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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丹恒,你怎么在发呆啊?”

“…穹?你怎么…”

“丹恒老师怎么能在我们约会的时候发呆啊!”

“约?约会…?”

“…没事吧丹恒?”穹双腿一迈就凑上前,捧着丹恒的脸揉了揉,“不会太高兴以至于傻了吧?”

“……没有。”丹恒环顾了一下四周——金人巷,四周吆喝与游人的谈话夹杂糅合在一起,像是在一瞬之间被解除了静音键如潮水般涌入丹恒的双耳,击打着耳膜。

“嗯?那你眼睛乱看什么,你男朋友在这呢。”穹说着,又趁丹恒难得愣神之际摸了摸他肖想已久的艳红色单边眼尾,“丹恒…真好看啊。”

“幸好是我家的,对吧丹恒老师。”单手牵过丹恒的手,穹笑嘻嘻的就握着丹恒向前走去,挤入人海之中。

丹恒一瞬不瞬的盯着穹时而翘起的发尾,想伸手抚平,可这人群像是突然涨潮了一般拥挤,推搡着丹恒的身子,步调凌乱。丹恒握紧手中的温热,还是紧盯着穹的后脑,有些夸张的大喊着“穹!握紧我!”

“人突然多了起来,穹!”

“……”

“穹?”

人潮散去,四周寂寥无声,纯白色的空间看不到边界。丹恒有些踉跄的后退几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哪里还有温存过的痕迹“好凉…”

丹恒抿唇不语,下嘴唇咬的发白,只是盯着手心发愣,被刘海遮住的眼眸看不清思绪。

“嘿!”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丹恒,你怎么在发呆啊?”

穹的声音…丹恒转身,没有犹豫就抱住了穹,紧紧箍着。

“抱歉,我的错…”

“你哪里犯错了?不会…不会把我捡出来的垃圾袋给扔了吧!!”

“没扔,以后都不扔了。”

“丹恒老师怎么回…唔。”丹恒的唇摸索着吻了上来,单手扣住穹的后脑加深,像是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尽般掠夺着穹的呼吸,把穹吻的舌尖发麻,不一会就把怀中人吻的迷糊,哼哼唧唧的喘气发出暧昧的水声。

“无事。”丹恒又缩回了脑袋,闷在穹的脖颈处,在穹的视角看来颇有一种受气媳妇的模样。

“丹恒,谁欺负你了?你怎么怪怪的。”穹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丹恒的发顶,真少见,这么粘人的丹恒…

丹恒幻化出龙尾勾上穹的大腿根向自己身下拽去,欺身压上,碧莹透亮的龙角戳在穹的脸颊上,以一股要造小龙的架势贴在穹身上不松手。

“怎么了?我去帮你出气,谁都不能欺负我家…”带着浓厚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卸了力,穹捂着自己的嘴巴嘶哑的咳出几滩血,从指缝流出刺眼的红顺着丹恒龙角滴落又流向了刘海直至下巴。

丹恒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上抖落几滴血珠。

抬头。

“不好意思…丹咳呕!!”

“丹恒…好像我又受伤了…”

穹推开丹恒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从右肩的位置延展到左腹上有一片难以忽视的伤口,斩开了衣服布料裸露出血肉模糊的鲜红,随着穹急促的呼吸还在渗出鲜血。穹单手胡乱抹了几下嘴角的血,另只手妄图用炎枪支撑起自身的重量站起,摇摇欲坠的身姿终是不能如了穹的心思站起又狠狠地跪在地上,脑袋垂落着,燎原之势以不再重现,炎枪在地上滚了几圈化成星芒消散…

“!!穹!为什么突然…”

丹恒眼睛泛红,不知是不是穹起初滴在他眼窝的血液没有擦净的原因,看起来似是滴了血泪。丹恒咬牙,抬手,击云以破晓之势割裂空气发出阵阵嗡鸣声刺穿妄图接近穹的丰饶孽物,死死被钉在石柱上哀嚎一声化成一地银杏。

来不及多想,丹恒俯身横抱起穹残破的身躯站起,竟蹒跚了几步,平日能稳稳托起的重量在此刻压的丹恒不能呼吸,怀中的人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出血,破碎又嘶哑的声音重击着丹恒的耳膜。

去哪?去哪才能救穹?

“…没事…去咳咳!…鼎司…恒…”

对…丹鼎司…去找白露!!

丹恒下唇被咬的发白,一边奔跑着环顾四周,该死的,为什么这个破地方没有人!

要是自己还记得治疗之术就好了,平日里多学点就好了,丹恒无可避免的从胸腔里泄出一声悲愤的泣音,龙尾不自觉的环在穹的身前,柔软的尾巴毛轻轻遮盖住穹的脸颊,防止自己移动速度过快给穹带来不适感,穹仰头盯着丹恒的下巴,手上握紧穹一直欢喜的很的龙尾。

“没事…我…我可是星核精啊…”穹尽力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傻呵呵的冲着丹恒笑,虽然他并不清楚丹恒是否能看见他在笑。

穹又垂下眼眸,皱起眉呕了几下,极度想掩盖呕吐的喉腔闷着声音试图下咽涌上来铁锈般的腥味,可是太多了,穹一手护着龙尾在胸前,一手捂住嘴唇被反呛着呕血不止,身子剧烈的抖动了几下又回归于安静。

“…别说了…”丹恒搂紧,他不想让穹浪费力气说话,可是也不想让穹像刚才那般突然缩在他的怀中不动。

“啊…尾巴上沾…血了…”

“不…不好意思…恒…”

穹的声音又虚弱了几分,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就会消散在风中。

“…别说了…丹鼎司就要到了…”周围的建筑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丹恒再次搂紧了穹的身子,穹的体温越来越低了,冰的他牙齿打颤,或许是太冷了吧…

“别怕…丹恒,你在发抖…”

“别说了,别说了…”

“咳!呕…好困呐小青龙…”

“眼皮打架了…”穹疲惫的眨了眨眼,有些涣散的瞳孔仍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丹恒的下巴,穹费力的抬手想圈住丹恒的脖子,沾满鲜血的双手蹭过脸颊,穹从眼窝里溢出一滴泪珠,苍白的唇蠕动着贴上丹恒颤抖的喉结撒娇“丹…小青龙…想要一个…晚安吻…”

喉咙好似被堵上了吸满水的棉花,丹恒张了张嘴,潮海般的话语被呛在喉腔,“…好,穹想要…一个晚安吻。”

脚步慢了下来,丹恒垂眸用一小团水雾擦净了穹被血污沾染的脸颊,穹胸腔轻微抖动着笑了,像羽毛抚过似的,丹恒贴上嘴唇,还是那么柔软,只不过毫无血色。

「哪有晚安吻亲嘴唇的呀?」穹通过水雾氤氲的金瞳像以前一般告诉他,脑袋靠在丹恒颈窝处,穹伸手摸上了丹恒正熠熠生辉的莲花耳饰,指尖轻轻触碰“…闪闪发光…真好啊…”

“马上到了,别说话了,求求你,穹…”丹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又生硬的微笑,喉咙哽咽着。

「比哭还难看。」

“…丹恒不可以睡着…”

「但是我困了。」

“…晚安,丹恒。”穹再次用唇碰了碰丹恒的脖颈,嘴唇张合着已判断不清话语,神情像是睡着了一般恬静。

浓蜜的鎏金滴入海水之内晕染,掀起一圈圈夕阳般涟漪后无声无息。

“………”

丹恒彻底停下了脚步,像是钉在了原地,龙鸣犹如哀吟一般嘶吼过境,颤抖着喉结又稳住声音,勉强可从中听出一句。

“…好梦,穹。”

“…穹!”

丹恒醒了,他再次梦到了穹当初死去的场景,自己只能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观看,像透明的幽灵不可触碰不能干扰。可即便如此他仍想不断尝试着做这种重复的梦境,仿佛只有看到穹,他的心脏才会再次跳动起来,重新注入活力。

谁都没有想到穹会在那次再平常不过的外出任务中丧生,待到列车组赶来时丹恒仍紧抱着穹的身躯不松手,神情被如黑墨般的发丝遮盖,晦暗不清。龙尾攀附在穹垂落的手腕上,两人周身被一层水墙包裹着。

三月七拍打着水墙,祈求让丹恒回过神来,可那水墙像是杜绝了一切生机,任由三月七怎么呼唤,水面也只是默默地流动,像是濒临崩塌的海啸。

两位经历颇多的成年人对视一眼,姬子伸手挽过三月七因哭泣颤抖不止的肩膀,对着神智清醒存疑的丹恒酝酿着,最终还是开了口,明艳的面容上埋上一层担忧“…穹,有机会。”

“是的,根据黑塔的说法…”瓦尔特紧随其后开了口,推了下眼镜,还未说出下句,那又似囚笼又似屏障的水墙伴随着一声浪涛的呼啸声被丹恒收起,只流下无数细小的水珠滴落。

“什么机会…”龙警惕着,与众人保持着距离寄生于阴影之下,龙尾在穹的身躯上一圈圈缠绕着,丹恒埋头打理好穹有些凌乱的发丝,用眼神描绘着他的五官。

“……”

“星核。”

“丹恒,穹是…星核的容器,按照常理说只要星核完好无缺,那么穹…”

“穹还活着…穹还活着…”丹恒再次打断了瓦尔特的话语,接近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句话。

“丹…”见丹恒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三月七试图上前关照,却被一旁的姬子拦住摇了摇头“小三月,他会明白的。”

“回列车吧丹恒,穹…由你负责,我们可以答应不会插手你的任何事情。”

“坚守你的本心,丹恒。穹如果醒来,不会想看到你这种模样的。”

“对啊丹恒!我们…我们去找黑塔!她一定有办法的!!”

