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深深深
过了片刻,严正青逃避一般低头,抬起发抖的大腿,将那玉势抽出来,也看清这东西的全貌。他知道有些后院妇人会互相抚慰,连带着发明出许多助兴的玩物,这就是其中一种。
严正青看后难免羞耻,耳朵边发热,把湿淋淋的双头龙丢开,分开付遥的腿,很顺利地插入那个已经熟透的肉穴。
付遥紧紧环着他,却不知怎的,双眼又滚下泪来。他不记得自己在梦中已哭过一回,还茫然地伸手去擦,但控制不住双眼,自觉狼狈,不知道严正青会不会觉得他扫兴。
严正青还以为把他弄痛了,不敢动作,伸手去擦付遥的脸,忧虑道:“小心把眼睛哭坏,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付遥说不上来,“我不难受,我只是……莫名其妙,二爷,是我不好……”
他看起来又难过又不难过,严正青默默看着他,直到付遥感受到一滴水落在自己脸上。
他诧异地伸手,接到一滴严正青的眼泪。
“二爷,你怎么也哭了?”
严正青露出疑惑的表情,抬手一擦,才意识到自己也在落泪。
“我……”他沉默片刻,慢慢说,“或许是见到你哭,我心中也难受。”
付遥说不出话,直到严正青低头亲去他脸上的泪水,他才说:“二爷,若是我能娶你就好了。”
严正青哭笑不得,见付遥泪止住了,说道:“你要怎么娶我?”
“我要做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三条街的聘礼上门提亲,再给你挣个诰命夫人……”付遥说着,看严正青忍不住笑,变得羞恼,“或者二爷来娶我也好,我……”
他说不下去了,小动物一样贴上去,在严正青腮边咬一口。
严正青抚摸着他的头发,柔软的肠肉紧紧吮吸着性器,挤压着茎身。再加上之前被玉势弄过,早已潮吹了一次,淫液涌出,动作间两人的小腹上皆是水光。
他动了一下,似乎碰到某个地方,付遥猛地一颤,体内收紧了,呼出一口不稳的气。
严正青知道自己碰到了孕腔,却迟疑片刻,打算移开的时候,付遥攥住他的手腕,说道:“进来,二爷。”
“我怕你不舒服。”
“不会。”付遥的腰动了动,孕腔的小口抵住顶端,“二爷……”
严正青拧着眉,克制地进去一些,付遥的脊背在他手心下发抖,他很突然地说:“如果你想……”
“嗯?”付遥带着鼻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严正青没出声,在出精后缓缓退出,交合处传出黏腻的水声。他这时才说:“你若是想,在这府中,办场婚礼就是。”
付遥本来倒在狼藉的被褥中,闻言惊异地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严正青垂下睫毛,平日里冷淡的双眼还因为落泪而泛红,在此刻竟显出从未有过的柔情:“只是律法不允许坤泽与坤泽成婚,更何况你我这样身份。是我利用你,亏欠你……”
他没说完,就被付遥捂住嘴:“不要这样!”
严正青安静地望着他,与他相比,付遥的眼型圆润一些,眼皮红肿着,哀求他一般说道:“难道二爷认为自己亏欠我什么吗?还是我借这个孩子的名分,向你索取什么呢?我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也不稀罕上什么许家的族谱,就是我死了后孤坟野鬼无人祭拜也无所谓,只要……”
“胡说,”严正青打断他,拿开付遥的手,“你认为我会将你的孩子抢走?还是有了孩子后赶你出去?”
他皱眉道:“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我养你一辈子便是。若有一日我先离世,这些家业也都交给你。”
付遥忙呸了一声:“这才是胡说,都是什么晦气话!”
