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那次回去之后,周司惟彻夜难眠。
那一滴晶莹的泪水,仿佛远过重洋,随着他一起,乘上返程的飞机。
回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司惟一闭上眼,脑海中全是纪筝脆弱流泪的面容。
她怎么会,过得这样不开心。
不应该,开心的吗?
那两年风行迅速发展,在国内站稳脚跟,将目光投向国外市场时,首先放在了北美和东南亚地带。
周司惟在会议厅裏听下面一堆人吵来吵去,吵得头疼。玻璃杯切割纯净,让平凡无奇的矿泉水也折射出钻石一般的光芒,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他,等着最后的决断。
水波浮浮沉沉,又让他想起她的眼泪。
最后跌破众人眼球,是他一锤定音,决定选择伦敦。
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周司惟一直并非独断专行的领导者,然而这次却一意孤行,半分不容置喙。
后来的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大学的那群伙伴,多多少少都心知肚明。
路子霖嘆息问他:「周哥,何必呢?」
没有什么缘由,隻是,她不开心。
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温和英俊,与她从前说的理想型如出一辙,可她在异国他乡,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那么,便离她近一点吧,起码能在她需要时,不至于无知无奈。
周司惟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隻是他给自己远赴国外常驻的心思找了个藉口。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他一定要做。
在这期间,周司惟某次开车路过一个小剧院时,看到了当年他念给她听的那首诗。
纪筝的老师辞了工作,和几个热爱话剧的朋友重拾梦想,无奈并不景气。
周司惟资助了他们,助他们得以在世界范围内巡演。
他唯一的要求是,每三个月去一次伦敦出演。
他看了许多场话剧,终于在某次,等到了那个身影。
可是,纪筝并不是一个人。
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不再如一年前那样瘦弱得像个瓷娃娃,整个人气质沉稳,笑意如水,穿着收腰的米白色长裙与短靴,细眉红唇,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周司惟坐在无灯的角落,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心爱之人与自己同厅,却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周司惟想,大约就像海水涨潮,慢慢淹没自己,而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全世界消失在眼前。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话剧结束后,那二人从话剧厅长长的楼梯走下去,男人给她披上衣服,宽厚的掌心按在她瘦弱的肩头。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是他自己非要,一遍遍折磨自己。
回国之后,下了一场大雨,秋雨绵凉,周司惟发了一场高烧。
他很久不曾生过病,那几天病中,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
想起和纪筝在一起的时光。
纪筝刚进大学时,不认识他,小姑娘坐在迎新典礼的礼堂裏,同所有新生一样,澄澈的大眼睛看向台上的他。
周司惟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后来,经常能看到纪筝,知道她会弹古筝,跳舞也好,娉娉婷婷往那一站,俏丽明媚,不知吸引去多少人的目光。
大学两年,和她的交集,仅限于学生会开会,或者在群裏,她偶尔冒泡聊几句天。
纪筝的头像是很可爱的简笔画,看起来画的是她自己。不知道多少个时候,周司惟点开那个头像,却不敢发出一个好友申请。
以什么理由呢?
周司惟知道,纪筝拒绝过很多示好的人,他不想也成为被她讨厌的其中一员。
所以那晚,当周司惟看见,一身杏色旗袍如珠似玉的少女穿着他的衣服从走廊裏走过来的时候,他心头闪过的第一丝念头,竟然是慌乱。
就好像,原本界限分明的黑白棋子,棋盘被打翻坍塌,乱成一团。
后来那件衣服,被挂在衣柜里,丝丝缕缕幽微的香气,与其他判若鸿沟。
周司惟明明早已习惯无情无欲,理智对待生活中出现的任何事。
但纪筝是「意外」。
准确来说,与她有关的任何事都是意外,会扰乱他的心绪,引出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元旦天冷,小姑娘指尖冻得发白,他沉默着,掐着指腹,克制住想把她的手包进掌中,传递温暖的想法。
幸好,纪筝的室友来了,为她带来了衣服,也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用冷淡的语气,将自己从这场困境中解脱。
那时候他想,能遥远相望,已经知足。
可他忘了,人的本性,是欲壑难平。
纪筝一次次靠近,怀揣着明晃晃的少女心思,让深埋于心底的情绪,仿佛入鞘之刃,与金属护壳厮杀。
无论是明媚的笑容,还是萦绕身边的少女香,更抑或是,她轻轻揪住她衣角的力道。
放弃吧周司惟,你才不是圣人。
于是费劲心思,一点点把她带到身边。
与她相拥,共爱沉沦。
就像与纪筝在便利店相遇的那个雨夜,店内放了一首歌:
——我厌弃听这是是非非,到最尾决定盲目爱你;
应该我是该死,不可以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