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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混混的生活

 

常河时常觉得,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比大冬天里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火锅更惬意的事了,非要说的话,也就是牵着乔思思的手在烟花底下跟她亲嘴能算上一个。不过后者一时半会儿难以实现,相比之下,前者就显得朴实得多了。

油腻腻的小木桌上,各类食材围着摆了一圈,乍一看群英荟萃,实际上却是蔬菜开会,除了白菜萝卜,就是地瓜土豆,唯一称得上荤菜的是一碗由qq肠海螺丸鱼豆腐等组成的速冻丸子组合,别的再没了。

怎么说呢,寒碜确实是寒碜了点,但对于他们这种没钱没文化也没什么本事的社会混子来说,能配着啤酒吃个舒服也就够了,其它的想也白想。

万事俱备,只欠开锅。常河跟都琦两个一人坐一边,统一的把手插进袖筒,村狗似的眼巴巴地盯着桌子中央的小电锅。

不多会儿,水烧开了。然而还没等两人往里面下菜,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一个梳背头的男人叼着烟骂骂咧咧地走进来,随脚踢飞了地上的垃圾袋。

“妈x的!说了几次别把垃圾堆在屋里!你们当这是猪圈啊?!操!”

都琦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小跑过去弯腰收拾洒出来的垃圾,常河也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低下头连连道歉:“延哥对不住,我们……那个……寻思着等吃完饭再下楼一起去倒了,图个省事么……下次不敢了,真的,我们错了。“

邱大延睨了他一眼,深吸一口烟吐出来。“真特么会找借口,你拉屎怎么不图省事把一星期的攒一起拉啊?”

蹲地上捡垃圾的都琦忍不住噗嗤一笑,常河挠了挠脸颊,余光偷瞄到邱大延表情似乎有所缓和,于是顺势开玩笑道:“嗨,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怕量太大容易给厕所堵了啊!”

都琦笑得直接跌坐在地上,邱大延翻了个白眼,径自走到沙发坐下。

“滚你妈的,真几把能恶心人。”又抽了一口烟,他转头看向咕嘟嘟冒热气的小电锅,随即挥挥手说:“行了,吃你们的去吧,别管我。”

得到号令,都琦马上丢下垃圾袋坐回桌边,开始往锅子里夹菜。常河转头看了看邱大延,感觉他脸色依旧不太好,而且半边脸颊好像有些发红,于是大着胆子拎起一瓶啤酒走过去:“延哥,咋了?有啥闹心事么?正好我跟肚脐儿今天刚弄了两箱啤酒回来,咱一起喝点唠唠呗?”

呼出一口烟气,邱大延接过啤酒,在茶几沿上随手磕开瓶盖,往嘴里一口气倒了小半瓶,半晌含糊不清地说:“没啥大事,被小娘儿们扇了一巴掌,心里来气。”

常河愣了愣,刚想说哪个娘儿们这么不长眼敢打延哥,脑袋里便自己冒出了答案。

“呃……是三中的那个?”

“对,”邱大延点点头,又灌进一大口酒,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除了她,还有谁敢在老子面前尥蹶子?特么仗着老子喜欢她,耍起小性子了还!”

邱大延骂得似乎有理有据,常河心里却不敢苟同。

三中的那个女学生,本来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只不过某次被醉酒男骚扰的时候偶然被路过的邱大延帮了一把,这才勉强算认识上。平心而论,那女生长得并不是顶漂亮,但胜在白皙干净有气质,而且看着很纯,跟那些十几岁就在男人堆里打滚的小太妹大不一样,因此邱大延一见倾心,一直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骚扰,被拒绝也当是情趣,一副势要把人追到手不可的架势。

从道理上讲,常河觉得他应该劝邱大延差不多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但邱大延毕竟是他老大,而且这会儿正上头着,他说这话不相当于是泼冷水么?

于是他摸着后脑勺干笑几声,边说“女人么,都这样!”,边又拎了瓶酒过去,顺带把烟灰缸也送到邱大延眼前。

这时候,一直埋头苦吃的都琦忽然抬起头来,一脚踩在椅面上,支着膝盖流里流气地说:“延哥,不是我说,像那种小女生,你越是追着捧着,她就越是跟你来劲!你得生猛一点,她才能服服帖帖啊!”

“生猛?你说说怎么叫生猛?”邱大延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胳膊搭上沙发背,斜眼瞅他。

都琦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被反问后不知该如何解释,遂硬着头皮瞎掰道:“反正,就……别太惯着她呗!等下次见面,你直接把她怀里一带,然后亲她的嘴,亲到服软为止!”

邱大延从鼻子里发出轻嗤,明显是不屑一顾。常河敲了都琦脑袋一下,道:“少搁这出馊主意!说得好像你泡过多少妞似的,赶紧吃你的吧。”

说完,他也拿起筷子稀里呼噜地开始猛吃。

雪花路过结霜的窗玻璃,飘飘荡荡地继续向下飞舞。

屋子里,三个男人喝得面红耳赤,满地都是空酒瓶子和烟头,那股酒臭混合着劣质烟的味别提有多难闻了,可当事人们却浑然不觉,一个个只顾着操着大嗓门胡吹乱侃。

“草他妈x的,最近是真几把倒霉!干什么事儿都特么不顺!”