他慢慢明白了严正青的意思,却像是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我之前不提,是想你要留在此处,那便一辈子都顶着妾室的名头在我身边,不论怎样,名头总不好听,怕你不愿意。我叫你去读书认字,是想日后你打算自己出去成家立业,也有底气。”
严正青将多日来的打算和盘托出:“孩子一事你也不用太担心,许家有个远房旁支,那家人贫穷,所在又偏远,妻子怀着第四个孩子,本就养不起,打算将那孩子出生后就卖掉。我托人去了,等那孩子出生后抱回来,权当是你的,也不需要你养。况且许祁那些东西,本就该给你一份,分给你后,你爱怎样,我不拦你。”
付遥眼前几乎有些晕眩,严正青转头凝视着上下跃动的烛火,留给他优美的侧脸。
久久没听见回话,严正青去看付遥,付遥却扑过来用力环抱住他,喃喃道:“若我胸无大志,宁愿做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跟二爷在一起一辈子呢?”
严正青拧了一下眉:“你傻么?”
付遥却理所当然地回道:“二爷聪明就够了。”
严正青噎了一下,认定他不傻,低头吻了吻他的脸,叹气说:“明日继续跟先生请假吧,找大夫来看看,开些安神的药方。”
然而付遥此刻却是真正卸下重担,笑道:“我看不用,我已经不会再过以前的日子了。”
严正青道:“那便照常将先生留的课业都写了。”
付遥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忙转移话题:“可是二爷何不要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总归亲骨肉是不一样的。”
“我之前打过一胎,伤了身子,很难再有了。”严正青说得轻描淡写,付遥后悔多嘴问这个,不知道怎么把没开的水壶放回去,干脆靠过去亲他。
严正青抱着他,两人又在床上弄了一次不提,转去外间床上才睡下。
翌日严正青担忧付遥的身子,起来后仍旧留在房间内,低声把今日的事吩咐完,身后一重,付遥半闭着眼睛抱住他。
陈松立在门外,很有眼色地退下。严正青摸了摸付遥的额头,说道:“现在可好些?”
潮期往往持续数天,严正青是吃药吃惯了,可付遥不是,时不时情潮来一回,必然难受。
付遥把他拐带回床上,压着严正青亲吻。
杏花的香气一时浓郁异常,严正青感觉到付遥分开他的腿,便很配合地放松。付遥进去时,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愉快,说道:“二爷,你怎么那么好?”
严正青道:“只怕很多人不同意你。”
“二爷觉得我好么?”
“自然,否则你能留在这里?”
付遥笑道:“也有很多人觉得我不好呢。”
严正青微笑一下:“比如说那日那个长随?”
付遥吓了一跳,可严正青的表情在朦胧光线里似乎并无变化,随口一提般,问:“你们以前有过节?我看你不大喜欢他。”
那些不光彩的往事,付遥总不想让严正青听。可严正青既开口问他,他也是一个字都瞒不下去。
付遥断断续续讲完,严正青没打断他,听后仰起脸,轻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开口却是:“他这般出身,按理是进不了衙门做事的,你若介意,我想办法让他滚蛋。”
付遥没料到严正青这样想,无奈道:“其实我与他无冤无仇,只是形势所迫罢了……我也不想把他怎样,这事还是翻篇吧。”
“恐怕他心中更恐慌,毕竟你是知道他的根底。”严正青说着,体内要紧处被顶了一下,顿时收声。
付遥在最后退出来,用手捋几下,全射在严正青裸露的胸口和小腹上。他又俯身去舔,嘴唇含住被弄脏的胸乳,吃奶一样去吸。
严正青赶紧挡住他,端了凉茶让他漱口。
几日潮期下来,严正青甚至在卧房内处理事务,直到付遥身体稳定下来,他才觉得如释重负。
许家本也是一般人家,只是许祁有些手段,将家业经营起来,但一是许家人丁并不兴旺,二是很多穷亲戚许祁看不上眼,往来并不多。因此待除掉几根刺头后,只剩下这个叔叔,死占着那庄子并那将近几十亩的田,不知为何,硬是不放。
而昨日那边传来消息,说庄子那儿闹鬼,疯了两个猎户,闹得人心惶惶。
严正青并不信什么闹鬼撞邪,说到底还是人惹的事。不过他必须得尽快处理,否则这事只会越拖越大。
他将陈松留下,点了几名家丁,打算驾车过去看看。不想付遥知道了,也要跟着去。
严正青原是想着让付遥在家安生读书,可他心思一转,觉得付遥目前也认了不少字,是该学着做一点事。
只是这心思他只藏在心底,谁也没说,对陈松也只提带着付遥去散心。
陈松显然不觉得那地方有何可散心,但不好违逆二爷的意思,仔仔细细检查了马车,对几名随行家丁更是千叮万嘱。
“我看那许家老四仍未死心,二爷还是小心为上。”
严正青上车前望了望天色,天空布满灰云,树杈上惊起一只同样灰扑扑的鸟雀,叫着向远处飞去了。
“天色不好。”严正青沉吟着,心中亦隐约不安,“应当没有问题,不必多想。若我到了那里却不给府中回信,你再带人过去。”
付遥先上了车,听到外面低低的交谈声,撩起帘子探头问:“二爷,怎么了?”
