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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拿捏

 

江府。

江宏意冷汗直流,他怎么都想不通,明明是贺澜在朝堂上遭人弹劾,怎的到头来,却要拿自己的命去填?

贺澜好整以暇地睥睨着人,手里的热茶还留有余香,并不意外江宏意的不配合。

很正常,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不过,他今天来江府,可不是来商量的。

宗擎坐在贺澜的左手边,低头沉默。

自那日从宣政殿出来,他便陷入了困境,一边是满怀热忱希望自己弃暗投明的圣上,一边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消亡的整个族人性命。究竟是要义无反顾的坚定站在正义一方,还是就此沉沦,与眼前这淤泥同流合污?

会客厅里三人各怀心事,一时屋内安静的犹如无人。

“江大人,考虑的如何?”贺澜没什么耐心,搁下茶盏,上等的红木桌发出闷响。他提了口气,露出标志性的伪笑,压低了嗓子,让本就压抑的氛围更添几分诡色。

“咱家来不是听你意见的。”

遂起身,在装饰的富丽堂皇不输宫殿的厅里转了一圈,走到江宏意面前,俯下身凑在他耳畔,轻声道:

“五六年了吧,从前江大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刑部侍郎,若不是有咱家拉扯,您看这屋里的装饰,啧啧啧,哪一件儿不是价值连城,随便拿出个什么,都够寻常百姓全家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更不提您那些家眷、亲朋,哪个不是沾了您的光,才有了如今在京城里耀武扬威的日子?”

“难不成,您想眼睁睁看着他们陪您一起——掉脑袋?”

江宏意猛地起身,他脸色惨白,知道这回已是死路一条,也便撕下了伪装,大着胆子与贺澜叫嚣。

“贺澜!别以为你真的就能手眼通天、偷梁换柱!你干的那些勾当,若不是我们帮衬着,你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如今有人殿前弹劾你,你竟想拉我出来当替死鬼?我呸!我告诉你,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就算是难逃一死,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轻蔑的笑声在厅堂里环绕,贺澜像是听到令人捧腹的笑话,笑得浮夸、矫作。

“江大人是打算跟咱家翻旧账?”走回高堂的上座,贺澜冷了脸:

“令尊那年冤判凉州贺绍一案,收受的贿赂巨大,不知是否会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儿孙后代,也会有此一劫?”

“江宏意,这些年你为一己私欲,故意冤判误判案件,致使多少清廉官员枉死,收的钱银珠宝堆积如山,更是伪造账目、侵吞公款、虚报开支,就连国库都敢伸手盗窃,这一笔笔,咱家可都替你记得清清楚楚啊!”

一席话毕,仿佛此时的贺澜真是个秉公断案,为国为民的好官。

只听那江宏意冷笑一声,回应道:“贺大人,陛下又不在此,您跟我们还装什么腔调?”

“令尊的案子,当年你我都不过是孩童,你若是想为他报仇,也找错人了!”

“但你别忘了,收贿受贿、贪污国饷、卖官鬻爵,甚至私设盐厂,官商勾结、走私贩卖商货,这哪一样也少不了你!”

“就别在我这儿装什么清正廉明、铁面无私、为民除害了!”

“贺绍愚笨不知变通,倒还不值得咱家为他做什么。不过——”

贺澜也不急,又端起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江大人如此了解咱家,那此事就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大人最疼爱的小公子如今也该快十五了吧?在西北那荒凉凄冷的地界儿受苦受难,你说这图什么呢!不如,咱家做主,将小公子接到京城,想要什么没有?就是那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摘得。”

“哦!对了,还有您身边宠着的三位姨娘,啧啧,怎么都安置在河北?那么远,一个月也难得见上几次面儿,您就不想得慌?”

字字句句都如一把尖刀,又快又狠地捅进他身体。江宏意傻了,呆愣地盯着贺澜,慌了神。

“你!你!你竟敢……”刚才还耀武扬威跟贺澜张牙舞爪的人,立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瘫坐在椅子里。

“我?我有何不敢?”贺澜的笑意更深,端起一旁的精美茶壶给自己斟茶,继续道:“您那不争气的弟弟,上月去青楼,为了一个姑娘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人。对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您着人从中斡旋了许久,可对方却一直咬着不放。”

“这么大的事儿,咱家可是一听说,立刻就派人处理了。您瞧,如今令弟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在家呆着呢?”

“竟、竟然是你……”怪不得,怪不得那一家突然被匪寇所杀,死得蹊跷,在京城里还闹出不小的动静,亏他还以为真是个意外。

“还有,您府上管家在外头惹是生非、您堂姐夫来路不明的官职,哦,还有你发小身上背的巨额赌债,江大人,还要咱家再说下去么?”

“……”闭上眼,再睁开时,江宏意的脸上笼了一层死气,抽了魂一样,问道:“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江大人,咱家一进门就告诉了你,是你非要浪费时间。”贺澜见事情谈妥,也不想再多逗留,起身经过宗擎,朝他点点头,嘱托道:“宗大人,后面的事,就劳烦了。”

“提督慢走。”宗擎起身相送。

回身时,顺手掩上门,也隔绝了外头的天光。

眸底的星光微乎其微,最终归入死寂。

今日之事,不止为了解决江宏意,也意图震慑宗擎。贺澜唇角勾笑,心情愉悦,一石二鸟,轻松化解。

五日后,便是皇帝下令彻查国库贪污案,与华县知府卖官鬻爵案的庭审了。

谢欢鸾早早就起床沐浴,虽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等下上朝时也万不可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来,可他坐在浴桶里,感受温水的包裹和抚触,还是忍不住放肆地笑出声。

惊秋用长柄木勺舀水替他洗背,舒适惬意的环境让帝王心猿意马。

“惊秋,你说,一会儿若是结果查出贺澜有罪,朕该要如何处理?”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皇帝没在意,又自顾自地道:“你说,朕是该念及旧情先关押大理寺呢,还是立刻就派人到他府上抄家?”

温热的水流不断地从肩头浇下,可服侍皇帝沐浴的惊秋却始终没有开口。这让独自说了许久话的皇帝有点恼怒,他转身质问:“朕问你话呢!你……啊!!”

替皇帝洗浴的人,赫然是方才他话里讨论的中心人物——贺澜!

身着暗红色蟒袍的贺澜束发戴冠,浑身透露出高不可攀的贵气,与赤身裸体在沐桶里的帝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周身骄矜恣意的宦臣,正眯着眼,抿紧了唇角,露出个如同开了刃的刀锋般的阴冷笑容,乌墨色的瞳仁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射出锐利和恶劣的挑衅,直白又肆无忌惮。

“陛下想听什么?”尖细的腔调满是阴阳怪气,吓得皇帝瑟缩在浴桶边缘,又悄摸往远处挪了挪。

“是不是巴不得听到盖棺定论,听到咱家的罪证,然后迫不及待地抄家、下狱、问斩?”修长的手指抚上皇帝惨白的面容,掐在脸侧,一个通红的印迹。

“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担心公公……”最原始的恐惧占据了身体,尤其是在这样一丝不挂的时刻。

谢欢鸾身体抖如筛糠,却仍强撑着精神抬手覆在那给予自己疼痛的罪魁祸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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