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暴露
江琼被送到公司后,加了一整天班才好不容易忙完了突然多出来的工作,关闭电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灵魂。
早上到公司的时候王勤说让她下班了给自己打电话,他开车过来,江琼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楼远的要求,便不提太麻烦他了自己可以回去之类的话。
果然到了街区的入口时,王勤将车一锁,揣着兜就跟在江琼身后。
平时楼远也会陪她走进去,但王勤和她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份上,而且他跟在自己后面,看上去保镖似的,让她有点不自在,她道:“王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先回去吧。”
然而王勤摇摇头:“老板再三嘱咐过我的,一定要把您送到才行。”
江琼无法,只好点点头,随他去了。
谁知到家之后不久,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一个袋子落在了车里,里面放着的全是她今晚要整理的文件资料,于是连忙给王勤打电话,然后着急忙慌地换鞋下楼。
不过王勤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周末往旁边商业中心去的车多,往回开也得一段时间,江琼急匆匆下楼的时候他连掉头的红灯都没过。
江琼心道自己也是一着急就忘了带脑子,但下都下来了,便顺便问了一下母亲有没有需要买的东西,然后慢慢溜达着往外走。
傍晚时分,街巷里人不少,一溜的小摊又开始“借道经营”,油炸食品的味儿窜得到处都是,江琼揉揉鼻子,有点饿。
这儿人声鼎沸的,地方话混着普通话,还有些是外地人,乱七八糟团成一团,江琼早就习惯了。她在一个摊子前蹲下来开始挑番茄,挑好放进塑料袋,递给摊主称重,刚要问多少钱,就听见一个低哑怪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赵哥,那不就是那天那女的吗……”
江琼一怔,扭头一看,果然是那天在巷子里看见的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小青年。
他们其中两个正看着江琼,她一扭头就和人对视了个正着,灰头发凑在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青年面前,估计那是“赵哥”,他手里夹着根烟吞云吐雾,看上去就不像善类,但被江琼看到后却忙不迭避开了视线。
灰头发也有点慌张,拉着赵哥往人群里钻。一边走一边说话,江琼依稀听到是在说什么——“想不到她竟然没事”。
她顿时心里生疑,见人眨眼间就快没影儿了,连忙叫道:“欸!等一下!等等!”
那个赵哥和灰头发闻言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急躁地加快了速度,甚至开始伸手推搡路人。
这里住的人都是些寻常小市民,没什么钱财,性子大多平和甚至温吞。平时要是单独一人遇到了这样的混混,他们可能看都不敢多看,避得远远的就绕过去了,但若是有了不少的“同胞”,他们的胆子就会一二三倍地膨胀,受到了攻击冒犯,甚至会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
所以那两个小青年粗鲁地推开了几个人后,反而被愤怒的人群堵住了。
“这赵家的娃怎么又跑出来祸害人了,做了什么让那小姑娘急成这样?”
“嗨……爹妈都不在a市,没人管呗……”
眼看着江琼越走越近,两人慌得要死,偏偏好事者众多,不一会儿就被围得寸步难行。
江琼好不容易挤过去,俩大男人就差给她跪下了。
她面色古怪地瞅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跑什么?我就是想谢谢你们那天救我的事。”
赵哥傻眼了。
围观人群一听他们做的竟然是好事,顿感意外,也不好再砌墙堵人,不一会儿便散了。
他们三个没堵在路中间,走到了路边上,江琼将刚买的一兜苹果递给他们,说谢谢那天出去之后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楼远,不然她肯定活不下来。
赵哥和灰头发越听面色越古怪,僵硬着手指接过了那袋苹果后,灰头发低头看了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知道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得江琼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灰头发看了赵哥一眼,道:“那天不是我们把你的事情告诉那个男人的。”
江琼一愣:“但他说……”
灰头发脸上一闪而过恐惧的神色,随即又暴躁地皱起眉:“你爱信不信!当时我们确实看见了你被袭击,你从我们那个巷口跑过去后,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个男人从我们后面跑出来跟上去,还警告我们不许说出去……”
那天他们见到杀人犯后,吓得缩在巷子里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追过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又看见一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身材魁梧,整条手臂纹满了刺青,比几个营养不良的小青年大了一圈,满身都是比那个杀人犯还重的戾气。
那人先是一拳揍在灰头发的腹部,然后才在痛呼声中开口:“刚才是你吹的口哨。”
目睹一切的赵哥悚然一惊,他们以为没人会去关注阴暗的巷子,但却没想到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还有人在暗暗注视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应该说,是有人在一直监视着那个女孩的一切。
那人威胁他们不准将发生的一切说出去。不过即便没有威胁,他们也不敢主动去告诉江琼,甚至看到江琼的时候,都会因为知道有人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扭头就跑。
但赵哥这些人虽然成天招猫逗狗的没个正形,到底还是年轻人,还没有坏到骨子里,一袋苹果和两次感谢就轻而易举地勾出了他们的良知。
江琼怔怔地听完,怎么可能还猜不到那是谁的人?