严正青对他笑笑,说道:“无事。你要吃蜜饯果脯么?叫丫鬟再拿来些。”
陈松也不知道这个外室怎么得二爷的青眼,摇着头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这处庄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得出城后向西南方向去。西南边虽说有山有水,但路途越发崎岖多石,从来不是富庶地,严正青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人同他争这块地盘。
他坐马车久了,被颠簸得头晕,靠在窗边闭目歇息。付遥却不受影响,坐在车上还低头看着书。
严正青看见了,让他把书收起来:“晃来晃去,对眼睛不好。”
付遥笑道:“就看这一会,不妨事,否则我学得慢,给二爷丢脸……”
话没说完,外面扑啦啦一阵鸟雀急速拍打翅膀的声音,车夫惊叫着拉住马,整辆车吱呀一声,缓慢停下。
严正青被狠狠晃了一个来回,扶稳身体后,打开车门,听到车夫吸着凉气的叫痛声音。
“出了何事?”
车夫道:“坏了,二爷、公子,刚刚两头鹿突然窜出来,马受了惊,我这手也崴了,使不上力。”
旁边灌木丛簌簌作响,一大一小两头鹿支起脖子,眨着眼看路中这辆倒霉的车。
严正青看了看车夫的手,的确动也难动。车夫观察他脸色,小心说:“二爷,家丁们都在前面,也没人能来驾车,我去找找附近的人家,若能找到个可以驾车的就好了。”
付遥这时也下了车,看了会车夫的手,犹豫着说:“我来驾车吧。”
车夫忙说:“这驾车可与骑马不同,小公子,小心再伤着你。”
付遥笑起来:“骑马我还真不太会,驾车却是会的。二爷上车吧,我来做这个车夫。”
午后总算出了太阳,但没过多久就逐渐西沉,隐没于山后。余下微弱的天光,将定山的轮廓虚虚涂出来,连江穿山而过,到这段勉强平稳,仍旧是水声日夜不绝。
“二爷来了。”
先到的几个家丁等候着,发现驾车的是付遥,车夫坐在旁边时都露出好奇的神情。庄子的管事本是在这做二把手,仓促间扶正了,模样很和气,殷勤地去接严正青下车。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抬着板凳过来,放在马车下。严正青踩着下来,先是看了一眼付遥,吩咐他:“你先进去。”
说完他也不介意这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些脏,拍拍他们的肩膀,简单问几句,一人塞了两块糖。
管事姓冯,上来做了个揖,团团胖脸带着愁容:“下边人办事无能,劳烦二爷亲自来看。”
严正青并未立即答话,回身看见不远处山腰间一座寺庙的影子,问道:“既说是闹鬼,何不请和尚来看看?”
冯管事却苦笑着嗐一声:“哪里还有和尚?这穷乡僻壤,和尚也讨不到饭吃,早就走了。”
然而微紫的暮色中,那寺庙间分明有灯光,严正青指向那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人在庙中?”
不料冯管事诧异起来:“自然无人在那里。二爷,那庙都破败不堪,早做山间黄鼠狼的窝啦!”
严正青目光一转,盯着他,不过片刻又说:“恐怕是我看错了。”
“一路劳顿,看错也是有的。”冯管事招呼道,“乡下没好东西,就胜在新鲜,小子,去,让厨房开始上菜!”
