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亲你
血,为什么到处都是血?
少年的瞳孔紧缩,眼底是黏稠的、缓缓蔓延的暗红色。
黑暗中那点微弱的光亮根本无法视物,他只能调动全身器官去努力感受。
他的怀里似乎倚靠着一具温热的躯体,但恍惚间又仿若无物,因为那实在是太轻、太软了,像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
云,那是水汽在高空中冷却凝结而成的虚象,一碰就散,触手冰凉——大概就像是,他手中逐渐流失的温度。
从那点光亮中传来嘈杂的声响,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少年抱紧了怀里的棉花糖,跌跌撞撞地向黑暗中奔跑。
跑着跑着,他似乎踹到了某个硬物。他伸出黏糊糊的手去摸,睁大黑黢黢的眼去看,他猜,那是一座巨大的铁山。
他已经别无退路,带着小冰块上了山。
在不知名的混沌中,他望着那座山带着他和模糊不清的影子一同逃离,重归寂静的宇宙。
邵群从一早上起来就头疼,趴着睡完一间教室又换一间,李文逊跟着坐在后排,玩了个昏天黑地。
临近午饭了邵群才勉强清醒,但去食堂的路上几乎闭着眼走路。
“没睡好?”李文逊头也不抬地发出一句廉价关心。
“没事。”邵群揉了揉额角,叉了几块不知名的蔬菜,机械性地往嘴里送。
远远地有人靠近,俩人抬起头一看,正是熟悉的小赵同学。
赵锦辛眼睛弯弯:“不介意我坐这吧?”
他说着话,人已经坐到邵群旁边了,显然不是询问的意思。
李文逊跟赵锦辛也算半个熟人,随口闲聊:“听说你周末跟邵群回去了?”
“是呀,哥家里特别豪华。”
李文逊羡慕道:“他妈的,我都没去过呢。”
赵锦辛笑着含糊过去,顺势抬眼看了看邵群的脸色,不自觉蹙起眉:“哥没睡好?”
邵群吃了几口饭感觉好了不少,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没事,老毛病。”
李文逊闻言了然:“那别管他,就是又做噩梦了。你这毛病,心理医生还没给治过来呢?”
邵群摇头:“很久没梦到了,可能是因为昨天睡的比较晚。”
李文逊疑惑:“搞什么那么晚?”
邵群轻描淡写道:“带锦辛试了试机甲。”
“哦你俩打了一晚上吗……不是,邵群,群哥,你带他进机甲库了?那我呢?我呢?”
李文逊作为邵群团战队伍里的常驻前锋,又凭着他不俗的家世,当然也拥有几台私人a级机甲。
但邵群的机甲库,那根本不是数量的事,他可知道里面还有一台s级藏着呢,但从知道这事到现在,任他百般恳求加勒索,邵群都没舍得带他进一次机甲库。
“你不是自己有么?非要上别人家看?”
邵群熟练地反驳,一旁的赵锦辛专心吃饭,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可李文逊看他就像个妖妃,气得在那暗暗磨牙。
邵群不管他,进行到了擦嘴环节才慢悠悠地道:“行了,我那训练场又不能用,机甲库的地方也不够大,我跟锦辛打两把都要小心翼翼的,你去添什么乱?”
李文逊冤枉得很:“我就看看啊,不上去!”
邵群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真要带过去了,指不定他一个没看住李文逊就蹿进去了,而且那台所谓的s级不过是个残破的机甲胚子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之前解释过了,但李文逊不信,非要亲眼看看。邵群被烦得久了,干脆故意吊他胃口,结果吊着吊着都快忘了这回事。
“没什么好看的,你要真想看下周末过来。对了,你晚上别乱跑,吃完饭直接来训练场,锦辛也来。”
李文逊还没来得及狂喜就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若无所觉的赵锦辛,了然点头。
他们队里的侦察即将毕业,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样一看,赵锦辛的到来似乎是场及时雨。
毕竟校内团战就不限系别或年级,校外的各种联赛就更无所谓身份了,如果赵锦辛能加入,确实是皆大欢喜,不仅能解决问题,还能极大幅度地提升战力。
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赵锦辛个人能力是很强,却不一定适合团战,更何况这个空缺的位置还是侦察,一般人没经验很难胜任。
不过邵群是队长他说了算,再说他跟赵锦辛切磋过那么多次,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有他的道理。
他们吃完饭彼此道别,赵锦辛下节有课,脚步就赶得紧,走在前面一些,邵群和李文逊就慢悠悠地缀在后头。
结果还没走出食堂大门就看见有人跟到赵锦辛身边,没一会儿就勾肩搭背地并肩而行。
李文逊见状瞥了眼邵群的脸色——淡得像白开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俩现在到底啥情况?”李文逊憋不住。
“没什么情况。”
“不是,你要不想谈,那一大把的人都等着跟人家谈呢。赵锦辛年纪轻轻的还长成那副模样,不来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我都替他可惜……”
李文逊话说到后半句就感觉不对了,旁边投来的眼神冷嗖嗖的,硬是让他把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这种情况他以前也没遇上过啊,怎么连说都不让说了。
邵群直视前方,视线落在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上:“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不想逼他。”
“那你想干嘛?”