邱大延脚踩在茶几边沿,说到气头处忍不住使劲往外一蹬。

常河坐在他对面的板凳上,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这才没被滑过来的茶几怼到肚子。

“要不咱找个庙拜拜?”都琦反跨在椅子上,两条胳膊从椅背上垂下去晃晃悠悠。“我听说那个什么山寺还挺灵的,就北边那个。”

“嘁,那玩意也就是自己骗自己吧。”弹了弹烟灰,常河抬手又开了一瓶酒。“我爸得癌症那阵,我妈天天去拜,有卵用?最后还不是人死了钱也没了。”

“哎,也是。”都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口气。

屋里一时间陷入沉默,三个人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均是一脸苦大仇深,好像遭了多大委屈似的。

半晌,邱大延忽然啪地一拍桌子,拧着眉毛恶声恶气地说:“妈的,场子里一堆破事也就算了,她个臭娘们儿凭什么给我脸色看?!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啊?”

都琦马上点头附和:“就是!我看她长得也不咋样啊,还没有对面发廊的慧慧漂亮呢!”

“啧,你不懂,”邱大延夹着烟摆了摆手指头,“她长相是一般,但是吧,身上有股劲儿……而且很纯……”

都琦撇了撇嘴,“再纯也进不了你被窝啊,有啥用?”

这话算是扎心窝子了,邱大延气得眉毛飞起来老高,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怒声大骂:“我操你妈的小x崽子,怎么跟老子说话呢?想反天是不是?”

他喝了酒,又在气头上,手劲比以往大得多,都琦被他薅得直接前翻过去整个人砸在茶几上,扯着嗓子哀嚎。

“延哥,延哥!消消气!”常河见状赶紧跳起来拦住,生怕邱大延气急了给都琦揍出个好歹,他那小身板真扛不住。“他就这么个傻x东西,延哥咱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都琦这一下子摔的酒醒了不少,趴在茶几上也连忙口齿不清地猛道歉。

气呼呼地松开手,邱大延虎着脸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咬牙切齿地说:“妈个x的还看起老子的笑话来了!我他妈就算是给她就地操了,她又能怎么的?!”

“是是是……说的不就是么!”常河边附和边搭了把手把都琦从茶几上拽起来,戳着他的脑门骂:“赶紧闭上你的嘴吧!延哥缺女人啊?人家跟小姑娘谈个恋爱,用你在这瞎逼逼?”

邱大延从鼻子里一哼,拎起酒瓶子又猛灌下一大口,两颗眼珠子烧得通红,半晌阴恻恻地说:“我看啊,我还真是太给她脸了。对女人就是不能太温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给她驯服了,她才能老老实实的听话!”

常河和都琦跟了邱大延好几年,一看他露出这种表情,就知道他确实是恨得不轻,肚子里指不定憋了些什么狠招,所以都不敢再胡说八道,只唯唯诺诺地低声应和。

“下周……你俩找个机会,把她给我绑过来。”邱大延撇开酒瓶,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叼在嘴巴上。“老子这次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破了她的纯,看她还拿什么跟我来劲!”

常河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应,都琦倒是马上满口答应道:“没问题!包我俩身上!保证让延哥洞个好房!”

邱大延拍拍他的肩膀,翘起嘴角,脸是笑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阴鸷的精光。

咽了口唾沫,常河不声不响地默许了。虽然心里面不是很想干这种祸害人的糟烂事,但邱大延他是真的得罪不起,他还想继续在这片儿混呢。

邱大延虽说总是喜怒无常的,人品也不怎么样,但对手下小弟还算慷慨,常河跟在他身边这几年也攒下了小小的一笔款子,预备着将来要娶乔思思回家。

雪已经停了,北风却依然在呼啸,把本来就不太结实的窗子吹得嘎啦嘎啦直响。常河放下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胡乱用胶带糊上漏风的窗缝,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脏兮兮的面包车里,都琦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两只大眼睛贼兮兮地绕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打转,后座的常河则是叉着两条腿盯着椅背发呆。

冬天里的北方小城,冷起来是真的要命。都琦靠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冻得厉害,遂收回手臂摇上车窗,边往手心呵气边嘟嘟囔囔地跟常河搭话。

“哎,哥,你说咱们直接来硬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常河正沉浸在神游之中,没听清他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回了声“啊?”。

都琦以为他是没明白什么意思,于是继续絮叨起自己的想法:“延哥要是就想吃口新鲜的嫩肉,那搞也就搞了;但他不是想跟人家谈恋爱么?上来就来强的,人家小姑娘肯定不能乐意啊,以后估计还有得闹。”

“噢……”

“所以啊,我琢磨着,要不咱俩做个局怎么样?”

“嗯……嗯?”神游一圈回来,常河这次听清了都琦的话,随即迷惑道:“什么局?”

“英雄救美啊!”见对方有来有往地回了他的话,都琦马上兴奋起来,转过身子连说带比划:“咱俩假装不认识延哥,把那小姑娘绑走之后先可劲吓唬她一顿,然后等她害怕得不行的时候再通知延哥出场救她,这么一来一回——”说着,他啪地一拍双手:“不就成了?”

常河看傻子似的看他:“人家又不是没见过咱俩,怎么装不认识延哥?”

“呃……”都琦愣了一下,挠挠下巴,片刻后眼珠子又亮起来:“咱给脸蒙起来不就行了?说话声音也压低点。这黑灯瞎火的,她指定认不出来!”

常河没说话,心里依旧认为这是个馊主意。他跟都琦认识也挺久了,知道这小子大智慧没有,净会耍些小聪明,虽然有时候挺管用,但弄巧成拙的次数也不算少。

“那英雄救美之后,她要是还不乐意呢?”

“啊?那也太不识抬举了吧!”都琦皱起眉毛,“不然我先上金沙问丽姐要点春药什么的给她灌下去,这样等延哥一来,药效发作,弄不好不用延哥主动,她自己就扑上去了!”