正好路过附近,正好遇见逃窜的人,又正好在危急时刻赶到——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一连串的巧合?
她之前其实也曾心生疑虑,只是从未往这种方向想过,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妄想来。但现在回头一看,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被救命之恩遮蔽了双眼,不愿意往深处想罢了。
电话响起来,打断了江琼的思绪,王勤到了。
王勤拎着江琼的纸袋,走到一半就见她独自迎面朝自己走来,脸上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他不知怎的心里一跳,快步迎上去,将袋子递给她:“给,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江琼神色复杂地接过去,没看袋子也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王勤。
她一面观察一面回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勤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沉默良久,江琼终于开口:“上周我出事的时候……楼远是怎么知道的?”
王勤登时头皮一炸,强撑着道:“我……我们刚好遇到了人,从他们口中知道的里面出了事……”
“你们一听说里面出事,就毫不犹豫地赶过来了?”江琼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就没想过直面歹徒会有危险吗?”
冷汗顺着王勤额角淌下,他强笑着挣扎:“当时老板应该没考虑这么多吧?我跟着他马上就过去了……”
江琼笑了一下,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王哥就走了。
王勤还没来得及说自己陪她进去,江琼已经走远了。他堪堪回过神来,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迅速找出楼远的微信:【她刚才突然问了我关于那天救她的事情,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老板你注意一下。】
楼远这会儿已经开完了会,刚回到酒店,看见消息的时候手指一顿,片刻后就接到了江琼的电话。
“楼远,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江琼问道,顺着无线信号传来的声音失真得可怕。
她问的是“怎么知道”。
楼远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没有落入她的语言陷阱:“我那天不知道你在那里,是进去之后才知道的。”
“可是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江琼说,“就是那天你说的那几个男生,他们说他们根本没人‘给你传信’。”
“那现在我们各执一词,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楼远竟然笑起来。
只是虽然他声音听上去还是游刃有余的,手却已经握紧了,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怎么他们说了什么你就信什么呢?”他问道,“你不相信我这个和你相处了一个多月的男朋友,反而相信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混账?或者说——你觉得我会利用你甚至伤害你?”
话才出口,楼远就觉得不妥。
太急切,也太咄咄逼人了。他的江琼是个敏感而脆弱的姑娘,她见惯了柔软的花瓣,骤然露出锋锐的刀尖会让她抗拒甚至恐惧。
江琼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楼远一直以来隐藏得极好的傲慢与压迫感。原来他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或多或少地带着来自阶级的优越感。
这样的楼远让她感到陌生。
“我非常愿意相信你,真的。”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给楼远弥补失误的机会,她缓缓道,“比起他们来说,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了解你——可我越是接触你,越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可以吸引你的地方,你待我无微不至——我受宠若惊,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惶恐。”
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年龄性格的差异,让楼远在与江琼相处时,不知不觉间展现出了更广泛的阅历和更游刃有余的处事态度。
他太老练了,有时甚至会因此让江琼没有安全感。
不提别的,单那十几个前任,就是江琼无法想象的。
但她清楚纠缠在前任的问题上没有意义,她也不会因此就结束一段恋情,只会更努力地提升自己,让自己配得上他。
真正让江琼难以忍受的,是楼远的隐瞒和他强烈的控制欲。
甚至直到现在,他还在诡辩。
江琼只是不善交际,但她不瞎,更不傻。
方才王勤陡变的脸色全被她看在了眼里,自己提到的话题让对方非常紧张,偏偏还不肯松口,一口咬定了他们是听说了之后才进去救人的。
他的说辞和楼远的一模一样,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又为什么紧张呢?