众人的话语再次被隔绝开来,透过阴沉的海潮像是呓语一般微弱,化成水汽四溅在丹恒的耳边。丹恒猛的抬起头,湛蓝的竖瞳在一瞬之间又消失不见变回了原本的瞳仁。

“噫!…”三月七被吓到了,从嘴边溢出一声惊呼。丹恒的脸颊上干涸着穹当时吐出的鲜血,从左边的龙角一直顺流到下巴,连眼窝都带着红,与丹恒原本的艳红眼尾揉为一体,如血泪烙印其中。紧贴的姿势让丹恒全身衣物都难免沾染上了鲜血,透着令人生畏的暗红色,像是浴血的恶龙。

“穹,我们回列车…”丹恒垂眸眼神亲昵,恍若无人的挽起穹冰冷又有些僵硬的手掌,抵在唇边轻啄。穹苍白的肤色使他宛如一个精致又破碎的玩偶,苍薄的嘴唇紧闭着,薄薄的眼皮下覆盖着再也不会睁开的,也乘不下丹恒身影的笑意盈盈的金瞳了。

丹恒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喉结抖动着吐露出一句“对不起…”

姬子主动上前,却并未触碰两人“回去吧…”

“对不起…”丹恒又喃喃了一声,擦过姬子的肩膀,横抱着穹走在最前面,列车组无声的跟在后面返回列车。

“那个,星核呢?”黑塔伸出手在列车组的眼前晃了晃,对着两手空空的众人眨了下眼睛。

“什么,星核?在穹的身体里呀?”三月七一头雾水。穹的躯体被丹恒打理的很好,换了身衣服,脸颊干净,静静地躺在被冷冻的实验仓内。

黑塔叹了口气,曲起手指敲击着透明的实验仓,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不会伤到对面似的“…这,这副躯体已经不能再使用了。”

“……什么意思。”丹恒脑内突然发出嗡鸣,白噪音一般的声响在他的耳蜗叫嚣,他知道黑塔的意思,他知道的,可丹恒仍是不相信一般询问,手掌紧握成拳,略有细长的指甲深扣在掌心内割破皮肤渗出血红色。

“真的需要我说出来吗?”黑塔眼神瞟向了丹恒的手,缺少同理心的人偶难得没有出言讥讽。

“小三月,黑塔的意思是…”

“我不同意!”丹恒突然出声大声呵斥,阻止了姬子继续说下去的话语。他不能保证让黑塔拿出星核之后,可以让穹以一种全新的完好无缺的姿态活下去,实验能否成功抛开不说,再次刨开穹的胸腔是正确的决定吗?

丹恒想起穹前胸狰狞的致命伤痕,还要在残败的身躯上再加上一层痕迹吗?穹,愿意吗,他答应吗?像一件展品一般拿出星核再安装进另一副陌生的身体里,那还是穹吗?

可是,万一呢?丹恒不知道,他抬头看着穹恬静的面容,这种决定权仅靠自己是可以的吗?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丹恒,这件事由你决定。穹与你的关系,我们相信你…”瓦尔特再次给丹恒上了一剂定心针,轻拍了拍丹恒的肩膀“没关系,再多想想。”

“丹恒,事先说明:穹这个载体是星核猎手那边搞出来的,所以我也不能肯定的向你承诺这件事万无一失,甚至可以说风险很大,但是我会尽力。这件事,你们想好再来。”黑塔单手扶额,摆了摆手另只手开始赶客。

“我明白了…”丹恒见此也不再强硬留下,深深看了一眼就决然转过头去。

“下次见哦,穹…”三月七冲着实验仓挥了挥手,也紧跟着列车组出去了。

“你瞧瞧你,混得还不错,看来他们都很想你。”黑塔耸耸肩,又敲了敲透明的仓面“又要熬夜,麻烦死了。”

“丹恒,丹恒?”

“怎么了?”丹恒合上去书本,垂眸看着双手打着游戏往自己怀里拱的灰扑扑的毛绒脑袋,穹竖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社交软件上的热搜词条:最亲近的人死亡后,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你看,嘿嘿。想知道丹恒老师什么反应?会不会哭的稀里哗啦呀?话说,我还没见过丹恒老师哭呢,丹恒…”穹抬头,鎏金般的眼瞳充斥着戏谑的神色,穹抬起一只手挑起丹恒的下巴,学着他在电视里看到的东西,语气夸张又油腻,甚至还挑了一下眉“冷面小青龙,给爷哭一个看看呗~”

丹恒无奈的摇了摇头,从鼻腔里泄出一声笑音,用书脊轻敲了一下穹的脑袋,“少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哪有呀?我是真的很好奇,毕竟万能的丹恒老师都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脆弱的一面呢。”穹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刚才被赏了一个爆栗的脑袋,又打开了手机屏幕,指着下面七七八八的回复“你看这些回复,还有人说自己要继承恋人的家产哈哈哈,无敌的前饮月龙尊有没有财富能给我继承呀?”

“我,继承给你。”丹恒一板一眼的说到,穹平日里常与丹恒插科打诨,嘴上说着极其跳跃的话题,每当这时丹恒就会宠溺的笑了笑然后认真的补上一句科普,时间一长,就连丹恒也会尝试说些“土味”来逗穹开心。

丹恒把书本放置在一边,双手搂住穹的腰身让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舒服些,下巴搁置在穹的发顶。丹恒看了一眼穹亮着的手机屏幕“穹已经去过鳞渊境了,我的…老家,那里是持明卵的也是终点,持明一族的寿命很长,周而复始的褪生,转世之后前世的记忆都记不清楚,那个时候穹会在哪?”

“我?我肯定在你身边啊,拜托那可是迷你版的丹恒,还带着白露那样的龙角和尾巴哎!!机会难得,我可不能把你托付给别人。”穹顺手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屏幕上映着两人的脸,穹抬手捏着丹恒的下巴冲着摄像头眨眼“到时候丹恒可要叫我哥哥呢,快!小青龙把你隐藏的龙角和尾巴显现出来,茄子——”

“咖嚓”一声,随着摄像音落下,穹点开刚才的照片,丹恒听话的变成龙尊模样,清冷的面容上带了点微笑。

“我们俩果然怎么拍都很上镜,三月教我的,说要多拍拍照。”穹满意的捏了捏丹恒脸颊上的软肉,又放下手机面对着丹恒跨坐在腿上,抵着丹恒的额头四目相对,俏皮的眨了眨眼“丹恒别怕,如果真的有那天,我保证你一睁眼就是本银河球棒侠,什么人来都不好使,我罩着你~”

“至于我嘛?我可是星核精啊,放心吧丹恒,我们还没黏糊够呢,对吧?”穹用指尖轻点了一下清透的龙角,动作亲昵的简直就是明示了。

“我应该告诉过你,碰龙角是求欢的表现…”丹恒眼神突然变得浓稠起来,龙尾暗暗的从身后攀附上穹的腰。

“想和你腻歪嘛,丹恒,我们都是三月嘴中‘万恶的小情侣’了,难道不可以吗?”

“不是这个意思,穹主动起来我会很高兴。”丹恒双手锢紧穹的身子,细长的睫毛都要扫在他的脸上“想接吻了?”

“…想亲亲。”穹微红着脸,嘴唇凑上丹恒,被丹恒心领会神的接过主动权,单手按着穹的后脑深吻,穹张着嘴纠缠了一番才气喘吁吁的松口,牵扯出几缕暧昧的银丝。

“丹恒…”穹又主动亲几下丹恒的唇才搂着脖子,脑袋贴在脖颈处“丹恒…哭起来应该挺丑的,不想看你哭。”

“穹,我们的开拓之旅会持续下去的,别担心。”丹恒安抚了下怀中人的情绪,“想继续吗?”

“什么?”穹抬头有些疑惑的问道,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颊飘红“…色龙,我可是在掏心掏肺的说真心话呢。万一的话,我相信丹恒你的决定。”

“有丹恒老师替我做主,我很放心…”

“…好,接着做没干完的事吧。”

“等,等下!上次肿了,好疼…别放进去了唔嗯…”

…………

“都…都说了别放…疼,疼啊色龙!”