“我想追他。”
李文逊一听这话,难免侧目。
邵群这一路的人生历程,完全可以用劣迹斑斑四个字来概括。
要不是他头顶上明晃晃地摆着个联邦战神,足以证明他身份真实、毫不作假,否则就按邵群那行事方法,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哪个星盗头子亲生亲养的继承人。
往常邵群看上谁就出手,行动迅速得很,李文逊昨天刚见过面的人,明天就能在邵群身边紧跟着,再难搞也不超过一周时间。
而“追”这说法,在邵群这也带点逼迫意味——以邵群的身家地位,或者说以绝大多数权势之子的能力,再真心的追求,对当事人而言,都是一场噩梦式的绑架。
现在么,可能确实不太一样了。
李文逊瞅着他兄弟这回确实是认真的,便不打算继续多嘴。
就算是善意的关心,也该拿捏好度。
赵锦辛的入队测试成绩确实很不错,但把这么个狠角色放在侦察,那可真是屈了大才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李文逊当场转职,以更丰富的战场经验胜任侦察之位,赵锦辛则承担他原先的前锋位置。
邵群决策一向果断,确定可行后立刻通知了还在浪迹天涯的大厉,前后没到一小时就把大致训练计划定了下来。
团战要求四人小队,现在变更后的配置分别是指挥邵群、侦察李文逊、前锋赵锦辛,还有个负责火力覆盖的远程大厉。
他们这个队伍里的人,曾经除了邵群外都不算战力最强,但无坚不摧的配合与灵活多变的战术仍使其能够在团战赛事中屡摘桂冠。现在注入了赵锦辛这一新鲜血液,在战力和战术上可做的文章显然更繁复。
“虽然原先是那么个分配,但其实我大多时候都在承担吸引火力、帮助队伍突破重围的责任,真正的近战输出应该是群子。”
赵锦辛散落的发丝半湿着伏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抹了把脸,漫不经心地点头:“我知道。”
李文逊闻言也没奇怪,继续给他讲起前锋的一些小技巧。
邵群靠在一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赵锦辛掩藏在碎发之下的后颈上。
赵锦辛的性别清晰可“闻”——剧烈运动后逸散而出的信息素时刻在昭示着这是一位无比强大的alpha男性。
邵群敏锐至极的感官甚至捕捉到了那股淡淡弥漫着的、本该馥郁的芬香。
但同样身为alpha的本能也被暗潮涌动的情愫唤醒,让他无法抗拒地妄想着,妄想在那块白皙干净的地方留下个人专属的痕迹。
他停顿了很久才收回眼神,转身往更衣室走去。
几乎与此同步地,赵锦辛侧首瞥了一眼。
李文逊低着头噼里啪啦发消息,他给人传授知识的间隙还不忘跟快毕业的前侦察学长联系,毕竟前锋打久了,战斗思路和操作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还需要慢慢磨合。
……
他们仨最后离开训练场的时候都快到第二天了,但校内团赛还有两个月就要举办了,时间可不等人,于是接下来的艰苦历练是可以轻松预见的。
其实这种比赛对三个老油条来说并不多重要,找不到人大不了弃赛不去,但对赵锦辛这样的新生而言确实挺有意义的。
他才十八岁呢。
邵群迎着中央星的夜风,略微走神。
李文逊很久没被这么高强度的折磨过了,凄凄惨惨地哀嚎了一路,最后还是邵群忍无可忍地让他闭嘴。
年轻人小赵同学倒还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一看就是平常没少把自己往狠了虐的勤奋型选手。
这样的人学院里不少,甚至是绝大多数,比如刚才他们离开训练场时前台的灯还亮着一大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如赵锦辛一般的耀眼天赋。
邵群在门前停下脚步,跟赵锦辛简单道别。
李文逊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往里冲了。
赵锦辛落在后面,也跟着站住,脸上笑盈盈的:“哥明天见。”
“明天见。”邵群颔首,抬步准备走。
“哥。”
赵锦辛忽然喊住了他,邵群回头去看,就见这小子上前一步,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半臂。
他们身量差不多,邵群一抬眼就能与赵锦辛对视,但目光接触一瞬后对方很快垂下眼,并未着急说话,而是轻轻地耸动着鼻尖,像是在嗅闻着什么。
邵群也不急,趁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描摹着赵锦辛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视线扫过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赵锦辛的左眼尾轻轻地点着一粒痣。
那粒痣似乎有些烫人,邵群喉头发干,迅速移开了目光。
恰巧这时赵锦辛满足地叹了口气,悠悠开口道:“……哥,原来真是你的味道。”
这句话的含义指向太明显,邵群一时间有些气血上涌。
他想,真是太久没发泄了。
但他仍抛了个尾调轻扬的鼻音过去。
赵锦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邵群的脖颈处:“刚才打的时候就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文逊哥的气味……原来是哥没控制好。”
邵群短促地笑了一声:“之前跟我打的时候没闻到过?”
赵锦辛眨了眨眼,像是意识到什么。
邵群没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俯身压得更近了些,立时觉察到赵锦辛的身体有些僵硬,不由暗笑到底还是个小孩。
“有人说过你的信息素很好闻吗?”
