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耳朵抖抖
荒无岸醒来时,身边的饮玉已经梳洗规整,腿上盖着被子,拿着本书慢慢看着。
他鬓边垂下几缕青丝,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遮住眼帘,搭在书页上的手指又白又嫩,时不时的点几下,看的人心痒痒。
荒无岸的心好像被什么毛绒绒的爪子挠了一下,他看着饮玉专注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悄咪咪伸出手,拽了拽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头发。
“你干什么?”冷不丁被扯住了头发,饮玉下意识的捂住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身边之人。
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对谁说话,声音霎时弱了几分,“主人……”
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然后调皮的溜走,荒无岸一翻身躺在了饮玉腿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真细……他默默想着。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啊。”荒无岸把脸埋进饮玉的小腹处,深吸了一口气,懒懒的赖在他身上不动弹。
“已经是辰时了,主人。”饮玉腿上一沉,身上便多了一个大号挂件,他不得不把书放到一边,手顿了顿,还是轻轻回抱住了看起来像是在撒娇的荒无岸。
赖叽了好一会儿,荒无岸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旁边的桌子上空空荡荡,便问道,“你有没有吃早饭?”
“没有,主人一直没醒,我不敢擅自离开房间。”饮玉卯时就已经被生物钟唤醒了,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其实已经挺饿的了,但可能是因为昨晚吃的不少,又一直躺在床上,所以还处于一种能忍受的程度。
他刚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书上,这会儿听荒无岸一提,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荒无岸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饮玉饿了,心里有些懊恼,自己不需要吃饭喝水,可怎么能让小粽子饿到呢,他坐起身准备下床,“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下次饿了直接把我叫醒,别忍着。”
“哦……哦”,饮玉看着荒无岸下床披衣蹬鞋,手上凭空比划了几下,长发便自行归顺到了身后,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出门的准备工作。
饮玉愣愣的看着面前风一样的男子,在各种原因的加持下,一时间成功的失去了言语能力。
“怎么又呆住了?”荒无岸弯下腰,伸手在饮玉眼前左晃晃右晃晃,“我们吃完饭就不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东西,直接走就行。”饮玉回过神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自他八岁来到这里,已然过了近十年,虽然阁中之人蒙父母的恩惠,对自己多有照顾,自己才能安然无恙的生活这么久。
但更多的,却是不能了。
在这种地方能够吃饱穿暖,不受凌辱,饮玉已是心满意足,那些身外之物他其实不甚在意,不过这么多年他手中也攒下了着财物,折成了银票贴身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手指在身侧捻了捻,指尖感受到了银票的硬度,放下心来。
“那我们走吧。”荒无岸细致的帮饮玉拢了拢领子,牵起他的手,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南雨阁。
白天的街道要比晚上繁华了不知多少倍,毕竟晚上是南雨阁一枝独秀,而白天则是一条街的店铺百花齐开。
荒无岸站在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街道旁,对这里的繁荣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好几家酒楼,不过他对本地的食物可谓是两眼一抹黑,便摇了摇饮玉,“小粽子,你选一家吧。”
“小……粽子?”饮玉仰起头,有些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嗯……咳”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荒无岸有些不自然的左顾右盼,“那什么,快选吧,吃完了带你买衣服去。”
饮玉从善如流的装作没听见那个外号,他指了一家挂着“诚”字幡旗的三层酒楼,“这家店的早点十分出名,现在吃正合适。”
荒无岸欣然同意,二人走进了“诚”家酒楼,门口的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招呼着,“二位客官,里面请!”
荒无岸掏出一角金子往小二怀里一扔,“要一个靠窗的包间,把你家拿手的早点都上一遍,饭钱另付。”
小二惊呆,他干了这么多年,就没收过这么阔绰的打赏,别说是普通人,就是来这里的王公贵族,也很少有连饭都没吃就眼都不眨往外扔钱的,更别说还是金子,虽然有些奇形怪状,但那可是实打实的金子啊。
小二的脸刹时间笑成了一朵堆满褶子的花,他笑容灿烂的一路将二人引到了二楼中间的一间屋子里,“二位爷,这间屋子是整栋楼里采光最好的,您瞧这儿,多宽敞,从窗户这里能看到整条街道和远处的湖,二位觉得怎么样?”