而在摆明了有问题的情况下,楼远也没有改口。
不改口,是不是就是因为真相难以启齿?
江琼说:“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未来怎么办。”
她说得委婉,但谁都不知道火焰熄灭后能不能再重新燃烧起来。
楼远终于沉不住气了:“江琼,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你承认我说的是事实了?”江琼问道。
楼远一窒,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是。但我真的……”
“不要说了,”江琼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如果你现在再和我提‘爱’,会让我觉得害怕。”
只要想象一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边就一直有人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都会通过各种途径反馈到楼远那里,在他面前毫无隐私,江琼就觉得毛骨悚然。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江琼听见楼远叹了口气,他说:“我保证不会再这样做了,你……你快点想好,好吗?”
不然他真的可能会做出些不太好的事情。
江琼轻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江琼很快发现,冷战似乎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楼远只安静了不到半天,就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
中午手机在桌上一边震动一边响起来的时候,江琼下意识就要接了。
她手指按着接听的图标,在屏幕上划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算和楼远缓和关系,于是立即气恼地将手缩了回去,放任那个小图标滑回原位。
这边一直等到出现了忙音,楼远才挂了电话,他是算好了时间的,以之前观察得到的江琼的工作习惯来看,她这个时候一定是吃完了午饭,但还没有午休的,大概率会拿着手机玩一会儿。
她如果没接,说明是不想理自己。
楼远想了想,没有再打一个,而是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对不起,我错了,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回复,注意休息眼睛。”
江琼的工作需要她长时间看着电脑屏幕,有的时候忘了起来休息,不仅眼睛会很难受,还会有点腰痛。
之前她小声抱怨疼的时候正好被楼远听到,得知以后他便每天都提醒她起来休息。
有一次江琼不想动弹,还被楼远说了什么腰不好怎么玩他之类的话,江琼气得放狠话说自己行不行他还不知道吗。
不止如此,他还会提醒她天冷了多穿衣服,晚上让她早点睡觉,给她推荐好用的面摩,听她吐槽工作的辛苦……恍然间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渗透进了她的生活里了这么多。
江琼站起来活动身体,想:这是不是也是楼远的目的之一?让我逐渐依赖上他,离不开他,然后将我永远控制在他的手心里。
如果是的话,楼远,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就像现在,连她起来活动身体时做的操,都是楼远推荐给她的。适合女性完成,不需要消耗太大的体力,也不需要太大幅度的动作——是精挑细选的,最适合她的。
而结果也如他所愿,自己毫无防备地踩进了缠满蛛网的陷阱,被逐渐打造成最适合他口味的猎物。
越想,江琼越觉得恐惧,但恐惧到了极点,战栗感和远离的本能反而仿佛消失了,物极必反地化作了胆大包天的愤怒。
她心里生出了恼火来:凭什么他想监视我就监视我,想控制我就控制我?现在是不是嘴上说着不再监视,但暗地里还在看着我?反正我也不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
一边做着那么恐怖的事情,一边还朝我示弱,装得跟个小白兔似的——哦,他还有十几个前任呢。
她恼火地等着楼远最后发过来的那条消息,像是恶狠狠地瞪着男人的脸一样。
片刻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这种行为有多幼稚,立即嘟嘟囔囔地把手机推到了一边,从柜子里拖出自己的小枕头,趴在桌子上开始午休。
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也不回,虽然名字还躺在消息列表里,但人却好像已经人间蒸发了一样。
楼远承诺了不去监视江琼,确实做到了,可他很快就后悔了。这种没有音信的感觉,让他空落落的,非常恐慌——她是不是只是不想回?还是已经换了手机?或者说,她被吓得去了别的城市甚至国外?
想象越来越不着边际,越来越离谱,楼远却觉得那些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我要不要让人去看一眼她的情况?就一眼,看完就撤回来,再也不去了?
