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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往日

 

林沧的头顶撞到衣柜上层的隔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可身体上的疼痛不足以使她忘却精神上的折磨,她像一尾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在黑暗中喘息,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将睡裙的前襟沾湿。地暖依旧开着,流泪使她更加脱水,恐惧使她仍旧不敢推开衣柜的门,即使那杯水就在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

寂静的黑夜,可怖的梦境。是谁倒在了那个女人旁边?又是谁打开了衣柜的门?本已经遗忘的记忆为何会在这时重新涌入大脑?未来她又该如何面对这兰因絮果?林沧已经思考不了这么多了,女人的声音还在耳侧徘徊。她徒然地掐住自己的手臂内侧,无意识地借用疼痛去抵抗自己求死的意念。

奚言睡得不错。他在女孩上床后去看了看,忍住和小时候一样亲亲小姑娘额头的心痒,和她道了声晚安,便回自己房间处理了这个“夜间寻访”的后续,处理结束还比他平日入睡的时间要早。

一夜无梦,奚言起床便打算先叫醒小姑娘再做早餐。他一面希望女孩能喜欢英早,一面敲响了房门。

无人应答,奚言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却见床上的被子都被掀到了一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沧?”奚言出门查看了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又回到女孩的房间。还是没有回应,饶是他也想不通一个人要怎样才能人间蒸发。还是说他的叔叔们无聊到聘请什么世界级的特工在不打扰到他的情况下,偷偷带走了女孩。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衣柜门滑动的声音响起,奚言果真发现小姑娘抱膝缩在衣柜的角落里。

“疼。”奚言半跪下去握住女孩的手,她把头埋进腿间,发丝凌乱让奚言看不真切。奚言记得林遥说过女孩会有抑郁症导致的胃疼,“阿沧,是胃疼吗?”

“嗯…”女孩的回答虚弱,带着抽气声,和他相握的手却攥得很紧。短短的指甲嵌入皮肉,不疼,但却能感受到女孩的痛苦。

电热水袋加热需要一定的时间,奚言拿了片暖宝宝,又端了杯热水回到房间。

“阿沧,不怕了,来喝热水,不烫的。”女孩抬起头,眼圈泛着红,面上是未干的泪痕。她浑身颤抖着,就着奚言手喝了两口水又低下头。

奚言干脆坐在了一旁的地面上。他撕开暖宝宝的背胶,将女孩揽入自己的怀抱中,把暖宝宝贴在女孩的睡裙上。

人往往被安慰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有多么委屈。奚言听到女孩呜咽了一声,又开始无声地颤抖着。奚言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聊作安抚,贴在女孩腹部的暖宝宝的产生的热气透过他的衬衣传了过来。女孩的睡裙不够厚,暖宝宝贴太久会造成低温烫伤。奚言有些担心,但也只能等女孩抓住自己小臂的手渐渐放松,才稍稍推开了她。

奚言亲吻了女孩的额头,又用自己的前额和她的相抵。“别怕,阿沧。过去的,只能在梦中找寻你,它们都不能真正地伤害到你。”

奚言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他过去八年都很少出现在女孩面前,就是害怕他的出现会唤醒女孩痛苦的记忆。而他不要求,林遥自然也不会勉强小姑娘和他亲近。林遥曾告诉他,女孩的抑郁症一开始极其严重,自残行为和自杀倾向严重,但好在人小不懂事,常常处于恍惚的状态,只会无意识地伤害自己。等长大了些,与林遥更加亲近了些终是有了转机。

不过从病理的角度来说,林沧的病情其实是进入了下一个稳定的状态,她的解离状态愈发明显,不再产生明显的情绪波动。人格解离的后果可以是一个人彻底地丧失生存欲望,也可以是像林沧这样感知迟钝,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只会在特别极端状况重新进入应激状态。林沧保持这样的状态可能有六年了,甚至连林家那几个天天惹事的小姑娘趁林遥不在,想要用关于当年悲剧的传闻吓唬林沧也没能让她应激。不过这也吓得林遥换了不少心理医生,可医生们毫无例外地都推荐了保守治疗以维持现状。

