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月光复活
石柔难以忍受在法大压抑的岁月,她问梅玲要了卖二手自行车的电话,想去买辆小车自己能自由自在地骑着到处跑,跑到哪里都行,反正必须离开法大这个糟糕的地方!菩萨要是不打算开枪打死她,她就得拼命从菩萨那儿夺过枪来一枪打死法大!她受够了这种天天都需要排队、到哪里都拥挤不堪人满为患的日子!她又不是被圈养起来待价而沽的猪崽!
卖车的是一个高中没读完就辍学的的男孩,据说他家亲戚在法大食堂营务什么,给他也混进法大里做点小买卖。石柔本来要拉着梅玲去陪她看车,但梅玲太过独立且坚决,非要在那天自己独自骑行十三陵水库,不想搭理石柔的这件小事。石柔就只得自己去了,总之,在上了大学之后,石柔发现自己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间变多了,不仅她们宿舍呼朋引伴得少,石柔发现在学校各处,也是独来独往的学生更多,大家似乎都习惯且享受自己一个人上课、吃饭、学习了。
卖二手自行车的男孩口条很好,把自己的车夸得头头是道。石柔看他不像是老实样子,非跟他把价格砍掉五分之一。男孩交了钥匙带她取了车,顺便把车筐也给她配好,说你回去自己装下车筐,我这儿没有工具。石柔说,你一个卖车的都没有工具,我怎么能有?男孩笑笑,看你砍价砍这么厉害,找你男朋友解决呗。石柔翻了翻白眼,嘟嘟囔囔地把车自己推走了,她想这男孩真是小肚鸡肠,不就砍了他二十块钱,为了贪图一点儿小便宜,连车筐都不给她装!不装就不装吧,反正她骑车也不需要车筐!
石柔就这样晃晃悠悠蹬着小自行车出了法大的北门,一路向阳光商厦骑了过去。路两边树木稀疏,整条街像个秃头老汉,一点儿没有电影里描绘的那种绿叶阴浓悠长隽永的夏日的美好感。石柔不知怎的一下想起食品包装袋上常常用以免责的那句话:图片仅供参考,以实物为准。她忽然不屑地笑起来,这个世界就是人人骗人人,不然她也不会在反复对比了网上诸多真真假假的评论之后信心满满地被骗到法大这么个惊掉人下巴的破地方来。
石柔正寻思自己要不要骑到离学校远一些的一个小电影院去看场电影,娄烨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小宋佳那种堕落风尘感在预告片头就把她迷得不要不要的,然后她就听到脚下“咔哒”一声,像是踩空了似的,她一下子给牵制住了向前的动力。
石柔慌忙下车查看,发现是车链子掉了。半路掉链子,好美的兆头!石柔恶狠狠地一脚将那辆车踹到在路中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那该死的男孩收了她二百块,车筐也不给她安,结果她才骑了一个小时自行车就掉链子给她看。她忽然有些无助地红了眼圈,想从开学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可心的,一切都烂透了。她等了一会儿看她丢在路中间的破烂自行车没有车来碾过,她就又跑过去把它捡起来往路边拖。
石柔把自行车停到安全的地带,然后蹲身检查那车链子该怎么安回去。她小时候老看她爸给她妈的自行车安车链子,每次她爸安的时候都要叫她过去学着点,学会自己不麻烦别人。石柔每次都叛逆地跳脚,非不看她爸怎么安的,非不学,她说她就要麻烦别人,她才不安那脏兮兮的车链条子呢!结果没想到她爸一语成谶,他的宝贝女儿眼下真还得靠自己,而自己又是如此自大狂妄地靠不住。
石柔为不弄脏白裙子,捡了根树杈子在那儿扒拉半天,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她于是扔了那树杈子,又盯着那链子,蹲身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开始想家,想她爸从家里飞到北京给她安车链子。然后她又擦起眼角,呜呜地淌眼泪。这个点儿骑车回不去学校,公交地铁也坐不了,怕是只能让她推着这破车自己花两个小时走回学校。
石柔推着掉链子的车子慢吞吞地往回走的时候,一路上都在观望周围来来回回的男人、男孩有没有可以帮她装车链子的。可有些人看着凶巴巴的,不像好人,有些又跟她一样是个孩子,甚至比她还小,恐怕也不能帮她什么忙。有些人忙着赶下班的地铁,行色匆匆,只怕打扰人家也不合适,更多时候是骑着摩托车和电动车的男人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完全不给她求助的机会。
石柔就这样推着自行车和那肠子般拖了一地的链子无精打采地走了半个小时。她在手机地图上没查到附近修理自行车的地方,离得最近的居然是法大校园内修自行车的关系户,真叫她哭笑不得。天色渐渐暗了,梅玲她从十三陵水库一个人骑行回来,发消息问石柔跑哪儿去了,问她吃不吃晚饭。石柔丧气地回她说,我被卖车那个小杂碎骗了,自行车现在掉了链子,我拖着一个残废往回走呢。梅玲要去找她,两人算了算路程,等梅玲找到她时她大约已经走回去了。最后梅玲只得给她发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找我。