但是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她会发现吗?
她之前都没有发现的,现在应该也不会吧?
不行,还是不能冒险。
他焦虑地敲了敲桌子,决定今天提前下班。
“小江啊,楼下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张姐端着水杯,朝窗户方向努努嘴,小声问道,“我看他都连续来了一个多星期了,你都没搭理过他,吵架啦?还是他惹你生气了?”
“张姐,你就这么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江琼笑起来,“没准是我胡搅蛮缠,好脾气的男朋友耐心哄我呢?”
“哎哟,我们小江可不是这样的人,”张姐开怀大笑,“你这么心软,就算是你耍小性子,他这么哄你你也早就和他和好啦!”
江琼叹了口气,觉得有点扎心。自己的确心软又天真,不然之前早就发现楼远不对劲了,怎么可能傻傻地和他纠缠这么久。
下班时间快到了,江琼收好东西准备走人,张姐忽然说:“不过小江呀,谈恋爱这种事呢,是需要相互磨合的。两个人就像一组表面不平整的榫卯,乍一看合拍,其实真正接触起来,就会发现两人身上有的地方存在自己冲突的,不合适的木刺,这个木刺会把两个人都刺得很疼。
“这些木刺有大有小,有硬有软,有的会随着痛苦的摩擦过程逐渐被消磨,抚平,有的则难以妥协,还有的人受不了疼痛,在打磨的最初就放弃了。
“遇到个处得来的不容易,要是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还是可以试着沟通一下的。”
江琼笑笑,说:“谢谢张姐。”
可她觉得楼远的问题不是小问题。
楼远看见她从公司里出来,立即热切地将车窗摇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琼,但江琼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拎着包自己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
楼远失望地收回目光:今天还是没想好吗?
他摸了摸手机,有点想越雷池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某个小众的网站,挑着几家常用的店点开了看有没有什么新品。
她之前好像用假阳具用得比较多,所以是比较偏好亲自上手吗——但是万一是因为她没怎么用过道具,害羞呢?啊,还有她会不会喜欢穿情趣内衣啊……
他脑子里划过各种各样的场景,在网站上挑挑拣拣,又买了一大堆东西。
江琼还不知道楼总已经在脑子里将自行车开成了高铁,她自己坐地铁倒是已经快被挤扁了。
她在人堆里艰难地呼吸,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这种地方还有人跟踪,那也挺敬业的,就是不知道楼远给他们开了多少钱。
夏天挤地铁简直是灾难。外头天气炎热,人们穿得都比较少,到了沙丁鱼罐头里,接触又被迫亲密,一旦有人身上带味儿,就一群人不得安生。
江琼被旁边的人熏得眼晕,琢磨着等下站到了,赶紧趁着人流换个位置。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打开一看,是老板孙恒生,才下班半个小时就给她打电话过来了。
老板电话不敢不接,毕竟打工仔理论上都是24小时待命的。
“喂,孙老板?”
“小江,今天晚上七点有个局,白秘有事去不了,你能来一下吗?”
江琼皱皱眉,又是饭局。
孙恒生喜欢让她陪着去各种应酬的局。可年轻女孩总是陪中年男人吃饭,听上去的确不好听,但她一个小喽啰,如果没有太要紧的事也不好推拒,而且她也担心自己抵触的态度引领导不悦,日后被穿小鞋,最后还是去了不少次。
同事知道了后,面上说她得老板青眼,是要被好好栽培的,背地里不知道把她和什么人看作了一类,至少她不止一次见过白秘书轻蔑的眼光。
这次也是一样的情况,她心里虽然抵触,但为了来之不易的工作,还是好声应了:“我可以去的,麻烦您把位置发给我一下。”
“哪能让你自己去啊,”孙恒生笑着说,“你在哪里,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江琼忙道:“哎,不用麻烦了,老板,我自己去就行。”
孙恒生大声道:“不麻烦,而且你看这都几点了,附近路况不好,一会儿该迟到了!”
