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蒋琛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在书房想了一下。
以前书上说遏制噪音最好的办法有三种,最有效的是在噪音源头想办法,于是他想了,是于望太闲了吗?倒也不是,是他太有精力了,人只要一有精力,就容易找事儿。但是他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完课就回家,吃饭玩耍,没有精力怎么可能?就是条狗还得早晚各遛一遍,他这种闹腾的起码得五遍以上。
于是在一天美好的早上,蒋琛看着他呼呼大睡的模样,说:“起床。”
他把于望挠醒,看着他朦胧的,头发跟炸鸡窝似的茫然,心情舒畅:“跟我去公司。”
于望:“噢。”
于望:“啊?”
他错愕地看着蒋琛下床穿衣裳,反手指着自己,“我?”
“你。”
蒋琛语气下压,眉眼却闲适。钱不能白拿,钱可以生钱。他有些后悔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妙招,“我知道你的课表,以后没课、下课,都去公司工作。”
于望:“……”
于望:“有商量的余地吗?”
蒋琛:“没有。”
出卧室,他还不忘提醒他:“没工资。”
于望:“……”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蔫蔫巴巴地跟着蒋琛起床,又迅速打鸡血,好事儿啊,那这自己不是能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只要有接触,了解不还是分分钟的事。于是他两眼放光地坐进了副驾驶。却在车停在公司停车场时被蒋琛赶下,他说:“你先上去,我们错开。”
于望愣了一下,噢了一声,下车了趴在车窗前:“我上去等你吗?”
蒋琛:“有人接待。”
于望点头,先走了。蒋琛看着他,坐在车里打了电话。
蒋琛的助理叫安德,是个瘦瘦高高的白人,就是那个让他自己举办派对的犟种。他在电梯前等着,蒋琛说马上来一位新人,能力很强,让他找点事情锻炼他一下,适应适应高强度的、快节奏的工作风格。
他说的倒也没错,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很卷,毕竟他没有家庭要管,下属如果比领导还惬意,那就离被裁不远。虽然无数外网报道发达国家多好多好,每天躺着也能有钱花,但事实证明救济金只能给街上的流浪汉,想活的体面像个人样,还是排除不了竞争与被竞争的法则,留下吃与被吃的结果。
于望懵了。
当安德和他进行了短暂的自我介绍和交流后,就带着他穿越了无数看着电脑敲击键盘的肩膀,他们根据区域被分为几组,每一组都有自己的项目组长,他们不停地收单、外拓,三四天就能在平地盖起一座房,其中的建筑设计、成本利润、材料分析等等,都要在最短的规定时间内拿出来进行研讨,一本方案不过全组重做。
所以没有人看他,他们没有功夫看他,他们激烈的争吵,又迅速冷静下来继续交流。
疯了一样。
安德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做完一个项目小组有提成,多劳多得。”
跟钱挂钩,怪不得。
他想,这肯定是蒋琛的注意,他让矛盾转移到内部,就会迅速瓦解、崩盘小团体趋势,金钱诱惑又会让他们变的高效而充满斗志,毕竟他的宗旨就四个大字。
不养闲人。
在墙上明晃晃地嵌着,中文和英文各一遍,中文还是楷体的。
安德领着他来到了角落,这里远离人群,说这是每一个刚进公司的员工必经的考核,那就是用最短的时间设计出三套建筑方案,期间可以借助任何工具查找鉴定方案的可行性,因为这三套方案会挂在公司最显眼的墙上,每一个上下班的人都会对此进行一番鉴赏,脑子里有多少存货,一目了然。
通过考核且优秀的人会被小组竞争、挑选,没有通过考核的人就收拾东西,哪里来再回哪里去。
所以留下的都是精英。
只不过是社死后的精英。
于望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清楚地知道蒋琛这么做的目的,虽然他不了解这一行,但建筑就是艺术,如同绘画、歌曲、舞蹈等等,在这八大艺术中,每一个都能透露创作者的设计理念,建筑也一样。他将设计师的建筑图纸悬挂在这里,一是水平的鉴定,另一个就是寻找和他有共同想法的盟友,这样不仅能更加快速地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还能减少不必要的磨合时间。
总之就是一个字,效率。
蒋琛的行事作风无一不再透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细心、缜密,但也冷酷、无情。他以绝对理性的思维角度将公司运营的很好,他们竞争、攀比,不知疲倦。因为于望看到一个玻璃柜里有个由美金堆成的小山,它就那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安德说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它,当你做出超越自己能力的贡献时,钥匙会落在你的掌心。你就可以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将这丰厚的奖励带回家。
于望说这是真的吗?