“拉倒吧,别瞎作了。”

常河从兜里掏出烟来,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余光一瞟,瞥见一个穿着白羽绒服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于是立刻猛地拍了下都琦的脑袋,急声道:“还在这废话呢!人都快走远了!”

都琦马上反应过来,急哄哄地一踩油门,把车直开到那女学生身前,然后推开车门跳下车,嬉皮笑脸地说:

“妹妹,这么晚才放学啊?真够辛苦的。”

高若茗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找我有事吗?”

不等都琦回话,车门咔拉一响,常河也从车上跳下来,二话不说直接捂住女孩的嘴,箍着她的腰把她往车里拖。

“唔唔!唔!”

女孩拼命挣扎起来,可是常河人高马大,胳膊快有她两个粗,饶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分毫,没几秒钟就被硬塞进了车厢里。

都琦一见得手,立刻重新跳上驾驶座,车门一关趁着夜色飞驰而去。

一上车,常河就松开了捂着女孩嘴巴的手,单是坐在一旁虎视眈眈。而那女孩——高若茗,眼见着自己逃无可逃,倒也不挣扎了,先是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刘海,随后一抬下巴,抱起双臂斜眼看向常河。

“你们俩是邱大延的跟班吧?怎么,他老人家终于装不下去了,打算跟我来强的?”

常河被她问得噎住,一时没能答上话。他没想到这女孩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她居然一点都不露怯,反倒是自己落了下风。

不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忽然一皱眉,手背掩住鼻子,万分嫌恶地说:“离我远点,你身上有股味儿,难闻死了。”

“啊?”常河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想起自己明明昨天刚洗过澡,再怎么的也不能这么快就臭了啊。

都琦在前面边开车边坏笑,“嘿嘿,不懂了吧?这叫男人味!一会儿上了延哥的床,你可有的享受了。”

高若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回嘴道:“对,你懂。看来你没少上男人的床啊,被伺候得回味无穷了?”

都琦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半天才低声嘟哝了一句“不跟你个小娘们儿一般见识”。常河则是暗暗叹了口气,向后靠坐到椅背上,转头望向黑咕隆咚的窗外。

说实在话,他是真心不想替邱大延干这缺德事。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鸟,读书的时候就劣迹斑斑,混社会以后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儿更是没少做,可是至少,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底线,觉得一个大男人,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干那种混账事,未免有点过于下作了。

而且,女孩身上那股带点小清高的气质,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乔思思,于是心里愈发地别扭起来,简直巴不得车子翻到沟里去,这样就有充分的借口把她放跑了。

然而都琦的车开得很稳,高若茗也没有打算冒险跳车的意思。一路上,她始终不发一言地侧身静静靠在车座里,表情很是平静,仿佛身边两个男人只是要送她回家。

不多时,车子开到一处洗浴中心,门口招牌上“金沙”两个大字流光溢彩,闪得妖娆。

停好车,都琦回头看了后面俩人一眼,率先跳下车来。常河强行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推开车门,半扶半拽地把高若茗也从车里弄了下来。由于这一路她都挺配合,所以先前预备的绳子胶带什么的都没派上用场,但这会儿眼见着要把人带到邱大延的床上去,如果不上点保险,保不齐待会儿会闹出些什么乱子来。

这样想着,常河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卷粗麻绳,绑住了高若茗的双手,然后朝都琦一摆头:“走吧。”

都琦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及至走到金沙门口,他忽然心头一跳,脑袋里莫名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停下脚步,他左右看了看,转身跟常河咬耳朵:“哥,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啊?里面咋这么安静呢?大强他们哪去了?”

常河心里正烦着,以为他又开始犯毛病了,因此连理都没理,直接越过他带着高若茗往大厅里走。

大厅里果然是比平常安静许多,不仅没有客人,也不见服务员的身影。常河疑惑地往前走着,抬眼看见按摩部的领班丽姐正站在柜台里,冲他一个劲儿地眨眼睛。

“丽姐,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

话音未落,从玉石屏风两侧忽然钻出数个大汉,个个都是生面孔,且面目不善,来势汹汹。

常河愣在原地,心里猛然一紧,危机感涌上心头。与此同时,落在他们身后几步的都琦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脚底仿佛抹了油似的,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大门外。

大汉们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溜得这么快,愣过一秒后立刻分出几人拔腿追上去,剩下的则是收拢包围圈,将柜台前的两人团团围住,防止逃跑。

这阵仗,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对了。常河下意识地把高若茗挡在身后,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什么意思啊?有事吗?知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

大汉们没言语,不远处的沙发座那边却传来一阵明显不是很友善的大笑。常河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高挑青年正从沙发上站起,一头短发染成了时髦的白金色,脸上还架着副黄澄澄的太阳眼镜。

“哎呀,我还真有点忘了。”青年故意做出思索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是谁的地盘来着?嘶,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说着,他抬腿踢了踢蜷缩在他脚边的一团灰扑扑的人影,然后半蹲下身,一把薅住那人的头发,硬是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贴着他的脸道:“要不,你提醒我一下?”

地上那人脸上脏乎乎的,全是血水和灰印子,常河一时没能认出来是谁。等到那人被青年拍打着,哆哆嗦嗦地开始口齿不清地求饶,他才猛然发现,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不是别人,竟是邱大延!

“延哥?!”

常河惊得声音都变了调,那边的青年则是噗噗笑着拍了拍邱大延的脸颊:

“你小弟叫你呢,赶紧打个招呼啊,延哥?”

围在柜台前的大汉们闻言也哄笑起来,常河僵在原地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时,高若茗忽然从他身后挤出来,一抬双手,对最近的那个大汉说:“帮我把绳子解开。”

大汉依言帮她解了绳子,青年也踱步过来,在女孩面前站定,笑眯眯地问:“大小姐,没伤着吧?用不用去医院瞧瞧?”