另一头,付遥陪着车夫,这乡下只有看不出靠不靠谱的赤脚大夫,抓一块黏糊糊的草药糊在车夫手腕,再纱布一绑,就挥手说“好了”。
付遥站在一旁,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目光侧向身边,窗边只有一个低着头择菜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他只觉得这里来往的人中夹杂着些许怪异,怀疑是自己多心,按下想法。
不一会就有小孩跑过来,带着他们去吃晚饭。严正青、付遥并庄里管事的人坐在堂屋内,其余人在院子里,或围着小桌子,或席地而坐,端着碗便吃。
这里菜色比不上府中精致,不过的确新鲜。席间冯管事还欲劝酒,被严正青不轻不重地压了回去。
“说起闹鬼这事,也邪门得很。”没有人喝,冯管事自己倒了一杯,壮胆似的,“上个月初十,那天下午早早就刮起风,我看天色要下雨,就让人赶紧收工回来。谁知道刘三呢,仗着年轻体壮,非说要逮够三只兔子才回来。二爷,您不知道,山里平时还好,一到下大雨,皇帝老爷来说话都不管用呢。”
严正青瞥他一眼:“怎么?”
“天又黑,雨也大,有时山上的树也断了,跟着泥水石头一起冲下来,不知毁了多少田地。我让几个小伙子去把他拽回来,谁知刘三凭空消失了!”
冯管事脸上发红,说书先生一般挥着手:“找了一圈找不到,只能让他们先回来。第二天雨停,那刘三不声不响地又出现在庄子门口,但已经痴傻了,说不了话,认不出人,请城里的先生看过,也说救不了。”
正说着,院子里却有一位中年妇人抹起眼泪,呜呜地哭着。
付遥冷不丁问:“没有报官么?”
冯管事一直没摸准他的身份,但看他同严正青行为亲密,笑道:“这位公子,报官了,也没用啊。”
本来刘三这事并未引起众人注意,然而不久后又有一人,也是上山打猎,晚上就大吼大叫着跑回来,匍匐在地上爬行,宛如兽类。家里人没有办法,只好将他拴在家中。
这两件事搞得人心惶惶,更不必说,那山上寺庙似乎也被什么精怪占据,白天去荒芜破败空无一人,晚上则灯火闪烁,时不时传出怪异的人声。
严正青一语不发,他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定山,只看到愈渐浓重的夜色里寺庙漆黑的轮廓,之前的灯光消失了。
他道:“鬼神之说,不可尽信。明日我再看看,若真是冲撞什么,你们就先搬走。”
冯管事口中千恩万谢不提,见严正青和付遥一个房间,领悟到什么一般,忙送了一盒东西进来。
严正青坐在灯下思索,见付遥捧着盒子,随口问:“什么东西?”
付遥把盒子放下,忍不住说:“这冯管事真不是正经人。”
严正青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塞了两个画本、一盒药膏并一串挂着铃铛的银链,画本里描绘的都是两个男子的床上之事,淫乱不堪。
他冷淡地注视着这些东西,反手将盒子盖上,咔的一声。
付遥心里仍不平静,越想越气:“他把你当成什么人了?真是下作……”
严正青看着他忿忿的模样,将盒子扔到一旁,说道:“别气了,我问你,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之处?”
付遥定定神,思索一番,不大确定地开口:“我没看出什么不对,不过这里的男人似乎太少了些。”
严正青对他笑了笑:“是了。我来之前看过这儿的账册,但是你我一路走来,明显人数对不上,那么多正该干活的劳力,都去哪里了呢?”