江琼无法,只得将下一站的位置告诉了他。
这边楼远没接到人,只能照例开着车去了江琼家外面那个街道口,停下车准备等自己的女朋友回来,结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天都黑了,他焦虑地看了眼时间,怎么还没来?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看漏——他不可能错过江琼。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正在这时,他看见江曼容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袋子,从边缘露出的菜叶看,应该是出来买菜的。
如果江琼在家的话,这时候出来买东西的一定是她而不是江曼容。
楼远脸色沉了沉,不过倏尔就又换成了满面笑意,他打开车门下去,极热络地迎上去:“伯母,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救了江琼后,江曼容对他的观感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提高,连称呼都换成了“伯母”。
“哟,小楼来啦?”江曼容不知道他们两人闹了矛盾,见到是他,惊讶道,“来找囡囡呀?”
楼远点点头,顺手接过江曼容手里的袋子,睁眼说瞎话:“我下班了就顺路过来看看,想给她个惊喜。”
他循循善诱,江曼容果然毫无防备地上钩了:“啊,那不巧了,囡囡今天单位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噢……”楼远适时露出失落的表情,“那太可惜了,江琼是去哪里吃饭了吗?也许我可以去外头接她,我有点担心她喝醉了酒,女孩子家大晚上的也不安全。”
“在岷花路的长灯楼。”他这么一提,江曼容也想起了之前江琼在这附近遇到变态的事情,她自然想最大程度保护女儿的安全,但说的时候还是不好意思太直白,她道,“不过你还是别麻烦了,她公司会送人回来的,以前都这样,没出过问题。”
楼远客客气气道:“那怎么行,我至少得去看看。”
说完急匆匆就走了。
江曼容见他对自家女儿上心,相当满意地露出笑容,人都走远了,还让他常来家里玩。
岷花路不是什么好地方,站在那条路上打眼一看,一水儿的尽是些杂七杂八的酒吧招待所。这儿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前半夜人往酒吧走,后半夜人往招待所钻,一个个全醉出一脸放荡不羁。
江琼不爱去这种喧闹嘈杂的地方,但老板喜欢,她自然只能捏着鼻子陪着。
上回来这里她就喝得太多,醉得人事不知,好在最后没出什么事,但事后想起来总是后怕的,因此今天刚进来就开始考虑怎么才能少喝些。
但从今天一开席孙老板给的三杯酒开始,这个晚上就注定不是可以轻易过去的。
酒过三巡,在场的都有了几分醉意,灌起酒来越发起劲。
“各位,你们别看小江年轻,她可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平时工作努力认真,我都好几年没见过这么棒的员工了!”孙恒生端着酒杯,嗓门大得震人。
“老孙,知道你稀罕小江,你看看你一晚上都说了多少次了,这是卯足了劲儿要我们眼红啊!”有人应和着,“来,小江,我敬我们青年才俊一杯!”
说着一杯干了,江琼无法,只好跟着一饮而尽。
酒液下肚,火烧火燎地一路灼着食道,江琼难受地皱着眉。
一晚上她被一桌子人拉着以各种理由灌了几轮,白酒度数高,就算她酒量好,这会儿脑子也已经不大清醒了。
但有了孙恒生起头,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说上两句。于是一时什么话都有人说,什么过不久肯定飞黄腾达,以后一定要好好给孙老板干活,说着说着,连人长的漂亮都出来了。
江琼勉强看了眼说她“人美能干”的人一眼,认出来他是个常和孙恒生喝酒的合作方,刹那间心里猛的一突。
她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人,陡然发现他们竟然都是些和孙恒生“关系不错”的老板或者合作方,平时没少见他们一起喝酒玩乐。紧跟着她撑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今天其实没谈什么生意,话题几乎一直围绕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旦有所猜测,再看在场的这些人的表情,就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她心生警惕,悄悄摸出了手机握住,陪着笑站起来,摆出一副胃痛的样子,抱歉道:“我去趟卫生间,失陪。”
说完不等其他人开口,便踉踉跄跄出了包间。
她一走,孙恒生就露出笑容,他朝房间里的人举了举杯:“这次多谢诸位了。”
其他人纷纷道孙老板客气。
孙恒生也不多说,匆匆干了就跟着出了包厢。
江琼知道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孙恒生打算睡她,那跑到卫生间里也仅仅是躲过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能尽快自救。
但她现在喝得太多,路都走不稳,这种状态去路边一站,简直和失足少女没有区别。
她抓着手机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打车的软件,管不了太多,为了减少等车时间,将所有车型都选上,下了单,就抓紧时间往外走。