穹还给了丹恒脑袋一个爆栗。

“姬子姐姐…丹恒闷在智库里好几天不出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三月七担忧的眼神正时不时瞟向智库的方向,房门紧闭着,由于隔音效果太好,其他人甚至都听不到一点动响,不清楚丹恒那个闷脑袋能做出什么事来,这让三月七很是紧张。

“小三月别担心,丹恒性子一向沉稳,不会做傻事的。毕竟穹已经…对他冲击太大了,需要时间消化。”醇香的咖啡香气从姬子手中的金边瓷杯里上涌,倒映着三月七略有憔悴的脸,漾起层层涟漪。

“那…姬子小姐怎么看这件事啊,就是要不要把穹体内的星核给…”三月七突然噤了声,再次看了一眼智库紧闭的门,手上做出夸张的刨挖动作。

姬子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三月七,反问“所以小三月是怎么看的呢?”

“啊?我,我啊…”三月七挠了挠头,垂着脑袋扣弄自己的手指“咱嘴笨,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穹永远是列车组的一员,丹恒肯定比咱这个笨脑子更清楚怎么去权衡,穹也是放心把自己托付给丹恒的吧?所以丹恒他的决定,才是穹自己的心声吧。”

姬子点了点头,神情温柔的抚平三月七后脑有些乱糟糟的发尾,“小三月理解的很不错,我也是这样的答案哦,不仅如此,相信瓦尔特先生和帕姆也是这样想的吧?”

“所以呀,小三月就别去打扰丹恒了,丹恒目前看起来,很困扰也很痛苦吧…”姬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蹙起漂亮的眉头“好苦啊…”

“嗯,咱会支持丹恒的!”三月七眼神坚定,手掌握成拳隔空为丹恒鼓气,“黑塔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吗?”

“黑塔小姐说,她短时间内突破不了这种技术…”

………

房间内只有机械运作的轻微响声,没有外界光线的照射让本就紧闭的房内更加昏暗,荧亮的手机屏幕上是黑塔发给丹恒的消息,丹恒紧抿着唇,看着短讯沉默不语。

“在吗丹恒?”

“我这几天查阅了一些资料又研究了一番,总之,直接说结论。”

“这种星核载体的技术很难,单凭我的能力是突破不了的,又要麻烦螺丝咕姆和阮梅他们了。另外,穹体内的星核我也检测了一番,放心好了,我可没动他的身子。”

“那颗星核,活跃的迹象越来越…”

“微弱了。”

“丹恒,你明白我的意思,这说明只是依靠‘更换载体’这种方法在目前来说估计是行不通的,而且你想好了吗?”

“究竟要不要实践这种方法,那小子生前还挺喜欢你,另外别怪我多嘴,这实验仓说的好听,其实睡进去的都已经是‘棺材’了。”

“丹恒,时间不多了…”

“找个机会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丹恒咽下一口苦涩的呜咽,不断翻涌的闷哼堵在喉道中,从喉腔断断续续的呛出酸痛的咳嗽声。

丹恒抬眸看向桌面上的照片,是穹当初与自己拍的照片,隔天穹就包着相框一脸傻笑的送给了自己。

“丹恒,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最近天天跑任务,丹恒会不会很想我呀?”

穹说着一边从背后拿出照片,“锵锵~我偷偷把这个照片打印出来啦,送你了,不要太开心了。”

“好,多谢穹的贴心。”丹恒伸手接过隔着透明玻璃的照片,用指腹摩挲着穹的笑颜,“好看。”

“必须的,我可是承包了三月一星期的仙人快乐茶才……咳咳,没什么。”穹说漏了嘴,耳朵飘了几朵红云,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眼睛眯起。

胸腔内升腾起暖洋洋的甜意,丹恒轻笑一声牵起穹的手“饿了吧,去吃晚饭。”

关于穹的回忆开始愈发不可控制的翻涌起来,丹恒干呕几声,捂住嘴唇踉跄起身,手机跌落在地板角发出碎裂的碰撞声。丹恒粗喘着拿起手机,里面储存的是穹曾经鲜活的证明,左上角的屏幕已经狰狞的显现出裂痕,偏偏碎在了穹明媚的笑脸上…

为什么当初没保护好穹,为什么当时自己在发呆?

“我的决定,你会同意吗?”

丹恒把手机屏幕熄灭收进口袋,映射在脸颊上的冷光随之消失。丹恒强迫自己直起身子,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打开厚重的房门,清新的空气与阳光直射进丹恒的房间,暖烘烘的光线照在可以定格时间的照片上。

“丹恒!你出来了,身体还好吗?”三月七猛然站了过来,紧张兮兮的用眼神在丹恒身上四处瞟。

“谢谢三月,我没事。”

“我想,我做出决定了…”

众人没接话,静静等待着丹恒的发言。

“穹…我的恋人,我。”

“我希望他安…”丹恒张着唇哽咽,眼神扑朔着,像是咽下了巨大棉花般艰难的开口。

“…安眠。”

穹的葬礼结束了,在一个微风吹拂的下午。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是很多,丹恒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开拓者帮助过的人太多了,如果向外告知难免会引来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前来悼念,丹恒不喜欢,太吵闹了,会妨碍和穹独处的时间。

只有列车组和黑塔知道,丹恒也并未要求他们是否前来参加,甚至对身着的衣物也一并如此,丹恒说,穹不喜欢太严肃的场面,这样他很不自在。

“丹恒,你怎么不进去和他们讨论啊?”穹背靠在外墙,盯着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流。

丹恒转头看着穹被发丝遮住的侧脸,用手捋向耳后。

“!”穹瞪大眼睛慌忙看了丹恒一眼又转过头去带起兜帽,只露出一只攀上红晕的耳朵,“干,干嘛?”

“在找你。”

“找我?我又不会走丢…”穹嘟囔了一句,用余光瞟了一眼丹恒,“他们说的话题太严肃了,听得我脑袋痛,还是丹恒的脑子适合出主意。”

“不喜欢那种场合?”

“当然,装不下那种东西啦。”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丹恒不会又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来折腾自己吧?仅仅是因为上次做完委托太累了,穹席地而坐气喘吁吁的掏出手机给丹恒发了一条:快来找我,要死了…

结果穹还没等到丹恒来接自己就睡着了,再次睁眼就是丹恒一脸黑线又无语的模样盯着自己,明晃晃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

“…怎,怎么啦丹恒?”穹睡得满足,叮咛一声伸了个懒腰。

丹恒没说话,双手抱臂。直觉告诉穹应该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穹迅速穿好鞋,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是娜塔莎的诊所,丹恒把自己带到医院干嘛?

管他呢,开溜!

脚尖拧了拧地面,摆出冲刺的姿势发力。

“这么急,去哪?”丹恒空出一只手,抓住了穹身后的衣带把逃跑的小浣熊控制在原地。

“帕姆喊我回家吃饭…”

“嘿嘿,丹恒老师…你不会觉得我真要死了,所以才带我去的诊所吧?”穹讪笑着挠了下自己的后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丹恒的眼睛,感觉要把自己给看出个洞了…

“开拓者说的没错。”娜塔莎一脸笑意盈盈的端了杯茶水递给两人,“还没见过丹恒如此焦急的模样,都把我吓了一跳呢。”

丹恒扶额叹了一口气,向娜塔莎点头表示感谢。

“抱歉啦丹恒,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穹转过身子面对着丹恒,揪着丹恒的衣袖轻摇,灰扑扑的毛绒脑袋在青灰色的眼瞳里倒映。

“嗯。”

“好耶,丹恒老师高明!”可算是等到了丹恒一句回应,穹趁机搂过丹恒的脖子,高举起一只手“走吧走吧,回列车,出发!”