付遥不敢托大:“二爷,恐怕有蹊跷,明天还是先回去吧,有事可以让官府来查。”
严正青本来也不是莽撞的性格,更何况付遥也跟着他一起出来,安危系在他身上,因此安抚地说:“我也这么想。”
殊不知付遥心里同样担忧他,恨不得这就驾着马车将严正青送回去。
两人心里各自警惕起来,留了灯,躺下睡觉。
到半夜时,付遥觉得口渴,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严正青的卧房里,伸手去撩床帐,摸了个空,方反应过来。
之前留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窗外没有月亮,窗户用白纸糊了一层,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外面风吹过的呼呼声响。
这风似乎比白天里还大,付遥摸了摸身边,严正青还安稳睡着,他心下也一定,摸索到桌边,好容易点燃一根蜡烛。
幽幽火光摇晃着,窗外的树枝蓦地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黑夜之中,惊得人背后出汗。
付遥目光看向窗纸,严正青在他背后发出含糊的声音问:“……付遥?”
不等他回答,呼呼风声里传来门板被重重推开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重重踏过地板,随后发出尖利的呼喊。
——咚!
严正青瞬间清醒,撑着床坐起来,满脸倦意:“什么声音?”
付遥一头雾水,正要去开门,听见惊恐的女人大叫:“这人撞邪了!快来人!”
严正青披了衣服下床,接过蜡烛,沉着脸推开门。
付遥更是十二分小心,顺手握住一把小刀,同严正青一起走到空旷的院中。
在围过来的众人手中或明或暗的灯光下,一个强壮的青年男人正面容扭曲地趴在地上,仿佛看不见周遭人似的,口中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与叫喊。
严正青皱眉将蜡烛举得近些,才发现这人是他带来的家丁之一。大约是被他的接近刺激到,男人猛地向严正青方向扑过来,还是付遥眼疾手快,将严正青一扯,避开男人的手。
“哎、哎,怎么回事?”冯管事姗姗来迟,手忙脚乱跑来,叫人把地上发狂的家丁按住,“真是,怎么又是这出?哎呀,二爷,没伤着吧?吓死我了……”
严正青的眼睛越过他,看到夜空下的定山上,山腰处浮动着几点亮光,如同飘摇不定的鬼火,正在寺庙的方位。
他举起蜡烛,凝视着冯管事和气的团脸,问道:“这人要如何处置?”
“按理说都是先关起来免得发疯伤人,不过这人是二爷的……”
“无妨,就按你们的方法办。”严正青说完,露出倦怠的神情,“这地或许风水太差劲,明日我回去后,另择个庄子,你们过去就是。”
冯管事忙追着感谢,付遥谨慎地隔开他,免得他离严正青太近。在冯管事看不见的地方,晃动的烛火照着严正青冰冷的面容。
回去后剩下的半个夜晚谁都没睡好。严正青听着外面风声萧萧,翻个身,付遥暖烘烘的身体就在他手侧,挤挨着他。
他怕把付遥吵醒,正要悄声移开一点,付遥却像是能在黑暗中看清他模样似的,也翻过来和严正青面对面:“二爷,还未睡么?”
“醒困了,有些睡不着。”
付遥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小刀塞回枕头下,牵住严正青的手,两人十根细长柔韧的手指不知不觉缠在一处,生出几分再亲密不过的依偎感。
“明日一早,”严正青却忽然开口,靠得极近,说话间的热气呵在付遥耳廓,“我们就走。车夫恐怕手还动不了,你来驾车,我骑马。”
付遥忍不住问:“那冯……”
严正青说:“嘘。”
付遥安静下来,却听风声一阵紧过一阵,间或有没来得及长出树叶的枯枝拍打着窗棂,黑夜中连江水奔腾不息,带来潮湿的水汽。
明日……不会下雨吧?
他心中模糊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一战,把这晦气想法压下去,闭目安神。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睡之中,一点沙沙的响声,带着寒意落下。
付遥猛地睁开眼,淡薄的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严正青高挑匀称的身影靠在窗边,听到他的动静,转过头来。
不必多言,付遥已经听见外头刷刷的雨声。
怎会这般倒霉!
