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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一进门,于望就兴师问罪。他忍了一下午,还是忍不住,他憋屈。这种憋屈可能源于喜欢,更多却是

不解,他认为就是再普通的关系,对方发消息也应该礼貌性地给予回复。

蒋琛都没有看他。

于望:“你说话呀。”

他走到蒋琛面前,看到他电脑旁的手机是亮屏,“你也看手机呀。”

蒋琛像没听见。

于望知道这是懒得跟他说,他不依不饶:“这样很没有礼貌。”

蒋琛终于掀起眼皮看他,“你可以不发。”

于望愣住。

他张张嘴,又闭上,“但……但是我……我想啊……”

“我想给你发……”他听到自己有些茫然地声音。

“你想我就要回吗?”蒋琛不理解,有一句是需要他回的吗?不都是他自己的情感抒发?

于望急了:“你不能这样啊。”

蒋琛笑了,“哪样?”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对他太好了,所以让他忽略了他们不过是包养关系,至于他提出的那些要求,无非小打小闹而已,能满足的让他乖巧听话,又为什么不做,这是用最小的成本解决问题,省得他再闹。

但是回消息,说实话,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喜欢发消息,还要求对方回复,明明没有什么好回的,那些话,哪一句看起来都像是废话,用得着让他专门搁置手头的工作打字,或者迎合对方的情绪及表达欲望的输出。

于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想说什么,他想不该是这样的呀?但是又好像的确是这样的,那张英俊的脸,他看了无数次,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了解蒋琛吗?他不了解,他只是从两个人的接触中感受到他的魅力,和对自己的好,但是他又会对每一个情人都这么好。于望感到混乱。他转身出去,坐在沙发上清醒,捋头绪,为什么蒋琛像换了一个人,为什么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像是跟他平时的有礼丝毫不搭?——因为他责备了他。

他不傻,他豁然开朗,醒悟,就是因为自己责备了他。

他可以怪他、可以骂他、甚至可以打他,但是他不能怪罪他。

甚至是改变他。

不就是这样吗?他不回消息,他却非让他回,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就会触及他的逆鳞,因为他在试图改变他,改变他的习惯,他的行事风格,他的作风,甚至是他这个人。

他这个人就是不回消息的人。

他却想让他变成回消息的人。

于望开始啃指甲。

于望站起来了,他环视一圈,去厨房找了个最便宜的、看起来能赔的起的玻璃杯狠狠地摔了。蒋琛听到了。他揉揉眉心,站起来了。

于望在沙发上坐着,很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

蒋琛说:“你想干什么。”

“我不开心。”于望说,“我想发泄。”

“发泄你砸东西?”

“你管我怎么发泄?”

蒋琛说:“收拾干净。”

于望说:“我会的。”

蒋琛看他一眼,刚进屋,又听见啪的一声。

他转身,第二个玻璃杯碎了。

他:“……”

他看着于望,对方无理取闹,但理直气壮:“我委屈。”

蒋琛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于望说:“是我讨人厌呗,是我惹人烦呗,是我没眼力见呗。”

他抽出自己的卡:“摔你两个杯子,赔你。”

蒋琛感到可笑,侮辱谁呢?

他说:“你要再无理取闹,就搬回去。”

于望一听,说好。

他进主卧收拾东西,很干脆,“收拾就收拾,反正包养就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一句话说不好就跟流浪狗似的被赶出家门,也正常。”

他看着蒋琛:“这次要什么时候再理我?”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他眼底有些红,却强撑着不表现,还是那副犟种样:“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发短信你就说,我就不骚扰你,也不说,问你为什么不回又说没必要回,合着是我贱呗,那你包养我干什么呢?”

他将行李箱一摔,“包养不就是要对金主殷勤?我装模作样你把我拉黑,我真心实意你说没必要,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当然,你花钱养着我,我很感激,那我想你做一些什么不也是我的真心吗?就不值钱了呗。”

他重新捡起行李箱,“也是我无理取闹,蒋总,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想不通,我是你很讨厌的人吗?”

他用红着的眼看着蒋琛,让蒋琛一时无言。于望说:“我懂了,谢谢你的同情和怜悯。”

蒋琛皱眉。

于望要走,蒋琛下意识挡着:“回不回短信就那么重要?”