荒无岸环顾了一圈,这里吃饭用的桌子、喝茶用的小几、沙发等一应俱全,装修也风雅精致,便引着饮玉落座。
小二跟着他们到了桌前,从桌子侧面拿出一份食道,递给了荒无岸。
荒无岸按着食单,调转方向推到了饮玉面前,“你看看想吃什么?”
饮玉说出了几道菜名。
“行,剩下的你看着上,还有,打听一下这里好的制衣店和成衣店,再拿个靠背过来。”
小二一连声的应着。
菜品上的很快,饮玉靠着软乎乎的垫背,小口小口的吃桌上的菜。
桌上的食物很多,大小碟子加起来不下二十道,饭菜鱼肉粥点心,应有尽有,满满当当的布满了整张桌子。
他一边吃,一边不由得想,这是不是太浪费了。
饮玉的饭量有限,很快就吃饱了,他看着几乎没有变化的桌子,又看着慢悠悠吃饭的荒无岸,有些心疼。没办法,东西太多,他每样吃一两口,一圈下来加起来分量也不少了。
“怎么?”荒无岸一抬眼,便看见小粽子目光沉痛的看着桌上的东西,“你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在想,这么多东西,吃不了该浪费了。”饮玉小声的说,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人也是想让他吃好点,这么说也有点太扫兴了。
荒无岸诧异了一瞬,然后仿佛醒悟了些什么般的笑了声,也没辩解,只是保持着刚才的节奏,在饮玉的注视下慢慢的吃完了一整桌的食物。
饮玉:!!!!
“主人……”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被一扫而空的桌子,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荒无岸,终于忍不住跑了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平平的、完全看不出吃了一桌子菜的肚子。
“好神奇……”饮玉喃喃道,他眼睛亮亮的看着荒无岸,“这是什么有趣的戏法吗?主人好厉害!”
昨天的凭空生火和今早的自动束发都没看见饮玉这么惊奇,没想到自己因为吃的多而获得了小玉儿的崇拜。
荒无岸不由有些得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得意些什么,“这算什么,你要是想看,我能把这栋楼里的饭全都吃了。”
饮玉被震撼了一瞬,半晌艰难的说,“倒也不必,我们……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话说,主人他……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首先可以排除是人。
“我啊,这一世是个狐狸,青丘狐听过吗?我这幅身体的原产地就是那儿的白毛狐狸。”
荒无岸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饮玉在想着什么,他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避讳,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其实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原产地”亦或是“白毛狐狸”其实都充满了槽点,但饮玉的全部心神都被“狐狸”两个字所占据,眼睛控制不住的往荒无岸头顶瞟。
耳朵……没有毛耳朵……
荒无岸被他的目光看的我尾巴骨发热,他伸手挡住饮玉的眼睛,“别这么看我……”
直到到了成衣店选衣服时,饮玉还心心念念着狐狸耳朵和尾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他的目光第三次隐晦的从荒无岸身后扫过时,荒无岸终于无奈的捏了捏鼻梁,一把抄起衣服拉着饮玉进了旁边的试衣间。
“主人?”饮玉有些惊慌的抬眼,见荒无岸插上了试衣间的门栓,用一种隐隐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看着他。
荒无岸弯下腰,牵着饮玉的双手扣到了自己的头顶。
“嗯?……嗯!”