邵群鼻息灼热,赵锦辛恍惚间以为他真要继续接近,但与期待相反的是,对方很快再次退开。
赵锦辛眼神一暗:“当然。”
邵群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点头:“应该的,正常人都该有这眼光。当然,注意保护好自己。”
赵锦辛不以为意地挑眉:“我是alpha。”
邵群瞥了他眼:“越漂亮的alpha越要注意,尤其是易感期的漂亮alpha。”
“哥觉得我漂亮?”赵锦辛很会抓重点。
这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邵群坦然应了。
“那你怎么不亲我?”
赵锦辛像是真在疑惑。
“……锦辛,”邵群有些头疼,第一次发现这种直言不讳的类型挺能对付自己的,“我们的关系……可能还没到那一步,我怕……我怕你觉得太快了。”
赵锦辛皱着眉头,看起来挺不耐烦。
邵群话还没说完,停了会儿正要接着解释,就见那张漂亮脸蛋主动凑了过来。
他的唇瓣触及了一片云朵般的柔软。
赵锦辛的轻声呢喃淹没在唇舌交融之间,邵群模糊听见他在说。
——可我想亲你。
“你俩可真是搞了个大新闻。”
李文逊打了个喷嚏,谴责地看向室友。
偌大的光屏投影在半空中,几张不同角度的吻照正摆在论坛首页,底下的回贴数一波一波地往上翻。
邵群敷衍地应了几声,低着头专心回赵锦辛消息。事情闹这么大管理员也无能为力,再说他最重视的还是赵锦辛的情况,论坛上那帮人撒疯关他什么事。
赵锦辛正歉意满满地在他消息框刷屏,他一边耐心地哄人,一边邀请赵锦辛中午来他们宿舍吃饭,这情况食堂是去不了了,但叫个外送不是难事。
赵锦辛沮丧地表示自己有事,又黏人地问哥哥会不会想他。
邵群是真有点招架不住了,他俩这状态虽然没过明路说是谈了,但赵锦辛的亲近程度跟之前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原先让他喊句哥都得绞尽脑汁,现在都会叫叠字撒娇了。
但要说真谈了,邵群心里也清楚根本没到那程度,只是俩人都处于对彼此新鲜感正足的时期,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感分外诱人,贸然驱散半遮半掩的迷雾,反而使得相处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邵群:会,所以晚上你来吗?
赵锦辛:来呀,晚上来的,哥哥等我嘛。
邵群回了个好,满意地结束对话,一抬头就对上李文逊一脸促狭的表情。
“追?认真的?”
邵群哼笑了声:“我认真的,他主动的,懂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
李文逊给他翻了个白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劝你小心点。”
邵群这次倒是没反驳,语气有些凝重:“我查不到赵锦辛的信息。”
李文逊也跟着皱眉:“你都查不到?”
“要么他家的保密级别跟我家一样,要么就是有个跟我家差不多的势力在保护他的私人信息,或者其他更特殊的情况。都有可能。”
“反正来头不小,驾驭得住不?”李文逊散漫地笑了一声,并不算担心。
“放屁,有你爹驾驭不住的人?”
“你先把你那身破味道驾驭驾驭,熏死我了。”
“你就不能忍忍?”
易感期就持续几天,中间这两天是外部表现最明显的时候,邵群一般都会把信息素压得死死的,但这次正巧没课在宿舍,他就懒得收敛。
“群子,醉了。”
邵群颇无语:“下回你易感期别跟我嚷嚷压制信息素累。”
李文逊又打了个喷嚏:“我那又没你这呛人,你这是什么酒来着,狼什么?”
“朗姆酒。”邵群纠正。
李文逊忽然好奇:“那谁呢?你闻着没啊?”
邵群被他这么一提醒,兀自回味了会儿,半天没说话。
李文逊干等等不着,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句邵群的信息素太呛人,径直回房间去了。
邵群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股子花香应该叫什么,埋头在星网翻找起来。
信息素的涵盖范围太大,相似的气味也很多,但它在社会交往中起到的作用无比关键,有时甚至能区分阶级。
邵群这种来自古地球时代的信息素就是极少见的类型,也代表着他所处的阶级地位——在联邦,或者说在无数个未来的人类社会,仍有这样的一批人站在顶端,被以口音、肤色、相貌或信息素等外在特征区别。
邵群定定地盯着光屏上绽放着的一朵娇艳花卉,仿佛能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嗅到那缕馥香。
磨合训练出乎意料地顺利,李文逊能被邵群拉进团队显然并非裙带关系的结果,而是他本身就拥有足以傲视绝大部分alpha的实力。
而赵锦辛带来的惊喜不止强大的单兵能力,还有他与邵群几乎同步的操作习惯、行动意识甚至于决策方向。
一般来说,指挥向其他人下达命令时,都需要经过发出、接收、反馈这三个步骤,再快也需要反应时间,因此指挥总要提前布局、及时规划。
但赵锦辛就好像跟邵群长了同一个脑子似的,数次在邵群开口前预判般主动换位、突进,在隐隐推动队友节奏变动的同时,还能完美契合邵群的指挥意图,仿佛邵群本人正一分为二地在模拟战场上驰骋。
邵群意识到这一点后干脆将赵锦辛放养,主要调度其他两个位置,以往的指挥压力减轻,从而腾出了更多精力关注整体局势。
李文逊和大厉几乎没听见过邵群对赵锦辛下达指令,差点以为队伍频道的联络信号出了问题。
这样齐头并进的磨合,仅仅半个月就让几个人找回了团战状态,也让赵锦辛顺利切合了团战节奏,可惜随后到来的模拟演习让他不得不暂时脱离团队。
——正常情况下,实战类演习只限战斗系参加,模拟演习也不例外,但作为冠军擂主的赵锦辛显然具有成为特例的条件,于是这次也被算上了。
“这东西也就两个低年级参加,没什么危险。”
头顶飞过一枚探测弹,李文逊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建筑物之间,顺手标记了敌方位置。
“我听说会到别的星球去?”