“重要。”于望一字一顿,“那是别人对你的一种示好,不喜欢可以直接拒绝,没必要拖着。”

就像一直缠着他的alex,不是他对他说话难听,而是他不想拖着,给对方希望,又转身说是你跟着我,我没让你跟着我。

蒋琛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宋元。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坚持不懈地给自己发消息,自己没回过。问了一两次,知道是不想回后就再也没问过,短信也渐渐没发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动干戈的主动跟他生气过。

他看着于望,片刻后说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了,于望站在原地愣了,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行李箱,说:“你会回了吗?”

蒋琛说:“嗯。”

于望开心了,将衣裳放回去,却看蒋琛出去了。

他没问他,等着他。

等到晚上蒋琛回来了,去了书房,于望就去卧室睡觉了。睡了一会儿了,身边还是没人,他起身去书房找他,敲门,没人回应,他推开门,看到书桌上亮着一盏灯,蒋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眉头皱着。

于望轻轻晃他,把他晃醒了,他下意识抓住于望的手,于望一顿,蒋琛看到他,松开了。

“回卧室睡吧。”于望说:“在这里睡要生病的。”

蒋琛揉揉眉心,起身了。

于望看着他,眼的余光瞥到桌子下的抽屉里,放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是年轻时的蒋琛,和另一个男孩儿。

蒋琛搂着他,笑的很潇洒。

于望的呼吸都放轻了,他静静地看着,片刻后合上了抽屉。

于望又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放进了厨房。他没有提看到照片的事,表现的和平常无异。蒋琛也不在意。只有等他去公司,于望才坐在沙发上思考。他看着书房的方向,脑海中回忆起那个男孩儿的长相。

长得很好,很腼腆的模样。

原来是男的。

是他吗?他不确定,也不敢猜想,却也什么可能性都猜了一遍。

他有些惆怅。对于这个无意间知道的照片,开心也不开心,开心是似乎终于窥探到一些以前,不开心是勾起了他更大的好奇,却无从得知。

想来也正常,蒋琛是个正常男人,还事业有成,三十多岁,怎么可能没有过恋情。

只是不知道是多难忘的人,能让他压抑到现在。

该不会是……死了吧。

于望打个哆嗦,双手合十,可别啊,去世的前任是最难忘的,要真这样,他还追个什么啊。

追?他一愣,他想追蒋琛?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这么自大,这么讨厌,甚至是高冷,为什么还是想追他。

于望努嘴,思来想去,两个人的接触,自己心动的点,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心动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神就已经离不开他了。

是因为他的钱?还是他的身材?长相?

好像都不是。

长的好的、厉害的他不是没见过,但是他们没有那种勾人的气质,那种禁欲但寂寞的欲望,是欲望,他能感受到,蒋琛很孤独,但为什么孤独是一种欲望,他就又说不上来了。

他很矛盾,他觉得蒋琛很矛盾,从开始到现在,于望都觉得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冷硬,也柔软,脾气差,但也能忍,他是能容忍自己的,于望能感受到,所以他摔杯子。

他不是不知道这么做过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笃定蒋琛不会苛责他,一个两个杯子,就算他把厨房砸了,他可能也只会抽着烟,眉头都不皱一

下。

所以他摔了杯子,故意的,爆发的,就是为了把情绪放大,让他能接收到自己的愤怒和委屈,告诉他不回消息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不然他还是觉得小事一桩,三言两语揭过去。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他不是不回,是懒得回,是挑着回,是选着回,不然他说他不敢把车开回去了,他怎么回的那么快?因为他觉得回短信是件小事,回不回无所谓。所以这个时候如果让他意识到,不回消息是一件需要被解决、甚至是不得不解决的麻烦,他就不会再忽略,而是想应对方案。也就是用最小的成本解决麻烦:以后回消息。

哪怕回的消息都是敷衍。

但是如果不解决,有可能会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安抚于望的情绪,所以蒋琛的理智几乎想都不用想的趋利避害:在他还没有成为更大的麻烦时,扼杀他成为更大麻烦的苗头。

这不是于望凭感觉赌的,是他用心感受、观察到的,是他的察言观色和多年养成的习惯,在美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摸透身边人都是什么性格,像蒋琛,虽然难懂,但也好懂:能闹,在他接受范围内,把天捅个窟窿都无所谓。