安德说是的。
这就是蒋琛的管理理念:欲望,是最好的推动器。
于望坐在椅子上,看着无数人埋头苦干,自己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他不是建筑专业,他看不明白也毫无想法,他是小语种啊!
他不得不给安德说实话,自己对建筑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毫无了解。
安德笑了,说知道的。
随即,他给于望抱来一堆呈待翻译的高阶复杂建筑学书,要在他下班前完成。于望看着即将比人还高的书山,拿了一本看,三千多页,一个个专业名词跟唱戏似的左右摇摆,他下意识抚摸额头,“下班前完成?”
“是的。”
于望无言:“我能完成一本书就不错了。”
安德笑笑,指了指他头上,“其实尽力就好。”
于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将他照的一清二楚。
于望:“……”
于望:“这个摄像头,是通往你们蒋总的房间?”
“是的。”安德说:“蒋总会通过实时监控看每一个新员工设计时的状态来分析他们的性格和品行。”
于望说:“有点变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现在就被人看着。
安德说:“蒋总不是每分每秒都看着的。”
于望放下心,又听他说:“但是他肯定是看着你的,因为。”
于望看向他,他说:“摄像头在动。”
于望一扭头,高高在上的摄像头现在直直地对着他。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几乎将他照的无死角。
于望:“……”
于望:“尼玛。”
于望不敢回头。不敢回头一阵以后,他忍不住回了头,那黑黑的眼睛就像蒋琛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的直觉向来准,他的直觉告诉他,工作时的蒋琛远没有生活里面那么好说话。不过也正常,听olivia说他自己来美,不到五年,拼成这么大的公司,豪车、公寓、名贵的西装手表,给他的包养费,无一例外每一分钱都是这么打硬仗扛过来的。
于望也在美自己拼搏,他知道要遭受多少冷眼、非议,甚至是排挤,不是没有好工作,是他应聘不上,随处可见的种族歧视和排外言语,让他的生存空间不得不压缩在华人圈子里,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殷勤地跑来给蒋琛上课的原因,他不是没有给其他人当过家教,但那受到的待遇,遭受的冷眼,一两个学期结束,一分钱都没给,申冤无处说,官司花钱打,但他还在读研,看到纠纷就得避,除了认吃亏别无他法。
在此基础上,蒋琛还愿意包养他,提供衣食住行,简直是善心大发。他内心波动,对着摄像头加油,势必要将这座书山攻下。
蒋琛移开目光。
于望中午是在公司吃的饭,他去的员工餐厅,没和蒋琛一起。这让蒋琛有点出乎意料,他以为于望会来找他。他坐在位置上待了一会儿,安德敲门说午餐备好了,蒋琛让他放下了。
于望是在自己吃上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蒋琛。他一方面觉得蒋琛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因为这是在公司,这很正常,所以他没去找他,但是碍于两个人的关系,他是不是应该慰问一下,虽然蒋琛中午很少回家。
于望一边吃一边发短信。
—蒋总吃饭了吗?
蒋琛很快回了过来。
—没有。
“啊……”于望敬佩地摇头。
—别太拼啊,注意身体。
虽然他这个工作环境……
蒋琛没回。
过了会儿,蒋琛说。
—你吃了?
—嗯,正在吃。
你还挺知道路。
—……我听他们说的。
—员工食堂?
—嗯。
—上来。
—嗯?
—安德把你领上来。
—嗯???
于望还没来得及发,安德就跟闪现似的过来了,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于望嘴里还塞着饭,支支吾吾地说:“等我打包一下。”
安德说:“不要浪费时间了。”
于望说:“!我刚买的!”
安德:“蒋总总共就给了三分钟时间,我一路小跑下来的,你就不要……”
他看着不甚美味的员工套餐,“提出不合理诉求了。”
于望:“……”
他觉得还挺好吃的。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和它们分别,跟着安德上了专属电梯。
蒋琛的确在工作。
于望小心翼翼地探个头进来了,把他的大办公室打量了一下,很直白的黑白灰,设计的简约有格调,宽敞而明亮。他看蒋琛在忙,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看到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份档次明显不一样的豪华套餐,里面放了一份显眼的美味金枪鱼。
他咽了口唾沫。
蒋琛眉头微皱,于望不敢搭腔,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上午很努力地翻译了,虽然距离结束还早着,但是远不至于让他找刺儿。
蒋琛终于看他一眼,说:“吃吧。”
于望惊讶:“我啊?”
于望看着他:“我吃了。”
开玩笑,这份量的套餐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蒋琛说:“那你下去吧。”
于望:“……?”
他试图缓了一下,站起身,又坐下,“你找我来?”
