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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愿的

 

浮石岛非岛,而是由数枚漂浮于海的巨型石子组成。

你从高空俯瞰,沿大小不一,散乱分布的石群飞了一圈,始终未见人迹,于是你随便选了一枚较小的石头着陆,打算给师兄传灵讯。

不料灵讯还未发出去,你脚下的石头猛地一动,托着你在海面一路疾驰,最后稳稳地停在一块体量稍大的石头前。

甫一踏上暗灰色的岩面,一道莹白色阵法便在你脚下铺开,转瞬间,你的前方展开一条地道。

一条新的灵讯弹了出来,“进来。”

地道两侧仅燃着几盏昏暗的烛灯,从外望去,什么也看不真切。你没多作犹豫,跟着灵讯的指引,深入其中。

向内没走几步,一股浅淡的血腥味便袭上你的鼻尖。

怀着疑惑,你见到了靠坐在洞穴深处的师兄,他向你招招手,示意你向前。

此间无灯,昏暗更甚,凭借白龙一族天生的优越视力,也只能将他看清个大概。

他脸上缠着面纱,右眼处还绑了着布条,整张脸除了一只左眼,几乎遮得严严实实。

“找我何事?”一靠近他,你就完全确定那一进地道就闻到的血腥味,来源于他。

“名秋,”师兄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给你。”

他掰开你紧握成拳的手,强硬地把一个矮矮的圆瓶塞进你手心。

你召出一盏白玉提灯。

莹润的光线照亮了你掌心,这是一个你经常会在黑鸣药桌上见到的矮白瓷瓶。

揭开封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棕褐色的药丸。

“是我给他的药。”缠在你手臂上的黑鸣探出头来闻了闻,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师兄竟然还没服下解药吗?

你本能地觉得不对,提起提灯就往师兄唯一裸露在外的左眼照去。

他处于地道深处,久不见光,此时骤然遇光却毫无躲闪。其眼白处浮起数道明显的黑色细纹,向来沉静如水的墨黑瞳孔白化,在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色。

“你们,”师兄似乎并不在意你看他的左眼,反而小心翼翼地抓住你的衣袖,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和好了。”

你深呼吸一口,把药从瓷瓶倒了出来,抬手便要掀开他的面纱,把药塞进他嘴里。

他推开你的手。

“不要,是送给你的。”

你气得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拽起他的衣领,冷声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我们已经结束了,耍这些花招不过无用功,你若要自贱性命,我倒宁愿亲手了结你。”

“所以,师兄,你是希望我亲自动手杀了你吗?”

“不,”他摇摇头,声音低哑,“可是,我没骗你。”

你无心听他辩解,兀自伸手取下他的面纱,果然,他脸上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纹,触目惊心。

“你没喝我留给你的血吗?”你捏紧手里的面纱,怒声质问道。

“……”师兄薄唇紧抿,扶着墙站了起来。

你这才察觉,身为刀修,他今日竟然没随身佩刀。

他又扯了扯你的衣袖,示意你往下看,原来,他的衣摆下藏了一只小猫。

是你在路上偶遇到的那只。

它瘫倒于地,眼睛紧闭,左眼眶诡异地向内凹陷。

他们怎么会凑在一起?

你皱眉,但还是故作无事地劝他,“先吃药。”

闻言,师兄退后一步,沉默地摇了摇头,绕开你,扶墙沿着地道向外走。

他踉跄几步,又突然折返,紧接着凑到你耳边,意味不明地摸了摸你的血石耳坠,又碰了你储物的指戒,往其中塞了些什么。

他双唇轻微张合,“这样也不行吗?”

你瞥了一眼,只当他故技重施,直接伸手掐住他凑过来的脸,打算强制喂药,却不料眼前人突然雾化成水,不见踪影。

影如真身,千里留形,这是他的成名技,留影。

约你见面,却不用真身。顿时气得你牙痒痒,当即从指戒里取出一只灵蝶,以血为引,掷于空中,寄希望于师兄还随身带着你给他的那瓶血了。

灵蝶似嗅到踪迹,周身光芒大盛,朝外飞去。

此时,躺在地上的猫已悠悠转醒,娴熟地跳到你肩上,“喵。”

你一侧头,就看见那一双曾让你印象深刻的青绿色猫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血肉窟窿与一银灰竖瞳。

“名秋,又见面了。”它颇不熟练闭眼又睁眼,试图遮掩其可怖的左眼。

你心中满腹狐疑,但碍于师兄之事尚未解决,只得嗯一声,跟随灵蝶,寻找师兄下落。

一个时辰后,你在魔界深处的一处隐秘洞穴找到了他。

与地道一般,洞内昏暗至极,仅师兄所在之处摆了一盏烛火。他面无表情地侧躺在一块巨大的血石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琉璃石。