饮玉的眼睛突然瞪得又圆又大——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顶着他的手心拱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挪开了手,伸长脖子探望。
那是有他手掌那么大的两枚毛绒耳朵,雪白的毛毛能把手指都陷进去,三角形的狐狸耳朵不时左右转动,饮玉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毛耳朵被指尖按倒,又duang的一下弹了回来,快速抖抖。
“好可爱”,饮玉喃喃自语,张开手指握住了两只耳朵,轻轻揉捏,然后沦陷在了温暖又柔软的手感里。
毛毛……毛毛好好摸。
荒无岸在他手下悄无声息的渐渐升温。
饮玉玩儿的专注,并没注意手边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好了好了,别玩了。”荒无岸按住了在头顶作乱的手,急匆匆的收起了毛毛被摸的四仰八翻的耳朵,气息已然有些不稳。
饮玉收回手,意犹未尽的捻了捻手指,那种柔软至极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将视线转移到旁边自己挑选那几件外裳,一件抹茶色、一件草绿色、一件浅绿色、一件翠绿色,还有几件雪白的里衣和配套内搭,用头到脚应有尽有。
“不够吧,要不你再选几件?”荒无岸看着这一堆绿了吧唧的衣服,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在冒绿光,对于少年对绿色的喜爱有了深刻的认识。
“够穿了,太多也不方便拿。”饮玉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打算找一个包装起来。
“不必”,荒无岸摆摆手,手中捏诀,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袖子里。
饮玉:!!!!
饮玉又一次惊呆,他扯着荒无岸的袖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东西呢?怎么做到的?”
“这叫袖里乾坤。”荒无岸任他扯着自己,像只小狗一样围着自己转来转去,“一个小法术,你要想学以后我教你。”
“要学要学”,饮玉小鸡啄米般点头,“哎?对了,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e”,荒无岸思索了一下,现在已经差不多是申时了,午夜动手的话还有很长时间,“要不咱们找家客栈住着,毕竟杀人放火这种事一般都是天黑之后做才合适。”
“好。”
二人来到了一间客栈,开了间房住下。
随着天色渐暗,饮玉显得愈发坐立不安,荒无岸将他的焦躁看在眼中,轻轻把饮玉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
“嗯”,饮玉低低应了一声。
“放松些……”荒无岸揉了揉他的太阳穴,捏了个法诀让饮玉暂时睡着,不然神经长时间高度紧绷,他怕饮玉大喜大悲身体承受不住。
做完这一切,荒无岸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静静的等待黑夜的降临。
四更的竹梆声响起,荒无岸在床上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
四周一片漆黑,饮玉在他身边安静的睡着。
他坐起身,轻轻摇醒了饮玉,“醒下盹儿,我们该走了。”
“嗯……”饮玉迷迷瞪瞪的坐起来,睡眼惺忪的靠在荒无岸身上。
荒无岸一动不动的让他靠着,过了会儿,饮玉彻底醒了过来,“我好了。”
“拿着这个”,荒无岸从身边拿处一柄长剑,饮玉握着剑柄,把长剑抽出。
这剑连着剑鞘都是透明的,剑脊处血红的一条,好似饱饮鲜血,“它叫冰魄,是不是很好看?”
