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伸手擦掉弟弟脸上的眼泪:“去忙吧别哭”
这个空隙我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胰腺癌的治愈几率,社媒主页除了几条显而易见的广告外,几乎一片唱衰,取一些癌中之王的噱头来骗点击,但我还是点进去。
片刻后我的情绪更崩溃:“现在不告诉我,那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当然知道自己如今这样不具备任何应对风险的能力,出不了钱就算了,连力都出不了,毕竟没人会坐着轮椅去医院照顾病人。
可这不妨碍我感到被欺瞒的苦闷。
“冷静点,哥,这么晚妈应该睡了,她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所以才不告诉你。”
我心头酸涩,“我是哥哥,应该我最先知道的。”
其实此时纠结谁先谁后很无聊,但我实在太慌了,必须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妈妈被我们兄弟毫无预兆的到访吓了一跳,她穿着睡衣走出来,问我们要做什么?
没人先开口说话,最后是李承宁打破沉默:“哥要来看您。”
妈妈意识到什么,让我们不要干站着,坐到沙发上去。
她向我道歉,说本来也没想瞒着我,就算我今天不来找她,她也打算这周就告诉我的。
我觉得她就是马后炮,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好了,别和妈生气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如今你的生活步入正轨,承宁也事业有成,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有点可惜,交了那么多年养老保险,一退休就生这种病,拿不到多少退休金了。”
她细细安排了家里的房产以及多年存款,将房子留给我,存款交给李承宁。
最后她说:“儿子,我配合着积极治疗,但治不治得好就看天意,给我找个护工就可以,你们工作忙又离得远,平时不用总来,周末过来看我就行。”
我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我妈并不是多强势的母亲,却也算得上性格刚强,即使从小失去父亲,我和李承宁也始终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她并不要求我们多优秀上进,只要我们平安健康。
可就连平安健康我都没有做到。
时间太晚了,我们没再回去,而是住下来,自从上大学后,除了过年时,家里人没这么齐过,李承宁在时我不在,我在的时候他又不在了。
我通过上次在康复医院的男孩找了一位女性护工,三天后妈妈正式办理了住院手续。
我和李承宁都搬回来,方便随时去医院看望她。
这途中我向主治医生了解过详细情况,他的说辞很不乐观,我只能盼望着癌细胞不要扩散,妈妈的病情不要恶化,就算概率很低例子很少,但也不是没有能再活十年八年的。
再聊起她瞒着我这件事时,我的态度已经平和许多,坐在病床前削苹果,李承宁去茶水间打热水去了。
“你这样让我在弟弟面前很没有面子的。”我佯装恼怒,声音却低低地哄妈妈开心。
我妈给我出了个主意:“他不听话的时候你说你是哥哥就好了,承宁很乖的,不会和哥哥作对。”
她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的确是这么威胁李承宁。
哼哼两声:“你在我面前这么说,到他面前就是另一幅嘴脸了,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瞒着我多少事,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妈妈接过我手里的苹果吃,“还能有什么,我保证没有了。”
李承宁将热水瓶放到一边,一人倒了杯热水递给我们,“在说什么?”
“在问你和妈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李承宁感到莫名其妙:“哥你真幼稚。”
“……”我噎得说不上话。
回去的路上,我收了在医院里的笑脸,显得愁容满面,望着窗外飞驰划过的风景,不由自主向李承宁寻求安全感:“会没事的吧?”
“嗯,会没事的。”他的声音很平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都会好的。”
我的思绪荡开,缓缓飘回过去。
我爸走那年我八岁,李承宁两岁,应该是太小了,他对爸爸没有印象,高大男人的轮廓只残存在我脑海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就连我也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妈妈白天要上班,偶尔需要加班,在我尚且算不清加减乘除时就被迫承担父亲的角色,好在李承宁很乖,鲜少哭闹,只是太胆小,总是拉着我的手指要和哥哥一起睡。
我高考时他还很小很可爱,等我大学毕业,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时间好似握在手里的沙子,无论攥得再紧,也会从指缝漏下去。
我偶尔会和妈妈吵嘴,但李承宁完全不,他身上稳定的情绪气质我再有一百年也学不来,从一个小闷葫芦长成憋着满肚子坏心眼儿的大闷葫芦。
我忍不住再次问:“真的会好吗?”
