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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气

 

清气

宗裕骐大为恼火,恶狠狠瞪着那黑蛟。

夜色之中,也看不太清那黑蛟的模样。只听那黑蛟有气无力唤道:“大师姐,我抓住他了。”

宗裕骐愈发恼怒,心想:“很好,原来你还有同伙!”他僵直地倒在地下,只能圆睁双目,等着要看还有何等恶人。

四下里却无人答应。那黑蛟低低叫道:“大师姐,大师姐。”

他连叫了好几遍,才听溪水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耐烦道:“穷叫什么?难听死了。”那黑蛟就不说话了。

宗裕骐心想:“他的同伙藏在溪水里?”宗裕骐连一根手指都抬不了,竭力把眼珠子转向溪水那一边。

那溪水本来极浅,水面不及足踝,此时却见水光阴冷,水流忽喇喇破裂开来,钻出了一个紫衣女子。水光照映下,可见她长发披散,脖子里戴着一圈白骨颈链,相貌本来还算清秀,可一对眼珠无眼白,眼眶里全是眼黑,眉眼高高吊起,形容诡异莫测。

那紫衣女子把头一转,刚好对上了宗裕骐的目光。她咧嘴一笑,阴恻恻的通黑眼眶中尽是邪佞戾气。

宗裕骐不由得寒毛直竖,遍体凉透,急伶伶避开了目光,方寸大乱:“这、这是个女魔头啊!这黑蛟和女魔头是同门,必定也是魔道了——无色山左近怎会有妖魔出没?他们不把无色派放在眼里么?”

那紫衣女魔水淋淋走上岸来,身上冒出一股股黑烟,几步之间就烘干了衣裙。她越是走近,宗裕骐越是难以喘息,只觉她周身那硝烟焚烧之火气逼上身来。若不是穴道被封,宗裕骐必定要连滚带爬逃到天边去,绝不愿靠近这邪魔一星半点儿。

可当下他只能纹丝不动躺在原地。那紫衣女魔立在他的身侧,直勾勾俯视着他,他恨不得昏死过去,同时又觉得她身上火气极烈,仿佛衣服头发随时就要烧起来似的,心中不住想:“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是天火魔会的余孽?”

那紫衣女魔对着宗裕骐看了几眼,疑道:“这就是金乌二太子?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班昊怎么瞧上他做女婿了?”

黑蛟垂首小声道:“我听见他们叫他二殿下的。”

紫衣女魔叱道:“那你就赶紧给他下咒啊,只管喊我怎的?我是那咒儿?”

黑蛟低下头道:“咒法太长,我……记不住。”

紫衣女魔怒道:“我把你这死蚯蚓!真不知师尊为什么派你来帮我。”大袖唰得一挥,狠狠抽了一下黑蛟的脸孔,断喝道:“起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那黑蛟一声不吭,脸上也不觉得疼痛似的,走到灌木丛边盘腿坐下。

紫衣女魔抬起右手,对着宗裕骐掐了个法诀。

宗裕骐听她要对自己“下咒”,还不知要如何折磨自己,不由得心急如焚,拼尽全身力气,喉咙里挤出气声道:“来人、来人……”

他的声音轻如蚊呐,那紫衣女魔却已听见,笑道:“你还能叫谁来呢?就把你手下那些凡人官兵叫来,还不是白白送死?省省力气,安心上路罢。”随即微眯双目,口中叽里咕噜念起了咒语。

宗裕骐听不懂她念的什么,但全身很快感到一种莫名的热度,像是陷入烈火地狱,又像是身受炮烙之刑,仿佛有看不见的炽烈火焰一寸寸烧烤着他的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焦灼之气。

可从外人看来,宗裕骐就只是呆呆躺在地下而已,身上并无一丝异状,怎能看出他正在忍受烈火焚体的惨酷摧残?

紫衣女魔挥手对宗裕骐的头颅虚点了几下。宗裕骐脑中就天旋地转,却喊也喊不出来,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邪法?要杀就杀,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

紫衣女魔看他浑身战栗,汗出如浆,便走到他的头顶前,抬足踢了他的天灵盖一脚,口中念咒不停。

宗裕骐就觉头顶心似乎开了一个小洞,五脏六腑争先恐后要逃离火海,逃出去就轻松,就能去清凉之处了……不,不行,宗裕骐心底知道,这是那女魔在施咒,要逼迫他的三魂六魄脱离躯壳……不能出去,他不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混沌之中,只能靠着灵台一线清明,死守根基不放。

紫衣女魔“咦”了一声,赞道:“你很能忍啊?”左手也掐了个法诀,双手宛如火焰之形,在宗裕骐身体上方来回拨动,口中加速念咒。

宗裕骐难过得连七窍都要喷出火来,方才是炮烙之刑,此刻是下油锅了,煎熬得他死去活来,身上仿佛开了无数个小洞,他的魂魄就要从千疮百孔的身躯里飞散逃逸,他已经制止不住了……

宗裕骐咬紧牙关,在魂飞魄散的生死关头,只管乱抓救命稻草,也不管有用没用,心中默念他最熟悉的几句心法:坎水中间一点金,急须取向离中辏。火周须要识持盈……

紫衣女魔正在全神贯注施法,宗裕骐体内蓦地冲出一道清气,犹如雷霆之势将她双手弹开!

紫衣女魔大吃一惊,咒法中断,后退一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掌,掌心掌背都还好端端的,可方才那一道清气残余的力道宛然犹在。

宗裕骐只觉周身火焰熄灭,三魂六魄重固本体。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紫衣女魔又恼怒又诧异,说道:“活见鬼了,这……是什么功法?”