“晶莹剔透的,像水晶一样,好漂亮!”饮玉毫不吝啬的发出了赞美。
话音刚落,冰魄在他手中变成了震动模式,剑脊处的红色也有扩大的趋势。
饮玉看着嗡鸣的冰魄,紧紧握住防止它掉下去,“这……”。
“无妨,你夸它好看,它高兴。”荒无岸凑过来,教饮玉撸猫一样把冰魄剑从头摸到尾。
冰魄抖的更欢了。
看饮玉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荒无岸这才带着他走到了窗边。
“你知道怎么过去吗?”窗外夜风微凉,天上的月亮被薄云掩去了光彩,显得晦暗不清,周遭一切都陷入了沉睡,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
饮玉觉得身上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几条尾巴层层叠叠的缠在自己腰间,热乎乎的感觉透过衣服传到自己皮肤上,白色的毛发在微弱的光下格外显眼。
“主人?”还没等他发问,双脚便离开了坚实的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飞出了窗户。
饮玉低头看看离自己老远的地面,又了一番空荡荡的环顾四周,默默抱紧了荒无岸的尾巴。
不得不说,这种无根无萍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气血翻涌。
嗯,吓得……
“来吧,指路。”荒无岸左右看了看,感觉自己路痴又犯了。
不能怪他,从空中往底下看,各种房屋小路迷宫一样纵横交错,还都长得差不多,大晚上的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嗯……”饮玉辨认了一番,“往东……然后往南……过了,退回来点,再往西……降下去点儿我看看,对,就是这里。”
饮玉指着一个占地面积巨大,而且明显比之前的房子精致的地方说道。
荒无岸便降了下去,二人落在朱红色的围墙外。
“好气派的宅子。”荒无岸感叹了一句,刚才在天上的时候他还看见了里面路过的一队提着灯笼的家仆。
“那我们怎么进去?门口好像有侍卫守着。”饮玉把头转向了刚才路过的大门方向,紧紧握着冰魄剑,压低声音道。
“小问题。”荒无岸从怀中拿出一只火折形状的东西,打开盖子,一股子黄烟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
四周狂风乍起,携着浓烟吹进了宅子中。
“一个小道具,现在里面的人都陷入了昏睡中。”荒无岸往大门处走去,随即突然想到什么,他止住脚步,狐狸眼中带着一丝兴奋的残忍,“不如,我们让这次复仇更有趣些吧。”
黄烟的加持下,偌大的怡亲王府死一般寂静。
饮玉和荒无岸绕过院中倒的横七竖八侍卫,挨户查看过去,终于在庭院深处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搂着美貌姑娘睡觉的怡亲王。
饮玉看着床上正在沉睡着的男人,久久没有出声,眼中的恨意却是几乎要喷薄而出。
凭什么自己受尽磋磨,家破人亡,而罪魁祸首却锦衣玉食安然无恙的生活?
明明,他们是那么好的人……
何其不公!
他久久的凝视着床上的人,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仿佛隔着遥远的时光重新把他席卷。
只是为着一己私欲……
只是为着一己私欲……
凭什么……
肩头一沉,饮玉从巨大的悲怆中回过神来,荒无岸在他身边,担忧的望着他。
见饮玉看向自己,荒无岸隐去了眼中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番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扫了一眼床上,意味不明的开口,“知道狸奴吗?一种捕鼠的小兽,它们抓到猎物以后往往不会立马吃掉,而是会假装放掉,在猎物马上要跑走前在抓回爪下,循环往复,直至猎物精疲力竭。”
给你希望,让你拼命的奔逃,再一把把你抓回去,任你在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中筋疲力尽。
最终也难逃一死。
一桶冰水凭空出现在饮玉身边,“死固然可怕,但死亡来临前的绝望却是最折磨人的。”
“今夜便由你做这只狸奴,用他的绝望和死亡,祭奠你亡故的族人吧。”
饮玉愣愣的看着水桶,身侧的双手微微发着抖。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饮玉慢慢的弯下腰,拎着水桶泼了出去,动作之大,以至于袖摆都甩出了残影。
仿佛是要连着这么多年的恐惧,绝望和愤怒一起,原物奉还。
冰水被高高泼起,砸向了床上二人,怡亲王在睡梦中冷不防的挨了这么一下,被冻的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身边的女人也慌张的坐起了身,不过下一秒便被重新迷晕了。
怡亲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满腹怒火的刚想张嘴骂人,便看见一个人形静静的站在自己床头。
怡亲王被吓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他双手撑着床板,身体向后仰去,心惊胆战道,“你是什么人?”
见饮玉不作回答,他定了定心神,大声道,“来人!来人!”
饮玉看跳梁小丑似的看着面前之人大喊大叫了半天,回答他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怡亲王终于觉出不对劲。
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值夜的人都死哪儿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探查。
连每晚都聒噪的让人不得安眠的蝉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他转过头去,疯狂摇晃着身旁的女人,“醒醒!醒醒!”
