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火
星火
小裕骐扶着老奶奶钻出榕树根下。一老一幼在一块大石前坐下。小裕骐又把弓箭捡了回来。
那老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但一对眼瞳炯炯有神,光华温润。她见小裕骐掌心都是绳子磨出的道道血痕,因道:“孩子,你的手不痛吗?”
小裕骐说道:“痛啊,但这是皮肉伤,不算什么。老奶奶,你的脚摔断了,可怎么走路?我给你折一根树枝做拐杖罢。”
老妪微笑道:“不着急,我今晚上说什么都走不动喽,等到天亮再走罢。”
小裕骐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说道:“老奶奶,你能不能帮我裹一裹伤?”
老妪接过手帕,一撕为二,替小裕骐细细包住了双手。
小裕骐说道:“谢谢你。”又问道:“你摔到沟底有多长时间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吃罢?你饿不饿?”
老妪反问道:“你身上带有吃的?”
小裕骐小心翼翼摘下腰间一只香囊,将内中之物一气儿倒在掌心,却是几粒松子糖。小裕骐把那几粒糖递给老妪,说道:“老奶奶,你都吃了罢。这糖虽然小,不过特别甜,很顶饿的。”?老妪微笑注视着他,问道:“你自己不饿吗?”
小裕骐吞了一口唾沫,小声道:“我吃过了。”
老妪就接过了那一把松子糖,一粒一粒吞入口中。
林深夜静,幽秘深邃。小裕骐偎依在老妪身侧,觉得她看着瘦条条的,身上却十分温暖柔软。
身边有个同伴,他就不像先前害怕了,倦意浓浓袭来,他的头向前一点一点的,却还强睁着眼睛,观察四周动静。
老妪吃完了松子糖,说道:“孩子,你困了吗?”
小裕骐说道:“我不敢睡,我怕有豺狼虎豹。”
老妪说道:“我老太婆觉少,我来守夜,你睡罢。”
小裕骐说道:“那……那有劳了。”他把弓箭推到旁边,轻轻把他小小的脑袋枕在老妪的膝盖上,两只小手攥在胸前。
老妪笑了笑,抬手抚摸着小裕骐的脸蛋。
榕树枝上,仙长忽道:“到底是谁照顾谁?”
宗裕骐凝望着下方的场景,实料不到此生还能重温此情此景,心中无比感动,说道:“这仙人对我非常慈爱。她摩挲我的脸,感觉就像太后或是母后摸我一样。”
仙长看那小裕骐缩成一团,已呼呼大睡,忽然肩头一沉,身边的宗裕骐也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仙长心中一动。
宗裕骐满心沉浸在昔年奇遇之中,倚着仙长感叹道:“我真想回到那一夜。”
仙长没有言语,心中暗暗警惕:这幻境神通广大,其法力又悄无声息,宗裕骐此刻在回忆童年旧事,幻境也能挑动起他对他的依恋之心……
可是,仙长也没有把他推开。
忽然林中传来几声野狼嚎叫。小裕骐登时醒了过来,一把抓过了小弓小箭。
老妪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拍打,宽慰道:“不用怕,还远得很呢。”
小裕骐想了想,说道:“老奶奶,我们生起火堆罢,野兽就不敢靠近了。我带有火刀火石。”
老妪说道:“若有妖魔鬼怪为火光吸引而来,可怎么办呢?”
小裕骐“啊?”了一声,犯起了难,是妖魔鬼怪可怕,还是野兽可怕?