高若茗摇摇头,“不用,我没事。”

“好,没事就好。”青年点了点头,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结果发现手上沾了邱大延的血,遂作罢。“你哥在地下停车场等你,你去找他吧,这小子我来收拾。”

回头看了呆若木鸡的常河一眼,高若茗轻轻一点头,脚步很快地离开了大厅。

待她离开,那青年一步三晃地走到常河面前,上下审视了他一番,忽然又嗤嗤的笑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这帮人里有一个长脑子的吗?是不是智商不够低不许加入啊?那边那个——”他抬手一指趴在地上呼哧带喘的邱大延,“狗眼不识泰山,书记家的女儿也敢动;还有你,跟跑了的那小子,也他妈一对蠢东西!绑人都不知道提前把手机搜走的啊?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发短信搬救兵,说你们是猪都侮辱猪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常河才反应过来,他跟都琦两个手忙脚乱的,确实忘了搜身,也根本没料到那女孩会偷偷发消息出去。

青年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无言地摇了摇头,仿佛他已然是无可救药。向后退了一步,青年随意地向大汉们挥了挥手:“来吧,先打一顿热热身,我好对那边有个交代。”

话音刚落,常河的膝弯上便挨了一脚,紧接着,沙包大的拳头纷纷向他袭来,每次落下都带起沉闷的一声钝响。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身体健壮,他一开始还边防边还击,试图冲出包围圈。可是毕竟三拳不敌四手,这么多人围着他打,他顾得上这边就顾不上那边,很快就被揍得口鼻流血,眼冒金星,趴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青年倒是没参与到殴打之中,只是站在圈外看好戏似的看着,还心情很好的吐起了烟圈。

这时,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青年叼着烟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听筒里就飘出个气急败坏的大嗓门来。

“妈的,薛哥,那小子太特么能跑了!我们追了他五条街,硬是没追上!”

听闻此言,薛南珲立刻变了脸色,把烟头往地上一甩,破口大骂道:“真他妈废物!跑不过不会开车追吗?一帮人还抓不住一个小崽子?”

“不是,薛哥你不知道,这小子跟个耗子似的,净他妈往小巷子里钻!要是白天还能好点,这黑灯瞎火的,他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缩,我们真没法找。”说着,那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又说:“薛哥你别生气,要不我再叫几个人过来,在这片儿好好找找?”

碾了碾地上的烟头,薛南珲表情略略平静下来一些,沉声答:“算了,回来吧,别找了。这么大地方,上哪找去?反正手里还扣着一个,审审他说不定就知道那小子能躲哪去了。”

说罢,他挂断电话,摆摆手示意还在拳打脚踢的大汉们停手,然后走到常河面前,蹲下身看着他:“你那小兄弟跑得挺快啊,把你一个人扔在这挨打,真行。”

常河被揍得晕头转向的,脑袋里直嗡嗡,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一点。眨巴着眼睛抬头望向对面人,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还好都琦那小子跑得够快,不然这一顿打挨下来,不死也要半残。

薛南珲与他对视着,嘴角微微翘起弧度,敲敲他的脑袋继续道:“说说吧,那小子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平时都在哪一带活动啊?有没有什么别的据点?”

常河垂下眼睛胡乱地摇了摇头,含糊地说:“不、不知道……”

“不知道?”青年夸张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站起身踩住他的脑袋,居高临下地说:“逗我呢?你延哥可是说了,你们俩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他会往哪跑你能不知道?”

大理石地面又硬又凉,常河的脑袋本来就又疼又晕,被他这么一踩更是内外轰鸣,简直乱了套。可攥紧了一双拳头,他把牙根咬得死死的,硬是不说话,大有要英勇就义的架势。

半晌,薛南珲挪开脚,半笑不笑的说:“行啊,挺讲义气。不想出卖兄弟,那就辛苦你连他的那份一起受着吧。”

说完,他朝旁边的刀疤脸偏了偏脑袋,“把人带楼上客房里去。”

刀疤脸答应了,粗暴地把常河从地上拽起来,拖着他往电梯那边走。薛南珲在后面又叫了他一声,比了个简单的手势,道:“洗一洗。”

刀疤脸略略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即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异议。

就这么一路被拖拽着上了三楼客房,常河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沉得要命,直到被迎头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才又重新扑腾起来。

刀疤脸不管他的挣扎,三下五除二把他扒成了光屁股的模样,然后拿起莲蓬头对着他又是一阵猛喷。

常河扭着身子想躲,可是浴室空间本来就不大,再加上他手脚都软得抬不起来,最终还是被按在角落里上上下下淋了个透。

恍恍惚惚的,他感觉自己被运上了床,一根绳子从后面捆住他的双手,又把他摆弄成撅着屁股跪趴的姿势,然后晾肉似的把他往那一放,再没了动静。

客房里的暖气很足,初时因为浑身被冷水浇过的缘故,常河冻得直打寒颤,不过没多久就缓了过来,眼皮在温暖和疲乏中越来越沉,很快就彻底坠入梦乡。

再次醒来是由于来自臀部的重击,常河被踹得整个人往前一窜,差点跌到床底下去,眼睛也猛地睁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后他被人扳着肩膀仰卧在了床上。

“妈的,你睡得倒挺香,跑这度假来了?”