女人毫无声息歪着脑袋躺在床上。
“呵……”
轻笑声从耳边响起,他猛的回头,床头的烛灯突然亮了起来,映出站在床边少年的昳丽容貌。
“你究竟是什么人。”看到少年的样子,怡亲王的惊恐霎时就减了一半,他放松了神情,重新摆起了王爷的架子。
“十年前,你曾杀光城北一户莫姓人家上下二十九口,连带着家中仆人都未放过,事后命人点火焚屋,说是要斩草除根……王爷,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饮玉握紧剑鞘,死死的盯着面前浑身湿透的怡亲王,一字一顿的说道。
怡亲王的里衣被水浸透,蜿蜒的头发丝丝缕缕的黏在惨白的面颊上,在明灭的烛火下好似刚上岸的水鬼。
他迟疑了片刻,竟是笑出声来。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神情嘲讽道,“对,是本王,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本王管他们要个东西那是他们天大的荣幸,他们不仅不双手奉上还敢推三阻四,说什么那是他们的传家之物,本王只好……自己派人去取了。”
饮玉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捏着冰魄的手用力到发抖,他看着一脸嚣张的怡亲王,血丝一根根爬上了他的眼白。
冰魄剑出鞘,饮玉旋身向床上刺去。
没想到怡亲王抽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短剑,他手腕一扭,挡下了刺向自己的剑尖。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拖延时间。
冰魄剑一偏,饮玉刺空,踉跄了几步。
他急忙伸出手堵住了旁边的床柱,险险的稳住的身体。
可能觉得自己看穿了来人的真正实力吧,怡亲王更加狂妄了,他看着有些狼狈的饮玉,活动活动了手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身上的水迹,下了床,一步步逼近他,“你是他家后人?怎么,本王让你逃过一劫,你却迫不及待的来找死?行,那我成全你,送你下去跟你的族人们做个伴!”
饮玉看着短剑越发逼近的寒光,拎着冰魄迎了上去,刀光剑影间,只听的一声凄厉的嚎叫,原来是冰魄剑砍断了半截短剑后顺势又削掉了怡亲王的右臂。
拿着武器的手掉在地上,和金属碰撞出了巨大的声响。
冰魄剑中融了天山上的冰灵,是至阴至寒之物,莫说是凡人的血肉,便是天外的陨铁,它也照削不误。
怡亲王因为巨痛倒在了地上,看着饮玉的眼神如看修罗。
他捂着伤口,看着托着剑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饮玉,不断的向后腾挪着,湿透的衣服还往下滴着血水,挪动间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来人!来人!”巨大的恐惧甚至压过了伤口的疼痛,他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跑去。
饮玉并没有阻止,他看着那抹慌张逃窜的身影,缓缓勾出一丝微笑来。
主人说得对,一刀杀死哪有慢慢玩儿死来的有趣。
回环曲折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匆匆的脚步声惊扰了廊外熟睡的月光,一个人影从走廊的这头踉跄跑来,留下深深浅浅的凌乱脚印,直奔大门处而去。
饮玉循着血迹一路跟了过去,不远不近的在他身后缀着。
摆不脱,也甩不掉。
“喂!你们怎么了?醒醒!醒醒!”怡亲王看到院子地上昏睡的侍卫,他朝着其中一人踹了几脚,试图让他醒过来,“快给本王死过来!”他大声吼着,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那个魔鬼般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他不得不继续向前逃窜。
他浑身湿透,夜风一吹,冰凉一片,身体不停的发着抖,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
不知道敲了多少扇房门,就在他即将因失血过多而站立不稳时,手下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怡亲王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插上门栓,长舒了口气。
待他回头看了屋内的摆设,才发现他在慌不择路间躲到了佛堂里面,屋子大而空旷,几人高的佛像拈指敛目,似是注视着屋中之人,香炉中残留了几根烧尽了的香段儿,贡品上落了层薄灰,淡黄色的经幡无风自动。
