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有太多可能性能解释j的怒火何以投向妈妈,虽然我不知道杀手为甚么要陷害她。那个杀手就是「康有为」──小海的爸爸,而我却阴错阳差将那个「j」送去小海身边………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这就去问康有为,他一定不会说实话吧?
总之,j含恨而死,死不瞑目,于是二十年后化作厉鬼来向妈妈索命───至少妈妈这么相信。
至于我,我是不信鬼神的。
我相信世上没有太多巧合,例如今年夏天的某个夜晚,我在柏青哥店遇见一个女人,为她痛打了两个混混,随后便和她坠入情网。这个女人恰巧也姓姜,长得恰巧和葛老大屋里那张「姜凤仪」的照片极为神似。所谓命运的轮回性,所谓歷史重演、机缘巧合,那些都只是主观情感的投射罢了,拿主观的想像附会现实的结论。
现实中有没有这样的巧遇呢?有一个人可以为我解答。
从台东森林旁的疗养院回到台北的林森北路,已是深夜,但我要找的人这时间正活跃着。
柏青哥店里依然冷冷清清没甚么客人,真正鼎沸的所在是地下室,我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间地下室的赌场里。就算他不在也能打听到下落。不过我希望他恰巧在这儿,因为我要问的事与这个地方有关。
运气不错,一开啟暗门就在德州扑克的檯子见到那个全套白西装,一年四季都是这打扮的赵盛。他面前正叠着一大落筹码,看样子手风挺顺。赌场里的围事一般不会上桌赌钱,不过他手头宽裕时偶尔也会赌两把。
「老赵。」
「唷!是你呀,听说你去了美国,阿公派人到处找你,还找到我头上……」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冷硬,瞬间又恢復轻松口吻:「为了找你个臭小子居然派陈焕民出马,真是伤脑筋哪!」
「陈焕民?」我知道这个人,三十几岁斯斯文文的模样,一向都在爸爸身边,没听说他做过甚么事但大家似乎都很怕他。
「不提了。你今天也来赌一把?」
「有点事要问你。上楼说吧!」
赵盛捏了捏牌角似乎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盖了牌不跟,将桌上的筹码全都拨进盒子里。赌场的人立刻上前帮他将筹码兑换成支票。
回到楼上的柏青哥店,比刚才来的时候还冷清。我逕自走到一个机台前坐下,赵盛也跟过来坐在邻位。几个月前,姜珮曾经在这个位子上被两个混混骚扰。
「还记得这个位子吗?」我说。
赵盛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装迷糊,但见到我十分明确的眼神后决定放弃。
「记得。」
「是你找上她的,还是她先找上你?」
赵盛上下打量我,想看出我到底知道了多少。其实他甚么都看不出来,因为我甚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猜的。我先将猜的当作已知,再套取情报来印证猜想。
我猜测当天那两个小混混是赵盛安排的,目的是引起我的注意,好製造姜珮接近我的机会。但我想不通有甚么必要弄得这样麻烦,以姜珮的姿色只需在我常去的酒吧里等我,一杯酒就能让我上鉤。我直截了当提出疑问,对付赵盛这种老江湖没必要拐弯抹角,态度愈直接愈能得到答案。
「你说的是那天你英雄救美的事吧?那纯粹是意外啦。」
「真的吗?」
「不过我也的确认识那个女人,在那之前。说认识嘛其实也不算很熟,只是经常在店里见到面。像那样的女人很难不留下印象,是吧。」
「只是这样?」
「……有时候会向我打听些事儿。这也没甚么好奇怪的,你一个漂亮小伙子又是黎家大少爷,女孩子总会有兴趣;有兴趣就多打听几句囉。」
「说清楚点!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姓黎,还是你告诉她的?」
「我不是很喜欢你的口气。」
「抱歉,老赵。我只是想弄清楚她接近我的目的。」
「还能有甚么目的,不是要你的人就是要你的钱,哈!最好是人财两得。你小子也是在外面跑的,不会这么清纯吧?」
「那么她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分囉?」
「也不是这么说。你每次来店里她就直勾勾盯着你瞧,不过你老是匆匆晃过去没停在店里,她倒也淡定得很,没跟去楼下。我一旁瞧得有趣,有一回就问她想不想认识那个靚仔啊?我可以帮你介绍。我可甚么都没说,是她主动问起你是不是姓黎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赵盛的双眼,点了根菸,脑海中回忆当时的场景。裊裊烟雾燻痛了眼睛,逐渐忆起一些细节。
「知道你姓黎也没甚么,随便找个人问问也能知道。你黎大少在这附近也挺有名的。」
「应该不只这些吧?你有告诉她我家里的事吗?」
「你家里的事?喂,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怎么了吗?」
赵盛的脸色变得阴沉,在我的预料中。就算他们不是同伙,我敢打赌他一定知道些甚么。要从这个流氓口中问出真心话并不容易,但我知道他最怕的是甚么。
「不瞒你说,想弄清楚的人不是我,是我阿爹。」
「阿公?」
「对啊。实际上你究竟知道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阿爹认定你知情。他是个顽固的老头,一旦认定甚么就当作铁打的事实。你不希望他认为你知情不报吧?」
「可是这跟阿公有甚么关係………啊,该不会是陈焕民说的吧?那些事真的跟阿公无关哪!」
「也许吧。陈焕民这个人哪,你也知道,无论大小事他都会向我阿爹报告,尤其攸关我家人安危的事。」
我这么说只是打蛇随棍上,完全没料到「陈焕民」扮演甚么角色。这人是我爸的亲信,如果他知道姜珮的存在,爸爸也一定知道。
爸爸、妈妈、姜凤仪、姜珮………
不能再瞎猜下去了,再往下想,事情会变得很可怕───
姜珮或许是爸爸和姜凤仪的私生女,他不能向亲生父亲报仇,只能对妈妈下手,而爸爸竟然默许她这么做……想起爸爸那张伤痛欲绝的脸,是装出来的吗?或许他并不希望姜珮这么做,不,他可能压根儿没想到姜珮会来接近我,藉以得知妈妈住在疗养院的事,因此未加防范。又或许姜凤仪的死让他内疚了二十年,因此坐视不管。又说不定他早就知道姜凤仪没死,甚至这二十年中两人一直暗通款曲,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终于下定决心除掉妈妈………
这些当然是没根据的瞎猜,但我却无法阻止可怕的想像在心中蔓延。
应该聚焦在「事实」上,不能让想像力影响判断力。事实是,我连姜珮究竟是不是姜凤仪的女儿这一点都还不能确定,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赵盛口中套出一些情报。
努力压抑心中澎湃的思潮,硬是在脸上撑起冷酷表情。我瞪着赵盛说:
「你晓得的,阿爹最重视家人的安全。这趟去美国也是他叫我去调查一些事,我这么说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店里嘈杂的电子节奏音效不曾停歇,但我知道赵盛这会儿甚么都听不见了,因为从他听见「美国」两个字开始,斗大的汗珠就从他额头上滚落,悬在下巴,呼吸也变得粗重。
「我敢发誓绝不会背叛阿公!那小妞……只不过想弄点钱,我万万没想到会弄到阿公头上!」
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更要乘胜追击。我点了根菸塞进他嘴里。
「阿爹生意上的大事我或许插不上嘴,但是要处理像你这样的角头,相信我,只要我愿意在家多待两天就能救你一命。」
我上身前倾,用力拉扯他的桃红色领带大声骂道:「吊你个仆街!这种口气你喜欢吗?」
赵盛完全屈服了。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故事却大出我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