来者正是薛南珲,他换了一身白色的浴袍,头发半湿着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显然是刚洗过澡,但那副黄色的太阳镜依旧挂在脸上。

常河迷迷瞪瞪地望着他,眼睛虽然是睁开的,脑子里其实还没完全醒。忽然的,他发现眼前这人长得其实还挺俊俏,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脸部的轮廓也很流畅,就是藏在镜片后面的一双上吊眼隐隐透着一股邪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

常河在看薛南珲,薛南珲也在看常河,只不过他看的主要不是脸,而是脖子以下的肉体部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薛南珲这人有个不好不赖的癖好,就是喜欢玩男人,而且只喜欢玩强壮结实的,不待见那些身娇体软的小娘炮。

一开始,帮派里的汉子们对此是有些微词的,有点担心薛南珲哪天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即使成不了,想想也是够恶心;后来不知怎么的,这话传到了本人耳朵里,于是薛南珲把底下人统统叫过来开了个小会,当众表示自己不至于饥不择食啃窝边草,实在觉得膈应的可以立马转身离开,爱去投奔谁就投奔谁,他绝对不拦着,也绝对不会偷偷下绊子。

道上混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潇洒豪气,他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原本心有芥蒂的汉子们反倒踏实了,放心了。再加上他本人虽然年纪不算大,但行事风格极其干脆利落,对手下人也非常够意思,因此渐渐地也没什么人再来质疑他的癖好,甚至偶尔还会对此开个小玩笑。

当然,这其中的道道常河作为外人自然是一概不知。此时此刻,他瞪着一双土狗似的黑眼睛望着眼前人,脑袋里依旧是稀里糊涂的。

薛南珲这会儿倒是清醒得很,他从上至下审视了常河的肉体,视线从宽阔的肩膀划到厚实的胸膛,再到下面黑而茂密的草丛,以及蛰伏在杂草之中的红通通的好家伙。这的确是一副很符合他口味的身体,褐色的皮肤上被殴打出的各种淤青和伤痕更是增添了几分美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亮出尖牙狠狠地大快朵颐一场了。

心动不如行动,薛南珲一秒钟都不耽误,抬手脱掉身上的浴袍,扳着常河的肩膀把他摆弄成俯趴姿势,随后弯下腰,对着结实斜方肌张口咬了下去。

“嗷”的一声惨叫响起,常河惊得身子一弹,差点以为自己是被山上的野狼袭击了。松开口,薛南珲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留下的那个渗血的牙印,将目光转向身下人的屁股,抬起手轻轻巧巧地在臀瓣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不是很痛,但是很响亮。常河挨了这一咬一扇,脑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层汗珠。

“你……你想干嘛?”暗暗地攥紧拳头,他硬是装出气势很足的样子梗着脖子大声说:“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把我弄死在这,我也不会绝对出卖兄弟!”

此话一出,薛南珲先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想起那个溜走的小崽子,忍不住嗤笑道:“哎哟,骨头挺硬啊。不错,我就喜欢硬气一点的,你可千万别服软,别让我看不起你。”

听完这句话,常河脑门上的汗又多了一层,心想今天不会真的要交待在这里吧?可是充好汉的话都说出去了,而且他也确实不想出卖都琦,眼下所剩的选择就只有硬撑。

望着眼前紧张到肌肉块块绷紧的宽阔后背,薛南珲微微翘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顺着脊椎一路滑下来,最后停在尾巴骨上,稍稍绕了两圈,然后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隐藏在臀缝之中的窄穴当中。

这一次的惨叫声比刚才还要尖利,几乎不像是这么个粗壮的汉子能发出来的动静。紧接着,常河像条脱了水的大鱼似的,扭着腰在床上扑腾起来,两蹄乱蹬,同时高声怒叫:“我操!你干什么?!别碰老子!”

薛南珲往后一闪,避开他踢过来的腿,语气轻松地回:“你操什么,是我操才对。我要操你,听懂了吗?”

闻言,常河的嘴巴里立刻飞出一串污言秽语,同时脑门上的热汗也化为了冷汗。虽然他很想把薛南珲的这番话理解为单纯的羞辱,不会真的付诸于实践的那种,可现在的情景是,他光着屁股趴在床上,手被绑着,身子刚刚被涮过,屁眼里也的的确确挨了一下捅,怎么看接下来都不会是个好发展。

挣扎间,他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恰好撞到一处淤青,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地倒抽进一口气。然后,没等他这口气呼出来,薛南珲也跳下床,身上的浴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去,赤着白皙精干的身子,冲他歪头一笑。

这一笑笑得常河汗毛都立起来,身体下意识地要往远离他的方向逃窜。可是没等他窜出去多远,身后人就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短发,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头朝地板砸去。

万幸,客房里的地是铺了地毯的,这几下并没有砸出头破血流的效果。但常河先前刚吃过一顿暴打,本来就头晕眼花的,再被薛南珲这么一顿猛凿,眼前登时就开始一阵阵的发黑,手脚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全身都化作一滩烂泥。

对着这滩结实的烂泥,薛南珲并没有生出任何怜悯之心。见身下人不折腾了,他松开手,对着圆润的屁股又是狠狠两巴掌,打得臀瓣上立时浮出红色的指印,随后阴森森地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会儿如果还敢扑腾,我不介意把你的胳膊腿儿全都给卸了。”

常河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根本没听清薛南珲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

站起身从床头柜里拿过一只安全套,薛南珲给自己的小兄弟套上,然后一手扒开臀肉,一手扶着硬挺的枪杆,抵住紧绷的肛口开始向内进攻。

从来没招待过外来客的地方紧得像上了锁一样,薛南珲浅浅地试了几次都没能顶进去,干脆气运丹田,腰部猛一发力,炮弹似的强行轰开了入口。

很快,殷红的血自交合处流出来,沾在薛南珲的阴茎上,又随着他进出的动作蹭到肉洞周围。薛南珲看着那几抹血痕,嘴角很愉快地向上翘起,在紧热的快感包裹中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至于常河——在肉棍捅进屁眼里的瞬间,他连叫都没叫出一声,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薛南珲忙着激情冲锋,没有注意到他的昏厥;当然,即使注意到了,他也不会特别在意。反正他就只是图个“操”,又不打算玩什么情趣,只要屁股够紧夹得够舒服就行了。