你提着一盏灯站在入口,他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你。直到你离得近了,师兄才猛地撑起身,朝你摆出进攻的姿势。

他下意识拔刀,手往身侧探去,却扑了个空。

刀似乎真的不在他身边。

而且,他左眼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了。

你将灯放下,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扯他入怀,再捏着他的两颊,历声唤他的名字。

他瞬间乖顺了,所有挣扎就像漂浮于阳光下的泡沫,啪地一下,消失了。

“听话。”你掀开他的面纱,指腹不容拒绝地用力按压他干裂脱皮的下唇。

“……”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你的手腕。

你不愿再多费口舌,自顾自捏碎药丸,往他嘴里塞,逼他吞咽。

他又挣扎,但微弱到忽略不计。

药顺利吞咽下去,可黑纹没退散,相反,它们愈演愈烈。浓重的墨色几乎不留空隙地爬满他整张脸。转瞬间,师兄倚在你身上,手捂心口,呼吸急促,淡淡的血丝从他唇角溢出,轻易蹭湿你的衣襟。

不过短短几息,师兄便呼吸渐缓,瞳孔放大,显露出垂死之态。

你完全懵了,本能地拔刀往自己手臂上划,要给师兄喂血,却被一只手拦住。

一直缠在你手臂上的黑鸣不知何时起,已经化为人形,站在你身侧。

他一脸严肃地夺过你手上的短刀,示意你将师兄放回到血石上。

“按住他。”黑鸣凝出一把细长的灵刃,在虚空比划了几下后,蹲下身,按着师兄的左眼,竖着切开其眼睑。在一片血色中,他干脆利落地挖出了其左眼,“把那块琉璃石给我。”

你赶紧掰开师兄的手,取出那枚一直被他攥在掌心里的石头。

“别。”失去神志的师兄本能抓握着,好似不舍。

“会还给你的,祁于。”黑鸣接过那枚蕴含着莹白液体的琉璃石,意味不明地说。

黑鸣将沾染了血迹的眼球丢给了你,温热血肉,甚至还在轻微蠕动,然后,你目睹了一只有着苍青色羽翅的幼虫从里面爬了出来。

你无端想起小猫那对苍青色的眼瞳。

黑鸣将血色琉璃石塞入师兄还在溢血的眼眶,又用大量灵液冲洗,始终不见愈合。

他叹了一口气,以指代笔,给李束及传了一道灵讯,随后,扯开师兄缠绕在右眼的布巾。

其右眼紧闭,睫毛湿哒哒地歪在眼睑处,好不可怜。

黑鸣将刀平直地抵在师兄右眼处,拇指抵在刀沿处往外撬,扯出一枚由外向里,自眼皮向内深插的琉璃灵钉。

他利落地拔出灵钉,掀开师兄眼皮,用灵液边冲洗干净疯狂外溢的血液,仔细观察着。

见伤口已有愈合之势,他从储物空间拿出一片淡白色的龙鳞,小心地塞到他的舌下。

那是你成年时褪下的一片心口鳞,虽不至于起死人,肉白骨,但吊着人命,还是绰绰有余。

你瞬间放下心来,瘫坐在血石旁,

李束及派人送来了一根新的灵钉。

当着你的面,它被扎进师兄的右眼,不同于之前那根,灵钉扎进的瞬间便消散不见,独留一点银光,裹挟走了所有黑纹,铛的一声,一枚泪滴状的苍绿色晶石从师兄眼角滑落。

“喵。”跟在你身侧的小猫安慰似地蹭了蹭你。

你没理他,而是用灵识扫过指戒,检查起当时师兄到底给你塞了什么。

三样东西,两瓶装了你的血的玉瓶,一枚泪滴状的苍绿色晶石,和刚刚从师兄眼角滑落的那枚相差无几。

你盯着小猫空无一物的左眼,轻声问,“你们谁来解释?”

黑鸣坐到你身侧,安抚似地拍拍你的肩,率先开口,“这是一种魔界特有的咒法,以苍虫为引,会反噬所有治愈系的灵药与法术,中咒者瞳色皆趋苍青,只有用淬了魔界弦芝汁液的琉璃灵钉才能全解。”

你拎起靠在你脚边,试图装可爱蒙混过关的臭猫,“你和他中的是同一种咒法?”

“是,他自愿的。”

“自愿?”