他坐起来,走过去推开窗,山间的雨水扑面而来,一点不留情面,绝对是走不了了。
严正青关上窗,说:“小心着凉。”
付遥定了定神,装作无事的样子,可心口跳得比平时快,总觉得这雨不是时候。
在这席卷天地的雨声里,卧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严正青平静说:“进。”
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着一个热气袅袅的木盆进来,盆沿搭着一条白布毛巾。她看着清瘦,有些怯生生的样子,放下盆说:“二爷,这是热水,先洗漱吧。管事说,雨太大了,早饭还要再等等。”
严正青让付遥先去洗,付遥拧了热毛巾,却转身就盖在严正青脸上,帮他擦了一遍脸。严正青雪白的面容被热气捂出一丝淡红,嘴唇也有了血色。
他皱眉,躲开付遥的手无果,只得不大情愿地被洗了脸。
付遥将凉了的毛巾放回热水中搅了搅,拧干自己草草一擦,瞥见那少女还悄悄瞅他,忽觉这女孩眼熟,应是哪里见过……是昨天车夫敷手时,窗边择菜的女孩!
当时这女孩就盯着付遥瞧,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卧房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不大的屋子内只有三个人。严正青坐在桌前,目光通过铜镜,望见门后犹豫不决的女孩。
“你想说什么?”他口吻温和,态度和蔼,眼睛却冷沉,一丝不放地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女孩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在脸上,被乍然点破,露出惊慌的表情,靠近一些,借着付遥洗脸洗手的水声,迅速说:“你们、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这么大的雨,能去哪里?”严正青反问,“况且这是我家的庄子,难道还呆不得?”
“什么你家的?”少女性急之下,尊卑都忘了,“许四爷要你的命啊!”
话音未落,窗外闷雷一声,轰隆隆宛如贴地滚过,震得人后心发麻。
春雷并春雨,寒冬是真正要过去了。
“我知道你们很难信我……”少女将绑着的麻花辫子向后一甩,“但是二爷,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哪怕下雨也要走,从那座庙里能出去,我是听他们说过的,庙后面有下山的路。”
严正青脸上虚假的笑意收敛了,他看起来有些莫名:“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非你也中邪了?”
扑通一声,少女竟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近乎绝望地呜呜哭泣起来。
付遥无声地走过去,将房门锁上,随后伸手将她拉起来:“姑娘,先别哭,你得把事情说清楚。”
严正青冷淡地说:“我看她是有些失心疯,庄子里没人了么?派这样的人伺候,带出去吧。”
“我不是!”女孩挣开付遥的手,似乎想叫喊,又不知道在忌惮些什么,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我不是……今日是十五,四爷要过来。他若知道二爷在这里,必定是要动手的。管事暂且将消息瞒着,但……你们必须得走!”
她浑身打着哆嗦,仍固执地坚持:“走了去报官,这山里有、有……金子!”
话音未落,第二声闷雷响起。少女苍白着脸,惶惑无助地抬头,严正青却只坐在那里,打量着她,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咚咚咚。
门在短暂的安静中被敲响,冯管事天生和善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二爷,早饭好了。云丫头呢,在里面?”
他试图推了一把,发现推不动,嘟囔起来:“云丫头还没过来?”
管事口中的云丫头全身忍不住发抖,呆呆地正要张口,严正青使了个眼色,付遥只得低声说“抱歉”,抬手把她的嘴捂住:“嘘,莫出声。”
严正青语气如常:“知道,我在换衣服,稍后过去。”
“嗳,二爷,云丫头没留下伺候?”
“什么云丫头,刚刚端水来的那个小丫头么?我不习惯生人近身,打发她出去了。”
冯管事应了声:“准是这丫头偷懒去了。早饭我叫人放灶上,下雨路面湿滑,二爷走动时小心些。”
脚步声逐渐远去,付遥放开手,云丫头不安地看着他们。
“山里有金子?”严正青重复道,“定山里哪来的金子?”
“前段时间挖出来的。”云丫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平时在旁边偷听来他们说话,当时还是四爷管这里,他就把这个事瞒住了,这样里面的金子就都是他的。”
“庄子里其他人都知道?”
云丫头摇头:“不,管事是知道的,可能还有其他人……我不清楚。男人被管事一起带进山里,就没放出来,他说二爷在城里要打新家具,男人们要住山里砍树,要一直干到秋天。其实他们就被关在山里挖金子!”
严正青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付遥问她:“你既然知道那些人都在山里,还让我们去那座庙?”