掐着两瓣圆润饱满的屁股从后面释放过一遭,薛南珲抽出小兄弟,把沾血的套子扔掉换了个新的,然后把人翻转过来,扛起他两条沉重的大腿,复又从正面缓缓插入。

刚被狠捅过一气的肉洞犹绽开着,性器没费多大力气就顶进了深处。刚刚发泄过一回,薛南珲这会儿不急着大操大干,一边不紧不慢地摆动腰部,一边伸手捏住身下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扭正,并细细打量起来。

之前对峙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小子憨头傻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笨货,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闭着眼睛没什么蠢表情的缘故,细细看下来竟然感觉还不错。英俊虽然说不上,但至少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眼睛鼻子嘴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没有哪一处是特别的丑陋。只是他先前挨过一顿狠揍,刚刚又被抓着头发在地上暴磕,导致脸上这会儿像调色盘似的,红的紫的青的混成一片,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欣赏完常河的倒霉相,薛南珲松开他的下巴,手指移动到胸前,抓住厚实的胸部揉面似的揉搓起来,心想手感倒是不错,可惜脂肪还是稍微少了点,不能像女人似的玩个乳交。

一晚上,薛南珲自得其乐地玩了三回,把这段时间攒下的好货全部交待在了常河身上。等他结束时,常河面色发白,身子滚烫,已然是发起高烧,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薛南珲并没有把人活活玩死的爱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沾上人命官司。因此穿上衣服,他很积极地亲自开车将常河送进医院,眼看着他被收拾妥帖送进急诊病房打上点滴,这才打着哈欠扬长而去。

寒气裹着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吹进走廊,乔思思从水房打水回来,只走了这么一小段路,握在壶把上的手指就冻得冰冰凉。

推开病房门,她径自走到最里侧的床头柜前,把暖水壶轻轻放下,随后动作轻快地收拾起小桌板上的保温桶,顺带把不知道被谁扔在过道上的桔子皮也清扫干净,这才落下屁股坐到椅子上,面色不善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从她进门开始,常河就一直眼巴巴地瞅着她,期望她能搭理自己一下;可是这会儿真的跟乔思思对上视线了,他却又心虚起来,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乔思思眼皮一扫,冷冷然地主动开了口:“常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常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哪能呢!我是真的想着要洗心革面从头做人来着,这次纯属是意外事故,我真没主动招惹别人!”

“你要是一直这样混着,那‘意外事故’永远都不会少。这次还不够给你教训吗?是不是真要等到缺胳膊断腿、甚至是丢掉小命的那一天,你才能醒悟过来,后悔自己不该走到歪路上?”乔思思冷着小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语气虽然严厉非常,但不难听出其中劝告的味道。

常河被她训得抬不起头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蚊子哼哼似的小声说:“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这次我绝对彻底断干净,再也不瞎混了……我,我以后全都听你的……”

乔思思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听我的,但是什么好什么坏你心里总得有个数吧?现在不早早抽身,以后仇怨攒得多了,就更难离开了。你还能当一辈子混混不成?”

“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做错了……”

见常河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乔思思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不少。

“你渴不渴?我倒杯水给你晾着吧,刚烧开的,还挺烫呢。”说着,她站起身取过搪瓷杯,往里面倒了大半杯热水,放在一边晾凉。

倒水的时候,羽绒服的袖口微微向上抻了抻;常河眼尖,一下子瞄到她腕子上的青紫瘀痕,于是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低声问:“你爸又打你了?”

乔思思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暖水壶,把毛衣袖子扯出来一截遮住手腕痕迹,淡淡地答:“没有,他喝醉了跟我妈耍酒疯来着,我拦着他不让他进卧室,拉拉扯扯的就弄伤了。没什么事,不严重,过两天自己就消了。”

她话说得轻巧,常河看在眼里却是心疼得不行,但偏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说:“你爸可真是……真不是个东西!你妈还不打算跟他离婚呐?”

乔思思垂下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离婚,怎么离?他举着菜刀说敢离婚就把我们娘儿俩全砍死,要跟我们同归于尽呢。”

常河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皱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乔思思拢了拢头发,又低声开口道:“我打算……再攒攒钱,然后找机会带我妈离开这里,去某个偏远的小城市,让他找不到我们,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吧。”

常河闻言立刻点头表示赞同:“行,我看这样挺好。你……你还差多少钱?我这两年其实也攒了一点,都存在银行卡里,不多,但也能应个急什么的,等我回头拿给你。实在不够的话,我再把我家那套破房子给卖了……”

“哎,不用。”乔思思按住他的胳膊,眉眼间神色有些复杂。“先看看情况吧。你攒点钱也不容易,别总想着乱花,还得为将来做打算呢。”

常河刚想反驳说给你用不算乱花,本来就是为你攒的,却见她忽然皱起眉来,目光远远地投向了病房门口。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厚棉衣的矮个子青年正站在那里探头探脑,与他视线相对后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

乔思思向来是不大喜欢都琦的,她总觉得这小子贼眉鼠眼,一肚子坏水,并一直怀疑常河会跑去混社会也多半是受了他的蛊惑。

不过毕竟那两人是关系不错的好兄弟,她也没法当面说什么难听的,于是只好站起身来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拎起空保温桶,低声对常河说:“我一会儿还要去打工,先走了,你们俩聊吧。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别瞎混了,好好过正经日子,明白吗?”