“黑鸣可以作证。”

你放下它,转头看向黑鸣。

“咒法是我帮忙下的。昨日祁于拿到解药后,本要离去,却在山脚撞见这只猫。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聊了什么,总之,祁于去而复返,求我给他下咒。我,并没有理由拒绝他。”

黑鸣疲倦地揉揉眉心,接着说:“我把咒下在右眼,且用琉璃钉暂时钉死苍虫,所以即使服用蛛毒的解药,也不会受反噬。”

“按理来说,十五天内都不会有碍,现下观来,是蛛毒爆发,临时压制受冲击松动,苍虫逃窜入左眼,筑巢并蔓延毒性。”

你挑挑眉,“你的意思是,他自己不愿意服药,才造成这一切?”

黑鸣点头,给了你一个肯定的答案,“是。”

你轻笑出声,师兄还真是,又固执又狡猾,完全不肯妥协啊……

“那你呢?”你收敛起心神,继续向猫提问,“找黑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之前所言全是忽悠我的?”

“抱歉,这是魔族内的斗争,我无权多言。咒印是利用苍虫仿造魔族月人特有的苍青色瞳,再借机潜入其内部,诛杀敌首。”

“我失败了,前去找黑鸣只是为了拿回早前寄放在他那的解咒灵钉。结果,我遇到你师兄,他主动提出要帮忙,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祁于和你一样,很强,我们的刺杀相当顺利。撤退时,他选择垫后,其化形带我先撤到了浮石岛。”

它小小的猫爪试探性地搭在你的布靴上,见你没有明显的不悦,才继续说:“鉴于他身上还有暂时压制的灵针,淬了弦芝解咒灵针就先给我用了。名秋,我并不知道他中了毒。”

“嗯,他为什么愿意帮你?”

“我不知道……真的,”它急切地几乎要在原地打转,“他先是拦下我,再将刀架在我脖子上,他让我选,死,或者接受他的帮助。”

你试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得荒谬得可笑。

虽然小猫说话的样子看着很诚恳,不似说谎的样子,但思及前车之鉴,你还是拎起小猫,把它关进另一个能装活物的储物戒。

“可惜我觉得你所言,实在不太可信,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如果不属实……”你露出一个微笑。

目前,你还是不太能在别人欺负师兄的时候,作壁上观。

你单手搂住还在昏迷的师兄,说:“阿鸣,我们回去吧。”

“嗯。”黑鸣重新化为一条小黑龙,钻入你袖中。

“换只手,压到我了。”他说。

夜风猎猎,吹拂起祁于额头的碎发。他侧身躲在一丛灌木中,无声地忍耐眼底漫上来的新一波疼痛。

“还好吗?”与祁于一同藏在暗处的妖族轻声问。

不过一战,这只妖族便露颓势,现下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再难维持人形。毛茸茸的尾巴不自觉露出,轻蹭祁于的鞋面。

祁于深呼一口气,强凝精神,默念口诀,唤出了一道与自身相差无几的化形。

“变回原型,它会带你先撤。”

祁于音色平淡,眉心却微微皱起。甫前一战,加之唤出化形所耗灵力之多,他已无太多余力压制蛛毒。

毒性快速蔓延,似乎让被困在灵钉之下虫子渐生猖狂,疼痛愈演愈烈加剧,并逐渐由右眼深处向左眼转移。

“请务必小心行事。”妖族的双眸在暗夜里泛着浅淡的绿光,像两只圆圆的萤火虫。

祁于颔首,默默注视他拨动左耳的松石耳饰,从中拿出一枚细长的琉璃灵钉。

透明的尖端萦绕着弦芝特有的气味,仅是靠近,眼底的疼痛便稍有停歇之势。

“请收下。”

路名秋平日最爱戴的耳饰之一,便是松石样式的,恰巧,这妖族戴着的和路名秋款式一般无二。

“不必,它不会这么快失效。”祁于指着右眼的灵钉,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一路上祁于都尽力护他周全,可刀剑无眼,这只猫还是受了伤。一支羽箭划破了他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暗红的血痂。

“给我这个。”祁于指了指猫的耳饰

“……抱歉。”猫再次将灵钉捧到祁于面前。

弦芝微微泛苦的气味冲进鼻腔,暂缓了祁于眼底骤痛。

疼痛消弭,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却仍在脑海叫嚣不止……他后退一步,屏住呼吸,放任已然蔓延至左眼眼底的疼痛再起。