赵锦辛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
城区聚集的队伍数量不少,在李文逊探明情况前其他三人按兵不动,集体停在某栋楼的天台上,聚在一起开着反雷达系统,一边警惕一边有搭没搭地闲聊。
“一般都在学院固定的训练星,yh1006号。”邵群接过话茬。
赵锦辛感兴趣地问:“买下来的?”
邵群应了声:“对,这是颗小行星,但经过人为改造,地形很全,分区也比较明显。”
大厉笑嘻嘻地:“那里的雪山特别赞,是它的原生态景观。因为yh1006最开始离恒星太远了,地表几乎被完全冷冻,学院开发它费了很大力气。”
“是我们废了很大力气,”李文逊一边搜索一边吐槽,“妈的,雪山区域到现在还占着整颗行星的一半呢,年年都等着一帮免费劳动力过去轰冰。”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的那年还冻着大半颗呢,进度蛮快了。”大厉感叹。
“给你多安几个发动机你也那么快。”
“发动机?”赵锦辛捕捉到关键词。
“它不是离恒星远么,学院就斥巨资安了数十个发动机,把它推离了原有轨道,往恒星靠近了些。”邵群给他解释。
赵锦辛笑道:“感觉很有意思啊,拥有一颗能随便改造的小行星。”
邵群闻言:“不难,你喜欢什么样的?”
赵锦辛就开始跟他描述,天马行空地乱扯要弄一个岛在天上飞、人在海上住的小行星,偏偏邵群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提点建议。
听着听着李文逊和大厉俩人都沉默了,最后不知是谁在频道里说了句我恨你们有钱人。
闲话扯了半天,李文逊终于搞好了侦察加布局的双重任务,与来时一样万分艰辛地躲掉所有探测器回到集合点。
“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大厉抬手拍了拍李文逊的肩膀,单手架起了狙击炮。
邵群在那懒洋洋地:“瞄准点,能不能一击必杀就看你了。”
他话音刚落,大厉的炮口聚能结束,一枚能源弹疾射而出,仿佛急掠过漆黑夜幕的流星,但在炮火连天的城区战场中微弱得几不可见。
远远地,大致能看清那枚能源弹分离解体、散落四去,随后陷入一片沉寂。然而就这样迟滞几秒后,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叫嚣着冲破了虚拟战场的夜空。
邵群与赵锦辛几乎同步启动推进器,一头扎进了硝烟弥漫的爆炸区。
李文逊瞅着左侧不断弹出来的击杀提示,庆幸地感叹:“我都不敢想象他俩要是去参加联合对战会怎么样。”
“称霸联战九十九年,少的那一年去结婚度蜜月了。”大厉幽幽地。
李文逊接道:“错了,九十八年,少的第二年去改造小行星了。”
团战训练半个月,邵群把能试的战术都拿着试了一遍,这是最后一场——定点爆破。由侦察标记布局、远程激活爆破,最后指挥带着前锋冲进去收割,俩人在中心城区不到十分钟就淘汰了三十二个队伍,赢得一百二十八个机甲积分,带着小队一举登顶。
剩下的五架残编机甲分属三个队伍,这三个队伍都是及时发现标记后逃跑的聪明人,可惜还没跑完就被收割了大半队伍。
比赛还没结束,但也算是结束了。整整百队的赛场,一开局就被拿掉了近三分之一的分数,其他队伍想追平或超过这一成绩无异于痴人说梦。
赵锦辛站在废墟上,手里握着的长刀燃着烈火,被他随意一挥熄灭。
“收工。”
他得意愉悦的声音在队伍频道响起,邵群收起便携式短炮,切换成靶向跃迁工具,熟练地给予夸赞:“干得不错。”
赵锦辛靠近他身边,让跃迁球展开的领域能将两人的机甲都覆盖在内。
望着能量逐渐充盈,赵锦辛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哥,你为什么现在不用冷兵器了?”
邵群被他问得一愣,意识到赵锦辛可能看过自己之前的比赛,无所谓地笑了笑:“用什么武器当然是看比赛什么情况啊。”
驾驶舱里的赵锦辛蹙着眉,显然对这答案并不满意,但并未继续追问。
隔天一大早邵群去送赵锦辛,难得“滥用职权”了一次,避开乌泱泱的人群把赵锦辛先送上了运输船,挑了个位置不错的房间登记。
“还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赵锦辛低低地笑,一双手臂揽着邵群的脖颈。
“你这种刻板印象到底从哪来的?”邵群将他圈抱在怀里,低下头吮咬那对柔软的唇瓣。
“嗯……我觉得,哥像是,”赵锦辛被抱得太紧,不由得避开亲吻别过头喘气,“像是虽然不会遵守那套陈规旧律,但会坚守原则的人。”
“你自己的原则。”他补充。
邵群眯了眯眼,不可置否地嗯了声:“我的原则现在就是以你为先,抬头。”
赵锦辛听话地仰起下巴,任凭那道火热的气息闯进来肆意攻城略池,只能凭借邵群渡过来的氧气呼吸。
“不会亲?”邵群蹂躏够了那对唇,偏头在赵锦辛的耳鬓流连。
邵群的易感期过去之后,赵锦辛再没闻到过那股灼热的信息素味,现在却好像隐约嗅到了似的。
他有些迷醉地往邵群的颈窝蹭:“会……”
邵群笑他:“你这哪像是会亲人的样?”