“因为庙后面有密道,从那儿进城很近。今天这么大的雨,你们路上根本走不了。”
付遥还记挂着她之前说的话,追问道:“好,暂且当你说的真话。那劳什子四爷要谁的命?”
云丫头深吸一口气:“管事只想让二爷先回去,瞒住山里的金子。四爷却一直想置二爷于死地,他说二爷一个外人,怎么能抢许家的家产……二爷来这里的事,管事没跟四爷讲。可今天十五,四爷是要过来的。”
冯管事一直遮遮掩掩的态度、许四咬着这块地不放的异常、希望严正青赶紧离开、莫名减少的男丁、迷雾笼罩的定山……
严正青不敢确定这丫头说的是否全是真话,但看来不全是假话。他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他语毕起身,云丫头惶惶然,看着严正青出门,求助地看向付遥。
“你等下悄悄离开这里,别让管事看到。”付遥嘱咐她,从桌上捡两块点心递过去,“不过那么多人都蒙在鼓里,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管事是我叔,给我一口饭吃。”云丫头的手无意识扯着自己的发辫,“我哥哥也在山里,他身子不好,受不住重活,我想救他出来。”
付遥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厨房用黄澄澄的鸡汤煮了手擀面,还切了一盘薄薄的牛肉,蘸着鲜红发亮的辣油。严正青不习惯早上吃这么荤,另捡一碟烫好的青菜就着面吃了。
付遥同样,最后这盘牛肉连同剩下的鸡汤全进了冯管事那张大嘴。他吃完把油一抹,伸长脖子看外面的雨,瞧着比谁都急:“这雨,怎么下个不停?真是老天不长眼……”
密密的雨幕后面,唯有岿然不动的山峰。
“我去看看昨晚的那个小伙子。”严正青并不理会他,拂袖起身,“人在哪里?”
付遥在一旁看得清楚,冯管事的脸很不自然地转了转,还是恭敬地说:“那地方不干净……”
“带路。”严正青说。
冯管事无法,只能撑着伞率先走到前面。他试图给严正青打伞献个殷勤,奈何本人就把伞下占满了,遗憾失掉这个机会。
付遥却并没有跟上去,他拿起角落里另一把伞,无声无息地走入雨中。
庄子西边零散盖着几间草房,附近就是牛圈、猪圈。这房子原本是给晚上看守牲畜的人住的,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邪祟地方。
附近气味并不好闻,冯管事抽出手帕,严正青摆手说着“不用”,当先推开草房的门,收了伞走进去。
地上虽然铺着干草,但在雨水潮气的侵蚀下也软趴趴的,踩上去没什么声响。
角落里的男人萎靡不振,眼睛半耷拉,脸色发黄,嘴唇苍白,手脚都被粗麻绳捆住,呆呆看着半空出神。
严正青蹲下,这里十分昏暗,他问冯管事:“油灯在哪?”
“外面挂着呢。”冯管事取来灯,自怀里掏出火柴点上,还在劝说,“二爷,这恐怕只有神仙来了才能治,小心晦气。”
“鬼神之说,庸人自扰罢了。”严正青不客气地拿走他捂脸的手帕,垫着手托起男人的脸,观察他呆滞的眼睛,“山里多毒虫雾瘴,怕不是中了毒。”
“这不其他人都好好的……”冯管事看着那手帕,颇为舍不得。
两人说话间,瘫坐的男人忽然全身抽动,惊恐地瞪着严正青,大叫一声,猛地翻过去,头不停地开始撞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严正青抬手就去拽他的肩膀,然而这个家丁身强力壮,疯癫时手上更没个准,蜷缩着身体一滚,撞开他后,狠狠地磕到墙上。
“二爷!没事吧?”
严正青整个人踉跄一下,油灯在他手中剧烈晃动着,三个人的影子也随之摇摆扭曲,在墙壁上如同放大的皮影戏。
冯管事显然被吓得不行,一个劲向外躲:“不成不成,别跟这失心疯计较啦!”