所以他闹了,无伤大雅的,蒋琛不会去计较的。

他一步步摸他的底线,也一步步试探。

却也能感受到横在两人之间的沟壑。

什么时候蒋琛能毫无芥蒂地跟他说曾经,或许他就成功了。

但是这太难了,于望瘫在沙发上泄气,还不如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猜一个男人的心思,比他妈考研都难。

他想来想去,决定找帮手,仅凭他自己,单凭他自己,搞不定这么困难的家伙。

于是他联系了远在万里的王律。

王律是他的邻居,也是他为数不多能说来话的人,两个人虽然联系少,但关系很好,王律是同,他一早就知道,王律也很坦然,在他问的时候没有隐瞒,但于望没跟父母说,父母就以为王律是年龄大还没本事,就没人愿意要,偶尔还感慨这小伙长的也不错,身高条件也还好,怎么是个和尚命,还想过给他介绍,被于望以不要多管闲事拦了下来。细想他和蒋琛年龄差不多,应该能出谋划策。

王律对他找了个比自己大的首先持坚决反对意见。因为在他有限的两段交往中,年龄大的是最会骗人和最会说甜言蜜语,把人哄的一愣一愣的,他十分抗拒并担心于望被他吃干抹净,被骗还替他数钱。

甜言蜜语?吃干抹净?

于望不知道怎么说,说他已经被他包养?还是没听过什么甜言蜜语?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说那也得试试,二十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不想就这么算了,而且世界上坏人是多,万一有好的呢?

而且他也不急这一时,手术还没做,半男半女的于望也不太敢和想,他想的是先了解,再进一步接触,等到时机成熟,把手术做了,再回头追这个男人,但是这期间不能先断,断了他就找不到他了,追他的希望也渺茫了。再说,万一进一步交往中,发现蒋琛人的确不行,那再放弃也不晚。

王律看他想的很清楚,也知道人在走到那一步时不愿轻易回头,便说,他上一段恋情是怎么结束的?

于望说不知道,就是想知道。

王律说你都知道什么?

于望想了想,说他的上一个情人是女的,那个女孩儿跟他说,他和妻子分开了,但用词妻子,应该也是女的,但是他抽屉里又放着男孩儿的照片,看起来两个人好像早就认识了,照片都很久了。

然后他又包养自己,自己也是个男的。但这他没说。

王律听完后沉默片刻,语气费解:“美国没有中国人,中国不是一抓一大把?你非要找个这样的呢?”

于望:“……”

王律叹气,说:“我说难听的你别不乐意,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喜欢照片上那个男孩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分开了,很有可能是被伤害了,然后找个女人结婚了,女人发现后也跟他分开了,就又包养了个女情人。”

于望混乱了,听完也懵了,那照这样说,为什么又包养自己了?还能接受不发生关系?难道是……自己跟他像吗?跟那个男孩儿?所以对自己一忍再忍?都是借那个男孩儿的光?

于望握紧了手机,王律看他没动静,知道这是心情复杂了,也不催他,只劝着:“再好好想想吧。”

于望笑笑,说知道了哥,谢谢你。

挂了电话,他在房间踱步。

可是自己跟他哪儿像了?长的也不一样,难道他是替身?

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气。

他坐在沙发上,等蒋琛回来。

蒋琛晚上回来了。

看他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他下意识看手机,没短信。

他安定,往书房走,于望喊住他:“蒋琛。”

语气不对。这是又怎么了。蒋琛扭头看他,于望站在他跟前,直视他:“你觉不觉得我像谁。”

蒋琛皱眉,莫名其妙,他看着他,指身后沙发上的丑玩偶:“他。”

于望:“……”

于望:“人,活人。”

蒋琛:“你爸?”

于望:“?”

蒋琛:“还是你妈。”

于望:“……”

蒋琛:“天天没课吗,这么闲。”

他不理解,转身进书房,“找个公司实习去吧。”

于望:“???”

蒋琛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在书房想了一下。

以前书上说遏制噪音最好的办法有三种,最有效的是在噪音源头想办法,于是他想了,是于望太闲了吗?倒也不是,是他太有精力了,人只要一有精力,就容易找事儿。但是他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完课就回家,吃饭玩耍,没有精力怎么可能?就是条狗还得早晚各遛一遍,他这种闹腾的起码得五遍以上。

于是在一天美好的早上,蒋琛看着他呼呼大睡的模样,说:“起床。”

他把于望挠醒,看着他朦胧的,头发跟炸鸡窝似的茫然,心情舒畅:“跟我去公司。”

于望:“噢。”

于望:“啊?”