猫识相地噤了声,将灵钉收起,化回原形,与化形一起先行撤退了。

祁于目送他远去,掀开面纱,习以为常地捂住口鼻,等待疼痛再占主导。

近来,他总是重陷旧日困局。

先是连绵不绝的嗡鸣声,冷汗直流,再是四肢轻颤,呼吸困难,无法抑制地想吐……

所幸疼痛能让他暂时忽视这困境。

他实在不愿外人看见他这幅模样。

疼痛如愿再起,祁于站起身,按计划轻吹哨音。

一息之间,远处搜寻的身影猛地扑近,划起数道凛冽的剑光,朝祁于面门而来。

夏日时分的剑锋好似噙着风,切开皮肉时,甚至带着微微凉意。雪亮的剑锋一转,祁于才觉一阵温热剧痛由锁骨一侧涌出。

他不由得握刀的手一松,朝后踉跄数步。

敌人乘胜追击。迎面而来的剑光仿佛一张细密的网,祁于强撑气力,竭力避招,只可惜,少了灵力支撑的长刀实在难以为继,短短几个回合,便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你输了。”一道薄而窄的刀刃架在祁于的脖子上,好似在脖颈处停留的一阵微风。

祁于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地上的两截断刃上。

暂时,就到这吧。

然后,他熟稔地吟诵出一道乐诗。

无形的音波荡起,转瞬间,持剑的敌人便身形一晃,如同断刀一般,栽进泥地里。

祁于紧紧捂着锁骨处的伤口,飞身一跃,再次于林地间穿梭起来。

叮地一声,一条灵讯划过,是路名秋答应了邀约。

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猛的涌上喉间,祁于双唇紧抿,很想吐。

他脚步虚浮地躲进提前踩好点位的山洞里,坐在巨大的血石上。

旁边是猫提前准备的一盏烛火。祁于望向它,唯一能视物的左眼却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他强打精神,谨慎地操纵着化形,帮猫处理苍虫。

他的两只眼都被种了咒法,现下,一只眼已被蚕食殆尽,只能挖出,剩下的一只,勉强能用灵钉保全。

一番处理后,祁于疲惫地长舒一口气,然后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替其止住了血。

他将猫藏在衣摆下。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到这只猫。

祁于闭上眼,任由嗡鸣声在松懈间轰然炸裂,随后同往常一样,全身不受控地僵直,心也怦怦直跳。

无数回忆从喉间窜出,他边干呕,边冷汗直流。

——

彼时,祁于双膝跪地,双手被麻绳牢牢捆住。

“真是没用。”说话者站立于眼前,将尚且滚烫的茶水倾倒在他头顶。

茶水沿着头皮而下,激起阵阵战栗后,划过发丝或双颊,一点一点滴在地上堆叠的残肢上。

眼前的人亲手将反叛的兄长们砍成数段,令其血液四溅,脏器外露,湿哒哒的堆叠在一处,随后,再笑着赐下恩典,用一把冰凉锋利的长刀,赏祁于下跪。

“连处决反叛者的决心也没有吗?”他眼神冰冷,口吻淡淡。

“兄长,我知错了。”祁于说。

大抵便是从此刻起,他开始陷入了困境。

即使后来,兄长红着眼睛向他解释缘由,郑重地道歉,他还是无法从中抽离出来。

至于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祁于记不清了,因为最终,兄长还是替他找到了解法。

修无情道。

祁于拜入了释阁。

入门的第一道试炼,就是自斩情根。

他懵懵懂懂地捡起灵器,在无光的暗室中,依照指引斩断灵根。

无数鲜活的回忆一一闪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握紧灵器,一瞬之后,回忆一寸寸褪色。

他记得过往一切,却不记得为什么。曾经鲜明的情感,变成了一一桩桩难以理解的事。

他感觉如释重负,却不知道为什么。

在门外接应的前辈瞥了祁于一眼,说:“你斩太多了,难受是正常的,过段时日便会适应的。”

不过,没等他适应,释阁就因其激进的无情道修炼方式被修者们联合讨伐,解散了。

“无情道追求超脱七情六欲,却非真正的无情。好比人失去了双眼,无法视物一般,失了情根,那理应对一切不再抱持感情,又怎会执着于修炼?”领头讨伐释阁的修者追着祁于,耐心地劝说道。

“嗯。”

面前的修者气馁地叹声道,“你压根没在听我说什么吧!”