李承宁没有回答我,静默时笼罩一层惨淡的乌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会有办法的。”
“嗯。”
傍晚时我站在阳台抽烟,李承宁推来轮椅,半蹲下为我脱卸假肢,我垂眸看向他,缭绕的烟雾模糊视线,我说:“幸好有你。”
他动作顿了顿:“哥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我没有说话,他在我腿上盖上毯子,这段时间谁也无心工作与享乐,我夜里睡不好,总感受到肢干的一部分隐隐作痛,但不欲再给李承宁增加负担,便谁也没说。
与我所乞求的不同,妈妈的状态没有转好,反而一天比一天差,因为化疗的缘故她戴着一顶帽子,医生保守告诉我们,就这个月了。
我无法再感知焦躁与不安,只觉得麻木,我没再去上班,而是专心陪伴妈妈,安静与她度过日暮黄昏。
李承宁晚上来给我们送饭,有时替我按一按腿,大多数时候也同我一样,缄默坐着,偶尔会说些什么哄妈妈开心。
妈妈说最放心不下我,说我从小就不如弟弟省心,还是小孩儿的时候又闹又没礼貌,她揍了我好几顿才让我改过来。
我有些脸红,同样揭弟弟的短:“李承宁有一次一天尿了三回床。”
“……”
妈妈笑了:“我记得,你想打他又不敢,晚上等我回来,过来问我哥哥是不是能打弟弟。”
还有这种事,我都忘得干净了。
妈妈又说:“我让你看着打,但不能总是打,犯错误的时候才可以。”
“……”李承宁听不下去:“妈。”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嘛,哪里晓得怎么教小孩子,平时又是你哥哥带你,那肯定是他说了算的,我怕我随便插手反而破坏你们兄弟感情。”妈妈道。
“哥没打过我。”李承宁说。
“你哥脾气有这么好吗?”妈妈狐疑。
我在我妈眼里就是三十岁还长不大的混世魔头,忿忿咬了一口苹果继续听他们说话。
“有的,哥对我很好,像……爸爸一样。”李承宁说。
“不管怎么样,你们兄弟两个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以后妈妈不在了,也要按时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我和李承宁一起应下。
护工上了二十二天的班,李承宁结给她一个月的工资,我伸手擦掉弟弟脸上的眼泪:“去忙吧,别哭。”
李承宁同样将纸巾放进我手心,他去办手续,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妈妈躺着被白布蒙着头。
古都的天气从夏入秋是很漫长的,此刻我却感到冰冷,眼泪止不住,蓄着大大的泪珠从眼眶冒出来,场景与过去重合,爸爸走时我也是这样哭,但那时我身后有妈妈,妈妈怀里还抱着弟弟。
李承宁回来得很快,他扶起我,告诉我殡仪馆的车在地库,我走得不太稳,踉踉跄跄跟着担架床往下。
我也许预料到这一天很快来临,但绝不是现在,我感到很突然。
殡仪馆压抑又冰冷,我抗拒妈妈进去,可一切都是徒劳的,直到小小的盒子压在我手上,我才终于如梦转醒。
“带妈回家吧,哥。”
我像一具提线木偶,跟随李承宁的指令而动,一切都好突然。
夜里我发起高烧,我的体质比李承宁弱很多,他伸手揽住后背,让我坐起来一些,给我喂下退烧药,又将杯子放在我嘴边。
我胡乱道着歉:“对不起,又麻烦你。”
李承宁摇头:“不麻烦。”
他说完要转身出去,却被我拉住手腕:“一起睡好吗?”
“嗯。”
我抱着李承宁,将只剩半截的身体窝在他怀里取暖,后半夜我出了很多汗,李承宁洗了毛巾替我擦干净,他也很累了,困倦到眼皮抬不起来,就这样趴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擦着我。
“没事的哥,会好的。”他依旧安慰我。
我拉他上床睡觉,对他说了句:“辛苦了。”
妈妈的葬礼我们没有办,只将她与爸爸合葬,昨天下过雨,墓园中散发着青草的香气,一切结束时我感到尘埃落定,我安慰李承宁:“癌症后期很痛苦的,妈是梦里走的,医生说不疼。”
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就再也睁不开眼,其实我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不能把每一秒都当作最后一秒那样铭记,灵魂悄无声息便散去了。
“回家吧哥。”
夕阳下我和李承宁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妈妈注视着我们,如同以往的每一天。
经此一役再回公司,大家都知晓我与顶头上司的关系,李承宁对此倒无所谓,只是我有些不适,仿佛幻视到软饭硬吃的凤凰男。
妈妈在时我们兄弟两的感情十分坚固,现在却不尽然,少了这条至关重要的纽带,我有些多余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依旧在李承宁家里蹭吃蹭住,倒不是我脸皮多厚,而是肩负兄长的责任,看管他不要走上歧途,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他不可以和男人厮混。
为此我决定多活一些时间。
李承宁被我管得更严,社交软件被我牢牢把控,不允许他和陌生男人有过多的交集,至于他手机那些辣眼睛的gv,我就全当没看到。
他叹了口气:“哥,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