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难
是糙了很多很多。
百杵通于水,不怕寒也不怕冷,自然两人都分不出二夫人的别用意。
也不知为何,温凝雨和妹妹白露的骨架都比常人要小,如今被将军轻轻抓着,更是显得瘦小很多,一只手掌就能将其整条包裹住。
他真的很害怕将军一个生气,将他的脚拧折了怎么办……
毕竟将军的手生了一层茧,磨在皮肤上,还痒痒的,不太舒服……
脚裸上的贝壳链子连同雪白的肌肤一并浸入水中,尉常晏始终皱着眉,也不知对他是厌恶,还是因害怕过于用力而弄伤了他。
在温凝雨看来,是前者。
而尉常晏,则是后者。
都说夫妻间八百个心眼子,恐怕两人还不止八百个……
扭扭捏捏地洗完,脚裸上的贝壳也被浸湿,水珠顺着光滑的珍珠缓慢滴落地面。
温凝雨往后挪了些,好让两腿悬空,不再弄脏。
幸好椅子够高……
尉白榆将其看尽眼里,对二夫人的恨意更胜一筹。
什么二夫人三夫人,不就是奸诈狡猾爬床的贱货,连大哥都敢欺负,也不怕二皇上在天之灵!
“你们、欺人太甚!”尉白榆气得一跺脚,凶凶地跑了出去。
二夫人悄悄白了她一眼,背往后一靠,装作一副很困的模样,“好了好了,寡人累了,今日就不一起用膳了,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自个儿玩去吧。”
话音刚落,尉无捷连忙上前搀扶。
等全大堂人走完,尉常晏依旧蹲在地上,温凝雨不敢动,只能缩着肩膀晃晃小腿。
尉常晏见状,起身将椅子边的手巾拿过,替人擦干,又替他穿上鞋子。
温凝雨轻轻哆嗦,“我、我自己可以穿……”
尉常晏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却足以令他浑身竖起寒毛。
好凶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尉常晏帮他将落下一半的脚链重新挂上,站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温凝雨不为所动,走到门口的人却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脸,“走吧。”
温凝雨一愣,连忙蹦下椅子追上他。
昨天下了一日雨,今日早晨也没什么太阳,府中春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零落时,又划过底下的白栀子。
空气中漂浮着缕缕清甜的花草香,温凝雨始终落后他几步,是在害怕,也是在躲避疗伤。
手中纱布是丫鬟临时包扎的,此刻又裂开来,洁白的布料都被铺上一层红,他要再不吸收灵气,被某些医仙发现,他就完了。
正愣神,不知眼前人何时停下,温凝雨噗通地就撞了上去。
他捂着额头退后几步,染红的纱布就这么裸露出来。
尉常晏深呼一口气,毫无情绪问道:“怎么弄的。”
温凝雨又后退两步,磕磕巴巴回答:“不、不小心划伤的。”
尉常晏皱起眉。
过了一会儿,尉白榆被喊进西府。
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医术却高人一筹,有模有样拿着药箱,动作却在替温凝雨消毒那一瞬间定住。
因为温凝雨不让她碰。
她是医者,定能认出他是百杵。
若是他死了,就没人能保护白露,没有白露,百杵将永远灭亡。
大战时期,人类四处搜刮这名药材,只因时间有一传说——百杵能愈人死而复生。
传说一飞扬,灵药山上的人类无故真人还是假人,通通赶尽杀绝,不过暂时还未得一位医仙辟谣,百杵那颗心,是否真的愈人生死。
大战末年,军队药物紧缺,灵药山也空缺了,这安国的中药材都被挖走,百杵们逃的逃,死的死,最终,也只留下最后这对双生。
温凝雨看着她,满脸拒绝地退到床脚,他将手藏在身后,眼眶发热。
尉白榆本就出生贵族,脾气才没兄长那么好,当即就烦躁得很,“不是,大哥好心让我过来替你包扎伤口,你倒好,良心当狗肺是吧?”