赵锦辛报复性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你这牙还挺利。”
邵群掐着他的后脖颈把人拎开,摸了摸那处明显的牙印,不甚在意地拉拉衣领,趁着还有点时间继续压着赵锦辛亲。
赵锦辛没多会儿在邵群嘴上也留了个小标记,美名其曰不许哥移情别恋,邵群以前对这套烦得要死,现在却乐得陪他玩这种幼稚的小把戏,甚至哄着赵锦辛让自己也咬一口脖子。
赵锦辛被亲得眼睛有些湿,颊边还泛着浅淡的红,没拒绝邵群的要求,主动偏头露出一截脖颈。
邵群呼吸发紧,鼻尖萦绕着玫瑰馥郁的花香,埋头凑近腺体所在的地方,咬住软肉试探性地注入信息素。
——意料之中失败了。
他也不失望,抬头看了看赵锦辛难受蹙眉的表情,安抚性地吻了吻唇面。
同性alpha无法互相标记,处在彼此的信息素场内还会出现排异反应,他与赵锦辛的相性虽然还不错,但这样直接的刺激显然不好受。
偶尔邵群也会疑惑,赵锦辛似乎从一开始就很了解自己,随后便毫无缘由地、锲而不舍地追在自己身后——即便他声称要追赵锦辛,但实际上他所做的只是将以往那些轻浮的态度抛去了而已。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这场追逐游戏的主导权其实始终在赵锦辛手里,看似两情相悦、皆大欢喜,其实深究根源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随波漂流的无根之萍,经不起一丝考验。
这场意外的交集像是人为织就的蛛网,邵群第一次站在猎物的位置,被捕猎者浪漫甜蜜的假象麻痹、被直白热烈的言语紧缚,无可救药地坠入网中。
“到时间了。”邵群勾着笑,捏了捏赵锦辛的耳垂。
“哥哥再见。”赵锦辛偏头蹭他的手腕,嗓音一如既往地甜腻。
yh1006号,无伴生卫星,只有两个人造空间站。其海洋面积广阔,占据整颗星球的百分之八十,陆地部分主要由佩罗大陆与一堆大小不一的无名群岛组成,多数处于冰封状态。如果在太空中观察这颗星球,总体而言是蓝白相间的。
佩罗大陆得名于横贯东西、绵延不绝的佩罗山系,数万年不化的积雪将整块大陆分作南北两部分,而在复杂因素的影响下,南方始终处于冰雪封禁的阴影之中,北方则不大明显地分出了温季与寒季,整体气候更为适宜,物种也更丰富。
在第一军事学院冠以所属权之前,这颗小行星在远离恒星的偏僻轨道上独自孕育着属于它的文明,虽说离智慧生命还远得很,但也有其独特的物质资源。
炽热的能量射线冲向粗壮的树干,仅仅灼烧出了一片焦黑的痕迹,凭借顽强的抵抗力成为了树后机甲的挡箭牌。
发起进攻的机甲见状急忙后撤,却被鬼魅般袭来的机甲踹倒在地,在他抬起视野的下一瞬,泛着冷光的长刀猛然斩下!
刀锋划过只留残影,能量所剩无几的防护罩应声而裂,一股无形的力量随之震动开来,轻轻将身为战胜者的机甲推出领域。
与此同时,赵锦辛的内视屏幕跳出新的积分,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机甲,径自收起刀离开。
一架看样子是侦察的机甲从暗处飞出,跟了上来。
“走吧,他们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
赵锦辛瞥了眼雷达图,带着队友往另一侧动静颇大的战场驶去。
队友应了声,安静地跟在赵锦辛身后。
模拟演习开启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在最初一周的场地适应后,两个年级的学生都被无情地丢进了佩罗大陆。
自由组队时不少人都对赵锦辛虎视眈眈,甚至私底下打过几架,最后决出胜者,三个人一齐邀请赵锦辛入队。
从一开始就没操心过组队的赵锦辛欣然接受,以强大的单兵能力担任了这支队伍的指挥与副输出——毕竟指望这帮满脑子掐架的愣头青有计划有组织地进攻撤退就是奢望。
但这样粗暴的队伍在低年级已经极具杀伤力,一番砍瓜切菜的操作后稳稳高居第一。但纯掐架也不需要什么战术,赵锦辛无聊得都想去挖矿了。
佩罗雪山的山顶上有什么呢。赵锦辛漫不经心地分神,边飞边调整视野。
封闭训练导致对外通讯被完全断绝,他已经快半个月没跟邵群联系了,还真挺担心邵群就此把他这号人抛之脑后。
他很清楚邵群是个什么样的人,邵群是查不到他,但他一直暗中关注着邵群的一举一动。
他曾经试着学邵群,跟那些身娇体软的oga男孩谈情说爱、接吻上床。这没什么难度,与生俱来的调情天赋让他在情场上无往不利,但他很快发觉这样做十分索然无味。
女性是他不曾涉及的领域,因此不多评价;而男性,无论是oga还是beta,或是他偶尔兴起勾搭的年轻alpha,都是一群满脑子垃圾的草包。