常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放心,我知道!”

乔思思看了看他那张五彩缤纷的脸,转头又瞥了一眼做贼似地溜进病房里的都琦,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

待乔思思离开病房,都琦立刻凑到常河身边,挠挠后脑勺,试试探探地问:“哥,你还好吧?那个……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点?”

常河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琦这个人,时常会让他感到束手无策。一方面,他俩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彼此之间没什么秘密,互相也都看过对方最狼狈的窘样,平时一起胡闹一起玩,快乐起来是相当的快乐;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彼此足够了解,所以常河很清楚,都琦这小子,说他没心没肺都算是抬举,有些时候简直是恬不知耻,脸皮能比城墙还厚。

见常河不说话,都琦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委屈巴巴地一瘪嘴,拉着常河的手又说:“哥,你别生气啦……我也不是故意扔下你一个人的,当时情况紧急嘛,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已经跑出去了,所以就没来得及拉你一起……我、我要是知道他们下手那么重,肯定不能留你自己在那挨打!”

听完他的话,常河在心里撇了撇嘴,暗想可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早知道会这样,恐怕恨不得给脚上安一对翅膀直接飞出去。

“行了行了,我没生你的气,这次算我自己倒霉。”懒得再听都琦继续解释,常河主动转换话题道:“你穿的这什么衣服啊,这么肥,一点都不合身。”

都琦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腿说:“我那天在巷子里跑的时候不小心把羽绒服刮坏了,里面毛全飞了,然后又没别的厚衣服穿,就把我室友的棉衣借过来了。”

常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借的还是自己拿的啊?别回头被人发现了又给你k一顿。”

都琦脸上不红不白的,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哥,你知道吗?延哥这回也被揍得不轻,据说断了好多根骨头,在icu躺了好几天呢。最近咱们这片儿特别不太平,听说是有外来势力要过来立棍儿,打得可厉害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咧。”

顿了一下,他探过身子,凑到常河耳边低声又道:“据我观察,延哥这一派应该是不行了,听说连上面的吴哥都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以后咱们这片儿可能就是那个叫薛哥的说了算了。”

一听见“薛哥”这俩字,常河的屁股立刻条件反射般泛起疼来。那天晚上具体怎么被薛南珲折磨的他反正是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侧趴在病床上,一个胖壮的中年护士正对着他的屁股鼓捣。

他烧了大半天,喉咙干得厉害,刚想开口让护士帮忙倒杯水,结果后门那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疼得他差点没从床上翻下去。在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里,胖护士淡定扔掉手中沾血的旧纱布,然后利落地将涂了药膏的新纱布塞进伤痕累累的肛门,并以公事公办地口吻告诉他,未来的五到七天内,每天都得来上这么一回,您且做好心理准备吧。

长到这么大,常河挨过的揍受过的伤也不算少了,可真没有哪一次比得上这回。白天换药的时候自不用提,每次如厕也能要去他大半条命,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这伤口位置很微妙,原因更是提都没法提,对外只能说是痔疮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都琦见常河表情不对,以为他还在耿耿于怀,便主动劝道:“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爽,但是这事儿吧……确实也是没办法。延哥这边眼看着不行了,咱以后要想混好肯定是得换个人跟。昨天我还跟大强他们见面聊了两句,他们也都在观望,就……权当不打不相识了呗,以后说不定都能混成好兄弟。”

狗屁的不打不相识!常河怒气冲天的一瞪眼睛,心里大骂你被人摁在地上捅一晚上屁眼子试试?还好兄弟,老冤家还差不多!

然而这话心里头骂得,嘴上却无论如何没办法直接挑明。于是他噎了又噎,好不容易把一肚子怨气咽下去,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我说肚脐儿,要不……咱们趁这个机会退出吧,别继续胡混了。反正我也看出来了,咱俩都不是干这个的料,混了好几年什么名堂都没搞出来,不如老老实实进厂打工算了。”

话一出口,都琦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身子一退坐回到椅子上,都琦低下头一边摆弄手指,一边嘟哝着答:“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说实话,我没法不继续混。我那个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我在道上混着,有兄弟们照应,他们最多在经济上压榨我一点,不敢像以前那样往死里欺负我。我要是就这么退出了,以后没人当靠山,他们还不得把我抓回去生吞活剥?”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下去,脑袋也垂得几乎贴上床沿。

“我也知道当混混没前途,但是我……我也不求什么前途,只要别像以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天天被支使被打骂就行。”

“肚脐儿……”

“况且,我还得攒钱去找我亲爹亲妈呢,光靠打工,我得攒到哪辈子去呀。”说到这,都琦重新抬起头,大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光,嘴巴却向两边咧开,露出招牌式的没心没肺的笑来。“哎,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爸妈绝对是有钱人,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房子可大了,然后外面还有花园,还养了好几条狗,天天都有各种水果点心吃。等以后我找到他们,跟他们相认,就能回去过好日子了,到时候肯定带你一起,你放心吧!”

常河看着他的笑脸,原本想说的话通通化为无声的雾气,忽地一下从唇间溜走了。

都琦说的话他都能够理解,都琦的家庭情况他也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太理解,太清楚,所以他没办法继续劝说下去,说多了就显得太过凉薄、太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一家人有一家人的难处,命就是这样的命,他又能怎么办呢?

沉默片刻,他不屑地切了一声,凉凉地说:“你可算了吧,我能指望上你?一天天净知道开空头支票。哎,你看那水还烫不烫?不烫的话拿给我,我这两天嗓子干得厉害。”

都琦嘿嘿地笑了笑,把杯子拿过来凑到嘴边试了一下,确认过不烫后才双手捧着递给常河。

“给,喝吧。喝完我再给你倒一杯晾着。等过两天出院了,我请你吃烧烤去,咱俩不醉不休!”