他错愕地看着蒋琛下床穿衣裳,反手指着自己,“我?”

“你。”

蒋琛语气下压,眉眼却闲适。钱不能白拿,钱可以生钱。他有些后悔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妙招,“我知道你的课表,以后没课、下课,都去公司工作。”

于望:“……”

于望:“有商量的余地吗?”

蒋琛:“没有。”

出卧室,他还不忘提醒他:“没工资。”

于望:“……”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蔫蔫巴巴地跟着蒋琛起床,又迅速打鸡血,好事儿啊,那这自己不是能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只要有接触,了解不还是分分钟的事。于是他两眼放光地坐进了副驾驶。却在车停在公司停车场时被蒋琛赶下,他说:“你先上去,我们错开。”

于望愣了一下,噢了一声,下车了趴在车窗前:“我上去等你吗?”

蒋琛:“有人接待。”

于望点头,先走了。蒋琛看着他,坐在车里打了电话。

蒋琛的助理叫安德,是个瘦瘦高高的白人,就是那个让他自己举办派对的犟种。他在电梯前等着,蒋琛说马上来一位新人,能力很强,让他找点事情锻炼他一下,适应适应高强度的、快节奏的工作风格。

他说的倒也没错,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很卷,毕竟他没有家庭要管,下属如果比领导还惬意,那就离被裁不远。虽然无数外网报道发达国家多好多好,每天躺着也能有钱花,但事实证明救济金只能给街上的流浪汉,想活的体面像个人样,还是排除不了竞争与被竞争的法则,留下吃与被吃的结果。

于望懵了。

当安德和他进行了短暂的自我介绍和交流后,就带着他穿越了无数看着电脑敲击键盘的肩膀,他们根据区域被分为几组,每一组都有自己的项目组长,他们不停地收单、外拓,三四天就能在平地盖起一座房,其中的建筑设计、成本利润、材料分析等等,都要在最短的规定时间内拿出来进行研讨,一本方案不过全组重做。

所以没有人看他,他们没有功夫看他,他们激烈的争吵,又迅速冷静下来继续交流。

疯了一样。

安德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做完一个项目小组有提成,多劳多得。”

跟钱挂钩,怪不得。

他想,这肯定是蒋琛的注意,他让矛盾转移到内部,就会迅速瓦解、崩盘小团体趋势,金钱诱惑又会让他们变的高效而充满斗志,毕竟他的宗旨就四个大字。

不养闲人。

在墙上明晃晃地嵌着,中文和英文各一遍,中文还是楷体的。

安德领着他来到了角落,这里远离人群,说这是每一个刚进公司的员工必经的考核,那就是用最短的时间设计出三套建筑方案,期间可以借助任何工具查找鉴定方案的可行性,因为这三套方案会挂在公司最显眼的墙上,每一个上下班的人都会对此进行一番鉴赏,脑子里有多少存货,一目了然。

通过考核且优秀的人会被小组竞争、挑选,没有通过考核的人就收拾东西,哪里来再回哪里去。

所以留下的都是精英。

只不过是社死后的精英。

于望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清楚地知道蒋琛这么做的目的,虽然他不了解这一行,但建筑就是艺术,如同绘画、歌曲、舞蹈等等,在这八大艺术中,每一个都能透露创作者的设计理念,建筑也一样。他将设计师的建筑图纸悬挂在这里,一是水平的鉴定,另一个就是寻找和他有共同想法的盟友,这样不仅能更加快速地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还能减少不必要的磨合时间。

总之就是一个字,效率。

蒋琛的行事作风无一不再透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细心、缜密,但也冷酷、无情。他以绝对理性的思维角度将公司运营的很好,他们竞争、攀比,不知疲倦。因为于望看到一个玻璃柜里有个由美金堆成的小山,它就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安德说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它,当你做出超越自己能力的贡献时,钥匙会落在你的掌心。你就可以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将这丰厚的奖励带回家。

于望说这是真的吗?

安德说是的。

这就是蒋琛的管理理念:欲望,是最好的推动器。

于望坐在椅子上,看着无数人埋头苦干,自己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他不是建筑专业,他看不明白也毫无想法,他是小语种啊!

