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学生知错
凌煜看着眼前这茶，氤氲的水汽如烟雾般迷蒙，记忆在一瞬间被拉扯出来，回到两年前的那个下午。
明德高中，教师办公室。
“啪——啪——啪——”
戒尺打在凌煜身上鼓起了一道道棱子。
凌煜趴在桌子上，裤子半褪，身后的戒尺毫不犹豫地带着风声砸下。
“认不认错？！”身后传来沈确压迫感十足的声音。
“我我没错我不认错”凌煜的额头布满了冷汗，声音颤抖，显然是在强忍着痛苦。
“啪——啪——啪——”
戒尺毫不留情，凌煜身后已经浮现出了一道道血痧。
“沈确，我没错！”
凌煜双目通红。
终于在又一道戒尺落下来的时候，凌煜红着双眼用手握住了戒尺。
“够了！沈确，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家事？！”
身后的沈确闻言显然一愣，没想到乖乖挨打的男孩儿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的声音冷了几个度，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就凭我是你老师。”
“老师？”凌煜自嘲地笑了一声。
声音有些沙哑，“从今天开始不是了，您你……不再是我凌煜的老师了……”
说着凌煜站起身来，起身离去。
沈确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着凌煜的背影……
由于刚挨了打，凌煜行走间还有些蹒跚，但是留给他的背影却是那么决然
沈确向来不喜强求，他以为他们的师生缘分就缘尽于那一天了，当年凌煜也确实没再回去找过他
可是眼下，那个曾经质问自己有什么资格管他的学生此时正捧着茶端端正正地跪在他面前，告诉自己他错了，求自己原谅他。
凌煜是自己收的第一个学生，他没想到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凌煜的胳膊有些颤抖，指尖有些热辣的痛感传来，顷刻间将凌煜从回忆中拉出来。
凌煜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咬了咬嘴唇，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起了泪光。
“老师我错了之前是我混账”
他抬头看着沈确，眼睛发红，带着愧疚，再次说道：“老师之前是学生糊涂，学生知道错了。”
他膝行了一步上前，茶水滚烫，洒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瞬间变得通红。
沈确看着他的手皱了一下眉头，可凌煜却恍然未觉。
“老师，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您怎么罚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沈确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这话他自己信吗？
凌煜膝行两步把茶水端端正正地放到沈确面前的桌子上。
又后退了几步，乖乖跪直。
凌煜知道老师不信他的话，他闭了闭眼。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房间里。
凌煜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颊上。
巴掌丝毫没有留力，一个巴掌下去，左脸就迅速肿了起来。
“学生知错了。”
一巴掌打完后凌煜没有停下来，反而是自觉地扬起另一只手掌，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另外半边的脸颊上。
“啪——”
“学生知错了。”
凌煜就这样每打一巴掌就认一句错。
脸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脸部的嫩卍肉在一次次巴掌的洗礼下已经由刺痛逐渐变得有些麻木。
沈确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盯着凌煜，神色冰冷，一言不发。
“啪——”
“学生知错了……”
凌煜的巴掌还在不间断地落下，他虽然也担心办公室有人进来，害怕这样被人看到，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终于，当巴掌落到第二十下的时候，沈确开口发话了，“好了。”
地上跪着的少年闻言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沈确。
此时他的两侧脸颊都已经高高肿起，脸上还残留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巴掌印。
“你之前要叛出师门，如今又跪在这里求着要回来。”
“凌煜，给我个理由。”他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底下的少年跪得笔直，脸颊月中胀不堪，神色却坚定无比。
“老师，我想回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眼神中却带着从水里捧出火的坚决。
“原因。”沈确眉头微蹙，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凌煜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不愿意说可以出去。”
“不”凌煜猛地抬头，“老师”
“老师之前是我太冲动了，是我不懂事”
凌煜紧握拳头，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痛苦，眼泪却溢出眼角，无尽的悔恨和挣扎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之前转学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您，我害怕见到您，尤其……害怕看见您对我失望的眼神”
凌煜眼眶泛红，“到了新学校没了您的管束我堕落过一阵子，学习更是一落千丈，考了好几次倒数第一，那段时间我更不敢去见您了……”
“到后来，我意识到不能这样，我必须要好好学习，否则对不起您对我的栽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于是我好好学习，两年的时间没日没夜的学习，终于拿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高考成绩。”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去原来的学校找过您，可是他们说您早就离职了”