石柔心里乱七八糟地继续在回学校的路上逶迤着,路边不时闪过一些骑山地车的年轻男孩,像是什么团队活动后的返程。石柔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她远远地抛在身后,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怨恨自己的懦弱,就开口拦下一个男生帮她安个链子怎么了,她怎么就开不了这个口呢!她有什么可清高的!她都已经成这样了!真烦人,她连掉链子这种小事就能把自己绊个狗吃屎!
石柔还噘着嘴恹恹地咒骂自己的时候,忽然身边停下一辆自行车,车上一个男声传来,哎,你需要帮忙吗?石柔猛地醒转过来,看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孩正徐徐从车上跨下来,眼睛却不看石柔,早已朝着她拖拉在地上的车链子去了。石柔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拼命点头:嗯嗯!我车链子掉了半路了……你能帮我修一下吗?
男孩很麻利地从石柔手里接过车子,蹲身抓住她的车链子的一截,石柔便看不见他的脸,只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看。约莫一分钟的功夫,男孩就替她把车链子缠好了,石柔惊讶于这件事被解决得如此简单,而她却白白在路上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她的情绪瞬间有些崩溃,拉过自己的破车子,一面不停地给那好心的男生道谢,一面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她感到非常丢人地低下头。
男孩本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自己顺手的事带给这姑娘这么大的冲击,把人都感动哭了。他本来大大方方的,一下子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女孩子在你面前哭,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知道还能做啥,所以显得很尴尬。石柔看男生为给她修车链子,两只大手叫车油糊得黑乎乎的,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摸出自己书包里的湿巾给男生擦手。男生慌忙推辞,说你别管我啦,车油回去好洗,不然浪费你湿巾也擦不干净的。石柔就哭得更凶了。
因为天已经全黑了,男孩不好把石柔一个女孩子丢在路上自己骑回去,于是两人便一同朝着一个方向骑行。男生说,你是不是法大的?石柔惊讶的,对呀,你也是吗?男生笑说,巧了,那我还帮对人了,我是民商经济法学院的,你是哪个学院?石柔说,我是刑司的。男生便激动地,你是刑司的!那你是不是抢到了罗翔老师的课呀?石柔笑说,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不敢抢他的课,怕自己掉了课没课上了。男生说,那你上谁的刑法总论?石柔说,我上方鹏老师的。男生笑,能抢上方大的课,你这运气也顶好!
石柔问,那你上谁的刑法?男生说,我上曾文科老师的课,也偶尔会蹭其他老师的。两人便又沉默一会儿,石柔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天帮我这么大忙,下次请你吃饭。男生立刻不好意思地,哎呀,吃什么饭,不就是车链子掉了嘛。石柔执着地,你到底叫什么嘛,以后要是我能帮上你,你一定也要来找我,我可不欠别人人情。
男生嘿嘿一笑,说我叫邹正。石柔开玩笑说,哪个邹呀?胡诌的诌吗?男生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是反刍的刍一个耳朵旁……石柔开怀一笑,笑他太老实,她俏皮地说,我知道是哪个邹呀。
石柔欢脱脱骑回梅一女生宿舍的时候,梅玲正趿着拖鞋下楼扔垃圾,看见她,问,你跑哪里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上吃了吗?梅玲有时对她,总有种母亲对女儿的求全责备和责任心。
石柔说,没吃呢,路上发生好多事——虽然就只有掉链子和修链子两件事,但石柔莫名觉得今晚发生了许多事。梅玲揽着她上楼说,就知道你没吃,给你买了一份饭。还有,明天我陪你去骂那个卖二手车的骗子,让他给你换辆车,哎,你脸怎么这么红?