一连几日,他都来找祁于,但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是轻嗯一声,不作其它回应。

看着修者失望的神情,祁于眼睛微眯,从一阵不止的嗡鸣声中依稀辨认出修者的话语后,又轻嗯了一句。

“先生不妨写下来。”

身着素色长衫的兄长缓缓走近,和修者低声交谈起来。

连廊的水池下养了几条胖嘟嘟的金鱼,祁于半靠在围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鱼食。

“来。”他被兄长从围栏上一把薅下来,按在一张矮凳上读修者写下来的内容。

修者什么都没写。

他给祁于画了一条龙。

“你不愿意修复情根?”修者话音甫落,厚重灵力威压袭来。

祁于脚步一顿,双膝跪倒在院前的青石砖上。

“是,”他闭上眼睛,语调平稳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无情道本质上是心法修炼,对多数无情道修者而言,修习第一步,便是回溯本身,堪破内心魔障。

“无情道修炼在于修心,借助外力不过自欺欺人。你误入歧途,虽得利一时,但长久如此,将难有寸进。”

释阁手法讲求斩断情根,而非拔除,其所求不过规避无情道的入门难关;

从古至今,修真者无数,但能在修道之初便堪破心境,破除魔障的修者,实在少数。

为远离凡尘喧嚣,摒除外来干扰,却始终不失修炼本心,斩断情根一途,在部分修者眼中,不失一种为捷径。

“你听到的嗡鸣声便是佐证,”修者敛去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怜悯,“你比谁都清楚,它一直都在。”

“我并不在意,”祁于吃力地站起身,拍拍膝盖处沾染的尘土,“修心一途,不过仍寄修炼于情,这与借助外力有何分别?师尊坚信释阁理念是歧途,但……来日方长。”

“避得了一时,如何避一世?”修者眉间染上一丝怒火,“若是二者真的毫无分别,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灵力威压因其怒火愈加深重,祁于勉力站起不过数息,便重新跪回石砖之上。

“……”

修者所言倒也不假,他不过是不愿面对那些已经远去的过往。

比起背负失败,又或承接赢的代价,他更宁愿停滞不前,永远麻木。

因为他什么都不想失去,也什么都不想得到,可惜,向来只有死物拥有如此权利。

而他并无意愿去死。

“弟子明白。”祁于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地却是那日被勾勒于纸上的浅淡墨痕。

龙近神族,不受凡尘所困,拥有几乎永恒的寿命,究竟是何种模样?

是如他这般,终其一生困于命运,还是生来死去皆不同?

他想见见。

——

修复情根非一朝一夕能成。

除必要灵器外,另需一毒蛛的丝腺。

待修复稍有起色时,祁于受修者指引,带着新入门不久的两位师弟们,前往一处宗门所属的秘境深处。

不同于他,师弟们此行任务相对简单,祁于便让二人相互照应,孤身一人前往了蛛巢。

无情道讲求心法修炼,分为控惑两体,以精神攻击为主。祁于擅乐,自是以音入道,摄敌止战。奈何毒蛛并无听觉,于其面前,他的能力无处施展,只能寄希望于平日修炼的体术,一时不慎便遭蛛丝所缚,受制于敌,陷入一番苦战。

“师兄?”祁于回头,却见本该在秘境另一侧采摘灵植的师弟,突然现身于此。

师弟好似不察危险,只是眉眼低垂,逗弄掌心燃着的一小簇焰火,“需要帮忙吗?”

忽现的白光让毒蛛动作一滞,祁于趁机破开蛛网束缚,随后指尖微动,一道灵光弹出,便将不听指引,随意乱跑的师弟送出群敌环饲的危境。

“快走!”

话音刚落,数只近半人高的毒蛛蓄力闪跃,瞬间逼近。尖锐如矛的口器,扎入祁于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数个浮肿的血洞。

随后,毒蛛毫不恋战地潜回暗处。显然,比起直接面对面作战,力求碾杀猎物,这群毒蛛更乐意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慢慢将猎物虐杀致死。

而他,随着毒素蔓延,眩晕感愈演愈烈,当下,已然力有未逮。

祁于不情愿地摊开手心,露出已然被攥成一团,皱巴巴的符纸。

“若是遭遇变数,点燃即可。”似是早有预料,修者临行前特地遣人送来这张附着了他灵力的符纸。

也许,遭此险境,正是师尊对他的敲打。

祁于沉着脸,正欲点燃符纸,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师兄。

被他传送出去的师弟,去而复返。

山洞光线昏暗,他一双淡金色的眼眸宛若两轮异常闪耀的月,惹人心惊。

这位刚入门不满半年的师弟是兽族出身,但具体为何种动物,祁于从没深究过。

这般莽撞,又是金色眼眸,是虎族么?

“……你,退下。”祁于指尖灵力再聚,却不料青年这回速度极快,直接赶在他施展灵力前,抓住他的手。

青年颇有些咬牙切齿,“师兄这是还未记住我姓名吗?”