他颤抖着双唇，声音也断断续续，每一滴眼泪都带着他心中无法言喻的煎熬，“老师您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我自己吗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走更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才去找您”
“我问他们您去了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您”
凌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确。
沈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紧握着茶杯的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凌煜的心底仿佛渗透出点点酸涩的液体，他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溢出的泪水。
强撑着继续说道：“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记起老师您曾经跟我说过您的母校是京大，您知道吗，那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这两年的努力，让我的分数可以报考京大。”
“所以我来了京大，我没想到能在京大见到您……”
“老师，我知道我混账，不指望您原谅我，但是我我只想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凌煜一个头深深地磕下去，半晌后方才直起身。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睫毛还有点湿润，声音微微颤抖：“老师，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您，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沈确有些愣怔，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眼前的凌煜，然后闭了闭眼，试图理清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情绪。
凌煜就这么笔直地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仿佛一个正在等待审判的犯卍人，又好像一个虔卍诚的教卍徒……
最终，沈确睁开眼睛，声音难以辨别出情绪，“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去吧。”
“还有，我说了不要叫我老师了。”
凌煜脸色一白，身体跟着颤抖起来，老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吗？
他有些艰涩地叫道：“老”
话到嘴边又想到了刚刚沈确的话，转了个弯，生生止住了，“沈沈老师”
茶已经慢慢凉了，沈确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茶水倒在了旁边生长繁茂的兰花上。
凌煜知道沈确这是送客的意思。
他看了沈确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怕再惹老师生气，更不敢多做纠缠，此时只能顺着沈确的话应了声“是”。
凌煜的眸光闪了闪，没关系的，反正现在找到老师了，他有的是时间求老师原谅他。
而且，老师若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了，刚刚在校园里又怎么会当众维护自己，说自己是他的学生，替自己担保呢？
想到这儿他心情好了些，慢慢站身起来，朝着沈确的方向鞠了一躬。
“老沈老师那学生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凌煜激动地转身，“沈老师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带上这个。”沈确看了他一眼，给他递过来去一样东西。
他低头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黑色的口罩。
沈确看了一眼他的脸，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痛，刚刚太专注了，以至于没有感觉到痛。
此时他的脸颊高高肿起，如果没有沈确的口罩他就这么出去的话，他敢保证，他肯定又是校园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他红着脸接过口罩，“谢谢沈老师”
看吧，就说老师还是关心他的。
凌煜带上口罩，拎着行李从沈确的办公室走了出去，按照班级群里发的表格找到了自己的宿舍：603。
寝室是四人寝，他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已经来了一个舍友。
二人四目相对，一下子都有些愣住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世界就是这么小，两人竟然认识。
因为……凌煜发现他的这个新舍友正是刚刚校门口的那位蓝毛同学。
“蓝……呃……你好……”凌煜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位同学显然也愣住了，“凌凌煜？”他记得刚刚那位老师就是这么称呼的他。
凌煜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纪闻洲”
纪闻洲倒是异常热情，“咱们这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刚才我跟我爸沿途回去找了，发现钱包是掉到了草丛里。”
“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刚误会你了”纪闻洲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没事儿。”凌煜好脾气地回了一句。
他对纪闻洲第一印象还不错，毕竟刚才纪闻洲是帮着他说话的。
“对了，你认识刚刚那位教授？”纪闻洲话题一转。
凌煜点了点头，“怎么了？”
纪闻洲一整个星星眼，“兄弟你厉害啊！”
凌煜：?