这样的评价毫不过分,大多数人都是空有外表毫无内涵的躯壳。那些看似目标坚定的人总是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实则是最容易被攻破城墙的群体,赵锦辛从容地游走在这群人之间,获取他想要的所有信息,再毫不留情地砸碎期望过高的妄想。
在赵锦辛还未发觉自己对邵群的特殊感情时,他曾在机缘巧合之下更换过目标。
那些自诩成熟稳重的alpha,想凭借“年长者的丰富经验”将这只野性十足的漂亮狼崽收入囊中,结局却无一例外地沦为胯下之臣。
赵锦辛沉迷于狩猎的快感,却从不为谁停留,他只是在这些人身上追寻着邵群的踪迹,作为一种自我补偿。
赵锦辛停下飘散的思绪,降落在一边看队友收拾战场。
这片区域算是彻底被他们清理干净了,过往几天谁进来都要栽个结结实实,可惜后来的队伍不知从哪打听到了消息,几乎没人敢继续往里冲。
赵锦辛翻了翻积分榜,几十分的巨额差距让他丝毫没兴趣继续玩收割。他检查了下剩余能量,干脆打声招呼就独自往山顶方向飞去。
“他要去干嘛?”
“……管他呢,反正是赢定了。出去就要打团战了,还不快想想怎么把他拉过来当固定队友。”
说话的人是远程,大二的学长,对学院内各式各样的比赛活动更清楚一些。
“我看够呛,”侦察队友挪了过来,“他不是整天跟邵群后面么?”
“邵群不是有固定队伍吗?”前锋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就是经常跟邵群那帮人进进出出啊,加起来正好四个人。”
“邵群队里那个侦察马上毕业了,但赵锦辛不可能去当侦察的。”远程更了解情况。
“谁知道呢,”前锋笑笑,“他不是喜欢邵群么?”
“喜欢邵群的多了去了。”远程不以为意,邵群的绯闻谁没听过。
“拜托,那可是赵锦辛,”侦察咂咂舌,“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跟邵群赶紧掰了。”
机体外表面低至零下五十六度,尚在适应范围内。赵锦辛沿着低矮的山沿,不紧不缓地往其中一座峰顶推进。
这架统一分发的c级机甲粗糙地涂装着鲜红的颜色,在茫茫风雪中分外显眼。
遗憾的是,赵锦辛并未在峰顶发现任何有趣的植物或动物,这里连泥土都被积雪彻底覆盖,凝固成深厚的土层。
他干脆关闭推进器,站在阴影里望向远处蔓延不绝的雪色荒漠——此时连大陆北方都正值寒季。
不知过了多久,恒星金灿灿的辉光拨开云层,柔和地倾泻在银白色的雪地上。
赵锦辛探出一只机甲手臂,手掌轻轻张合,仿佛能感知到那缕温暖。
机体温度过低,响起嘀嘀两声。
赵锦辛当作没听见,在阳光处抓了两把雪储存起来,启动推进器准备滑下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雪山忽然轻轻颤动起来。
赵锦辛神色一凛,将推进器能源输入拉到最大,以极快的速度冲下雪山。
能源燃烧带来的热度缓解了机体表面的寒意,僵直的肢臂得以挥动,迅速斩开前方杂乱的阻碍。
赵锦辛身后,雷鸣般轰隆的巨响紧追不舍,乳白色的雪云滚滚向前,飞溅的雪粒冲出漫天的浓雾,宛如一条怒吼奔腾的大河。
他一刻都不曾回头,直至抵达山脚又退离数十米后才缓缓停下。
不过几十秒时间,巍峨的山峰俨然低矮了几个度。好在虽然此时震动还在持续,但滚落的积雪已经安静了下来,高高地堆在山脚。
赵锦辛低头检查雷达系统,却发现显示屏上一片空白,其他机甲的信号猝然消失,卫星定位自然也跟着失灵了。
他抬头四望,这里阳光黯淡,植被稀疏,肉眼找不到一只能动的活物。
赵锦辛叹口气,看来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冲到了山南。
但也有个好消息,得益于这场演习的简易程度,即便刚才猛开推进器上下山,他的能源还剩下足足百分之七十——要不是这台c级机甲没装载机械驾驶台,他能更省一些。
山南被划在演习区域之外,探索度很低,谁也不知道这里生长着、生活着什么物种。
赵锦辛瞥了眼零下七十度的机体温度,勉强放弃了只身探索的想法,将推进器的能源供给降至最低,保持低空状态缓慢飞行,仔细寻找翻越雪山的路径。
整座佩罗山脉还在持续震颤,他无法靠得太近,只能在雪原上远远观望,然而沿路是无穷无尽的白,再加上昏暗的可视条件,实在让人难以辨别方向。
但这架红色机甲仍在坚定前行。
……
赵锦辛倒是不急,但山北的演习战场已然炸了锅,一众机甲慌不择路地飞蹿到安全区,万丈高空上的空间站也忙碌成一团。
临时营地里挤挤攘攘地站满了颜色各异的机甲,领队教师正焦急地清点人数。
不到几分钟,底下陆陆续续报告了好几例学生失踪,尤其是那些被击败后没能及时回收到的机甲,现在成了重点救援对象。
——因为保护罩的强隔离作用,雪崩发生时没人能带走那些倒地的机甲,只能标记了地点后尽快赶回营地寻求救援。
“你说赵锦辛也失踪了?”