石柔再度骑着她恶毒小破烂自行车绕过法大的婚姻法广场时看到男生们在篮球场上打比赛。一边是刑司队一边是民商队,邹正高高大大的身材很是瞩目,他正满头大汗地在场上跑来跑去。
石柔将车子停在一边,扒着体育场外围的铁丝网看了好半天。那天晚上没来得及看清邹正的脸,这下她有大把时间好好欣赏她的救命恩人的容颜。
令人意外的是,邹正比她脑海中想象得更好看,整个人一扫大多数男生身上能看到的瘦削猥琐和精明算计,亦或是未入社会便沾染上的油腻轻浮,也并非退而求其次的庸俗不堪和平平无奇,他身上的凛然正气和耀眼的青春活泼、阳光健美是独一无二的,石柔想,也正因有这些品质的加持,才能在那天晚上促使他停下来,只有他停下来,不惜弄脏双手也能够将一个陌生女孩的自行车修好,让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
石柔新换的自行车依然没有装车筐,这回不是挨骂的二手贩子不给她装,是她不要他装,实际上是自己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她等男生们中场休息的时候推着车小跑过去,故意问他们中间谁会装车筐。
邹正显然也认出了石柔,他冲她礼貌一笑,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话,许多认识石柔的男生就争先恐后地围到石柔身边,自告奋勇地开始捣鼓她的半成品自行车,这个说螺丝钉要这么装,那个说不对,得先把筐固定在这儿……
男生们急于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尤其是像石柔这样的漂亮女孩,身边不乏伺机大献殷勤之人,但总惹得石柔厌恶透顶。邹正倒是看有人帮她,便不再赶上前凑热闹,自己转身去练习投篮了。
石柔满怀愤懑地看着那些蜜蜂般在她身边嗡嗡嗡个不停的男孩们。谁都看上她这块大花蜜,想采到自己怀里去。她焦急得还想跟邹正说几句话呢。
一会儿男生们替她弄好了车筐,她却鬼点子多,灵机一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借着“检查成果”的功夫偷偷在底下抽手把个关键螺丝钉又拧松拔了出来,于是顷刻间,那刚才还稳稳落座的车筐又从车前掉了下来,像掉下一只怀揣邪恶小心思的脑袋。
石柔总佩服自己出鬼主意的脑子。正经的她不行,歪门邪道的总可以吧?这一下捣乱得猝不及防,男生们也丝毫没看出异样来,都纷纷傻了眼,以为是自己的技术不奏效。石柔故作生气地跳起来,哎呀,你们还说这样装可以!你看看,又掉了!……
这边的吵闹声到底把邹正引了过来。邹正拨开人群,说我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就轻车熟路地又弯下身子替石柔重新把车筐安装上了,石柔喜欢他低下头弯下腰时凑近自己的那种感觉,是一种男性身上散发的安全感。其他男生便知趣也无趣地纷纷散了,都去练习场热身准备下半场比赛。
石柔便接过车子跟邹正道,你这可是帮我两次了,你不想吃饭,那我请你喝奶茶吧?石柔说话的时候虽然有底气,那底气当然来自于她与生俱来的美貌,但面对邹正,她还有些微微红了脸。邹正却显得更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说,不用这么客气,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石柔被邹正拒绝两次请客后与梅玲细致分析,邹正大抵有喜欢的女生,甚至于邹正有女朋友了,所以才对石柔的邀请如此不近人情,连杯奶茶都不喝,生怕他女朋友查岗时不好交代。
那也不对,梅玲振振有词地,有女朋友为什么会主动帮你安车筐?他肯定得避嫌的吧。有什么好避嫌的?石柔绝望地跟她朋友哭诉起来,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稍微有点良心的男生都会帮一个女生安车筐……他肯定只是好心罢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顺手而已,举手之劳罢了。石柔烦躁地拉上床帘,翻进自己的被窝里滚来滚去。