看着面前的景象,怡亲王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涉足这里了。
他对这里的印象,是在小时候随母妃一起祈福,香烟夹杂着诵经声,能传出很远很远。他站在一旁,看着人头攒动间,女人温柔的脸渐渐在跳动的烛火下模糊不清。
怡亲王的视野开始出现黑点,过多的失血让他不自觉的打着哆嗦,他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呆滞的看着前方。
“咔哒咔哒……”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往角落里缩了缩,下一秒,门被大力踹开,拍在墙上发出震天的声音。
怡亲王感觉脖颈处一紧,接着就被人扯着衣领拉了出去。
断肩处蹭到地上,很快就血肉模糊,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竭力的用仅剩的一只手扒着喉咙处的领子,双腿不住的蹬着地面,嘴中发出“嗬嗬”的喘息。
他像死狗一样被人拖到了外面,他躺在地上,视野被一片漆黑的天幕占据。
“别杀我……别杀我……”他哆哆嗦嗦的喃喃自语,他已经感觉不到手脚在哪里,耳边开始出现此起彼伏嗡鸣,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袭来,他拼尽全力扭动着身体往后推,可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身体的几下轻微的抽动。
“别杀我……”
饮玉看着脚下之人的垂死挣扎,脸上一片淡漠,他转动着手中的冰魄,似乎在考虑下一剑刺向哪里。
手腕微动,剑尖点上了怡亲王的胸口,优雅的滑了下去。
荒无岸坐在古树上,就着下面延绵不绝的惨叫声欣赏起夜色,微风吹来,他动了动鼻子,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儿。
好臭……他皱了皱眉,大尾巴环到身前,遮住了口鼻。
过了不久,四周重回沉静,荒无岸低头看了看,繁荣的枝桠遮住了他的视线,又等了一会儿,有一个声音小小的、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从树下传来。
“主人?你在哪儿啊?”
荒无岸扒开树枝,探出头来,看到不远处饮玉提着冰魄剑左顾右盼的寻找他的踪迹,而地上,是一摊血肉模糊的尸体。
饮玉仓皇而虚弱的扫视了能被目光所及的地方,呼唤着主人。他太累了,几乎提不动剑,胃部也像被一只大手搅动般一阵阵的痉挛,大仇得报,他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愉悦,取而代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虚。
他终于是一个人了,没有父母、没有家族、甚至没有仇恨……
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一直支撑他走到现在的那根提线,消失了。
他曾经唯一的目标复仇,可现在仇人已经死了,那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有冷香覆盖住了鼻尖的血腥味儿,一双手轻柔的抱起了自己,饮玉抬头,荒无岸神情温和的在清朗月华下跌进了他的眼中。
“别怕,我在这儿。”
饮玉浑身松懈下来,仿佛漂浪多年的旅人找到了自己的岛屿,他脱力的靠在荒无岸怀里,把整个人都交给了他。
“带我走吧……”
“小可怜,睡一觉吧,一切就过去了。”荒无岸怜爱的看着怀里的人,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足间轻点,御风而起。
饮玉已经紧闭着双眼陷入的昏睡,双手还紧紧的拽着荒无岸胸前的衣服,荒无岸看着他一脑门的冷汗,心中暗道,这孩子的身体素质着实堪忧,怕是这么多年来被亏空的厉害,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撑不住了。
以后得好好给他调理一下。
荒无岸看着下面偌大的府邸,歪头想了想,自己的宝贝因为这个人受了这么多苦,现在虽然人已经死了,但饮玉受的苦可是无法抹消的,那自己替受害者收点精神损失费也是情理之中吧……
虚空中渐渐凝实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形,转头又飞回了怡亲王府,荒无岸则抱着饮玉凌空而去,准备先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启他们的新生活。
不过这个计划不久就被无情腰斩,因为饮玉发烧了。