老妪哈哈一笑,说道:“孩子,多谢你今日救我。我送你一口清气,从此没有邪魔敢伤你。”
小裕骐一呆,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那老妪右手捏了个法诀,呼的吐出一口清气。
小裕骐闭上了双目,只觉那清气似一股泉水透肌而入,清凉凉流转全身,顿时四肢轻盈,胸襟爽朗。
他睁开眼来,惊奇道:“这是什么?好舒服啊。”
那老妪微笑道:“我再授你一套无上妙源心法,你可自行修炼,听好了:坎水中间一点金,急须取向离中辏……”
仙长忽然把手一挥。
天光大盛,地势平阔,密林如云烟般消失不见,两人又回到了蓝天白云绿草坪间。
仙长趁势转过身子,轻轻推开了宗裕骐,说道:“这套心法是这位前辈高人独传于你的,你就不用给我看了。”
宗裕骐回过神来,笑道:“其实你看了也没什么。”
两人默然无语。
那对鸳鸯在池水上划开了一道道涟漪,看得人心神不宁。其实,方才观看童年旧事之时,宗裕骐就觉得浑身闷热难耐,只是勉强分心不理,现在就剩他与仙长面面相觑,他实难忽视这股子燥热血气。
他要尽量东拉西扯,分散注意力,说道:“这仙人奶奶传了我功法,教我背了一遍,我就睡着了。等我再醒过来,已经回到了猎场,仙人却不见了。卫将军他们把我带回了大营。我父皇派人漫山遍野搜寻仙人,自然是毫无踪影,连那片密林也找不见了。
“回宫以后,我照着仙人所授的心法自行修炼,不过我没什么上进心,无所谓修为高低,也不知修炼了这心法有什么用处,所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毕竟我当时搭救那老奶奶,也不是图她回报。父皇觉得我有仙缘,倒是想过让我正儿八经拜师求道,可又舍不得送我出家修行。母后就说,等我长大成人,再自己决定,于是就混到了今天。”
仙长见宗裕骐额头满是细汗,两颊红通通的,双唇微分喘着热气,似乎是难以抵受幻境里悄然蒸腾的热度。
仙长就后退一步,沉吟道:“说你有仙缘么……有一件事我先前想不明白,班昊仙师为何相中你做女婿?须知仙凡殊途,就算你这人略有根基,寿数也不过区区百年。你死之后,岂不是要抛下他爱女孤独伤心一世?现在看来——”?宗裕骐精神一振,说道:“现在看来怎样?”张开双臂,在仙长眼前转了一圈,得意道:“是不是我这无上妙源心法其实大有神效,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仙长见他薄薄的绸衫汗湿黏在了身上,显出腰肢和后背的苗条线条。他移开眼神,说道:“那倒不是。我并不知这心法的来路底细,就算心法本身神奇无比,像你这般随随便便修炼,跟一般凡人也没什么太大分别。”
宗裕骐颇为失望。
仙长接着道:“我只是想,你这人……品行不坏,也不算辱没了班昊仙师的女儿。”
宗裕骐笑道:“究竟算不算辱没,应该由班姐姐本人决定,你我说了都不算。”
仙长不语。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就清楚听见宗裕骐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宗裕骐脸色更红,抢着打破沉默,说道:“仙长,你认得出这位仙人是谁吗?”
仙长微一沉吟,也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心道:“这股清气……该不会是那一位?可这小子怎会受到她的青眼赏识?”
仙长因道:“你再调动那股清气打我一下。”
宗裕骐圆睁双目道:“可我控制不住。”
仙长说道:“你刚刚不是打过我的胸口么?”
宗裕骐说道:“那是因为你抓着我不放,我情急之下自然而然激发了清气。仙人只传授了我心法,并没有传我如何挥发内力、进攻防御的法门。”
仙长也已察觉,宗裕骐内力充沛,又有清气护体,只是不会运用,譬如积蓄了满满一池清水,但却不懂如何引水而出,去灌溉田地。
宗裕骐只觉太阳越来越晒,把手一挥,池塘上就浮现出了一座八角飞翘的水亭,四面透风,围着一层飘飘荡荡的轻纱帘。
宗裕骐说道:“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进去歇一歇罢。”
在此幻境之中,两人就算远隔千万里,四面八方也都充盈着对方的气息,倒不如互相说说话,还能分散心神。
仙长说道:“好罢。”
池塘上又浮出一块块圆石墩子,两人就从石墩上走过,进入水亭坐下。
仙长说道:“我教你一些简单的法术,你可以试着学学引导内力,接着学会驾驭那股清气。”
宗裕骐抬袖擦了擦下巴的汗珠,笑道:“哎呦,那我岂不是要拜你为师了?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仍然不知自己师门是谁,我也怕遭天谴呐。”
仙长只道:“你要入我门下,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我不打算收徒,你也不用尊我为师,两免了罢。”
宗裕骐说道:“你想教,我还懒得学呢。我是来成亲的,又不是来学艺的。”
仙长说道:“你我要待足七天才能离开幻境,总要找些事做。我原本打算练功入定,但这鸳鸯宝镜究竟是王母法宝,与我道法……不是一路。我也难以破解。”
宗裕骐听他点破了机关,更觉得血气翻涌。他把头转到一边,低声道:“你不热吗?”