“忘了。”
于望:“……”
于望走出去了,又进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的将金枪鱼吃了。
吃他收拾残余,蒋琛头都没抬地说:“放着吧,安德会收拾。”
于望走了。
走了没一会儿,蒋琛放下钢笔,起身过去把那份套餐收拾了。
安德一点没怀疑他们在干什么,蒋琛这个工作狂总是会在各种时间和场合不顾别人死活的把人叫上来说工作。他但凡是在非工作期间找人谈话,那就证明这个人惹到他了。
都惹到他了,他还管你吃没吃饭呢。
安德怜悯地看眼脸色不好的于望,善解人意地开解:“这很正常,习惯就好。”
于望:“?”
于望:“白花我几块大洋。”
他说的是中午的员工套餐。
但他又神色渐缓,因为他吃了更好的总裁套餐。
他丝毫没怀疑蒋琛叫他上来的目的,肯定是忙着忙着把他忘了。总不能是专门叫他上来吃饭的。如果是吃饭,照他直白的性格大可以直接说。
所以他走了,又为自己的饭感到可惜,毫无心理负担地扭头把套餐吃了。
下午他没午睡,直接坐在工位上翻译。他专业学的很好,翻译的速度很快。只是后期越来越多的专业用词让他怎么翻译都感觉有种山寨味,才意识到学校所学的都只是皮毛。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啃指甲,抓头发。
时间过得很快,蒋琛起身时下意识看眼监控,已经下班有一会儿了,公司的人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一两个在苦苦坚守,一个是今天方案被他打回来的小组,小组负责人还在和其中一个组员交流,一个就是于望,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蒋琛走到他面前他也毫无察觉。
安德作为蒋琛的助理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要注意公司的安保系统是否全部打开,最后那道门锁就是他上的,尽管他们楼下有巡逻的保镖,是两个一米八高的强壮黑人,但蒋琛依旧防患于未然,毕竟他亲眼见到过离公司不远处的金店被打劫。
蒋琛用食指敲了敲于望的桌子,于望抬头看他,眼神有点茫然。蒋琛说:“回家了。”
于望噢了一声站起身,将东西收拾好,还带了本书回家。
蒋琛看他一眼,“这么努力。”
“嗯。”于望没答话。
蒋琛开着车,一路上无言,于望又开始啃指甲。
啃指甲是他在小学时养成的习惯,在全神贯注又或者过度思考时,就会这样分散注意力。他问:“如果我把这些书翻译完,我的工作是什么?”
蒋琛说:“先翻译完再说。”
于望没再说。
晚上吃完饭,于望也坐在沙发上翻译。
蒋琛坐在不远处点了根烟,安静地看着他。
倒有点像他刚来美国时候的样子了。
有种想尽快接受挑战和完成目标后,看还有什么新困难等着自己的……兴奋。
是兴奋。
他看到于望眼底的势在必得。
“其实我今天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带我去公司了。”于望没看他,主动说:“我不是建筑专业,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也的确没什么让我做的,让我坐在那里翻译一堆你应该早就看过的书籍。”
他说:“我看到书上不小心的钢笔印,应该是你摘抄时留下的。”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完成了这些任务。”于望看着他:“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奖赏?”
蒋琛的烟燃在末尾,他摁进烟灰缸,“你想要什么。”
于望笑笑。
于望没有问蒋琛个人隐私问题,他觉得有些冒犯,也不想给他一种趁人之危的反感。但是除了他自身,于望也没什么其他想了解的,就问不如换成一个要求,他希望蒋琛做的。
这其实也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提什么,蒋琛既然答应他,都会尽力满足他,倒不是怕他生气伤心,而是他自己言而有信。但是于望还在探,这就像两个人沉默地拉锯战,也有可能是他单方面的战役,那就是再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容忍程度。他在蒋琛的视角里无非是玩闹般的,像撒娇,但是在于望自己眼里,意义非凡。
他勤勤恳恳地继续翻译书籍,蒋琛都上床了身边还是空空荡荡。他没有催他,留了盏灯。第二天起来时身边依旧没人。他下意识皱眉,伸手一摸,打眼一看,睡衣叠在床头整整齐齐,于望就没睡。
他心情不悦地下床,发现他不是没睡,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眉头皱着,嘴微张,因侧压而形成了一个小o,睡的太熟了,也太累了,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他碰碰他的胳膊,于望醒了,一脸痴呆,眼都翻了一下,下意识抹把嘴,看着蒋琛低头嫌弃的目光也低头,好么,口水。
于望一直致力于营造的良好形象总是会在没有自主意识的时候毁于一旦。
他挠挠头,想站起来,腿却从脚后跟直到大腿根,全都麻的不像样,他身子一软,蒋探下意识接住他,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四目相对,于望看到蒋琛眼里的自己,眼角还有眼屎。他瞬间推开他跌回沙发,逃似的强撑着如灌铅般麻木的腿去了卫生间。蒋琛慢慢放下手,没说话。等于望收拾完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于望不得不自己驱车前往公司。
他一到公司,安德就说他迟到了。于望张张嘴又闭上,听他说迟到三次要写八千字检讨和上交一万美金。于望震惊地停下来问他:“写多少?”“八千字。”
安德说:“要分析自己的行为动机和每次迟到的原因,以及今后将会做出的改善,你还有两次机会。”于望头皮发麻。他一边感到可笑,又一边感到恶意,这
是蒋琛的安排吗?他不是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吗?但或许是这群外国人的确难管,对工作、上司、甚至是规矩规则没有交强的自我约束力,所以才会定制这样的恶魔条款。
毕竟安德的话一出口就震慑到他,只知道惩罚就能起到一定的警示甚至是警告作用。
遑论还要交一万美金的罚款。
他坐在工位上埋头苦干,不经意抬头,却看到陆陆续续来上班的员工,他看了眼时间,看他们笑容满面,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不禁问安德,“有人迟到超
过三次吗?”