奚言再度起身将热水袋取了过来,他抱起女孩放到床上,见她面色好了些,叮嘱她撕掉暖宝宝,再喝几口温水。

给生活助理发完短信,让她去买楼下转角处的粥店各买一份咸粥和甜粥。奚言回自己房间收拾了一下,昨天推掉的和今天待办的工作不少,他不去公司是不行的。

林沧还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胃疼不再激烈,但也不停歇,就像有块石头吊在胃上,下坠的疼痛绵绵不绝。她一动,又是一股针刺般的疼痛袭来。

但她忍疼的能力很强,奚言看她面色好转,却依旧没什么动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林沧眉眼耷拉着,可怜地看向他。

“阿沧,”奚言看不得她和被雨淋湿的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让人难以拒绝,“哥哥要去工作,你要和哥哥一起吗?”

女孩抿着嘴,用力地点头。“能起来吗?”奚言伸手,女孩借力坐了起来。

“要和哥哥一起的话,就先去洗漱,然后换衣服好吗?”奚言摸摸她的头,转头打开衣柜找了一双厚厚的袜子。虽然时间紧迫,昨天他也没忘给女孩买鞋,厚厚的袜子配上雪地靴是怎么也不会冷的。

林沧小时候总是闹着不愿意穿衣服出门去上幼儿园,奚言也是这样帮她穿上袜子的,区别只是那个时候的小姑娘更闹腾些。

女孩的骨量轻,脚腕纤细,但脚上相比身上其他地方却肉肉的。穿上毛茸茸的兔毛袜再搭配林遥买的可爱睡裙,差点让奚言产生幻觉,仿佛真的看到了以前糯米团子一样软乎乎的妹妹。

奚言俯身又在女孩额上亲了一口,他承认他不太地道,妹妹明明还很难受,但他却被可爱到了。奚言和林沧的年纪差了有十岁,他甚至是在继母的产房外等待女孩降生的一员,难免有种老父亲的心态。

这是正常的,奚言内心安慰着自己,他就是太久没有见到阿沧了。

奚言等林沧洗漱完毕给她套上了一件宽松的毛衣,又穿上长长的羊绒大衣。虽然内里还是睡裙,但电梯下楼就是车库,不至于着凉。奚言思考了一下回去拿上了小狐狸,才终于带着女孩出门了。

“奚总,早上好。”司机和生活助理在车库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奚言用人谨慎,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对林沧额外的注意。

“阿沧,这位是哥哥的助理,文助理,你可以叫她姐姐。”林沧犹豫地还未开口就被文芝接过了话茬。“小姐叫我芝麻就好了,”文芝看出了女孩的拘谨,又接着说到:“奚总,这是我买的两款粥,山药百合粥和广式咸骨粥。”

文芝的直觉让她避开了林沧的姓名,这位是奚家的继女,但姓林,她拿不准主意。同时,打工人的直觉也让她挑的两款粥,都尽力避免了香菇红枣一类气味强烈食材。还因为可能有在车里食用的需求,将打包盒换成了吸管和杯子。

“有喜欢的吗?”林沧根本没有胃口,胃还在隐隐作痛。她接过狐狸和热水袋一起抱在怀里,随口说了句“都可以的。”

奚言见状也不勉强,挑了广式咸骨粥递给女孩,又给拆了吸管包装再插上,他觉得还是有点蛋白质的好。

“多喝点。”他们出发得晚,没有躲过早高峰,很快开始堵车,奚言便开始看起了文件。林沧喝不下多少粥,就小心翼翼地把粥放回了杯槽里,不想被奚言发现。比起饿,她更多是困。

林沧自半夜惊醒就不敢再入睡。其实黑暗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而车里是光亮的,可现下的她实在是太困了。

奚言揽过迷迷糊糊的妹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看着妹妹林家标致性的面庞,回想起继母在时三人的悠然时光。