领队正忙着将坐标点转交给空间站,以期那边尽快指派救援人员下来,猛然听到这一报告后心里一沉,这类优质种子如果折在这种地方,对学院来说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对……他是主动离开的,我们没有坐标点。”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领队深吸口气,让他们留下赵锦辛最后留存的坐标点,迅速将这条标红后提交。
空间站指派的救援队来得很快,对这类场面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分成几小队训练有素地实施救援。
两小时过去,大部分失踪学生都被救回,并根据受冻情况不同送去治疗。
但仍有小部分人音信全无,情况堪忧。
“还没找到赵锦辛?”侦察队友靠过来看雷达。
“没。”远程叹了口气。
赵锦辛队里的几个人都跟着大部队被送回了空间站。因为根据预测,雪崩还有发生的可能,继续停留在地面上太过危险。
现在还有救援队在底下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空间站的人猜测这部分人是在雪崩时被冲到了山南,但现在跨越雪山的难度和危险性都太大了。
三个小时后,救援队也被召回了空间站。
“这什么意思?不救了?”远程盯着那些从跃迁点里出来的机甲。
“没办法啊,这么久了,雷达上半点信号没有,”侦察皱着眉,“你们说他能自己回来吗?”
“他自己要上去看,怪谁?”前锋嗤了一声,“不都说了不让去南边?”
“你要不要回忆一下雪塌下来那时候你怎么跑的?迎着雪往南跑,真了不起啊。”侦察火上来了,一顿冷嘲热讽。
前锋被噎得说不出话,青着脸走了。
远程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最后一台救援机甲迈出跃迁点。
侦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正准备开口劝人离开,忽然奇怪地发现跃迁点仍处于开放状态。
几秒后,随着一阵强烈的空间波动,一台黑金色的机甲赫然现身!
这眼熟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涂装和标识,侦察一时原地愣住,附近的工作人员也纷纷停住了脚步。
高大的机甲迅猛落地,不等推进器彻底熄火,一道人影就从机甲胸前的驾驶舱位置跳了下来,引起一阵惊呼。
邵群冷着脸大步跨来,精准锁定了跃迁点负责人,语气快速而不容置疑:“让你们站长亲自去跟院长解释,这破星球他是第一次管?雪崩不知道预警?真他妈是个蠢货,养了一帮子人还要叫外援。坐标点拿来!我下去找!”
在邵群之后,几台明显同为a级的机甲也从跃迁点冲进了停机台,很快有人认出这是高年级的几个顶尖战力。
李文逊小步快跑过来,向邵群示意手里的东西——他刚刚跟回来的救援队要到了剩下的所有坐标点。
邵群轻轻颔首,转身回了驾驶舱。
六台机甲齐整列队,同时启动推进器,领头的黑金色机甲毫不迟疑,带着一队精锐再度冲进跃迁点,奔向浩瀚无垠的蓝白色海洋。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转眼间,停机台重归一片空荡荡。
极致的低温是碳基生物在野外生存的最大威胁之一。星际时代的铜墙铁壁足以抵挡寒冷的侵袭,但未知领域的恶劣情况变幻莫测,这样的城墙往往在最后成了封锁生机的铁棺材。
赵锦辛从雪堆里扒拉出来一架缺了胳膊的铁块疙瘩——他好心地在方圆十里逛了一圈,也没发现那根钢材。
这人救出来之后半天没个反应,赵锦辛试着搭建语音频道,却都显示无法连接,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晕了还是没了。
但总不可能就放在这当养料,他想了想,把机甲另一只胳膊当把手握着,一路拖着走。
急着离开是因为赵锦辛敏锐地察觉到某种、或者说某一群土着捕食者正在靠近,虽说真对上了也不需要担心,但他还是不太想无谓地浪费能源。
好消息是,随着地脉余震频率减弱,雷达系统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工作——这人能被找出来,还得感谢这架残疾机甲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仍持续输出的信号。
可惜由于高处云雾遮挡,卫星地图的情况时好时坏,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根本分不清方向,赵锦辛只能凭感觉找路。
不知行进了多久,在机甲能源降至百分之六十时,赵锦辛模糊地望见前方出现了一片突兀的废墟。他低头检查雷达,却没有发现任何信号。
他警惕地停在原地,足足等待了十多分钟才一点点靠近。在呼啸的风雪中,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架几近解体的机甲残骸,灰蒙蒙的颜色证明它并不属于本次模拟演习,大概是从前闯入这里的倒霉蛋留下来的痕迹。
狂风愈烈,赵锦辛放弃了继续探路的打算,拽着手里的铁疙瘩往这片废墟里开,借着那架机甲更为高大的身形挡风。
然而安顿下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无论颜色怎样变化,学院训练机甲的大致数据是不会有太大变动的,但这架机甲的外形比他的足足大了两圈,即便不知等级,也能判断出这绝不是训练用机。
他放下幸运的同级生,仔细打量起这架机甲。老旧的型号,褪色的涂装,没有任何显眼标识,整体设计平平无奇,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奇怪。
整个星际能独立出产机甲的制造厂都不算多,但都会统一喷装品牌标识和编号,管控最严格的军方每年还会召回一批机甲进行质检,并将失踪机甲登记在案。
而这种学院直属的小行星,就算在探索度较低的未知领域,进去过的机甲也应该拥有备案,但赵锦辛曾在空间站翻阅过相关资料,清晰地记得山南的机甲出入记录,那都是学院编号的机甲。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架机甲应该属于某个意外闯入的星盗势力。
无标识、无编号、无涂装的三无机甲,大概率是来自灰色地带的组装机,而这样的组装机又主要流向星盗,因此极为好认——不好辨认的是它们的所属势力。
毕竟真正刀尖舔血、苟且生存的家伙,怎么可能扯旗放炮地向大众暴露行踪?