“…丹恒。”

“我没事,我只是想,多看看…”

列车组本想带着丹恒回去,但丹恒像是定住了一般迟迟不动,只是垂眸站在穹的墓碑前抿着唇,双手紧握着毫无血色,甚至在小幅度发抖。

丹恒选在了一棵枫树下,看起来已然是棵百年的老树了,树枝长而粗,向四周蔓延着,在一条极其浓密的树杈下——穹的埋葬之地,枫叶沙啦啦的被风吹的摇摆,带起几片枯萎的枫叶晃悠着掉落在丹恒脚下。

沉默,只有逐渐落下的太阳昭示着丹恒究竟在原地站了多长时间。

落日的余晖洒在地上散落一片的枯叶,丹恒身影微动,捡起一片枯到老黄的枫叶,透着死亡的悲悯茎叶脆弱不堪。

握在手心,用力。

枯叶发出扭曲的哀嚎,像是有谁在敲打着油尽灯枯的骨髓,一下,两下,三下…清脆的声响随着破裂的缝隙蔓延,直至最后一声苦楚的喟叹熄灭。

卸力,从指缝中溢出被磨成齑粉状的枯叶。

丹恒掌心朝下,粉末被倾泻,随着不可倒流的重心下落,又被惋惜的晚风吹散,融在空中消散不见。

“呜…咳…”

有什么东西自喉腔中涌动,丹恒弓着腰捂住口鼻,手心上还有附着的齑粉,一同与唾液被沾染上嘴唇与鼻尖,猛烈的咳嗽声伴随着呕声与胸腔共振。脆弱的喉结抖动,丹恒急促喘息着咽下这股苦闷的,令他十分厌恶的哭腔。

“呜嗯…呕…”

回应他的只有试图消融他狼狈泣音的风声,耳边响起刺耳又尖细的长音像是电钻般钻入薄薄一层的耳膜,撞击着耳道又溃散奔逃窜涌进四肢骨骸。搅乱的调色盘被打翻,眼前的视角变得模糊重影,丹恒瞪大了眼尝试抬头,从眼眶渗出酸涩的液体,打湿细长的睫毛,脑袋好重,几乎要压断丹恒的颈脖,不能,不能流下来…

可是他无法忍受,他怎么能忍受?

被逼直绝境的龙想发出悲愤的吼叫,就像是天边阴沉的雷云轰鸣,可泄出嘴角的却是呜咽的哀吟声,细弱而又微小,那是,龙能发出的声音吗?

“丹恒…哭起来应该挺丑的,不想看你哭。”

穹?

对了,是穹,不可一世的龙,为了恋人,正遵守着自己的承诺,昔日甜腻的话语像是透过虚无缥缈的面纱般轻抚着龙悲鸣的脸颊。

「呼呼呼…」

穿过熙攘枫叶的风大声嘲笑着,这简直就是一只可悲可叹的弱小困兽才能发出这种耻笑的声调。

瞬间,酸痛的膝盖跪地,丹恒胸腔剧烈起伏着,双手紧紧捂住脸颊,眼球开始勾勒出血丝,丹恒张着唇又紧闭着,嘴唇颤抖,楚痛蔓延,像初生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脸颊躲藏在幽闭的空间内,一喘一息都变得厚重而又阵痛。

“穹…”他唤着。

“穹…”他又唤着。

“穹…”低声呼唤变成了呢喃,丹恒牙关战栗,像是不想被谁看到似的垂下头颅缩瑟着,幽暗的空间内闪落几滴晶莹的液体。

嘲笑声越来越大了,或许是风声吧?从四面八方袭来,用尖锐的声响肆意嘲弄着他早已残破腐败的身体,原来龙也是,如此脆弱的吗?

或许这该死的声响可以遮盖住他可耻的哭腔?丹恒想着,脑袋混沌,又有谁在撕扯着他的头颅,穿透过他的头皮用手指紧掐着他的神经。

“呕…呜呜呜…呕!”唾液不可控制的从指缝中渗出,混着他恶心的眼泪滴在地上融化,浸出小滩深色的水痕。

“丹恒?你不是会控水吗?”

“会。”

但是穹,这次不一样,这是你啊…

泪水断断续续的从眼眶流出,顺着被黏在一起的下睫毛,划过指缝滴落。肩膀抽动着,沉闷的喉腔内传出短促的吸气声,丹恒大张着唇,像是被阴湿的潮水包裹一般难以呼吸,喘息声愈发急切起来,双手从嘴唇下移至脖颈,修长却苍白的手指锢紧自己的脖子,周身的空气似是被夺取,光洁的脖颈逐显露出淡淡的红痕。

丹恒兀自发出一声嗤笑,嘲弄似的掐紧自己因缺氧而下意识请求呼吸的脖子,从喉结处向上攀升着淡红色的痕迹,逐渐蔓延至脸颊。

“哈…哈哈哈…”

「呼呼呼…」

就连风也像是赞赏一般谄媚的附和,发出窃笑。

笑声越来越嘈杂,已然分不清是谁在泥潭挣扎中发出的喘息。

丹恒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丹恒连个影都看不见,经常一走就是好几日,就连回来时也会把自己闷在智库里。

“丹…”三月七话还没说完,冲着丹恒招手。丹恒说了一句“抱歉。”又急匆匆的走了,像是在躲什么似的。

“丹恒乘客,注意休息帕。”帕姆端着一碟纸杯蛋糕,小脚吧嗒吧嗒的刚准备递给丹恒,丹恒就消失在了门外,徒留帕姆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发愣,“又走了帕…”

“姬子姐姐你看,就是这样…”三月七接过纸杯蛋糕的托盘放在桌上,又低声安慰了几句帕姆才坐到姬子身边。

“就让他忙去吧,丹恒他,必须要这样做。”

“哎?”三月七显然没懂,被噎住了“我不太明白。”

“你还小,穹…下葬以后,丹恒在强迫自己时刻处于忙碌状态,而且,丹恒几乎不回列车过夜了。”姬子吹了一口热气腾升的浓缩咖啡。

“可是丹恒看起来好憔悴啊,我甚至看到了他眼角的乌青,这样下去会累倒的吧?姬子姐姐,不能劝劝他吗?”

“列车上穹的痕迹太强烈了…丹恒在逃避现实。”姬子转头看向被搁置在桌子一角的游戏机。

“那是,穹的…”

姬子点头,又指向旁边花瓶,里面插着几朵艳丽的花,为什么还盛开,因为是假的,穹带回来时说是真花花开期太短,枯萎了还要帕姆打扰很麻烦,于是带回了几朵假花。

“那几朵花也是,穹带回来的…”

“嗯…还有小三月你怀里抱的抱枕。”

三月七坐下时,下意识就搂上了抱枕揣在怀中。穹当初断断续续抱回来好几个抱枕,是列车组的q版形象,毛茸茸的一大只像糯米团子,三月七怀里抱的,是帕姆形象。

穹说,是他接了一个委托完成后,委托人说什么都要送点什么给他,穹没办法,加之委托人又是经营玩偶工厂的,“那这样的话…就做几个抱枕送我吧?什么形象我一会发你!”

三月七低头看着豆豆眼模样的帕姆,用深黑色的细绳勾勒而成,细看还有作画者歪歪扭扭的线条,显然作画者的美术功底并不是很好。当初还被三月七吐槽了一番,即使最终版的已经被工厂给尽量美化了。

“你这,你找杰帕德…画的?”

“…好伤心啊三月,是我自己画的啊!”穹嘟囔了一句,又转头问丹恒“真的很丑吗?”

丹恒目光随着穹的指尖移向发亮的屏幕,嘴唇蠕动了一下,难以忽视身边人闪到发亮的期待双眼,丹恒还是吐露了一句“…不丑。”

“喂喂,我说丹恒你别昧着良心说话啊。”三月七默默翻了个白眼,单手叉腰“真是的,你也太宠穹了吧?”

“我就知道还是丹恒有眼光。”穹踮起脚尖用肩膀撞了一下丹恒,丹恒被撞得微微踉跄一下又稳住身子轻咳一声。

“本美少女也是很有眼光的好吧!”

“甚至,我之前用的咖啡豆也是穹带来的呢。”三月七的回忆被姬子说话声中断,姬子微微一笑“只不过用完了,穹也不会再带来了…”

“姬子姐姐…”三月七下意识捏紧了怀中的抱枕,软绵绵的触感被手指压的下陷,帕姆抱枕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痛苦起来。

“啊啊啊三月七乘客,那是穹乘客送给帕姆的抱枕,要被捏皱了帕!!”帕姆跑的飞快,小腿吧嗒着冲到三月七面前出声制止,用圆滚滚的小手敲了一下粉发少女的手臂,不痛,甚至有些软乎乎的可爱。

三月七装痛的哎呦一声,打着哈哈说抱歉,手上松了点力气,帕姆抱枕瞬间就像是被充了气的气球一般充盈起来,鼓着身子。

“话说,穹的抱枕在哪?”三月七低头,眼神四处张望,又猛的站起身子,把帕姆都吓一跳“连丹恒的抱枕也没有了!”

“在智库呢。”姬子依旧优雅,不紧不慢的吐露一句话来,“之前被穹抱进丹恒房间里了,连着丹恒的抱枕一起。”

“呜…好想和穹出去扫街啊…”三月七突然哽咽了一下,垂着脑袋眼尾发红。

姬子放下咖啡杯,用手挽过三月七的肩膀使其坐下轻拍着。一边的帕姆又递过没能送给丹恒的纸杯蛋糕捧在三月七的面前“三月七乘客饿了帕,这可是帕姆精心准备的。”

三月七点点头,伸手接过散发着香甜奶味的纸杯蛋糕“穹,已经…几个月了,丹恒真的能走出来吗?”