温凝雨冤枉,只能抿着唇,红着眼眶看向一旁的尉常晏。
满眼求情。
尉常晏等了半响,终于叹气,示意白榆先出去,自己接过药箱。
木门被再度合上,温凝雨这才乖乖向前挪,手紧紧抓住裙衫,一副做错事挨骂的模样。
尉常晏朝他摊开手掌。
温凝雨呆呆抬头。
窗外飘进一抹光线,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带给他一种与外人描述毫无关系的清冷感。
青面獠牙,丑陋无比,男女通杀……
可将军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
于是,温凝雨抬起受伤的手掌,轻轻搭了上去。
是……暖的。
那人在他面前缓缓蹲下,黑色的布料随着动作铺落地面中。
尉常晏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些瓶瓶罐罐,挑选了好一会儿才从中抓起个墨绿色的陶瓷小瓶。紧接着拆开绑在手上的纱布。
一条很深,且不断往外流血,混着尖锐碎屑的伤口裸露出来。
温凝雨狠狠一振。
怪不得刚才感知能力那么差,原来是忘了挑碎瓷……
一颗颗碎屑被冲出,温凝雨紧绷着身体,连呼吸都是轻的。
等彻底包扎好后,尉常晏抬起头,正好瞧见夫人通红的眼眶,以及绪在眼眶内,清透滚烫的泪水。
“抱歉。”他说。
温凝雨却因此摇头,带着哭腔道谢。
房内又沉入一阵安宁。
没人打扰,也无人知晓。
忽然,眼前多出块令牌,末端的流苏还随风晃了晃。
温凝雨愣愣盯着中间那个“尉”字,不明所以。
尉常晏开口:“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它,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上街游玩到京城戏乐,都可以。”
温凝雨不动,就这么呆呆看着他。
尉常晏避开眼神。
不得不说,温凝雨确实有那么几分姿色,就凭那双眸子,很淡很淡的蓝色,若不是他善于观察,都差些被他蒙混过关。
至于军牌……
他想赌一把。
若不收,他就不得出入将军府,也不得跑到冥府给二夫人通风报信,若收,他便加派人手详细调查。
为何要男扮女装,为何身为温家嫡女却连基本礼仪都不会,明明什么都不懂,连出嫁带的金钗都是假货,脚腕上却绑着着价值连城的珍珠贝壳链子……
温凝雨,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除了你说的这些,我还有哪里是不可以去的吗?”温凝雨小声问。
尉常晏:“……”
他要是再怎么聪明也不曾想到他会这么问。
脑子不太好使似的。
尉常晏轻咳了声:“哪里都可以去。”
“在将军府范围里吗?”
“外面也可以。”
“大街上呢?”
“可以。”
“那、那歌剧院呢?”
“哪里都可以。”
“御膳房呢?”
“……”
见他不说话,温凝雨就两眼呆呆盯着他的脸看。
收回上面的想法,尉常晏咬咬牙。
二夫人那种性子,是不会找个……找个……
这种人来谋害他。
反应能力极差不止,还听不懂人话。
温凝雨还是保持着最原始的神情。
他真的很饿,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了。
他是颗药,可他也要吃饭……
恰好这时,白榆哐啷地撞开门,刚才那股怨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哥!吃饭啦!”
听闻这两字,温凝雨眼睛一亮,手臂脉络差点露出。
尉常晏弯腰将令牌放落他大腿处边出去了,只留下温凝雨一人在原地品味。
原来,一块小牌子能有那么大作用啊?
当然,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百杵,不会知道将军令牌可以通军营,出京城,也不会知道这块令牌有着除皇帝以外最高的权力。
——
温凝雨对将军府地方路不熟,寻了好一会儿才寻来中堂露天亭子上,跑上阶梯时,还有些喘。
白榆不满地朝他翻白眼,“真不愧是乡里人,用个膳都不知赶忙。”
温凝雨朝两人鞠躬,再次道歉。
还好,小姑娘心地还是善良,不过是叛逆时期的小脾气,他们这些作长辈的,也该多体谅些。
“呃……你快上来吧,本姑娘要饿死了。”
温凝雨这才敢入座。
这里位置选的好,斜亭四角都挂着风铃,石围栏下,是绿葱葱的荷叶,不过还没有莲花。锦鲤戏水,你钻我出,好不快活。
两旁站着两名黑衣侍卫,仪态端庄,还有一名,则是白榆的贴身婢女。
温凝雨拿起一根条状东西,悄悄地模仿着两人的动作。
他不会用筷子。
在温家,温娘身边的婢女每天都会定时给他们这些打杂的送来馒头和水,娘亲死的时候,他和妹妹还在用汤匙……
没人教过他用筷子,他也看不会。
“你怎么不吃啊?”尉白榆不解。
温凝雨放下手中两跟竹筷,垂下脑袋,声音小到了极致,“我不会、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