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石柔都再没有见过邹正,偶尔路过篮球场,也再没有向里面望上一望。失恋的滋味不好受,石柔便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和各种学校活动的会场布置中去。
法大因为地方太小,学校最大的礼堂都无法容纳一半学生,僧多粥少到了极致,因此有什么大型活动,来什么重要人物搞讲座或是演出进校园,都必须得每天中午在梅二女生宿舍楼下排起长队拿入场票。所以江平老校长重返法大校园的那天,全校轰动,当天中午发的票就在瞬间被抢光了。
晚上所有布置会场的人都忙到脚不沾地,石柔也去当了志愿者,她负责站在会场门口验票。其实说是验票,要是真遇到熟悉的同学,挤挤眼睛也就让进去了,全看石柔给不给过。穿着正装站了一天,石头感到塞在高跟鞋里的脚早就肿胀得不是自己的了。验票的时候也不免一瘸一拐的,颇为滑稽。她现在早已无心再去听讲座,只巴望着自己能赶紧结束志愿者工作回到宿舍躺一晚上。
会堂里人快坐满的时候,石柔估摸着自己差不多可以下班开溜,她的目光望向会堂门口,想看看门外还有多少没进来的验票的学生,然后她忽的看到门口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居然是邹正。他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进门,但屡次想要进场又屡次退回了门口,背对着石柔在那里来回踱步。
石柔在心里立刻涌起一丝莫名的醋意,他该不会是在等他女朋友吧?石柔心不在焉地给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学生验完了票,心里一横,望着邹正的背影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你干站在这儿做什么呢?江校长快来了,你怎么还不进去?石柔从邹正背后拍了他一下,邹正回头见是她,脸上的表情立刻缓和地一笑。随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说,早知道就不去吃午饭了。贪吃一顿饭,结果错失了排票的机会。
石柔笑说,你没看见是我验票呢么,跟我说一声我就给你过了呀。邹正立刻正色道,那怎么能行,其他人可都是老老实实排了两个小时队才拿上票的,我怎么能走后门插队呢,那对他们太不公平了,没关系,我让朋友帮我录音就好啦。
石柔一听,愣在那儿,没想到邹正是个死脑筋,她听了他一番话,不仅哭笑不得,甚至有些微微愠怒,怎么,他帮她就是举手之劳,她帮他就是走后门了?石柔不死心,继续诱惑他,你不进去的话,可就没办法跟江校长合影了哦。邹正仔细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我再等等看有没有人不去把票让给我……
石柔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江校长年事已高,回趟母校不容易,这么重大的讲座,大家都是趁人不注意偷偷从后门后窗扒拉进来,宁可找个角落猫在那儿也赶不走,谁会有剩下的票给你。石柔便不再搭理邹正,转身回到自己的志愿服务台,一同服务的师姐问她,还有没有人没进来?江校长十分钟左右就到,咱可以把侧门关了。
石柔便问师姐,咱会场的票还有没有?都发完了吗?师姐道,都发完了,抢得很快呢,现在只剩下一些留给内部人员的票。
石柔赶紧问,内部人员都来吗?师姐道,有一个师兄临时开组会,好像来不了,应该剩了一张吧。
石柔大喜,拉着师姐的手娇滴滴地撒娇道,亲爱的师姐,能不能把那张票拿给门外那个男生呀,他站那儿等了很久了。
他不会是等人出票给他吧?这么火的讲座,这傻孩子!师姐也笑了,立刻跑去取票。石柔紧紧看着门外的动向,没一会儿,就看见邹正拿着师姐给的票,欢天喜地地跑进了会场,还差点被环形阶梯教室的台阶给绊倒。