黑蛟忽道:“大师姐是不是念错了咒语?”

紫衣女魔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当我是你这废物?这么简单的如意咒,我怎会念错?”

黑蛟说道:“只怕你自己也不记得了。”

紫衣女魔大为光火,眦眶欲裂道:“住口!”劈手凌空一抓,只听撕拉一声,那黑蛟的颈侧就破开了三道爪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宗裕骐一呆,心想:“这女魔头对自己同门师弟都这般辣手?”

黑蛟疼得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摸了摸伤口,低头看手指上滴滴答答的鲜血。他似是没有喜怒哀乐,盯着血红的手看了一会儿,默默撕下了一片衣袖,缓缓裹住了伤口。

紫衣女魔抬足狠狠踏住宗裕骐的胸口,宗裕骐的肋骨几要断裂,喉咙里一阵腥甜。

紫衣女魔狞笑道:“好个二太子,原来你不是凡人呐,你是有根基的。你修的是什么道法?是谁传你的?你老丈人?”

宗裕骐反正穴道被封,说不了话,索性两眼一翻,给她来个不理不睬。

黑蛟起身说道:“大师姐,这个二太子手下还有许多官兵,总不至于人人都能抵御如意咒。我们去营地再抓个人,炼制傀儡罢。”

紫衣女魔说道:“那些小脚色又不是无色派掌门的乘龙快婿,就算把他们炼成傀儡,无色派也不会让他们靠近山上机密之处。”

黑蛟说道:“可如意咒对二太子又不管用,我们还能怎么办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能打道回府了。”

紫衣女魔骂道:“你闭嘴!让我来想办法。”

黑蛟安静片刻,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么?”隔了一会儿,又问道:“现在呢?”

紫衣女魔低头端详着宗裕骐,忽道:“不如剥下这二太子的皮,给你披着。你就假扮是金乌国二太子,混上无色山去行事。”

黑蛟走过来,从头到脚打量宗裕骐,似乎在估量宗裕骐的人皮有多宽大,他能不能套得进去。

宗裕骐心里连连叫苦,不知魂飞魄散和被人活生生扒皮,哪种死法更舒服些?

紫衣女魔沉吟片刻,又道:“罢了,这法子也行不通的。你我皆不擅变身化形之术,如何假扮成一身浊气的凡夫俗子?倘或叫无色派门人看出破绽,还不是白费功夫?”

黑蛟说道:“要是叫他们看出来了,我们跑走就是了。”

紫衣女魔说道:“你别忘了师尊为什么派我们俩秘密行事。无色派掌门嫁女,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好机会。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能嫁几回啊?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次了。绝不可打草惊蛇,蛮干一气。”

黑蛟说道:“好罢。”

紫衣女魔思前想后,总是没有善法。又听见营地中远远有人呼唤二殿下,似是金乌国官兵要来找寻宗裕骐了。她就在宗裕骐胸口踩了一脚,恨恨道:“今日且退,再寻机会。”

黑蛟指着地下的宗裕骐说道:“那我们不管他了吗?”

紫衣女魔说道:“我说不管他了吗?你退开行不行?又皮痒了是不是?”黑蛟默默退开了几步。

紫衣女魔俯下身来,一头长发扫过宗裕骐的眼睛。宗裕骐连闭眼都闭不了,眼球一阵刺痛,更难受的是对上她那双全是眼黑的恐怖眼瞳,好像坠入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那紫衣女魔口中吐出一团黑雾,宗裕骐顿觉头脑黑沉沉的,眼前昏天地暗。

朦胧之中,听见紫衣女魔问道:“这回有用了罢?”

黑蛟又走近过来,屈膝趴在地下,凑到宗裕骐脸前仔细看。

直到此刻,宗裕骐方才看见黑蛟的相貌,但见他头发极黑,肌肤极白,仿佛一辈子没晒过太阳,冷峻眉眼笼罩着阴冷沉闷之气。一对冷冰冰的眼瞳黑白分明,似有海潮涌动。

宗裕骐头晕眼花,渐渐深陷在黑蛟的眼神中……

黑蛟低声道:“他昏过去了。”

紫衣女魔悻悻道:“看来只要不把他逼上绝路,就不会触发那一道古怪清气。哼,他毕竟是肉体凡胎……”

宗裕骐沉睡之中,远远听见有人喊道:“二殿下,二殿下?”宗裕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睁开眼睛。

卫将军一脸担忧看着他,说道:“二殿下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你累了就回大营去睡呀。”

宗裕骐恍如大梦初醒,坐起身来,呆呆道:“这是哪儿?”

卫将军一惊,说道:“你不记得这是哪儿了?你……你怎么啦?”

宗裕骐环顾四周,支离破碎的回忆纷纷扬扬涌上心头,笑道:“喔,我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呀?”

他看见自己的香囊落在旁边草地上,顺手捡了起来,只见囊口打开,似乎少了一块香饼。

他在草丛中到处摸了摸,却再也找不到了……真的少了一块么?原本有几块香饼来着?

几个贴身侍卫守在旁边,见宗裕骐神色迷茫,有人笑道:“二殿下是不是做梦了呀?”

宗裕骐费劲儿回忆半天,记得自己到溪边洗手,接着就是被卫将军叫醒,中间那一段经历,像是被人用剪刀剪掉了,还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瞳……宗裕骐一阵头疼,索性不去多想,便道:“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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