他不得不给安德说实话,自己对建筑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毫无了解。

安德笑了,说知道的。

随即,他给于望抱来一堆呈待翻译的高阶复杂建筑学书,要在他下班前完成。于望看着即将比人还高的书山,拿了一本看,三千多页,一个个专业名词跟唱戏似的左右摇摆,他下意识抚摸额头,“下班前完成?”

“是的。”

于望无言:“我能完成一本书就不错了。”

安德笑笑,指了指他头上,“其实尽力就好。”

于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将他照的一清二楚。

于望:“……”

于望:“这个摄像头,是通往你们蒋总的房间?”

“是的。”安德说:“蒋总会通过实时监控看每一个新员工设计时的状态来分析他们的性格和品行。”

于望说:“有点变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现在就被人看着。

安德说:“蒋总不是每分每秒都看着的。”

于望放下心,又听他说:“但是他肯定是看着你的,因为。”

于望看向他,他说:“摄像头在动。”

于望一扭头,高高在上的摄像头现在直直地对着他。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几乎将他照的无死角。

于望:“……”

于望:“尼玛。”

于望不敢回头。不敢回头一阵以后,他忍不住回了头,那黑黑的眼睛就像蒋琛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的直觉向来准,他的直觉告诉他,工作时的蒋琛远没有生活里面那么好说话。不过也正常,听olivia说他自己来美,不到五年,拼成这么大的公司,豪车、公寓、名贵的西装手表,给他的包养费,无一例外每一分钱都是这么打硬仗扛过来的。

于望也在美自己拼搏,他知道要遭受多少冷眼、非议,甚至是排挤,不是没有好工作,是他应聘不上,随处可见的种族歧视和排外言语,让他的生存空间不得不压缩在华人圈子里,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殷勤地跑来给蒋琛上课的原因,他不是没有给其他人当过家教,但那受到的待遇,遭受的冷眼,一两个学期结束,一分钱都没给,申冤无处说,官司花钱打,但他还在读研,看到纠纷就得避,除了认吃亏别无他法。

在此基础上,蒋琛还愿意包养他,提供衣食住行,简直是善心大发。他内心波动,对着摄像头加油,势必要将这座书山攻下。

蒋琛移开目光。

于望中午是在公司吃的饭,他去的员工餐厅,没和蒋琛一起。这让蒋琛有点出乎意料,他以为于望会来找他。他坐在位置上待了一会儿,安德敲门说午餐备好了,蒋琛让他放下了。

于望是在自己吃上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蒋琛。他一方面觉得蒋琛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因为这是在公司,这很正常,所以他没去找他,但是碍于两个人的关系,他是不是应该慰问一下,虽然蒋琛中午很少回家。

于望一边吃一边发短信。

—蒋总吃饭了吗?

蒋琛很快回了过来。

—没有。

“啊……”于望敬佩地摇头。

—别太拼啊,注意身体。

虽然他这个工作环境……

蒋琛没回。

过了会儿,蒋琛说。

—你吃了?

—嗯,正在吃。

你还挺知道路。

—……我听他们说的。

—员工食堂?

—嗯。

—上来。

—嗯?

—安德把你领上来。

—嗯???

于望还没来得及发,安德就跟闪现似的过来了,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于望嘴里还塞着饭,支支吾吾地说:“等我打包一下。”

安德说:“不要浪费时间了。”

于望说:“!我刚买的!”

安德:“蒋总总共就给了三分钟时间,我一路小跑下来的,你就不要……”

他看着不甚美味的员工套餐,“提出不合理诉求了。”

于望:“……”

他觉得还挺好吃的。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和它们分别,跟着安德上了专属电梯。

蒋琛的确在工作。

于望小心翼翼地探个头进来了,把他的大办公室打量了一下,很直白的黑白灰,设计的简约有格调,宽敞而明亮。他看蒋琛在忙,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看到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份档次明显不一样的豪华套餐,里面放了一份显眼的美味金枪鱼。

他咽了口唾沫。

蒋琛眉头微皱,于望不敢搭腔,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上午很努力地翻译了,虽然距离结束还早着,但是远不至于让他找刺儿。

蒋琛终于看他一眼,说:“吃吧。”

于望惊讶:“我啊?”

于望看着他:“我吃了。”

开玩笑,这份量的套餐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蒋琛说:“那你下去吧。”

于望:“……?”