“他可是教我们刑法课的老师啊，你竟然认识他！你小子可以啊……”
“什么？”凌煜抬头，“他教我们刑法课?”
“对啊，你不知道吗？”
凌煜这话倒把纪闻洲整懵了，“那刚刚他说你是他学生，我还以为你知道啊……”
凌煜一怔，他确实不知道。
当初他之所以报考京大的法学其实并不是出于喜欢，当时只是随便选了一个专业。
他的目标只是考上京大，至于学什么专业其实他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学什么专业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都不喜欢。
说起来，他选专业选得很随意，先根据分数随机挑几个差不多的写在纸上，然后抓阄，先抓到哪个哪个就填在第一个，剩下的视抓阄顺序决定。
他没想到会这么巧，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竟然遇到了老师，而且老师竟然是还教他们刑法！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来连老天都在帮他……
他一把搂过纪闻洲的肩膀，“走！”
纪闻洲一脸懵，“兄弟走……走去哪儿啊？”
“今天我心情好，请你吃饭去。”
“好耶！”纪闻洲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白卍piao了一顿火锅。
一直到吃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白吃了一顿饭，他只觉得凌煜这人够大方，讲义气，以后自己要跟凌煜天下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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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刑法课教室。
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已经忍不住八卦了起来，“我听学姐说，咱们刑法老师长得超级帅！”
“啊?真的吗?”女生们围了一圈，八卦向来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对啊，而且我还听说他是京大最年轻的教授……来学校不过两年就从讲师破格晋升成教授了……”
“哇，好厉害啊……”
凌煜坐在后排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八卦，嘴角弯了弯，脸上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骄傲，他的老师当然厉害。
“咳咳……”咳嗽声打断了同学们热情似火地的讨论。
看到有人进来，同学们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确身形挺拔，今天穿了一条黑色西装裤，配上一件白衬衫，因为热的缘故，他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当看到沈确进来的时候，凌煜很确定自己听到了班级里某些人不争气的咽口水的声音。
沈确生得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上是镶着金丝边的眼镜，藏在镜片下的双眸深邃莫测。
这是凌煜第一次看见老师戴眼镜，平常老师不带眼镜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如玉，今天带上眼镜，怎么说呢……
斯文禁卍玉却又透着一股与世俗背道而驰的距离感。
“嘶……我说什么来着……”
“姐妹们今天我们赚到了啊！”
凌煜旁边女同学以为自己在窃窃私语，殊不知声音大得全班都可以听见。
凌煜满脸问号，不是，老师这怎么还带涩卍诱的啊?
但沈确却不以为意，很显然这对他来说都是小场面。
他站在讲台上，自带一股气场，向着教室下扫视了一眼，当他扫视到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时，他愣住了。
很显然，他没想到凌煜怎么会在这里。
凌煜十分乖巧地冲着沈确笑了笑。
沈确一怔，随即恢复了淡然。
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了，凌煜填选的专业竟然的是法学，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他当初好像也没跟凌煜透露过自己的所学专业……
沈确转身，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沈确。
龙飞凤舞，铁画银钩，能看出写字之人的笔力。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刑法老师，未来四年负责教授你们的刑法。”
沈确的声音清冷温润，却又带着一种他独有的优雅。
凌煜怔怔地看着他，不禁想起他跟沈确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自己上高一，沈确也是穿着一件白衬衫，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下“沈确”两个大字，然后回身带着笑容跟他们介绍道：“大家好，我是你们高中的数学老师，未来负责教授你们的数学。”
那个时候，自己还是班级里常年的倒数第一，各科成绩都是吊车尾的存在，连考大学都是问题。
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考上京大，能在京大的课堂上再次有幸跟着老师学习呢
他看着沈确，三年前站在高中讲台上的身影跟现在站在大学讲台上的身影无限重合，最终定格成了沈确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