祁于不搭理他,想将手抽出来,这人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一动用灵力,就会被师弟一把掐灭,祁于冷着脸,沉默片刻,当即吟唱起一首乐诗。

“师兄唱歌很好听,但是同门间,应该是禁止私斗的吧。”如同野兽瞥见猎物,他细窄如线的瞳孔骤然放大,瞳孔特有的深黑取代了淡金,一时间,倒显得与寻常人族无异。

“可惜,你的控术,对我无用。”

“……”眼见毒蛛又要逼近,祁于又实在头昏沉得厉害,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放肆。

“点燃。”他将团成团的符纸抛了过去

师弟接过那个小纸团,好奇地掂量了一番后,颇为嫌弃地皱眉,“这就是师兄一路以来,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宝贝吗?”

光是拖着这人闪避毒蛛,祁于就已经耗费大量精力,他实在不理解这人在纠结什么……

青年看了会纸团,又将视线转移到祁于身上的被毒蛛啃咬得密密麻麻的血洞,部分渗血得厉害,“很疼?”

祁于摇摇头,气息不稳地回答道,“莫再拖延。”

“可是它会把符咒们烧成灰烬……明明师兄打不过它们,却又始终不逃跑。所以,师兄不是单纯误入它们的巢穴,对吗?”

“……与你无关。”

师弟嗤笑一声,用力揽住祁于后腰,顿时腾空跃起,下半身化作一莹白长尾,毫不费力地将在赤色蛛网中闪跃的几只毒蛛碾落成数滩腥臭的血泥。

随后,他手一挥,立刻将所有尸体收入无名指处的一储物戒内,说:“这不就有关了?”

“你是蛇?”

师弟唇角微勾,并不否认,“路名秋,我的名字。”

他把镶了雀蓝石的储物戒,戴在了祁于的无名指上,“师兄切莫再忘了。”

“还不愿意吃药吗?”兄长推门而入时,银灰缂丝斗篷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雪。

倚在桌旁正昏昏欲睡少女听到声响,立马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到兄长跟前,“没吃呢。”

兄长微微俯下身,少女立马会意,娴熟地替他解开对襟,脱去斗篷。

他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几个瓷碗,里面的药已不见热气。

“热了好几趟了。”少女抖抖他斗篷上的飞雪,又问,“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他端起桌上的其中一个药碗,走到祁于床前,“还躲着吗?”

见无人答话,他兀自撩起厚重的帷幔,“喝了药,带你见你二哥。”

祁于愣愣地看着兄长的衣袖,浅灰色袖口上染着一圈暗淡的血色。

“受伤了?”同样察觉血迹的少女面色瞬间凝重起来,手心聚起一簇灵光,。

兄长莞尔,“无事,小伤而已,黎姑娘客气了。”

说罢,他捏起祁于的后颈,将瓷碗抵在他唇间,“乖。”

苦涩腥臭的药液顺着祁于的舌尖冲入喉道,沉甸甸地坠在腹中。

“二哥呢?”祁于问。

“活着呢,不过,他错过了你的生辰……”兄长又笑了,微凉的掌心顺势而上,轻揉祁于的发心,“该罚。”

咚的一声,一截冻的发硬的手臂落在柔软的毛毯上。

——

梦中惊醒时,黄昏只剩淡淡一层光晕夹在天地间。

果然,他不应该在睡前服药的。

失了睡意,祁于索性脱掉已经汗湿了的里衣,换上常服,前去镜湖。

镜湖每隔三日轮换一次阵法,供宗门弟子切磋,不知今日轮换到何种阵法了。

一抵达镜湖阵法边缘,就看见数枚极其闪耀的灵光团于湖面轰然炸裂。

站在阵法边缘的男修面色通红,步步后撤,好不容易支起一防护屏障,苦苦支撑仅过数息,就被对手用未出鞘长刀一击,拍落水中。

“下一个。”那日在秘境伸出援手的师弟背手而立,悬停在湖面中心。

“我来。”一蓝衣女修率先打破宁静,跃出围观人群,飞入阵法中心。

她手持一杯一执壶,“路师弟酒量真不错啊。”

粉青釉执壶微微倾斜,酒液稳当当地落入酒杯之中,

“黎师姐过奖了,请。”师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今日是酒后切磋。

酒能放大修行者心中欲望,对辨明所思、窥破心境、以及锻炼专注力上,起到一定辅助的作用。

因此,同门之中,酒后切磋是常有的事。

祁于在师尊的授意下参与过一次,但因情根斩断,酒于他的影响几近于无,以至最后比试虽胜,却仍然被坐在高台上的师尊判为败者。

女修仰头饮尽壶中剩下的酒液,拿出一蓝晶石,抛进湖边兀自浮空的一长盒中,“小心了。”