他试图缓了一下,站起身,又坐下,“你找我来?”

“忘了。”

于望:“……”

于望走出去了,又进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的将金枪鱼吃了。

吃他收拾残余,蒋琛头都没抬地说:“放着吧,安德会收拾。”

于望走了。

走了没一会儿,蒋琛放下钢笔,起身过去把那份套餐收拾了。

安德一点没怀疑他们在干什么,蒋琛这个工作狂总是会在各种时间和场合不顾别人死活的把人叫上来说工作。他但凡是在非工作期间找人谈话,那就证明这个人惹到他了。

都惹到他了,他还管你吃没吃饭呢。

安德怜悯地看眼脸色不好的于望,善解人意地开解:“这很正常,习惯就好。”

于望:“?”

于望:“白花我几块大洋。”

他说的是中午的员工套餐。

但他又神色渐缓,因为他吃了更好的总裁套餐。

他丝毫没怀疑蒋琛叫他上来的目的,肯定是忙着忙着把他忘了。总不能是专门叫他上来吃饭的。如果是吃饭,照他直白的性格大可以直接说。

所以他走了,又为自己的饭感到可惜,毫无心理负担地扭头把套餐吃了。

下午他没午睡,直接坐在工位上翻译。他专业学的很好,翻译的速度很快。只是后期越来越多的专业用词让他怎么翻译都感觉有种山寨味,才意识到学校所学的都只是皮毛。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啃指甲,抓头发。

时间过得很快,蒋琛起身时下意识看眼监控,已经下班有一会儿了,公司的人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一两个在苦苦坚守,一个是今天方案被他打回来的小组,小组负责人还在和其中一个组员交流,一个就是于望,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蒋琛走到他面前他也毫无察觉。

安德作为蒋琛的助理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要注意公司的安保系统是否全部打开,最后那道门锁就是他上的,尽管他们楼下有巡逻的保镖,是两个一米八高的强壮黑人,但蒋琛依旧防患于未然,毕竟他亲眼见到过离公司不远处的金店被打劫。

蒋琛用食指敲了敲于望的桌子,于望抬头看他,眼神有点茫然。蒋琛说:“回家了。”

于望噢了一声站起身,将东西收拾好,还带了本书回家。

蒋琛看他一眼,“这么努力。”

“嗯。”于望没答话。

蒋琛开着车,一路上无言,于望又开始啃指甲。

啃指甲是他在小学时养成的习惯,在全神贯注又或者过度思考时,就会这样分散注意力。他问:“如果我把这些书翻译完,我的工作是什么?”

蒋琛说:“先翻译完再说。”

于望没再说。

晚上吃完饭,于望也坐在沙发上翻译。

蒋琛坐在不远处点了根烟,安静地看着他。

倒有点像他刚来美国时候的样子了。

有种想尽快接受挑战和完成目标后,看还有什么新困难等着自己的……兴奋。

是兴奋。

他看到于望眼底的势在必得。

“其实我今天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带我去公司了。”于望没看他,主动说:“我不是建筑专业,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也的确没什么让我做的,让我坐在那里翻译一堆你应该早就看过的书籍。”

他说:“我看到书上不小心的钢笔印,应该是你摘抄时留下的。”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完成了这些任务。”于望看着他:“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奖赏?”

蒋琛的烟燃在末尾,他摁进烟灰缸,“你想要什么。”

于望笑笑。

于望没有问蒋琛个人隐私问题,他觉得有些冒犯,也不想给他一种趁人之危的反感。但是除了他自身,于望也没什么其他想了解的,就问不如换成一个要求,他希望蒋琛做的。

这其实也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提什么,蒋琛既然答应他,都会尽力满足他,倒不是怕他生气伤心,而是他自己言而有信。但是于望还在探,这就像两个人沉默地拉锯战,也有可能是他单方面的战役,那就是再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容忍程度。他在蒋琛的视角里无非是玩闹般的,像撒娇,但是在于望自己眼里,意义非凡。

他勤勤恳恳地继续翻译书籍,蒋琛都上床了身边还是空空荡荡。他没有催他,留了盏灯。第二天起来时身边依旧没人。他下意识皱眉,伸手一摸,打眼一看,睡衣叠在床头整整齐齐,于望就没睡。