不过星盗这一说法其实蛮可笑,这类常常在古地球时期科幻作品出现的无政府恐怖分子,真正到了星际时代,却被用于指代一群被驯养、被操纵的悬丝傀儡。
普通人确实因星盗之名而有所畏惧,但当你站在阶梯之上,发现恶犬的项圈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还会畏惧那样虚张声势的吠叫吗?
赵锦辛对这架无名机甲失去了兴趣,他断开机甲感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休息。
……
“群子,这。”
李文逊从雪堆里拖出一架红色机甲。
学院的防护罩能量有限,雪崩发生时其他人没法带走这些被淘汰的机甲,但这时候能量耗尽的防护罩已经自动消失,救援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但这些机甲的操作者未能在系统停摆之前发出求救信号,被雪崩一冲击又陷入了昏迷,只留下了失踪前的坐标,因而先前的救援队一直无法确认具体位置,只能凭借机甲本身的微弱信号寻找,这在雷达系统失灵的情况下实在是高难度。
换了这批人就不一样了,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和顶尖的操作意识让他们能更快地确认坐标点,救援速度得以大大提升。
不过半小时,十五个坐标点仅剩三个未被找到,但山北已经被地毯式搜索过一遍,证明这三个人确实被雪崩冲到了山南。
“看来真要翻过去了。”一道女声响起。
“一个人跟我过去,其他人负责把这些小子送回去。”邵群点名李文逊。
执行任务时指挥的命令不容置疑,六个人很快分成两组,两台准备继续高难度救援,而剩下的四台a级带着这一连串的小鸡仔回空间站绰绰有余。
事发不到五个小时,佩罗雪山的连绵积雪抖下了一大半,李文逊在队伍频道里吐槽这简直就该叫活雪山,今年都崩过两次了还来。
有人跟着调侃,说小心别被埋底下,埋了记得发信号,送完小朋友就来挖他,被李文逊笑嘻嘻地夸了一顿孝顺后怒而断联。
与紧张的救援任务不同,频道里一阵欢声笑语,只有邵群沉默得像是真被埋了,李文逊并未贸然打扰,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以免惹到这尊瘟神。
邵群得知赵锦辛失踪后,就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那眼神李文逊接都不敢接。
但他能在邵群身边活蹦乱跳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李文逊强大的社交能力让他能在半小时内联系上这些在校的精尖战力,并劝服所有人组成一支愿意以邵群为指挥的救援队,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yh1006。
山北和山南的最大区别就是植被覆盖率,之前李文逊还能通过枯树林辨别方向,一到南边他就感觉自己成了路痴。
但邵群前进拐弯都毫不迟疑,就好像这地方他逛过无数遍似的,李文逊的视野被雪糊成一片,只能紧跟在他身后。
没人知道邵群有多慌张。
他的手脚僵而发颤,几乎是机械性地循着自己常走的那条路往前找人——这是翻越山脉还不被余震威胁的最近路径,如果赵锦辛清醒着,他大概率会选择这条路。
他破天荒地祈祷,寄希望于恢复正常的雷达系统能找到赵锦辛的坐标点。
——雷达上忽然跳出一处红点。
邵群绷紧心弦,急速赶去。
……
赵锦辛困倦地睁开眼。
这里的风雪逐渐停歇下来了,山南的雪地难得一片寂静。
他蜷缩在高大机甲的臂弯里,望向远方震动平息的佩罗山脉。
脾气真不好。他想,有点像我哥。
但邵群好像从未对他发过火,从再度相遇至今,他与邵群的相处温柔得像是人为编织的甜蜜梦境。
赵锦辛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重新连接感应,准备继续往前找路。
此时周遭却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平坦的雪地缓缓鼓起硕大的半圆,它们雪白的皮毛与大地融为一体,凭肉眼很难辨认出不同,但雷达上忽然多出的一大批红点却昭示着这是一群活物。不过一会儿工夫,半圆的数量越来越多。
赵锦辛颇感兴趣地观察着其中一只未知生物,它似乎抬起了头——从那露出的血口獠牙能判断出来,但奇怪的是,它乃至整个种群都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等等。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扩散。
赵锦辛眸光一冷,立刻将防护罩全面拉开,却丝毫不起作用。
智能系统不断地跳出运行错误警告,却始终无法自检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