惯这些。”
习惯?
你嚼肉饼的速度慢了下来。
为什么要习惯?他们还要带着你走多久?
你心下纳罕。接下来,更教你心中七上八下的事情发生了——
这女护卫开始教你蛮族语!
你开始并不愿学,只是那蛮王就站在不远处,肌肉虬结,面如恶兽。
你安静下来,开始跟那女护卫学蛮族语。
一路下来,你几乎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了,只是自己还不会说。你原还不知他们教你这个是为什么,直到一段时间后,你照例骑在黑马上,身后是蛮王结实的胸膛。
你百无聊赖地低头用手去拨弄他要带上垂落的金饰流苏,拨弄来拨弄去,直到大家又停下来休息了,你才茫茫然回神。
你扭头去看蛮王,他也不下马,就低头看着怀里的你。
你向四周环顾,耳边却听见了蛮王的问话:“找谁?”
你比划了一下身侧女护卫经常待的地方。休息时她就会来教你蛮族语,尽管她脾气不怎么样,但她已经是这里唯一会中原语且能跟你说话的了。
你抬眼看着蛮王。
他……
他捏了捏你的下巴。
“她不在。”
你想问“她去哪儿了”,但你组织了半天,都没说清楚。你张着口咿咿呀呀地发音着,蛮王就只是捏着你的下巴盯着你看,眸如深潭。
就在你着急地用手比划的时候,他忽然用整张手掌卡住你的下颌,迫使你完全仰起头,正对着他的脸。接着,他低头亲了你。
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低头亲了你。
吐息粗重,啧啧有声,吸吮了两下才放开。
你傻了。
你最初想要推开他,但很快,你的脑子里就转过来一个念头。
你好像知道他带着你一路过来是想干什么了。
他用拇指按了按你的嘴唇,接着又捏了捏你的大腿和小腹,似乎在市场里估量小猪的重量和肥瘦。
末了,他简短道:“吃肉。”
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会尽量用简单的词。你垂下眸子,心跳如擂鼓。在他再次抱你下马时,你忽然屏住呼吸,然后……
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停住了,抱着你没有放下来。
他看着你,你缓缓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仔细回忆着那本《合欢秘籍》里画的男女交颈缠绵的姿势,挡住自己的表情,捏着嗓子道:“啵、叭……抱,抱抱。”
你发音不准,尝试了好几次才说清楚。
但你觉得这无关紧要。你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因此眼珠子滴溜乱转,只能把脸埋下去避免叫他看见。
你想,那点魂术未必全无作用。那可是《合欢秘籍》里的法术啊,就算小师弟说的效用半真半假……那——
那书上说的总不会是假的吧?“清荡魂魄,塑印记于神识之中”,虽未说明“印记”有何效用,但你想,《合欢秘籍》里的法术,那印记还能有什么别的效用?
八成是……情蛊一类的效用?
不然这蛮王为何忽而作出这副样子来?
你暗自窃喜。若真如此,那与“傀儡”之术也不相上下了,小师弟也不算完全骗了你。
你收了收手臂,抱紧蛮王的脖子,脸颊边能蹭到他太阳花纹耳坠的边缘,金的,凉凉的。
你在试他。
你成了。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将你放在地上,而是笑了几声,一直这样单手抱着你坐在了路边。
你坐在了他腿上,被他塞了一个肉饼。你几乎都不觉得肉饼难吃了,因为你正为你的猜测被验证而高兴不已。
就在这时,你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因为……你忽然感觉到,领口被人拨了一下。
你扭头看向蛮王,就见他也不吃饭,也不喝水,就大马金刀地坐在这儿专注地拨你的领口,拨开……又合拢……拨开……又合拢。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他的手指时不时会碰到你的皮肤,让你一下又一下细微地打着寒战。
你抓住了他的手指,让他抬起眼来。
你想,他若中了法术,那应当是喜欢你的,喜欢你还不听你的话?