仙长将手一叩大理石桌面,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先传你一招护身法术,你仔细记住,待会儿我要考你的。”接着就念了几句法诀给宗裕骐听,又教他如何运用内力。
宗裕骐闷得不行,站起身来,拉开纱帘,可是池塘上水平如镜,连水亭里都一丝凉风也无。他费力地拉开了衣襟,苦着脸道:“太难了,我……我听不进去。”
仙长不悦道:“这是最基本的入门法术,各门各派启蒙小徒弟,都是从这里起步的。你已经练了十二年心法,却连这么简单的招数都学不会?”
宗裕骐顿足道:“是你教得不好。”
仙长冷笑道:“难道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宗裕骐转身嚷嚷道:“你自己本领大,也不代表你会带徒弟啊。哪儿有教人功法是用嘴说的?”
仙长蓦地伸出手来。宗裕骐身不由己就抬起右手,两人手掌对着手掌。
宗裕骐一碰到他的手,只觉脑中哄的一声,体内热气几乎要透顶而出,颤声道:“你要干嘛!”
仙长说道:“我教你怎么引导内力。”接着一股雄浑内力就透入了宗裕骐的掌心,不由分说在他经脉内迅速游走。
仙长也另存了心思,他与宗裕骐在水亭中相对,觉得宗裕骐的气息愈发浓烈,令他道心紊乱,不胜烦恼。不如出手压制宗裕骐的内力,也许能化解窘境。
——不料两人内力交融,更加难舍难分!
宗裕骐先时只觉得,仙长身上有一股似有如无的浅淡气息,待得两人手掌相对,仙长的内力蛮不讲理注入了他的全身,那股浅淡气息就变得万分浓烈,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仙长的男子气息之下……
宗裕骐气都喘不过来了,连头发根儿都红透了,眼冒金星,如置身于蒸笼之中,汗流浃背道:“我……我受不了了……”蓦地纵身一扑,双臂搂住了仙长的头颈。
仙长方才一出手,也就明白过来,这一节是他全盘算错了。
宗裕骐昏昏沉沉,仰起头要贴住他的面孔。仙长梗着脖子躲开,要把宗裕骐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低低道:“不要胡闹。”
宗裕骐实在是抵御不住这汹涌热潮,每一个毛孔都要透出热气来,只有贴在仙长身躯上才能舒服些。他手脚都缠在仙长身上,心底还有一丝清明,欲哭无泪道:“我也想放开,可我做不到……我连你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怎么变得这么荒淫无耻?”
仙长只得解释道:“此乃红金鸳鸯宝镜之功效。只要两人对彼此……有一丝好感,就如生出了一颗火星。幻境就是那阵阵大风,能把火星子吹成燎原之势,催人动情——但若两人彼此好感全无,宝镜也无可奈何。班昊毕竟不会强逼他女儿与你结成夫妇。”
宗裕骐挂在他的身上,用头脸摩挲他的颈间,喃喃道:“原来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怪我人太好了。连你这种鬼鬼祟祟、遮头藏脸的人,我都能发现你身上还稍有可取之处,对你生出那么一星半点儿好感。”
仙长一时无语,把脸转开。
宗裕骐呼吸急促,伸手把他的脸掰了过来,要掀开他的风帽一亲芳泽。
仙长轻轻摘掉他的手,低声道:“不行。”
宗裕骐锲而不舍又去掀,两人反复推拒几次,宗裕骐再也无法等待,索性隔着风帽,胡乱吻住了仙长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