事情是这样的,荒无岸离开王府后,很快回到了原来那家客栈,重新从窗户来到了屋里,他打了些热水,用帕子擦干净了饮玉沾了血污的手脚,又用术法将弄脏的衣服清理干净,然后抱着饮玉进入了梦乡。
结果睡了没一会便觉得怀里的人睡的不大踏实,摸着还有些发热。
荒无岸把饮玉从头到尾的摸了一遍,感受到手下滚烫的皮肤,不由得心下一沉。
怎么办,这才不到两天,人就要被自己养死了。
他手里倒是有不少药,但那些都不是给凡人吃的,法术什么的也用不上,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得让他温度降下来。
不然烧上一天,人恐怕就像得傻了。
“对!找大夫!”荒无岸紧张的喃喃自语,他急匆匆的下楼,摇醒还在睡觉的店小二,问清了医馆的位置后,一个旋身便出现在了医馆门口。
店小二看着瞬间消失不见的人,呆呆的摸了摸脑袋,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便迷迷糊糊的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医馆的医师睡的好好的,突然都拍醒,睁眼一看身边有个男人脸色很差的盯着自己,可怜医师一大把年纪,被这么一吓,差点背过气去。
“你会治病?”荒无岸拧着眉道。
那表情,仿佛听到一个“不”字就能直接把对方的头扭下来。
“会治,会治。”老头短暂的懵逼了一下,找回了自己的语言,他点了点头,“你那儿有人需要医治?待老朽拿了药箱就随你去。”
荒无岸背着手站在那里,虽然表情还是不大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等着他收拾。
老医师穿好衣服,又装好药箱,颤颤巍巍的走到荒无岸面前,“我们走吧”。
荒无岸看着他那摇摇晃晃的几步,一手按按住老人的肩膀,紧接着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医馆中,又旋即出现在客栈的房间中。
挪移之术眨眼之间可行千里,实用是实用,但体验感却着实堪忧,老头双脚一落地,汹涌澎湃的眩晕感和反胃立马充斥了整个身体。
他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贴着墙靠了下去,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被摇匀了。
他冲荒无岸连连摆手,“等……等我缓一缓……呕……”
“啧”,凡人真是脆弱,荒无岸看着萎靡不振的老头,搬了把椅子把人拎起来放了上去,然后连人带椅子搬到了饮玉的床边,“看看他怎么了。”
医师经历了这么一系列事情,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知道今天怕是遇见了什么精怪,之前类似的民间传说他也听过不少,据说一些妖精或者动物在受伤之后会寻找人类的帮助,虽然面前这个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应该不是抱着害自己的心来的。
医师喘匀了气,定下心来,伸手摸上了饮玉的手腕,又看了看他的瞳孔和舌头,结合他现在的种种症状,心里有了结论。
“依老朽看,这位公子气血不足,脾胃虚弱,又日夜忧思,导致内里虚空,如今突然大喜大悲,情绪起伏过大,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有昏睡和发烧的症状。”
他瞥了一眼荒无岸的神情,继续道,“待我施针看看效果,如果温度降不下来再给他喂药。”
几针下去,饮玉肉眼可见的安静了许多,老人收了银针,又写下一副药方,吹干,交给荒无岸,“这副药,如果他明天不发烧了,就不用吃,如果还不退,再到我这里抓,毕竟是药三分毒。还有,他的身体亏空的厉害,日常饮食需要吃一些滋补的食物,但也不能大量食用,否则容易虚不受补,平常呢多运动,规律作息,最好找一个地方静养,另外,尽量让他保持一个平和愉悦的心态,避免情绪起伏。”
荒无岸连连点头,挨条记了下来,老头见他如此虚心,心中舒服了不少,毕竟什么医生都喜欢听话的病人,于是又对荒无岸道,“明日你来我这里,我给你一份食谱,你隔三差五的照着顶上的做给他吃,对身体有好处。”
荒无岸低声道了句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晚上把老人家虏过来看病可能不大好,有些尴尬的便表示明日会登门道谢。
老人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赶快把他送回去就行了,还特意强调是用正常方法,毕竟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实在经不起来回闪现了。