“取决于他自己。”

即便丹恒每日奔波在各种各样的委托中,尽力让自己不去有任何其他想法,穹的身影也总是渐渐浮现在自己眼前,如影随形,就像从前那样。

“叮——”是委托。

丹恒掏出手机,屏幕上俨然是自己与穹的合照,鎏金的眼瞳弯弯,盛满了温柔与眷恋,笑的太…明媚了,有些刺痛丹恒的眼睛。

熄灭。

酝酿着,吐出一口气。

“叮——”委托铃声再次响起。

你知道的,你心里清楚,为什么不回列车,像个懦夫一般闪躲却又暗戳戳的将手机壁纸改回合照,什么东西在抓着你,丹恒?

有些急躁的铃声伴随着震动在手心催促,丹恒低声从嘴边泄出一声不满,看着黑屏却不停抖动的手机。

亮起。

丹恒眯着眼,眼瞳中微微闪烁着屏幕的荧光,划开手机。

讯息的置顶依旧是穹,明晃晃的顶在最上面,停留在穹回复的一句注意安全上,再也没有翻动过。

指尖点开标有红点的讯息。

“鳞渊境…”丹恒喃喃出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名称,持明的重生轮回之地,这次重回鳞渊境了吗?

“丹恒,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

“嗯,好。”

“!”丹恒下意识应了一声,猛的抬头环顾四周,这次穹的声音近在迟尺,在耳边低声呢喃着,脑海内翻涌着名为记忆的浪潮。

“没事吧,哪里受了伤?”

“速战速决!”

“你怎么又闷着,快和我出去玩。”

肩膀被路人擦碰了一下,丹恒稳住身形转头却看到——穹?!

再看一眼时,穹的身影便消散于人潮,只有吵闹的人群嬉闹声。

是自己眼睛看错了吗?可那灰扑扑的发色,那个体型,真的会看错吗?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恋人的背影,早已铭记在心,丹恒追上前去,鼻尖微动,没有穹的气息。

“又在发呆吗,丹恒?”

他没听错,熟悉的声音被灌入耳窝,丹恒再次环顾四周,喧闹的街边恍如昨日,手指抚上太阳穴轻揉,丹恒从刚才就蹙起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幻听。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出现了幻觉。

丹恒摇头甩下不适感,以后有时间再去请教白露吧,现在最主要的是完成委托。目光游离到屏幕,一向沉稳的瓦尔特竟主动给丹恒发了消息:不要硬撑,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没事,谢谢瓦尔特先生。」

淡漠又疏离的语气,屏幕那边的瓦尔特叹了口气,果然是这种回复。丹恒一向少语,很少向列车组的各位吐露心声,现如今穹已经去世,那孩子愈发沉闷了起来,像是暴雨前阴郁的乌云,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压的丹恒喘不过气来。

「不要勉强自己。」

瓦尔特再次发来一条消息,丹恒看着,这次却并未回复,手机放进昏暗的口袋内,转身离开,连自己的踪迹也一并隐匿了。

周而复始的委托又开始了,即使身在鳞渊境,同为持明的丹恒也压抑的像一潭死水。境内海浪滔天内低鸣着龙吟,伴随着冲天之势的水浪声交杂着共奏一曲悠久而辉煌的昔日光辉。

丹恒顺着高大雕塑指向的方向眺望,自己被刃刺出真身时第一次以饮月君的模样与穹对话,无端的急切与烦躁涌上心头,丹恒觉得自己甚至有些扭捏,于是他率先问了眼前面容平静的穹,“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穹第一次拒绝了他,只是淡淡的摇头眺望着远方。丹恒愣住了,一瞬间身体僵硬又迅速调整状态,浓密的上睫毛掩盖住丹恒晦暗不清的神色,这是什么反应?

纵使自己经历过无数事,也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也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情低落,内心里的浪潮翻涌,丹恒抿着唇企图忽视这股奇异的情感,目光落到穹毛茸茸的后脑,发尾处露出一小片白净的后颈,纤薄的耳廓上顶起几缕发丝,无由来的,丹恒想伸手抚平,但他也只是稍微翘起了手指,仿佛在拨动自己的心弦,也想卑劣的撩起眼前人的心弦。

“你在看什么?”

丹恒很想这样问,但是他又忍住了,下次吧,他想,于是涌出嘴边的是自己一声轻轻的“嗯。”

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了口,丹恒站在穹当初的位置眺望。他在看什么?收入眼底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已无从知晓了。

丹恒自嘲一声,「胆小的家伙!」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到。

「穹的死亡全是拜你所赐!」他又听见自己这样说到。

「后悔去吧,余生所有时间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他再次听见自己这样说,但是却附着上了一层悲戚的哭腔。

仿佛又回到了初来鳞渊境被持明族人千夫所指的时候,或许,他们是对的呢?

“即便你不是饮月君,持明族也容不得你这样的怪物!”

“我是,罪人?…”

“别听他胡说,丹恒!”

振聋发聩的声音自穹的胸腔内发出,带着千金重的分量破开压锁着丹恒的牢笼,投进暖烘烘的阳光,带着许些尘土气息。丹恒抬头,闯进一片鎏金色的光景,那是他曾在被囚禁时书本时幻想过的景色,像是被闪耀的太阳碎屑倾洒,渡上一层水润柔和的蜜糖般璀璨又夺人心魄。

丹恒突然想起被囚时从高处墙壁的窗户上投射进来的阳光,随着沉重的铁链声挪到可以看到太阳的位置,炫目的光线像灼烧一般让长处于阴暗地方的他睁不开眼,但丹恒仍尽力大睁着,铭记于心。原来外面的世界,真有如此明亮的太阳,不…这是…

珍宝。

是独属于我的,珍宝。

他迈出了那一步,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于是在龙师的残影如利刃般言语的斥责下,丹恒用手指轻轻勾住了穹柔软带着温度的小拇指,就像拉勾似的,但是丹恒没做出承诺,他又在想,下次吧。

被勾住手指的主人身影明显一顿,丹恒以为会被甩掉的时候,穹却握住了他的手掌,自小拇指的地方开始升温,丹恒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又被紧紧包裹住,穹在看着他,被那样漂亮的眼睛盯着,怎能不会注意到。

他开始对穹的行为窃喜,又对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厌恶。

“没关系的丹恒,有我在。”

他庆幸自己没有显露出尾巴,不然一定会不受控制的雀跃摇摆着尾尖。

丹恒目光转向身边正一脸担忧的穹,丹恒轻笑,开始回应那只温热的手,“嗯,还好有你在。”

灰发男孩狡黠一笑,显现出球棒棍在另只手心转了一圈又握住,架在自己肩膀上“需要干掉这个烦人的残影幻象吗?”

“无碍,我需要他讲出这些讯息。”

“哦,那你想打架叫我。”穹嘴上说着,球棒棍却并未收起,仍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像只小野狼。敏锐的注意到丹恒的视线,穹与之对视,“你想问为什么我不收起来这个?”

交融的十指被握的更紧,穹微微发力用指腹点了点丹恒的手背,笑的愈发灿烂。

“怕丹恒下不去手,万一被伤到怎么办?”

丹恒微愣,转过头去,尖耳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粉,体内有什么冲破防线叫嚣着。被穹触碰过的肌肤燥热起来,从神经蔓延至全身,酥酥麻麻像是触电,但却是甜蜜的。

扑通扑通的心脏向大脑传输信号。

「控制不住了,心脏跳的好快。」

“扑通”“扑通”…

又听到了心跳加速的声音,但浑身的血液却恍若冻结,丹恒僵在原地,眼前的光景让他移不开眼,那是,穹?!

怎么可能?

又出现幻觉了,丹恒脑内第一想法,轻颤的手指抚上眼睛揉捏,同时甩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了距离上次出现幻觉才不过短短几天,或许真的要被白露问诊了。

“阿刃。”

他听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亲昵的说出了死敌的名字。

他迫切的希望此刻真的是幻觉,可残酷的现实却赤裸裸的暴露在眼前。丹恒猛的睁开眼睛,穹…还在那儿,身边甚至多了一位令他心生厌恶的疯子,他的梦魇——刃。

“阿刃,你说说话,好无聊的。”那个穹用一种近乎娇嗔的语气冲着那个男人撒娇,蹦上刃的后背搂住脖颈,双脚几乎离地。

“嗯,别闹。”刃拍了拍穹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随着少年在他背上折腾。

刺眼。

大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又被扔进洗衣机里搅动似的胀痛,丹恒无声的躲进旁边的石柱后,藏匿在阴影里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那个,人?是他所知的穹吗?

可以确定的是,容貌,声音以及体型是一样的,但是那个语气是什么情况?穹何时和星核猎手如此亲密了,虽然丹恒知道穹和卡芙卡的关系并不算差,但为何与刃举止娇纵,简直就像一对……

丹恒没再继续想象,可是,穹还活着?为什么穹苏醒了却没来找他?这是穹的复制体吗?