石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又落入自己失恋的痛苦当中,于是她准备离开会场,就准备跟师姐说一声。师姐说,你去哪儿?一会儿问答环节要给大家发礼物,你还得去清点一下礼单。石柔在心里叫苦,师姐却奸笑说,你着急走什么,一会儿等讲座结束,跟你小男朋友一起回呗。石柔涨红了脸,打了师姐一下,什么男朋友,人家才看不上我呢。
讲座终于结束,石柔拖着快碎裂成几半的身体艰难地朝着宿舍的方向挪动。脚上该死的高跟鞋不听使唤地折磨她,不让她好过。石柔恨恨地想,当时要是穿黑皮鞋就好了,好歹是平底的,虽然也不舒服,总比这闹心的高跟鞋要强。然后她又开始在心底里暗骂拿破仑,小矮子,长得侏儒一样非要发明什么高跟鞋折磨人,又骂父权社会,男人自己发明出高跟鞋不穿,非让女人穿,真是太遭罪了。她又忍不住摸出兜里不存在的枪穿越千百年去射击拿破仑和那些让女人穿高跟的男人。
学生们一窝蜂地从礼堂里跑出来,都四散到宪法大道上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很快,石柔眼前就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忽的,她猛然看到礼堂前面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她才想上前去确认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那人却已经迈着大步朝她走来了。居然真的是邹正。
石柔不等他进了就开口,怎么啦?邹正脸也有些微微发烫,说没什么,来谢谢你,师姐跟我说票是你给我的。石柔故意道,有什么好谢的,可惜我只有一张票,没给你朋友也弄一张。邹正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他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怎会猜得透这个颇富心机的小姑娘的心思,他问她,什么朋友?我没跟朋友一起来啊。石柔撇过嘴说,女朋友也是朋友啊。邹正老老实实地笑了,我哪来的女朋友。
石柔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走起路时脚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只是她跟邹正一同走着的时候依然一瘸一拐的,因为脚后跟被刁钻的高跟鞋磨了一天,实在是疼得厉害。邹正细心地注意到,便停下来,忽然没头没脑地跟她说,要、要不我背你到梅一楼下?我,我看你走路不太方便……石柔愣了愣,虽然心里怦怦直跳,但嘴上还是犟着,没什么事,反正宿舍离我也不远,忍忍就到了。她想,要不是邹正在跟前,她甚至可以踢掉高跟鞋赤脚往宿舍楼跑。但是难得邹正主动一回,她便也顺水推舟地跟他说,哎,你扶我一把,我实在脚疼得厉害。
邹正便有些肢体僵硬地被石柔挽着胳膊,他感到石柔的头发不时蹭着他的胳膊,让他有些痒痒的。石柔个头小,攀着他的一条胳膊,像个学步的孩子那样不由得惹人怜爱起来。邹正忽然心里一横,拉过石柔的胳膊,一下子蹲身下去,回头冲她大胆地说,你上来吧!我背你回去!他脸红得像个小媳妇。
梅玲后来大张旗鼓地在宿舍内部表演,说她那天晚上是如何守株待兔般地捉到了石柔和她小情人偷偷摸摸的恩爱。梅玲说,我在门口倒垃圾,一抬头就看见前面黑乎乎走来一个大高个男生,背着的可不就是我家石柔嘛!石头的高跟鞋都踢掉了,拿志愿牌的绳子系起来吊在那男生脖子上,她可怕自己掉下去,紧紧搂着人家脖子不放呢!说!你石大小姐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石柔刚开始还脸红地争辩一番,之后也破罐子破摔般地笑着应承起来,她说从邹正背上下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呢,两人在女生宿舍门口扭捏了半天,石柔忽然跟他说,下周二孟京辉要来法大巡演,你去看吗?