他们这边正不可开交,那边又远远跑来个小孩,赤着脚踩着泥水,隔着雨喊道:“冯叔!客人来了!”
“这个天,哪来的客人?”冯管事说完,忽地一拍手,“哎哟,下着雨过来,这路还能走吗?”
严正青放开已经神志不清的家丁,提灯转身,草房的角落还在漏雨,于他脚边积出一汪小小的水洼。
他若有所思的眼睛和冯管事对上,随即温和地问:“有人来拜访?”
“是,是,原是我母舅家的亲戚,要进城去,顺路来庄子里歇歇,带点土产过来。谁料老天爷不待见啊。”
“这么大的雨,过来一路也不容易吧。”严正青却意外好说话,“带几个人去接就是,多多小心。”
他把灯灭了,挂回墙上,照原样将门锁好,说:“你的亲戚也是胆大。”
冯管事忙苦着脸作揖:“二爷,我那舅舅做了大半辈子的阴阳先生,我想他可以顺路来帮忙。”
“原来如此。”严正青举着伞,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问,“你舅家姓什么?”
冯管事看上去对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回答:“姓张呢,二爷。”
严正青没再说什么,放手让他去了。
雨不像之前那么大了,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寒冷入骨。严正青将伞收好,倒过来抖了抖,身后有人急切地唤他:“二爷!”
云丫头带着一顶湿漉漉的斗笠,望着他说:“是四爷的车,他过来了!快点走吧,我送你去庙里。”
“不急。”严正青倒了杯热茶,还问她,“喝不喝?”
“怎么不急,”云丫头看起来要跳脚,“你、你不信我也罢!我自己去找我哥!”
她刚转身,斗笠上就按了一只手,付遥的声音带着笑意:“小姑娘好大的气性,知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直到此刻,严正青的脸上方才露出真正的放松的微笑:“你回来了?”
付遥穿着不起眼的蓑衣,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瘦小些的家丁,几个人脸上都是水,也不知道身上衣服湿了多少。
“我们绕路去看了下,有几个人从山上下来,和山下来的马车汇合,再一同向这边过来。坐车的男人我看四十岁上下,左脸上有一颗痦子。”
“十有八九是许四。”严正青拧眉,就听一个家丁道:“二爷,马车里带了刀。”
付遥面色一变:“当真?我怎没见到?”
家丁:“我返回的时候滑了一跤,落在后面几步,就回头再看了看,恰好看到他们把刀放进车里。”
严正青:“好大的胆子……他真敢动手?”
不过人为财死,似乎也不奇怪。倘若这山中真有金矿,为这金山拼一拼,挣一些荣华富贵,是人之常情。
云丫头喃喃道:“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否则他们何必冒雨过来?真是,你们走不走?留在这死路一条!”
她转身要跑,严正青目光示意,两个家丁走上前,一左一右将她的肩膀按住了。
“干什么?”
云丫头近乎惊恐地瞪着他,“我好心提醒你,你要把我卖给我叔么?”
“谁说要卖了你?”严正青走过去,打开这间卧房的衣柜。
房间之前一向是留着,主人家的人过来才能睡。不过也没那么讲究,衣柜里还塞着做活的人惯常穿的灰色短衫。
“你说要带路,那我们就跟你走。”严正青将衣服拿出来,递给付遥,“出了岔子,你自己明白。”
半刻钟后,一行灰扑扑的仆人各自顶着斗笠走进雨中。
云丫头看着瘦弱,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女孩,脚步轻捷,带着他们绕过人,很快就离开这片房屋,来到愈发茂密的树林里。
定山有几条蜿蜒的上山小路,非得住这儿的人带路才能找明白。
虽说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雨点还是无孔不入,付遥很快就觉得身上充满了冷冷的潮气。他自己无所谓,担心严正青受不住,慢慢落后两步,与严正青并肩。
严正青注意到他,侧过脸,乌黑睫毛上布满细小的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付遥回神时已经抬手抹过他潮湿的双眼。严正青一愣,随即看了看前面的人,见无人回头,他忽然凑近了,嘴唇在付遥腮边亲了亲,吻掉一点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