等送回老医师,荒无岸回来也没敢睡觉,搂着饮玉等到天亮,看他没有继续发热才放下心来。
此时,远在怡王府的分身将最后一锭金子收进了袖子中,接到本体的另一道指令,他环视了一圈被扫荡的干干净净一个铜板都不剩的怡亲王府,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没必要,他能把院墙都收走。
与此同时,整个王府冒起幽蓝色的火焰,把王府所在的区域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火焰消失不见,建筑景色没有任何损毁,一切如故。
分身来到了医馆门口,委屈巴巴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着天亮开门。
没办法,谁让自己必须“礼数周全的登门答谢”呢。
万幸的是,饮玉身上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荒无岸收回放在他额头上试温度的手,又给他喂了些水,见饮玉一直在发抖,便用被子把他密不透风的裹了起来。
他检查了一遍窗户和门,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确定不会有任何冷风泄进来,才放下心来,爬上床搂着饮玉小睡了一会儿。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他睡得并不踏实,所以几乎在饮玉有动静的同一时刻,荒无岸就被惊醒,他反射性地去摸饮玉的额头,感觉到一片温热潮湿,并没有发烧的迹象,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嗯……头疼……”饮玉半眯着眼哼哼唧唧,因为发烧,他的声音略显沙哑,浑身被“封印”着,一动弹就在床上扭来扭去。
荒无岸坐起身来,把饮玉从被子里释放出来,给他换了一套干爽的里衣,又用法术清洁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和被褥,都收拾妥当后,他看了看窗帘后大亮的天光,询问饮玉想不想吃些东西。
饮玉瘫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弹,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
荒无岸很愁,不吃东西怎么能行,之前医生还说饮玉身体虚弱得多吃滋补的东西,这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啊。
他扒拉扒拉手里的东西,在一堆草药仙丹中找到了一小壶蜂蜜,是之前自己外出时从遇见的灵蜂巢穴中得到的,保存的很好,对凡人来说是能延年益寿的珍品。
饮玉不想吃饭的话,给他喝点这个,不至于饿坏了他。
他用小勺挖出一点点,融在水中,往饮玉的唇边沾了下。
饮玉尝到甜味,眼睛一亮,歪着头咕咚咕咚的把水喝了个精光,半碗水下肚,身体传来融融暖意,胃里也有了饱腹感,饮玉伸了个懒腰,惬意的用脑袋蹭了蹭枕头,拉着荒无岸的衣角要他抱着。
半晌后,撒娇的饮玉不仅成功的得到了荒无岸的抱抱,怀里还多了条软乎乎的大白尾巴,他抱着几乎跟他一样长的狐狸尾巴,心满意足的又睡了过去。
而此时,百里外的怡亲王府,随着第一个人的醒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青菊是益王府的侍女,十一岁来到这里,至今已有三年,清晨她早早的醒来,睡眼朦胧穿好衣服,准备洒扫院落。
她推开房门,看了看还没有完全亮的天色,疲惫的叹了口气,去库房里拿出扫把,清理起了院子里的落叶。
她顺着小径一路扫去,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实在是太困了,脑袋完全转不动,就把这股违和感丢到一边,只顾低头干活。
直到路过一个空了的大理石台时,她突然想起来究竟是那里出问题了。
王府随处可见的各种瓷器、饰品、摆件,这一路上一个都没看见。
就比如面前这个石墩子,之前摆了一个青花瓷缸,是用来养荷花的,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在呢,现在是剩下光秃秃的石头了。
不过王府的事情,不是一个小小侍女能插手的,所以她只是疑惑的嘟囔了几句,很快就抛到了一边。
有指手画脚的功夫,还不如早干完活去休息。
她顺着小路一直扫到了中庭院,绕过一簇盛开的大好的郁金香后,她隐约看着远处地上落着一滩什么东西。
青菊皱了皱眉,以为是什么杂物,放下手中的扫把,往前走了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