结果刚拉开隔间门,就见孙恒生站在面前。
中年男人一身酒臭,抓着她的手就把她往隔间里推,江琼吓得晕头转向,毫无章法地拼命挣扎,大声呼救。
“别叫了,门口我放了牌子,没人会进来。”孙恒生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在她脸上亲吻,浓厚的酒精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你放开我!”江琼死命推着他的肩膀,男人恼怒,扇了她一巴掌。
他没有留力,十成十的力道一巴掌就把她打得眼冒金星,不久前那个暗巷里的记忆顺着这一巴掌瞬间浮现出来,江琼条件反射地怕得发抖。
孙恒生以为她怕了,猥琐地笑着就去扯她的衣服。
“早点识相不就好了,长那么漂亮不就是给男人操的玩意儿吗?我带了你那么久,也让我看看长什么样……”
夏装轻薄,两下就被撕开了衣服。江琼怕疼,糟糕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上来,本就不清醒的脑子越发混沌,她一个劲儿往后缩,死命捂住领口,但孙老板手劲大,她那细弱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能掰开。
油腻的中年男人丑态毕露,手掌捏着女孩白嫩的皮肤四处揉搓,满面油光的脸贴着她的胸口来回舔舐。
江琼又气又急又怕,当初面对楼远的时候的那些“处于弱势就不要反抗”之类的理智全被抛到脑后,不知哪来力气,瞅准时机一脚踹在孙恒生的裆部,然后一把把人推到地上,高跟鞋精准踩在他手上,发现走不稳,索性脱了光着脚往外跑。
然而却在卫生间门口一头撞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高大,结实,远不是孙恒生那种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可以比拟的强壮。
江琼如惊弓之鸟,下意识故技重施,一脚就往人家胯下踢过去。
“嘶——”来人一惊,险险挡住,抬头往里面扫了一眼,震惊地叹了一句,“厉害了……”
声音很耳熟,江琼一怔,谨慎地抬头看去。
偏棕的头发,优越的下颌线条在这个角度显得越发清晰,男人焦急地低头看她,的确是自己熟悉的人。
楼远。
他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江琼被楼远半抱着,口齿不清地问道。
她还记得他们是在冷战,于是又下意识伸手去推他,想和他拉开距离。
但她那点力气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够看,楼远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到住,手臂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琼难受得不行,剧烈运动,惊吓过度,酒精在身体里发酵,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自己快吐了。可她又挣不过楼远,只能小声叫着难受,让他放开她。
楼远皱着眉不吭气,片刻后恼火地将人拦腰抱起,一脚把厕所门踢上,大步流星地出了长灯楼。
他是一个人过来的,价值不菲的车停在路边,他本身又自带着某种特殊的气质,人往那儿一站,就立即完美地融入进了岷花路纸醉金迷的环境中。
不过如果再加上他怀里还抱着的人事不省的年轻女性,这里瞬间就变成了犯罪现场。
不少路人频频回头,但在岷花路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大多数人也没闲心多管闲事。
楼远将人放进车里,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下。
他应该直接把江琼送回去的,那样既可以获得江曼容的好感,又可以给江琼留下“不趁人之危”的印象,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是——他不想。
如果将她带走,他会获得一个与江琼单独相处的绝佳机会,他远远地看着江琼看了一个多星期了,江琼却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连看到了都会刻意避开视线。
他忍不了了。
他给江曼容打了个电话,说江琼喝得太多,身体不太舒服,想让她在自己这边的房子留宿一晚,并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
江曼容想着他们未来也是要结婚的,而且小楼是个好孩子,便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了他。
江琼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陡然一惊,之前在长灯楼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涌上来,被酒精熏了大半个晚上的脑子立即响应号召地疼起来。
“嘶……”她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在记忆中找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当然想不起来,那会儿她可是睡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