许多问题在丹恒的脑内萌芽,简直想冲上前去质问刃,丹恒垂眸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他曾妄想过许多次与穹再次重逢的画面,但如今再次见到穹时,竟是如此的冷静,他想拥抱着穹去感受怀中温暖的热度,然后亲口告诉他:欢迎回来。

黑塔曾私下找过自己,亲口说出穹体内的星核迹象微弱,几乎不可能重新闪耀。穹沉眠的那段时间,甚至归于尘土时自己都在身边,亲眼看着穹被埋入地下。

星核猎手又从哪个星球找来了一颗星核,他们口中的剧本…因为穹的陨落所以出现了偏差?需要用另一颗星核顶替,甚至去让这个穹重蹈覆辙的踏上寻找命途的旅程吗?

不对,他真的能确定那个是“穹”吗?自己下意识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仿佛默认了一般认定他是“穹”。

于是丹恒再次侧脸看向了两人,也尽量藏匿着自己的气息防止被发现,刃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叫过他“穹。”一如既往的话少。

“穹”的服饰都与之前的大相径庭,不再是他熟知的外套加白衬衫,取而代之的是高领的黑色修身衣,但仅仅只遮盖住胸腔,露出劲瘦带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腹,看起来极具爆发力。

「穹的致命伤不见了…这是,新的载体…」

穿着纯黑,内衬是橙黄色的长款风衣,下身也是黑色主打的修身长裤,在左大腿出嵌上一圈橙黄色的腿环,以x的样式交叉着,手套也变成了镂出手背的纯黑皮质手套。最显眼的是“穹”的武器,不再是球棒棍,而是别在腰带上细长的剑刃,通体泛着红黑色的暗光,剑穗竟是用红绸缎系成的蝴蝶结,看起来像极了刃身后红绸缎…

即使理智告诉丹恒眼前或许不是真正的“穹”,但他看着如此陌生的“穹”与刃贴的极近时内心仍升起一端燥热的愤恨,甚至是醋意,他何时开始羡慕起那个疯子了?

“穹”仍趴在刃的后背上,甚至淘气的翘起双脚,鼻尖蹭着刃的发丝,发出闷闷的声音“还没干完活吗?阿刃,我们快回家吧。”

刃摇了摇头,托举着背上人儿的屁股向上掂了几下,生怕他摔倒似的,但刃清楚以“穹”的身手根本不会摔下去。“卡芙卡让我带你出来,不是来玩的。”

“嘿嘿,这不是有你在嘛~”“穹”顺势用大腿夹住刃的腰,得寸进尺似的把脑袋埋进刃的颈窝里。

“…别给我惹麻烦。”

“不会的不会的。”

很显然,刃对这个“穹”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宠溺也不为过,简直要把丹恒恶心到激起一身汗毛。

看着几乎是与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穹”与刃恍若恋人似的互动,或者说在丹恒不知情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是情侣了呢?和自己一样,与穹接过吻吗,做过爱吗?

「卑劣的星核猎手…」丹恒不禁想着,扭曲的占有欲开始作祟。丹恒僵硬的转过头去,完全获取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

星核猎手造出了穹这个载体,这也就表示他们有能力再去创造一个载体,首先需要确定的就是:眼前的“穹”体内的星核,是否是正安眠于地下的穹为同一颗星核。

丹恒突然冒出了冷汗,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上升至四肢,他有些不敢想象这种假设是否成立,丹恒遵从着恋人的意志使他安眠,即便他每日都在痛苦麻木中度过,也不曾想过去挖出星核去安置在新的陌生的载体之中,穹不是任人宰割的一个载体,他是,鲜活的生命啊…

他要去确认与刃在一起的“穹”是哪颗星核,一边诋毁甚至是咒骂星核猎手的做法,一边内心深处又渴望着穹真就因此苏醒过来。丹恒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石柱后,仿佛是听到了穹的呼唤一般。

“阿刃,你感受到了吗?”

“穹”跳下刃的后背,眼神紧盯着石柱

“怎么。”

“一直在盯着我们的小老鼠逃走了。”

“…好好工作,穹。”

他又犹豫了,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丹恒站在枫叶纷飞的墓前,挖出星核这种行为,和那群星核猎手有什么区别?

神情突然有些恍惚,距离穹去世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他不清楚,也不想去探究,麻木了,本以为可以守着穹过完这可悲的一生,但血淋淋的现实却狠狠将他掏心掏肺。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出那个“穹”,真的很像…就连撒娇的语气也是,丹恒享受自家恋人对他的依赖,带着浓稠的甜蜜依偎,用璀璨的眸子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穹,死了…

现在,在那位不确定是否是“穹”的载体面前,那双眼眸里盛满的却是那位星核猎手。

那本应该是属于他的珍宝。

丹恒跪在被尘土与落叶覆盖的坟墓前,双手插进阴湿黏腻的土壤内,要下雨了,他无端的想到。

恋人的起死复生,丹恒起初是喜悦的,听了无数次穹的声音,他难过的,气愤的,无奈的,甚至是羞涩时发出的哭腔都会揉碎被他咀嚼下咽,可就是那幻想了千万次的声音,在沉入安眠时又再次闪亮的声音,开口竟是唤出了别人的名字,如此亲昵。

被巨大喜悦冲刷的血液顿时冻结,丹恒微睁着双眼,喉结抖动着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太多的话语堵在嘴边化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选择与我同行?

是在生气吗?是埋怨我没有在你逐渐消亡的时候没有救回你吗?

可是就算讨厌我,不与我见面,那列车组的大家呢?

我们一起开拓的意志呢?

丹恒捏出一把土壤,开始缓慢的用手挖土。下垂的脑袋像木偶似的垂落,被刘海遮住的眼眸看不清神情,眼前却逐渐浮现穹死去的那日,种种景象重现。

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有人再次吻上了他的唇,穹赋予他的「晚安吻」支撑他到现在,穹怎么可能会讨厌自己呢,而自己竟然以这种恶劣的心理去揣测穹。他想快点见到穹,见到真相,丹恒喃喃一句“快醒来…”

穹,梦要醒了。

他又想起星核猎手的“穹”,为何与星核猎手一起却不告知自己呢?是怕自己与列车组的各位阻止他与星核猎手来往吗?

丹恒的指缝里已满是泥土,手掌上附着星星点点的土壤,可是他像是不在意一般仍锲而不舍的徒手挖掘。

星核猎手,所有谜团的中心点,穹是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抓住了吗?丹恒开始回忆起他与穹的点滴过往,穹从不对他隐瞒任何事,就连帮助星核猎手卡芙卡那次,他也对自己一一告知并询问他的意见。这样的穹,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被威胁了吗?

“阿刃。”该死的,他又想起来了,丹恒满是泥土的手掌一顿,那种温柔的音调,他已好久没听过了。

为何与刃形影不离呢,主动撒娇的语气的姿态也不像是被迫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穹”才会与刃态度亲密。

早已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开始下起小雨,透过熙攘枫叶的缝隙滴落在丹恒身上,被雨滴击打的物体逐渐发出滴答声。

下雨了,丹恒面朝天空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挖土,被雨水浸泡的土壤开始变得厚重,在丹恒挖出的浅坑内积起一汪水。

丹恒啧了一声,下雨的声响愈发加大,这样雨水会打湿穹的衣物。

“快醒来…”他又嘟囔了一句,开始更加卖力的挖掘。丹恒很想用一些法术或者说武力快速让穹出现在他的眼前,可那样暴力破坏可能会伤到穹的身子,他不能这样做,也不可以。

吸收了雨水的衣服压在丹恒身上,明明只是微弱的重量,却压的他抬不起腰,丹恒埋着脑袋,用衣袖胡乱的抹了下被模糊的眼睛。

太陌生了,今日见到的“穹”太陌生了,可仍隐约给丹恒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异样让丹恒不可能忽视,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让穹真正的苏醒,他想亲口对穹说一句:早安。

天地间昏暗一片,雨滴声愈发大声了,拍打着摇摇欲坠的枫叶发出哀吟,整颗古树都被浸泡了一层晦暗不清的深色。

并不是所有的土壤经过雨水的洗刷都像一滩稀泥似的,凝成的土块与大小不一的石头砂砾暗藏在土地之下,他的指尖开始染红,原本圆滑的指甲变得粗糙,用力的挖掘的后果就是被坚硬的石块划伤了手指。可奇异的是,丹恒并不觉得苦痛,仿佛被断绝了感官,膝盖也逐渐从麻木的状态变的僵硬,更像是一种支撑丹恒跪下的物件而不是身体的一部分。

坑洞逐渐变大,雨声也未停歇,伴随着巨大雨点下落的是呼啸而过的冷风。一片枯叶飘落在丹恒的膝盖处,混上泥泞的泥土被雨滴击打透着死亡的萎靡气息。

“………”丹恒双指捏起那片枯叶,不曾想还未拿起,那可怜的茎叶承受不起泥土的重量哀吟一声被拦腰截断,只留下孤零零的叶根。丹恒指尖一僵又松开禁锢叶根的手指,盯着自己肮脏不堪的掌心,被鲜血弥漫着,细小的血液随着掌心的纹路流动,就像是枫叶的茎叶似的展开蔓延。

“看啊丹恒,枫叶要变红了。”穹踮起脚尖,试图摘下一片透红的枫叶。

“别摘,需要的话…”丹恒垂眸,从指尖变出一片鲜红的枫叶,掐着叶根递给还在蹦跶的穹,“给,乱采摘是不好的行为。”

“喔唔,这片…”穹捧着双手,掌心上是一片几乎有他单手手掌那么大的红枫躺在手心,“好大好漂亮啊!”