她身法快如鬼魅,一出手便极为狠厉,银光一闪,弯刀直直斩向师弟握着酒杯的手腕。

师弟闪避的及时,手没受伤,但戴在手腕上的一圈玉器却未能幸免,当即咔嚓一声,裂成两截,落入湖中。

“路师弟,已经醉了吗?”她撩起散落在脸侧的碎发,轻笑道。

“是吗?”不比女修兴奋的神情,师弟至始至终都神色清明,举止沉稳,不见丝毫醉态。

话音刚落,女修脚下顿时光芒大盛,湖水凝聚而上,眨眼间便没过其鞋袜,凝聚成冰。

“黎师姐还是不要动了。”

“好啊。”女修笑意更浓,抹了薄薄口脂的双唇微嘟,吹起了一连串口哨。

湖面顿时震颤,无数水刀刺起,向着师弟疾驰而去。

青年也定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挥,“起。”

和刚刚同样的手法,湖水一聚而上,直接将水刀冻结在内,扯入湖底。

女修挑挑眉,随即轻念口诀,刹那间,以她为中心,寒意喷涌而出,风浪未止的湖面结起一层厚厚的冰。

师弟挑挑眉,吟唱起一首七言乐诗。

言语不过法咒依托,在精神攻击时,字数多少对法力效用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通常,在战局中乐意拉长施法过程,念上几句诗的修者,不是打心底地游刃有余,就是性情属实有些古怪。

反观挣脱了束缚的女修,一字一咒,再配合身法,执刀狠厉,立马逼得青年节节溃败,半膝跪地。

醉了吧?

祁于对结果已定的战局兴趣不大,转身便要离去。

“师兄这就要走了吗?。”

位于斗法中心的师弟不知何时已经脱身而出,挡在他身前。

“这就认输了吗?”女修也跟着飞出阵法,手中的弯刀掷出,银光飞闪,劈向师弟拽住祁于衣袖的手。

青年下颌线瞬间紧绷,细直瞳孔缩成一道细窄的缝隙,“滚。”

受到言灵攻击的女修动作一滞,跌落在地。

现在倒是一字一咒了,原来没醉吗?

然而,弯刀直直飞来,师弟却好似完全未察觉般,始终拽着祁于衣袖不放。

果然,还是醉了吗?

祁于替他拨开弯刀,问,“还好吗?”

“师兄问我还是问她?”

祁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问黎毓师姐。”

“无妨,”女修嘴角挂笑,站起身,从地上捡回弯刀,“不过,看来今日的赢家是我。”

她拎起一旁的长盒,倒出里面的战利品,走到祁于跟前。

“替我向你兄长问好。”她将战利品中的雀蓝石的指戒抛给祁于。

“好。”

“不过,你们……”女修顿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祁于被紧握的衣袖。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祁于问。

“……不放,”师弟摇摇头,“黎师姐,我和师兄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什么……”

女修话来不及说完,就见一阵刺眼白光闪过,顷刻间,站在湖边的二人不见踪影。

————

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后,祁于背心朝后,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为什么我送的就不收。”师弟蹲下身,攥住祁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猛然坠地的疼痛让祁于一懵,也顾不上追究师弟的无礼,只是捂着摔疼了的后脑解释道,“你听到了,她不是给我的。”

“若是你很在意……”他掏出那枚指戒,“还给你。”

师弟低下头,银白色的长发垂在祁于脸侧,“我很在意,但是,师兄一点都不在意,对吗?”

“……我,”祁于语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追问,想移开目光,却瞟见握住他衣领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闪,上面是几片显露在外的鳞片。

“……真让人伤心啊,师兄,”师弟挑挑眉,松开手,理了理被他抓皱的的领口。

祁于沉默地看着他替自己理好衣领,半响,才极为生硬地安慰道,“别伤心。”

师弟愣了一下,笑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眸一扫平日的冷肃威严,融化成一片难以言说的柔情,“那戴上。”