他心情不悦地下床,发现他不是没睡,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眉头皱着,嘴微张,因侧压而形成了一个小o,睡的太熟了,也太累了,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他碰碰他的胳膊,于望醒了,一脸痴呆,眼都翻了一下,下意识抹把嘴,看着蒋琛低头嫌弃的目光也低头,好么,口水。

于望一直致力于营造的良好形象总是会在没有自主意识的时候毁于一旦。

他挠挠头,想站起来,腿却从脚后跟直到大腿根,全都麻的不像样,他身子一软,蒋探下意识接住他,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四目相对,于望看到蒋琛眼里的自己,眼角还有眼屎。他瞬间推开他跌回沙发,逃似的强撑着如灌铅般麻木的腿去了卫生间。蒋琛慢慢放下手,没说话。等于望收拾完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于望不得不自己驱车前往公司。

他一到公司,安德就说他迟到了。于望张张嘴又闭上,听他说迟到三次要写八千字检讨和上交一万美金。于望震惊地停下来问他:“写多少?”“八千字。”

安德说:“要分析自己的行为动机和每次迟到的原因,以及今后将会做出的改善,你还有两次机会。”于望头皮发麻。他一边感到可笑,又一边感到恶意,这

是蒋琛的安排吗?他不是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吗?但或许是这群外国人的确难管,对工作、上司、甚至是规矩规则没有交强的自我约束力,所以才会定制这样的恶魔条款。

毕竟安德的话一出口就震慑到他,只知道惩罚就能起到一定的警示甚至是警告作用。

遑论还要交一万美金的罚款。

他坐在工位上埋头苦干,不经意抬头,却看到陆陆续续来上班的员工,他看了眼时间,看他们笑容满面,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不禁问安德,“有人迟到超

过三次吗?”

“有啊。”安德说:“除了必须在岗的员工外,小组成员是可以迟到、早退、甚至是旷班的,他们不受任何限制。”

于望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就好,如果没有,下场也是很惨烈的。项目方案只是第一步,可行性还要去实地进行细密反复的勘察研究,所以他们较为轻松自由。”

于望不禁八卦起来:“有多惨?”

安德想了想,悄声告诉他:“组跟组之间是有排名的,如果一个组的效率太差,没达到蒋总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他的项目会直接安排给其他组,如果项目中途出了错,不仅项目转交,还要罚款,其中小组负责人受最轻的处罚,其余人一个比一个重,干的最多的罚的最多。”

于望不理解了:“为什么?”

这是不是不公平,虽然能者多劳,但是干的最多罚的最多?

安德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说:“因为人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工作,懂得自知和满足。”

于望看着他,蒋琛看眼安德,安德一个激灵,立马离开。

于望笑了一下,开玩笑道:“你把人吓跑了。”

蒋琛说:“在工作期间聊天他的确应该心虚。”

于望无言。

他又不傻,这句话单指安德吗?

他想起墙上的不养闲人四个大字,也投入到翻译中,但他明显感觉蒋琛的到来对谁都是一种危险,因为说着自由、可以随意谈论的小组成员们声音也低了,陆陆续续敲起自己的键盘。

有点恐怖。

蒋琛巡视般路过每一个人的工位,他站的地方,于望感觉对方的呼吸都放轻了。

他扫了一圈,有些皱眉地看着其中一个人的电脑,低声说了什么,于望离的有点远,听不清,只能看到男人的嘴一张一合,而坐在工位上的人就一直重复一个词,“rry。”

于望不看了。

于望胆寒。

于望想,这世界上有两件事不能做,一是自杀,二是惹工作期间的蒋琛生气。

他逐字逐句的翻译,蒋琛站在离他八丈远的地方看着他。

于望昨天没休息好,今天进度慢了许多,甚至有点疲倦。蒋琛便让安德停下他的工作,带于望去楼下绕停车场跑两圈。

安德:“……绕停车场跑两圈?”

这他头一次接到这么刁钻和艰难的任务,他不得不出声提醒老总:“停车场很大。”

蒋琛挂了他的电话。

安德不知道于望是哪里惹到的他,在于望震惊到哈欠都忘了打的时候把人领出去。

于望:“你确定是绕停车场跑两圈?绕停车场?”