穹小心翼翼的捏起叶根,搓着双指使得枫叶转了一圈,撇着嘴角开始仔细观察,还时不时用眼睛看了丹恒几眼,猛的,丹恒眼眸中的穹突然放大。

好近,丹恒甚至嗅到了穹身上的洗发水清香,突然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丹恒吞下一口唾沫轻声发问“怎么了?不喜欢?”

“嗯……”穹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又蹙起眉头,眼神在丹恒的脸上与他手上的枫叶中游离。

眼前被枫叶遮盖,透着蒙蒙的一片暗红,“这枫叶颜色和你的眼尾红色好像。”穹仔细对比了一番,有些揶揄的说道“丹恒,你不会自己在智库偷偷用这种枫叶给眼尾染色吧?”

“没有,这是天生的。”丹恒反握住穹的手腕,轻轻圈在自己的手中,移开那片遮住自己眼睛的枫叶,清透的眼瞳紧盯着穹,好正经的眼神,都要把穹给看的不好意思了。

穹另只手挠了下脑袋嘿嘿一笑“那,那你能不能给我摸一下啊?”

“摸什么?”

“就是,你的…你的眼尾。”

瞳孔微缩着又瞬间恢复正常,丹恒有些惊讶的抿了下唇,沉默了几秒。

“没事!丹恒不愿意也没关系!”穹打着哈哈,紧忙说了句抱歉,看起来尴尬极了。

“可以。”

“哎?”

丹恒脸颊凑近被他握住的手腕,变成了穹的掌心托着他下巴的姿势,丹恒微微倾斜着脸颊,蹭了蹭穹的手心,眼睛眯起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下他自己的眼尾的那片嫣红随即又睁开眼看着穹逐渐升温的脸。

「连穹的指尖都开始发烫了。」

穹呆愣在原地,捏着的枫叶被遗忘从手中脱落,手指微动,穹这时才回过神来,只不过有些结巴的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啊!…枫叶,枫叶掉了!我,我捡起来…”

“还有。”丹恒突然手指发力把穹拽至眼前,趁着穹心不在焉之际,嘴唇轻触一片柔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又随手变出一片枫叶放在穹的嘴边轻笑。

“有很多。”

“啊?哦哦哦…谢谢丹恒…”

「丹恒刚才是亲了自己吗?!」穹假装镇定,可耳边飘起的红晕却暴露了。

染血的手心被密集的雨水相融变成血水,丹恒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血水挥洒进土壤里向下渗透。重复这种刨挖的动作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全身早已湿透,像是被海水淹没又被捞起,阴湿的雨水透过衣服紧紧包裹着丹恒的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还不能就此停下,他听到了恋人的呼唤,那是微风一般的眷恋温柔,正给予他向前的勇气,丹恒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穹,梦要醒了…

棺材的表面已初见雏形,那副棺材,其实是当初黑塔安置穹的实验仓,仓面透明,内里设置了冷气,不会让穹的尸体腐烂,或者说减缓穹的腐烂速度。丹恒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连带着喉腔都堵塞了起来。

仅凭丹恒徒手挖掘的力量,挖掘的面积并不大。星核,他要知道星核的归处。丹恒浸满血污的双手率先扒开了穹心脏位置上方的泥土,他看到了,露出一点下巴和胸腔的身子…

丹恒闷咳一声,极力咽下从胸腔涌上来的悲痛,随即又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脸颊,眼皮紧闭着,面容平静。这该死的雨还没停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仓面上,像是要干扰穹的睡眠一般,惹人心烦,丹恒随手掐了个法术建立起一面水墙把整副棺材都隔绝起来,杜绝外界。

双手紧接着把小腹,大腿,小腿乃至脚部的泥土都扒开,完整的穹,呈现在丹恒的眼底。

是他的恋人,双手放置在下腹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恬静,丹恒咽了口唾沫,喉结轻颤着,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着竟说不出话来。

丹恒再次尝试发声,终是发出来他熟悉的发音“……穹。”身体突然脱了力,丹恒跪坐着,隔着透明的玻璃用手指点了点穹的脸颊。

“我…我见到你了…那是你吗?穹?”

“我很想你…那个‘穹’有和你一样熟悉的气息。”

“我本应该早点去找你的,对不起…”

“我太懦弱了,我没有上前去质问哪个才是你…我…”

“我想抱抱你…”

再次见到穹的那一刻,丹恒比他想象的还脆弱,心中的思念与悲痛像是泄开了阀门,奔腾着涌上他的嘴边然后溢出刺痛的声音。不可以的,不能在穹的面前这种怯懦又卑劣的模样,他会担心的。

「闭嘴。」

“最近枫叶又要红了…”

「快闭嘴。」

“想看看吗?这次可以采摘…”

「为什么不闭嘴!」

“穹想试试用红枫染上自己的眼尾吧?”

「都说了闭嘴!」

“穹,梦要醒了…”

丹恒一边接近着魔似的喃喃自语,脑袋却缩在自己的臂弯里逐渐不敢看穹的面容,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丹恒的肩膀已经削瘦了不少,称得上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却听不到一点哭泣的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像是极力吞咽着什么东西。

狼狈又憔悴的身姿伏在棺材面前。

丹恒打开表面的玻璃仓面,欲上前手指僵在原地,那是一双涂满了血污,肮脏又粗糙的手。无声的水流轻柔的包裹住丹恒双手,他掐了个法术控制水流清洗自己的污手,又脱下满是泥泞的外套,确认自己接触穹的手是干净的。

小心翼翼的用手臂穿过背后,丹恒让穹靠在自己怀里。他的恋人还是如此可爱,毛茸茸的发丝,细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那张轻抿着的唇,苍白又易碎的,他的恋人。

丹恒轻轻拥抱着他,像托举着一片羽毛,仿佛一用力就会被吹散。鼻尖抵在穹的颈窝处,那是穹怕痒的地方,平日里被这样吹气穹总会笑嘻嘻的躲开,但这次丹恒知道,不,他不想知道,穹不会再笑着闪躲了。

雨声还在继续,噼噼啪啪的敲打着水墙,丹恒享受了一会恋人的拥抱便松开了,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即将要干什么…

但丹恒仍用耳朵贴近穹体内放置星核的位置,此刻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按装了静音。

“扑通”“扑通”…

他只听见了自己狂跳的心脏声,丹恒自嘲一声,他在妄想听到什么呢?

“穹,梦要醒了…”丹恒垂眸用流水清理了穹的脸颊,动作娴熟的几乎像是每天都在做这种事情。穹的身体冰凉刺骨,丹恒抱着他,仍感觉有一股热意涌上鼻尖与眼眶。

“可能会有点痛,请原谅我…”空出的单手开始显现出龙爪模样锋利的指甲。丹恒掀开穹的上衣,那赤裸裸的疤痕果然还在,这才是穹的身体…对准那颗星核的位置,利爪抵在肌肤上看起来就要穿透时却顿住犹豫了。

“对不起…对不起…”得益于黑塔赠与实验仓冷冻的效果,穹的肌肤竟还有些柔软,抵在胸口位置的利爪使肌肉微微凹陷着。丹恒眼神闪躲着,不再看,或者说是不敢看向穹的脸颊,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亲手杀了他。

丹恒脑海里浮现出与星核猎手待在一起的“穹”,新的载体,那星核呢?他必须要,从穹体内的星核去判断,穹就是穹,只能是他自己,穹的星核只属于他,不会属于任何人也不可以被随意的夺取解刨,穹已经死去,那颗星核就应由自己去守护了,这是作为他的恋人,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猛的,利爪穿刺过胸口透过皮肤组织发出噗嗤一声,丹恒试图在寻找着星核的位置,早已停止流动的血液因外界的作用开始渗出,从创口出溢出细长的血线,丹恒再次动用驭水的法术阻止那刺眼的红在苍白的肌肤上流动。

耳内反复轰鸣着白噪音,阴冷又刺骨的身体从深入躯体的利爪传至他的骨髓深处。他真的做出了这种事,他把恋人的心脏——掏空了。

“星,核呢……”