镶嵌了雀蓝石的指戒,薄薄一圈,体量相当轻,套在无名指上,本该仿若无物。

但此刻却莫名的沉重。

“很好看。”师弟面色如常,话语流畅,丝毫不见任何醉态,拽着祁于的手心却烫的出奇。

祁于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任由师弟握着。

此间昏暗,仅头顶上悬着一盏闪着微弱亮光的琉璃灯具,估计是没灵力了。

祁于掌心飞出一团灵光,给灯续上灵力。灯光忽明忽暗几下后,他看清了四周,出乎他意料,这里什么都没有,光亮之外,仍是纵深的黑暗。

“这是哪?”他抬头望向师弟,这才注意到师弟额角上那对,原本藏在阴影里的尖角。

一对通体漆黑,向内盘旋的尖角。

他不是蛇。

“师兄,你的脉搏跳得好快。”

巨大坚硬的鳞片在灵光下所泛出柔和光泽,如同流淌于夏夜的莹莹白雪那样光怪陆离,虚幻地不真实。

但是此时此刻,它们切切实实地压在祁于身上。

他是龙。

吟唱无用,体术又打不过。

祁于被他压在巨大石面的一角,挣扎半天,也只勉强逃出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其余部分则通通被他扣押在沉重的身躯之下,分毫动不得。

“为什么要逃跑……嗯?讨厌我?”

师弟双唇贴着祁于耳侧,呼出一口气,浓重酒气顺着脸颊,扑进他的鼻腔。

师弟不是半醉。

细长的舌尖轻舔祁于的耳朵,留下湿漉漉的热意。

“我不是很有耐心,”锐利的尖齿轻搭在耳软骨上,“师兄?”

见他依旧没有回应,师弟啧了一声,随即,衔住耳软骨的牙齿用力一合。

“唔——”耳骨被刺穿时的疼痛尚且能忍受,然而,比起被咬,更让祁于无所适从的是,脑中习以为常的嗡鸣声不见踪影。

四周静得可怕,祁于听到耳软骨被师弟大力嚼断时,所发出的微弱的嘎吱声,听到他倚在自己耳边充满欲望的喘息声,以及,以及,自己无法遮掩,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现在知道疼了?”师弟含住被他咬的血肉模糊的耳朵,安抚似地轻轻舔弄起来。

“不要害怕。”

疼痛刚消,嘎吱声又起,他伏身在祁于耳旁,再次,一点一点嚼碎他复原不过片刻的右耳。

最后,龙虚虚含着他的碎肉,满意地咕噜一声。

过于亲密的暴力镇压,湿热得可怖。祁于被它舔咬地头晕目眩,浑身发麻,难以抑制地急促喘息着。

所以,他求饶了。

“名秋……”

“嗯,好乖,”路名秋松开他的右耳,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然后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带血的牙印,“喜欢师兄……”

即使逃离兽口,祁于的右耳依旧湿热得厉害。

龙的舌尖暧昧地划过他的泛着水光的眼睫,流连片刻后,“张嘴。”

像缠住他的身躯一样,路名秋的舌强制性地钻入他口腔,缠住他试图躲闪的舌。

双唇被迫张开,舌也被扯着向外伸,浓郁酒味以外,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龙,喜欢从人的舌头开始吃吗?

他颤栗着,心如擂鼓。

然而,预想地疼痛没有来,死亡没有来;一切,包括那经久不息的轰鸣声都被龙隔绝在外,通通没有来。

“他什么时候会醒?”

“早该醒了,”黑鸣端起你随手放在桌上的酒杯,嗅了嗅,“魔族的酒?”

“李束及送来替那只猫赔罪的。”

酒的确是难得的好酒,看似无色无味,实则酒液辛辣,饮起来如热箭贯喉。

“他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他盯着酒杯,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放回桌面上,“那你怎么打算的?”

你低头看向床榻上自愿沉眠不醒的祁于,说:“入魂。”

出世以前,你自觉敢爱敢恨,但情爱一事,远比你所想象的更为棘手。

你疑心猫不假。

恐他有所欺瞒,背着你哄骗,乃至欺压师兄,但说实在的,你更加不相信师兄。

昔日若不是师兄主动找上门,打着答谢的旗号,擅自对你笑,送你玉器,还牵你的手,你断不会轻易飘飘然,昏了头似地诱哄他当你道侣,更别说让他舍弃无情道,转修刀道。

你自顾自地陷于情爱之中,不曾料想,你的爱于师兄而言,仅是冰冷交易中一个过于沉重的筹码。

明明全情投入,结果爱成胁迫,岂不耻辱?岂不可笑?

你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拦腰斩断,就地斩杀,不!不要切成两半要切成碎块,要尸体扭曲不可认,要世间再查无此人

数不清的浓烈杀意在脑中疯狂乱窜,尖锐的语气不受控地要从口中蹦出,可它们却通通在看见师兄讨好似的笑时,不自觉地打个圈,放缓了。

在这一刻,你知道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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