你想要挪开他的手指,但……你还没动,他的眼神就锐利起来了。
你僵住了,本来要推开他的动作在半路拐了个弯,拽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脸颊边蹭了蹭。
他眯了眯眼,摸了摸你的脸颊。
你松了一口气,还未咽下口中的肉饼,他就颠了颠大腿,叫你滑向他的大腿根。他自己惬意地将手臂搭在你的腰际和臀侧,另一只手接着拨弄你的领口、袖子、头发把玩。
……怎会这样?他怎么喜欢你还不听话呢?
你郁闷地吃饼。
从那以后,你就几乎没有怎么下过马。
他们忽而加快了路程,一路向南行进。你越看越着急,心里担心他们此行要直接回南境蛮族地界。届时,你便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你看着身后紧紧跟着你们的一行部众,想了想,用手抓住了你身后蛮王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戴着金护腕,摸上去硬邦邦的。
“等——”
你单个单个地往外冒字。
蛮王低头看着你,你道:“休息。”
他问:“累了?”
你点点头。
他:“还不行,忍忍。”
他似乎并不大打算让整个队伍停下来,反而拍拍你的大腿,让你“忍忍”。
你根本不是“忍不忍”的问题,你想要弄清楚他们想去哪里,趁机找机会逃跑。但他们根本没人告诉你这一行要去哪儿。你问队伍里其他人,他们都不说;你问那个女护卫,她只喝了口烈酒,斜睨了你一眼。
“外族人,想知道得却这么多?”
你哑然。
她继续喝酒,“我不能告诉你,你要真想知道,可以去问王。但是……王不喜外族人,你最好……不要惹王不痛快。”
你能感觉到,不光是她,队伍里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对你十分轻蔑。这份轻蔑由于你能坐在蛮王的黑马之上而被掩盖些许,但不掩其本质——
他们自视甚高、藐视外族。
他们都这样,他们的王自不必说,只会变本加厉。
他把你带在身边,估计只是由于中了你的法术的缘故。且就算中了法术,他估计也待你如女奴媵妾般,远不如小师弟听话。
你权衡良久,只能尽量顺着他来,避免激怒他,只待寻得机会逃回宗门。
故而,他叫你“忍忍”,你也只能暂且按下不提。但叫你惊喜的是,没过多久,他们真的拐到了一处隐秘的树林里,并最终停在了一座林中老神庙前。
神庙不小,不似寺庙、不似道观,围墙高大、庙宇古朴轩昂,直立方正,多为石筑,墙上、廊柱上雕刻着人物画像,穿着怪异,你认不出那是他们的信仰的神的形象还是他们的什么传说英雄人物。
神庙之中,驻守着身披长袍的蛮族人,面貌体征与其他蛮族别无二致,只是均手持蛇头权杖,口不能言,沉默着迎蛮王一行人入庙。
你们终于停下来休息了。
你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下来。蛮王抱你下马之时,你克制不住地“嘶”了一声。他动作稍顿,随机一手将你抱在胳膊上,另一手分开你的双腿,检查你的大腿内侧。
你大惊。
这野人毫无羞耻之心,不仅那日当众亲你、拨你衣服,今日还这样扒拉你的下裳。你下意识夹紧双腿,却听到了蛮王不满的声音。
“别动。”
他低头分开你的大腿,在布料被摩擦的地方摸了摸。
你大腿抖了两下。
里头火辣辣地疼,想是磨坏了。
你身为剑修,修炼时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你早已习惯了。只不过你当真不曾骑马,大腿内侧皮肉实在没经过磨砺,轻易便伤着了。
你本没当回事,仍在苦苦思索怎么能叫他们在此地多停留些日子。就算你找不到机会逃走,能拖到宗门长老来救你也是好的。
但……你忽然瞥见了蛮王的侧脸。
他低头看着你的大腿,一动不动。这么看着,似乎这张线条冷硬的脸,好似也没那么吓人了。
他动作轻微地揉了揉你的腰。
你忽然从中发觉了什么,仔细观察着他,一边瞧着,一边……状似委屈地低下了头。
蛮王抱着你一路绕过神庙前殿,从偏门一路往里走。途中,你看到了一路带着浮雕的长廊壁,每一个院子里都竖立着一左一右两个人身蛇尾的巨石雕像,一男一女,俱是面目狰狞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