邹正问,是不是《恋爱中的犀牛》?石柔点点头,嘴唇不自觉地咬起来。邹正说,我,我不确定能不能去,我周二是满课……两人都低头不语,石柔为再度被拒绝感到有些灰心,她略带揶揄地拿学校挂在端升楼前的大匾额嘲笑他,是嘛,还是上课重要,“课比天大”嘛……邹正忽然抬起眼,像是挽回什么地道,你想看,我帮你去排票。石柔转身刷卡进了宿舍门,说不要你排,我自己去排。
周二的那天异常寒冷,气温降到零下。中午到了饭店,梅二宿舍楼下的排票放开前的三十分钟,法大的学生们为了一睹《恋爱中的犀牛》的芳容早早就排起了长队,那是石柔在整个四年的大学生活中记得最清楚的一天,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伍据说一直排出了校门口,甚至在府学路上还甩了好长一截尾巴。
因为法大地理位置太过偏远,与其他北京的高校相比形同乡村之于城市,所以学生们格外珍惜能够在学校内观看愿意赶两个小时甚至更多路程跑到她们学校演出的话剧和表演机会,更遑论当时在全中国已经火了几十场的《恋爱中的犀牛》,孟京辉这场着名话剧入法大的消息一传开,全校都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等着周二这天早早来排队拿票。
石柔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冻得瑟瑟发抖,梅玲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说你这个死丫头,让你出门多穿点你非不听。
好容易熬着熬着排到了石柔,石柔从放票的女生手里捏过自己的票,然后重又掉头,跟梅玲说,你先去吃饭吧,我再去排一张票。梅玲惊诧地拽住她,你疯啦?你没看后面那么多人,你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再说,再过一个小时,票肯定放完了。
石柔咬咬牙,我再去排一张,试试嘛。梅玲嘴里骂骂咧咧地,一把将自己的票塞进石柔手里,瞪了她一眼道,你拿我的去给那个傻大个吧。啧啧啧,谁不知道你的那点儿没出息的小心思。就怕你积极地去邀请人家,人家无功不受禄呢!
石柔便欢喜地抱着梅玲亲来亲去,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又私心怕梅玲反悔,追着问她当真不去看演出吗?梅玲不屑地朝她翻翻白眼,说我不爱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去爬军都山。
两人打打闹闹地来到的蠢驴!就知道欺软怕硬拿低年级女生开刀,我看男生都穿着羽绒服来上学的,怎么偏偏逮到我?我真是倒霉死了!
谢影是石柔的初中闺蜜,两人像双头蛇一样总是缠在一起不分开,一直到上了高中也没什么变化。她正忙着整理早读的笔记,一面手底下剥了瓣奶糖给石柔,说,谁让你被抓到了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下回求求情示示弱人家就给你过了嘛。
放屁!石柔咬牙切齿地嚼着奶糖,我都学长长学长短地低三下气地求了他好久,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愣是让我丢人现眼地在寒风里等了三十分钟!我真想当时冲上去把他的脸抓花!
你该不会说李宝军吧?谢影这才把头抬起来,看了她朋友一眼。石柔问,哪个李宝军?谢影道,是不是长得挺高,拿鼻子瞅人,眉心有道疤,嘴边有颗美人痣?石柔说,对对对,脑袋碗大的疤——她故意丑化他,说得很夸张,又问——他是谁啊?
她闺蜜跟她道,他可是学校最刁钻的学生会主席,手段强硬,而且……谢影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悄悄压低声音跟石柔道,据说人品很不咋地。
怎么个不咋地?石柔来了兴趣便问。谢影耸耸肩说,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啊,那人在一中有点遮天蔽日的意思,拉帮结派的,许多高年级男生都尊他老大,低年级的根本惹不起他。你啊,你可也千万别惹他!
石柔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我怕他?那我不姓石!
石柔大放厥词没几天,就再度在李宝军那儿吃了大亏。石柔她妈信教,儒道佛来者不拒,喜看风水八卦。因此石柔一家总搬家,每回都说是要搬到风水好上加好的地方去。这次搬家,搬得稍远了一些,石柔没法骑车上学,于是改坐学校的校车。
她家那站上车的学生少,因此校车里还空空荡荡的,她便跟一个认识的女生两人一同坐在最后一排,乐得敞亮,还不用跟之后上来的学生挤来挤去的。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就算前面几站已经上来不少人,有的人也宁可站着,死活不往后排这么多空位上坐。
石柔悄悄跟身边的女孩子说,这些人是不是傻呀?往学校还得开一个小时呢,有座位干嘛不坐?那女生也觉得奇怪,说可能人家站着背单词有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