常河接过搪瓷杯,三两口把水喝光,表情有些无语地把杯子递了回去。

“有没有常识啊?懂什么叫忌口吗?你有那钱还是先买件新棉衣吧,看着跟个偷鸡的一样。”

都琦听了也不恼,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傻笑,像条听话的小狗似的站起身帮他倒水。常河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心里涌上些说不清的滋味,末了暗自叹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异常晴朗的天。

在医院住了一周多,常河终于得以回家休养。也不知道他生的一身什么铜皮铁骨,挨了那么多下拳脚,最后竟然都只是些皮肉伤,最严重的一处反倒是在屁股。

关于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他的心态从一开始的“妈的死基佬敢这么羞辱老子老子跟你没完”,渐渐转化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老子等着”,到最后随着伤口愈合,疼痛消退,他也彻底意识到自己跟薛南珲之间隔着一道多深的鸿沟,如果非要打击报复,结果很有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常河虽然暂时没有夫人也没有兵,但他还不想彻底毁掉自己现在普普通通的小日子,故而思索许久,他捏着鼻子做出决定,权当自己是被路边的野狗咬了一口,以后见到那人绕着走就是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这场事下来,他以后也不打算再继续当混混了,这片场子往后是姓薛还是姓什么都跟他没屁关系。

至于都琦,对方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而且家里又是那种情况,他劝不了帮不了,也就只能随他的便,由着他继续混下去了。

冬去春来,天气虽然依旧还是冷,但渐渐地也有树枝上开始冒新芽了。常河新找了个修车行的工作,累是累了点,但同事都挺好相处,老板也大方,甚至还拍着他的膀子许诺说只要干得好将来开分店一定让他去当小领导。这个大饼画得虽然连个影儿都还看不见,但毕竟是个正向的激励,常河有了奋斗的目标,整个人都阳光灿烂的,干活也愈发卖力,每天大汗淋漓的蹭一身机油也不嫌脏嫌累。

与他相反,都琦这段日子混得不大顺遂,甚至可以说是霉运连连。帮派这边,邱大延连同上面的吴老三一派算是彻底垮台,所有的场子都归了薛南珲管,至于他手下的那帮弟兄,则是被挨个敲打了一遍,愿意归顺的就给安排个小差事,不爱归顺的爱滚哪去滚哪去,禁止出来碍眼。

都琦作为一棵没什么忠义心的墙头草,自然是愿意向新老大臣服。然而一则他本身就没几毛钱的本事,以前也只是个打杂凑数的而已,实在上不得台面;二来因为之前那事,虽然后面薛南珲大概是看他太不值得一提就没再找他麻烦,但他毕竟心虚,也不敢太使劲往人家眼前凑,生怕被算旧账。因此一来二去的,他混得愈发不如意起来,几乎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恰恰赶在这个时候,他养父下楼梯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腿摔骨折了。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把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并从小到大一直虐待他的假爹,但毕竟名义上还是父子,哪怕只是碍于情面也得去医院探个病,看望一下才行。结果这一去倒好,他妈他姐他叔叔婶婶全都挤在病房里,轮番把他骂了一顿,痛斥他的不孝,末了强逼着他跪下给断腿的爹磕了个头,又把他兜里的钱全部掏干净才算完。

这一趟医院回来,都琦气得人都快炸了,向来都是乐呵呵的小脸上彻底失去笑容,坐在常河身边用力咬嘴唇,大眼睛里蓄满不甘的泪光。

“好了好了,别气了,为那帮傻x不值得。”常河摘下脏乎乎的手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其实也挺替他来气。“以后甭搭理他们,摔断脖子也跟咱没关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干净衣服,晚上带你吃烧烤去。”

都琦闷闷地应了一声,脸蛋依旧是涨红的。盯着路边的一丛野草,他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说:“哥,我想走,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我想去找我爸妈,他们肯定也在找我呢。”

常河握着他单薄的小肩膀,不知该如何作答。走当然是可以走的,又没缺胳膊少腿,在哪里不能活呢?可是都琦不像他这么人高马大皮糙肉厚,身上又没钱没本事,脑子里也净只有些小聪明,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跑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不得叫别人给欺负死?可若是叫常河陪他一起走,他却也实在做不到——他不能为了都琦把自己刚刚走上正轨的生活再次打乱,而且乔思思那边他也没法放下。

靠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都琦低下头抹了抹眼睛,像是想开了似的,脸上重新露出些笑模样。

“不提那些了。哥,我刚刚可听见了,你说要请我吃烧烤啊?说话算话不?”

“那有什么不算的。”常河也笑了,捡起手套站起身来,语气轻松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给里面收拾一下,然后换身衣服。晚上你就敞开肚皮可劲儿吃吧,看你瘦的那样,是不是好久没沾油水了?”

都琦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是呗。你快去吧,我先想想一会儿点点儿什么东西。”

常河点点头回去里面收拾东西。今晚行里就他自己一个人,他得巡视一遍,把东西都收拾好,该关的电源什么的都关掉才行。

等换好衣服出来,他正打算去关卷帘门,却见都琦站在墙角的一台摩托车前,前前后后绕着圈打量,显然很是喜爱。

“哥,这是谁的车啊?真够酷的哎。”

常河凑过去看了一眼,没什么印象,但也认同都琦的夸赞,这的确是一台非常拉风的重型机车。

“不知道,上午还没看见呢,可能是下午的时候小伍他们接的吧,我忙着修那台皮卡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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