林沧的母亲是在和男友私奔途中被林老夫人派人捉回来的。林沧的父亲身份不明,当时就直接被丢在了公海里。而奚言的父亲则是他爷爷和无伤大雅,他只在乎奚楚瑜的态度。

“波悠,那是你大哥的继女。”奚楚瑜做在书桌后面的竹制躺椅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奚楚瑜喜欢所谓的中式风格,其实就是嫉妒发妻那种书香世家的生活,虽然没落却难以叫人看轻了去。他便照猫画虎,请了不知道多少风水大师、奇巧匠人才有了如今这个奚家“老宅”。

“爹,我这不是觉得既然瓜分了林家,这小姑娘也得去庆功宴上露露面,给大家见识下林家的美人啊。”奚波悠见老爷子不在意,佯装赔笑道,眼里却都是朝向奚言的挑衅。

奚言从进屋起就从未变过脸色,此时也只是轻笑一声缓缓说到:“小叔想要凸显我们家如今的鼎盛自然无可厚非。可小叔有没有想过,林家和奚家当年也有过联手的时候。这次恶人我们当了,其他人现下与我们联手,未来未必不会担忧自己成为猎物。”

奚波悠被这绿茶味熏着了,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摆起长辈的架子和戏谑的腔调,“我当然想过,这不是把好东西给大家分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低调、高调的,都拿下林家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奚言已经被恶心得麻木了,他当然知道圈子里是怎么玩的,未成年的女孩在他们这算不得什么,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他才会第一时间找到林沧。

于是他并不接话,反倒转向奚楚瑜,等待真正的决策者发话。奚言明白,他这脑子里全是酒色的小叔,这个时候在老爷子的书房,能谈的只有怎么瓜分林家的问题?这也是此次庆功宴的关键。他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小叔的意图他也探查到了。奚波悠大概是想要啃下林家最大的一块肉。

奚家版图大,有许多产业都是为了政府的各种篓子接的项目,到今天也成了有规模但零散的供应链,主要是些建材、粮油一类政府会采购的东西。奚楚瑜虽说是一直在给两个儿子锻炼的机会,但一直给的也不是集团里什么重要的企业。奚波悠主管的是奚氏实业旗下粮油为主的基础消费品企业,而林家的立身之本则是全国连锁的大型购物中心。奚家一直没进入对标个体的消费市场,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而拿下这块版图,奚波悠势必能进入更加中心的管理层,又先胜他二哥一步。

“你大哥的继女就算姓林,在外面,也丢不了这个脸,先下去吧。”奚波悠见老爷子发话,又听见句<在外面>,便也没多纠缠,瞪了奚言一眼,往外走去。

等侍者轻轻关上门,奚楚瑜才继续发话:“立春刚过,元夕也过了,群芳勃发。‘群芳’一名,如何?”奚言心底只觉得好笑。奚楚瑜这些年愈发喜欢些咬文嚼字的酸腐话了,他最怕别人还是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过是个暴发户。

“爷爷起的这个名字,甚是雅致,又向各家递了奚家不愿独秀的意思。”还有层见不得人的意思,恐怕宴会当天京华夜场的女人们都得遭这场罪了。

“你不愿见奚家独秀?”奚言和奚楚瑜都清楚彼此是什么意思。两个儿子不中用,一个懦弱无能、缺乏主见,一个又太有主见、好大喜功,在奚楚瑜看来都是废物。奚言的小动作瞒不过奚楚瑜,但他得承认他这长孙的脑子确实比两个儿子好使,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面上笑意吟吟,背地里看人的眼神却阴毒无比。只是他需得确认,他这好孙子有没有其他心思。

“爷爷说笑了。我只是看小叔这样招摇,有些担心罢了。至于这群芳宴,我只管给爷爷办好,爷爷在宴会上想说什么,我这还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来操心了。”奚言答得真诚,仿佛最近真是忙坏了。

“嗯,那你就好好准备吧,别太操劳。”奚楚瑜说完这句又闭上眼睛,像是打算继续在竹椅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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