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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由衷

 

年复一年的盛夏很快结束了,秋风裹挟着苦涩,如一圈圈走过的时针,宣告恒常不变的岁月流逝。

也不知何故从哪寻的门路,托了人给送来了不少膏药,青苔不用拄拐杖了,只是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谢尽欢照常日落而起,过着外人眼里醉生梦死的风流生活。只是偶尔也会馋当初何故给他送来的外头的糕点,每当这时他就会情不自禁看向屋内被封住的那一扇暗门。

被丑陋的板子钉起来的门板,像是被人粗暴地封死的心房。

傍晚时分,还没到正式接客的钟点,三楼便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宝贝儿,部里太忙了,抽出时间来看你一会……有没有想我?”

说话的是军部一个后勤处的小官,仗着老子有权有势,在军部挂着个边缘的职位,要不是今年国内出了这么大的变动,估计他应该整日都在游手好闲。

谢尽欢笑着拂开男人蠢蠢欲动的咸猪手,在榻上坐下:“这还没到在下出来的时候呢,您一定又是给妈妈好处,她让您加塞上来的。这样不好……”

“一会谁再来,我给双倍的钱,让他们滚就是了!”男人不以为然,接着转脸嘿嘿一笑,“好久不见,你怎么对我都冷淡了,嗯?”

说着男人就要凑上来,谢尽欢不着痕迹地轻轻抿了唇角,不知怎么的,往日他总是应付得得心应手的,最近却越来越生涩了。

他勉强让男人搂住他的肩膀在旁边坐下,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明明是您把在下给忘了不理,真是倒打一耙。”

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在谢尽欢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游走:“天地良心哟,最近那个c党的党主席宣布要参加明年的大选,正筹备拉票演讲呢,你是不知道我都忙成啥样了!我今天是得了闲,过一会还得回去开会呢,愁得我……”

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沿着谢尽欢的肩膀下移,在肋下摩挲一阵,眼看着要贴上胸口:“好宝贝儿,我想死你了,就这么一会,赶紧让我摸摸你的小奶子……”

谢尽欢身子打了个颤,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抖。

眼看着男人就要抓住他胸前的柔软,谢尽欢忽然伸出手,覆住对方粗糙的手背:“长官,晚上您还有工作要忙呢,正好今晚我有点不舒服,要不您改天再来?”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还赶我呢,”男人微微皱眉,“不舒服也不要紧,不还有你这张小嘴……”

谢尽欢眼底划过一丝抗拒的光,随即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长官,您来捧场,我怎么舍得赶您走呢?只是妈妈给您加了塞已经是违背了我们这的规矩,万一发现了会受处罚——”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扇得谢尽欢耳边嗡嗡如虫鸣,一阵头晕目眩,青年闷哼着扑倒在榻上,捂着半张脸浑身直哆嗦。

这突兀的一巴掌把谢尽欢彻底扇懵了,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紧接着被男人翻过来按倒在榻上,他拼命睁开眼,逆着刺目的灯光,男人气急败坏的脸如野兽般可怖。

“小王八犊子,推三阻四的,不就是嫌老鸨挣了加塞的钱,你没分到一个子儿么?!”

谢尽欢喘息急促起来,他还想说点什么挽回失控的局面,可对方正盛怒着,三两下扒开谢尽欢的衣服,俯下身子咬上谢尽欢的胸乳,粗粝的胡茬狠狠扎刺着娇嫩的软肉。

针扎般的痛感猛然袭来,谢尽欢睁圆了眸子,身体也情不自禁开始挣扎:“呃……客人……”

“小贱种,奶子这么骚,包得严严实实装给谁看?多少人都玩过你了,老子不嫌你,你还上了嘴脸了——”

床榻大幅度地嘎吱晃悠着,男人欺身将谢尽欢整个压在身下,不解气似的低头重重咬了一口,膝盖顶进谢尽欢挣扎的腿间,正要褪下谢尽欢的裤子,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拍门声:

“客人,客人!下头有人翻牌子了,您得——”

“滚你妈的,老子事没办完呢!”