雨声又大了起来,伴随着天边阴云密布内传来的雷鸣声。

什么都听不到了,丹恒如坠冰窟。

什么都记不得了,脑袋一片空白。

“…穹…你的,星核…”

丹恒极其缓慢的抽出利爪,锋利的爪刃上深红一片,黏稠的血液包裹着他的手掌,像哭泣的泪珠一般向下滴落。

穹没有回应,歪斜的脑袋垂在丹恒的颈窝里,细软的发丝蹭着他的锁骨,和依旧恬静的睡颜。

左胸口空空如也,原本放置星核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狠狠地撕下丹恒那可悲到极点的希望。

「那个“穹”,是真正的,属于穹的星核…」

「那个“穹”,夺走了穹的安眠…」

「他是,假的——冒牌货。」

“啊…啊啊…啊…”双手紧搂着穹的身子,丹恒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巨大的苦楚与悲恸瞬间涌上丹恒的全身,那只沾染穹血液的手染红了他的双眼。

龙一心只想守护的珍宝,被猎人掠夺了。

龙只想守护的安定,被打破了。

“穹,梦醒了…”他说。

雨不知在何时停下。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放下穹的;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站起身的;

什么都记不清了,丹恒再次亲吻了穹的额间,清理好血迹试图用穹纯白的衬衣遮盖住那空荡荡的胸口,布料凹陷着无声控诉着残酷的现实,唯一不变的只有穹安稳的睡颜和苍白依旧的唇色。

一片血红叶根透着金黄渐变的枫叶随着阵阵秋风飘落在穹的右眼上,遮盖住整只眼睛。丹恒拿起那枫叶,捏碎,齑粉消散在泥泞的土壤中,双指之间变出独属于自己的枫叶安置在穹空洞的胸口处。

星核…

星核不仅被带走,甚至被星核猎手动了手脚,就连穹的记忆都不复存在了。

该死的,丹恒再次唾弃星核猎手的做法,就连穹的载体都要舍弃吗?呵。

他要把星核带回来,那是他必须守护的珍宝,那个冒牌货…正在玷污自己所珍重的一切。

丹恒小心翼翼的整理了穹的衣襟,轻轻用指腹描绘着恋人的五官,确认穹的睡颜依旧如初,这才盖上那层透明的仓面。

不能把穹留在这里了,星核猎手既能挖走穹的星核,他日就对他有且仅有的念想做出不可估计的事出来,而且他有了目标。丹恒抬手变出一片洞天,连着制冷的实验仓都被带进了如画似的洞天之内,没有了牵制,丹恒动用法术随着一阵轰鸣声土壤被连天震起掩埋住了挖掘的痕迹。

一切恢复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叮——”

手机铃声又在这时响起,丹恒指尖微动,这才发现残破的指缝里满是从他指头上溢出的鲜血,只不过已经干涸,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连手上的鲜血都不再流出。

丹恒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亮出列车组对他的各种关怀,就连帕姆都发来了几条消息。从指尖传出疼痛刺激着神经涌入骨骸,丹恒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这种疼痛让他清醒,正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他令人作呕的现实。

需要把发生的事告诉列车组吗?

丹恒对着屏幕上关切的语句陷入沉思,他清晰的知道列车组对他的担忧,这种事…他一个人可以解决,无需他人替他分担,必须要他自己做才行。丹恒在列车组的群聊里发了一句「无需担心,我这几日要外出几天,不便看手机,见谅。」

列车上。

看到丹恒消息的三月七抬起头望了姬子一眼,她就知道会这样,自从穹出事以来,丹恒从未向他们透露过任何信息,就连丹恒在干什么,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这个闷葫芦…更让人担心了啊!”三月七捏紧了手机,巴不得想让丹恒开启定位然后顺着位置送给丹恒一个拳头。

“好吧…”姬子与瓦尔特对视一眼,一直放任丹恒让他放纵下去不是列车组的作风,瓦尔特心领会神的点了点头“去看看他吧,丹恒这样还是令人放心不下。”

“嗯嗯嗯!杨叔说的对,咱都担心死了。话说,应该怎么找到他…”

“……列车组从未限制过乘客的人身自由帕。”

“所以?没人知道丹恒跑哪里了是吗…”三月七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与众人面面相觑。

“…会有办法的。”瓦尔特有些尴尬的出声补上一句。

“……等丹恒回来咱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丹恒又在外游荡了几日,自己怎么可能会知道隐匿的星核猎手行踪呢。丹恒碰着运气,加上他们在罗浮甚至是通缉犯的状态,就连询问群众都得不到结果,简直像幽魂一般叫人难以捉摸。

他等不起,也支付不了空等的时间,越晚接触不到星核猎手,星核或许与冒牌货的载体相融的更加紧密,等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丹恒愈发急切起来,他会在某些时刻感觉自己有些不像“丹恒”了,心性逐渐变得急躁,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原地踱步,甚至是小声自言自语,愈是煎熬等待的时候,这些状况就甚是明显,伴随着他略有急促的喘息声,像是一只伏在暗处准备随时撕破猎物的兽。

可是,谁又能定义“丹恒”是什么品性,甚至是什么模样呢?

或许“丹恒”,本应如此,他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坍塌,瓦解着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墙,随着轰然坍塌的巨响,像是悲鸣又像是一声苦楚的龙吟归于尘土。

仅仅是——属于“穹”的“丹恒”。

像是解脱似的得到答案,丹恒长吁一口气,为自己的辩解感到欣喜。

“吧嗒”“吧嗒”

是鞋跟触碰地面发出的碰撞声,循环着播放在丹恒耳边。牙齿触碰着指甲,抵在自己的双唇之间摩擦啃食,浓墨的眉毛蹙起,丹恒垂着脑袋,眼瞳流转出晦暗的色彩,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丹恒又开始原地踱步,重复着这种节奏让自己淹没在这种细小的令人烦躁的噪音之中下沉。

“来找我,丹恒…”

“你可以找得到我。”

“丹恒!”

伴随着急促的低沉喘息声,丹恒猛的抬起头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从额间生出几滴汗。眼前一阵眩晕,四周的景光从中心点蔓出白光扭曲旋转,耳边发出阵阵刺耳的嗡鸣。丹恒又低下头踉跄几步,甩了甩脑袋,细长的耳机线摇晃着又逐渐平稳。

没错,他可以找到,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穿过胸膛的温润触感,丹恒下意识张合手指又递在鼻尖之下轻嗅,试图去感受被他所熟知的气息,穹需要他,他听到了。

“我会,找到你的。”

在暖阳之下照应着丹恒胸前的车票,折射出细碎的光,像鎏金似的发出浮光,红穗子轻轻摆动着。那是穹的车票,穹下葬以后经由帕姆保管又被送到丹恒的手心上。帕姆毛茸茸的长耳捧着略有残破的车票,“穹乘客的东西,交给你,帕姆知道丹恒乘客会好好对待帕。”

丹恒微愣着神,直勾勾盯着车票,嘴唇蠕动出微小的弧度,谢谢…

丹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接过车票,指腹拂过被利器划出的痕迹,凹凸不平却又真实的触感,像是在抚摸恋人的脸颊,感受他可爱脸蛋上细小的绒毛,轻啄着他的指腹。

“谢…”

“谢谢。”

“丹恒乘客要好好加油帕。”

帕姆用耳朵拍了拍丹恒的小腿,吧嗒小腿晃着可爱的步伐离开了。

如今车票被丹恒保护的很好,能看得出主人的细心呵护,应该是每天都被擦拭过,闪着润亮的光泽。

丹恒在客栈里租了间屋子,长期的。

映着清晨微冷的风,急切切的出门又在夕阳时刻或者晚间风尘仆仆的回来。就连前台的长生种都对丹恒眼熟了,但丹恒并未告知具体需求,只是说自己在找一位很重要的人,他迷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濯月先生,一定会有收获,希望可以早日找到。”

丹恒在罗浮隐去了自己的姓名转而起了个假名,外貌也有所改变,以前世的模样让他在罗浮寸步难行,只有这样才可以进出无阻,甚至与原住民打好关系以便得知一些小道信息来源。

丹恒也不会去纠结信息的真假性,他会亲自去调查,即便每次都会空手而归,甚至会遇到丰饶孽物,虽说那些怪物几乎伤不到丹恒,但长时间下来也或多或少有些打击他的信心。

要放弃吗?

不会,不可能,丹恒没有这种想法,支撑他的是往日与穹的点点滴滴和穹偶尔呼唤他的声音。

又是幻听?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丹恒需要恋人发出渴求的语气去满足他那逐渐膨胀的满足感,有且仅有这种情况下,丹恒才能找到归属,他想躲进恋人温热的臂弯里用鼻尖去蹭白净的脖颈,充盈着干净阳光的气息,去亲吻他的耳垂,听着他发出怕痒的笑声,缩着脖子向后躲去,感受他震动的胸腔,那是,活着的证明。

“来找我,丹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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