“是的。”

于望掐了自己的人中。

他似乎知道蒋琛为什么针对他,因为他在工位上犯困。

但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个男人真的非常冷血心肠。

他有些怨怼。

直到下班,所有人都离开,蒋琛自己驱车回家,于望才跑完两圈。他累的坐在地上,挥手和安德告别,歇了好久才开车回家。

一到家,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洗了澡就去客厅坐着。

他在开解自己,他想不该让工作时的领导让他看着私下情面给自己宽容。这是一种侥幸心里。他揉着腿,躺在沙发上,蒋琛在洗澡。

等蒋琛出来,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蒋琛意料之中。

他过去把人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把人揽进怀里,舒服多了。

于望生病了。蒋琛后半夜察觉到的。于望热,又热又冷,他又出汗又想贴着蒋琛,因为蒋琛也是个火炉子,他温热的肌肤在平常能给本就瘦削的他提供热量,坚实的胸膛更是避风港,可是现在他发烧,本就放在火上升腾,再贴着一个热东西,浑身冒汗,却又难受的想寻求安慰。

蒋琛睁开了眼。

他摸了把于望的额头翻身下床,于望醒了,声音沙哑又脆弱,可怜的很:“蒋总。”

他喊他蒋总,蒋琛一顿。于望仅剩的、残留的意志知道自己怕是要麻烦他了:“谢谢。”蒋琛翻出了医疗箱。他一个人住,家里备的很齐全,温度计、感冒药、发烧药、甚至还有针管。

于望被他半搂在怀里量体温,人烧的意识不清,浑身无力,软绵绵地依靠着他,微仰着脸,闭着眼,蒋琛留意着时间,低头就是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只手也费力地抓紧了蒋琛的睡衣。

他在痛苦,也在隐忍。

他幅度很小地将头往蒋琛怀里靠了靠,试图寻找安全感。

蒋琛一直看着他。

很难说于望这次生病他是不是罪魁祸首,但起码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应该想到前一晚他趴在客厅睡了一夜,晚上冷,早上时他就有些萎靡不振,坐公司一上午不是打哈欠就是出神,强打着精神翻译了,他又让他顶风绕停车场跑了两圈,想也不用想于望是满头大汗地开车回来。

看他那乱七八糟的衣裳、混乱的居住环境、百八十年的饼干都吃的作风,蒋琛揉揉眉心。

他一看到他,他就感觉头疼。

他本不应该这么针对他,他才多大。

蒋琛看眼时间,拿出温度计,三十九度二,高烧。

他皱着眉把于望放平了,从衣柜里抽出自己的衣裳,他想都不用想某个人的衣服肯定乱的像百八十年没扔掉的垃圾。但是他的衣服又太大,于望穿着兜风。他只得去客房扒拉,没想到所有衣裳都整齐摆放,分门别类,条理很清晰。这让蒋琛有点惊讶,他以为自己的随口一说于望也只是随耳一听。

还挺听话。

他拿了衣裳,于望已经把自己蜷成一团。三十九度的高烧,蒋琛不敢让他单纯吃药。凌晨两点半,他抱着他开车去医院,于望没有反抗。美国的医疗理念跟国内不同,这也是为什么蒋琛要在家备医药箱的原因。五年,足以让他透过这个国家的一角看清楚他的原貌。他不是没发过烧,也不是没生过病,在最开始天天喝酒变成酒鬼,还淋雨,体质差到差点救不回来的时候,他坐在又长又孤寂的医院走廊等了近五个小时,医生才缓慢赶到。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驱车前往一家华人开的医疗店,在关键时刻,同胞还得找同胞。

医疗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妻,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是遇到紧急医疗事件也会开门迎接病人。

蒋琛大致讲了情况,对方听的很认真,让于望躺在里面的病床上,再次量了体温,打了退烧针,喂了水也吃了药。于望沉沉睡去,不停出汗,蒋琛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总是降下一点。

妻子照顾着病人,蒋琛给对方转了账,和医生站在门外。医生姓韩,瘦小,戴副眼镜,说:“幸亏来的及时,再烧就四十度了,看起来年龄不大,你亲戚?”

八卦是人们闲聊时亘古不变的话题。蒋琛没否认也没说话,只说:“这可以降下去了吧。”

“可以。”我给他开了两幅药你拿着,一日三次,记得吃完。”

两个人进了屋,妻子说:“退的差不多了。”

退烧针一般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能见效,所以打完就可以离开。但是蒋琛说:“在这儿住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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