男人低吼,手上用力将谢尽欢胸口掐出几道红色的指印,青年在他身下疼得乱颤,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外头的青苔吓得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对门内喊道:

“客人,下头看着像是个穿军装的,万一是熟人碰了面,大家都……”

屋内的动静慢慢消停了,男人似乎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忍着怒气,一只手匆忙把解开的裤子提起来系好,另一只手捏着谢尽欢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谢尽欢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只听到男人冷笑道:“明儿我还来,到时候自己洗干净了伺候老子,别给脸不要脸。”

吱呀一声,门打开又关上。谢尽欢趴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脊背线条都绷直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把衣服系好,直到腰间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谢尽欢下意识屏住气息,以为那男人又回来了,猛地回身:“别——”

那手瞬间就缩了回去:“抱歉,吓着你了?”

谢尽欢张了张嘴,看着何故的脸,目光从青年英气的眉眼间垂落,对方的眼神澄澈而关切,他心里却莫名地发紧,远比看到他受惯了的蔑视的眼神更令人难过。

谢尽欢拢了拢发皱的衣领,垂下眼睫,摇摇头:“是何长官啊……我没事。”

何故看向有些揉乱了的被单:“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我瞧你嘴唇都白了。”

青年在榻上坐下,抬手就要抚上谢尽欢的唇面,谢尽欢喉头被人扼住一般收紧,眸光一动,应激似的提高声线:“别碰我,脏!”

何故拇指的指腹堪堪擦过他唇角,急速收回。

“对不起,”何故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窘迫地擦了擦手,“训练刚结束,我也没洗澡就过来了……”

谢尽欢愣住了,第一次抬不起头去看何故的眼睛。

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脏字,怎么可能是在说何故?

谢尽欢心里五味杂陈,全然没注意到何故今日也不同以往地局促紧张。青年的手小心地搭上谢尽欢的膝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尽欢,我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何长官请讲。”谢尽欢心里乱哄哄的,想都没多想便回道。

何故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似的,自我鼓励似的点点头,大手握紧了谢尽欢的膝,掌心竟轻微地颤抖。

“我想……”何故定了定神,终于一字一顿道,“我想赎你出花间苑。”

谢尽欢的瞳孔蓦地紧缩成猫一般细竖的光斑。

何故开了话头,心里憋了好久的腹稿再也收不住,开了闸似的一股脑倒出:“我知道要赎身需要很多钱,我也知道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但是我真的想帮你,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等我,最多再过半年,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医院,然后,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

何故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一下松了扶着谢尽欢膝头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低笑不止的谢尽欢。

“你笑什么?”

谢尽欢笑够了,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眉梢的笑意未褪,碧色的眼眸却闪过一丝自嘲:“何长官,你说你要——赎我出去?”

他的人生居然可以精彩到这般地步,刚刚自己还是个被人一耳光扇得起不来床的低贱男妓,被指着鼻子骂又当又立的站街货,这样的侮辱他都经受了,一分钟之后竟然有个痴情人跑过来要拯救自己于风尘。

若是他一辈子都被欺侮折辱,血和着泪往肚子里吞下去就罢了,可他方才还衣衫不整地差点被人强奸,身上还残留着别的男人的痕迹,这样的自己,要怎样坦坦荡荡地接纳一个情窦初开的何故?

“赎我出去了,然后呢?”谢尽欢挑眉,表情逐渐咄咄逼人起来,像一条美丽却危险的、吐着信子的毒蛇。

“打算让我脱胎换骨,然后——和你在一起,做你一个人的情人?”

何故的耳根眼看着红了:“不是,你别这么说,我不是要你当我的情人。”

“不是情人莫非是爱人?”谢尽欢探身向前,二人鼻尖近得快要碰在一起,魅惑动人的脸庞忽然放大数倍,何故心中悸动,一时想要后退,却见谢尽欢妩媚一笑:

“何长官,在下承认自己有几分姿色,迷上我的人也不少,可你这么天真的倒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看着何故的脸上闪过错愕的神色,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却还是狠了心一口气说下去:

“要我说几次您才能拎清?不管花间苑把我们这些人捧得多么高高在上,我们都是给钱就能让人爽一回的妓子罢了,把我赎出去,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背后拿你当笑柄么?何长官难道有什么癖好,专门喜欢收集别人用过的——”

“够了!”何故忽然怒吼了一句,颈间青筋暴起,宽厚的肩因为激动的喘息而起伏,“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说个事实而已,这就受不了了?”谢尽欢眯起眼睛,恶毒地故意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如果你自认为把我赎出去,就会让我们的关系更名正言顺一些,何长官,我劝你收手吧。我欣赏你,也只是因为你比别的客人模样更俊俏,床上更合拍,要是让您以为我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是我的不对,我给您赔个不是。”

何故喉结上下一动,半晌,愈发肯定似的盯着他慢慢摇摇头。

“你故意说这些激将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何故的声音压着火气,“出什么事了?”

谢尽欢拧了拧眉,侧眸看向一边。

“何长官,你有你的大好前程,我也有我该走的路。”

他撑着软榻的手逐渐抓紧了床单,骨节泛白。

“是我放纵咱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的,”谢尽欢柔声说,“往后我不会再接你翻牌子了。就当今天是最后一次,想对我做什么放开了做吧,何故。”

他没有回头,余光看到地上的影子倏地拉长,何故竟气到一下站了起来:

“谢尽欢!”

谢尽欢再也没有说话,吐了口气,平静地闭上眼。在何故看不到的角度,他被扇肿的半边脸还火辣辣地刺痛着,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

他本就是没什么脸面自尊可言的人。

他能听到何故愤怒的鼻息,青年气喘吁吁的,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剧烈的长跑,那喘息到最后甚至逐渐夹杂上了一丝隐忍而无助的哽咽。

何故双手攥紧成拳,红着眼眶,目光死死钉在闲坐在榻上不去看自己的谢尽欢。

青年看上去平淡极了,与气到浑身发抖的何故天差地别,似乎真如从前军队里那些战友们戏言的那般,妓子的心比寒冰都凉薄无情。

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砰的一声,门第二次被大力甩回门框中,震得谢尽欢耳膜生疼。

他听着何故急促的脚步消失在楼梯口,长舒了口气,向后一倒侧躺在榻上,可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并没有涌上来,他的心都在隐隐作痛,牵扯着浑身的神经一跳一跳着疼。

门外青苔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欢哥……”

谢尽欢的手抚上自己肿痛的脸颊,他想像刚才对着何故那样笑一笑,可哪怕是假笑地扯一扯嘴角,脸上的肌肉都疼得他太阳穴抽搐。

他终于放弃了,把脸埋进枕头里,任青苔怎样叫他的名字也始终都没有回应。

这个两败俱伤的今晚,无人如愿以偿。

人的本性就是犯贱,何故不来花间苑以后,谢尽欢反而总是想起他。

说不来也并不全然,最开始何故还是坚持来这里点谢尽欢的名,可幸运之神不再眷顾他,准确来说是谢尽欢本人不再眷顾他。每天晚上,青苔都站在楼上看着何故和其余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alpha一样在大厅吃闭门羹,在其他人的嘲笑中仰头看着三楼门扉紧闭的屋子,独自伫立凝望一会,然后转身离开。

不自量力想要寻求和谢尽欢春宵一度的人太多,何故混在人堆里,远瞧着并无什么不同。

谢尽欢照常接客,挑着顶有富贵权势的客人接待,之前那个掌掴自己的纨绔后来又过来了,谢尽欢温声软语地哄着,又随便使了点伎俩,对方就心软了,反过来给谢尽欢好言好语地道歉,其中少不了一掷千金,算下来挨了一巴掌倒赚了不少。

拒绝的次数多了,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何故真的不再来了。

那天晚上谢尽欢找青苔确认了很多遍,得到的都是“何长官真的不在大厅”的答复。他有点失望,面上却舒了口气:“很好,总算不来纠缠了。”

他像是谢尽欢一潭死水的人生中骤然插入的一段疾风骤雨,来也匆匆,余韵亦是戛然,在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因素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愧疚于为他带来了诸多打扰而选择了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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