“有啊。”安德说:“除了必须在岗的员工外,小组成员是可以迟到、早退、甚至是旷班的,他们不受任何限制。”
于望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就好,如果没有,下场也是很惨烈的。项目方案只是第一步,可行性还要去实地进行细密反复的勘察研究,所以他们较为轻松自由。”
于望不禁八卦起来:“有多惨?”
安德想了想,悄声告诉他:“组跟组之间是有排名的,如果一个组的效率太差,没达到蒋总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他的项目会直接安排给其他组,如果项目中途出了错,不仅项目转交,还要罚款,其中小组负责人受最轻的处罚,其余人一个比一个重,干的最多的罚的最多。”
于望不理解了:“为什么?”
这是不是不公平,虽然能者多劳,但是干的最多罚的最多?
安德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说:“因为人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工作,懂得自知和满足。”
于望看着他,蒋琛看眼安德,安德一个激灵,立马离开。
于望笑了一下,开玩笑道:“你把人吓跑了。”
蒋琛说:“在工作期间聊天他的确应该心虚。”
于望无言。
他又不傻,这句话单指安德吗?
他想起墙上的不养闲人四个大字,也投入到翻译中,但他明显感觉蒋琛的到来对谁都是一种危险,因为说着自由、可以随意谈论的小组成员们声音也低了,陆陆续续敲起自己的键盘。
有点恐怖。
蒋琛巡视般路过每一个人的工位,他站的地方,于望感觉对方的呼吸都放轻了。
他扫了一圈,有些皱眉地看着其中一个人的电脑,低声说了什么,于望离的有点远,听不清,只能看到男人的嘴一张一合,而坐在工位上的人就一直重复一个词,“rry。”
于望不看了。
于望胆寒。
于望想,这世界上有两件事不能做,一是自杀,二是惹工作期间的蒋琛生气。
他逐字逐句的翻译,蒋琛站在离他八丈远的地方看着他。
于望昨天没休息好,今天进度慢了许多,甚至有点疲倦。蒋琛便让安德停下他的工作,带于望去楼下绕停车场跑两圈。
安德:“……绕停车场跑两圈?”
这他头一次接到这么刁钻和艰难的任务,他不得不出声提醒老总:“停车场很大。”
蒋琛挂了他的电话。
安德不知道于望是哪里惹到的他,在于望震惊到哈欠都忘了打的时候把人领出去。
于望:“你确定是绕停车场跑两圈?绕停车场?”
“是的。”
于望掐了自己的人中。
他似乎知道蒋琛为什么针对他,因为他在工位上犯困。
但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个男人真的非常冷血心肠。
他有些怨怼。
直到下班,所有人都离开,蒋琛自己驱车回家,于望才跑完两圈。他累的坐在地上,挥手和安德告别,歇了好久才开车回家。
一到家,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洗了澡就去客厅坐着。
他在开解自己,他想不该让工作时的领导让他看着私下情面给自己宽容。这是一种侥幸心里。他揉着腿,躺在沙发上,蒋琛在洗澡。
等蒋琛出来,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蒋琛意料之中。
他过去把人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把人揽进怀里,舒服多了。
于望生病了。蒋琛后半夜察觉到的。于望热,又热又冷,他又出汗又想贴着蒋琛,因为蒋琛也是个火炉子,他温热的肌肤在平常能给本就瘦削的他提供热量,坚实的胸膛更是避风港,可是现在他发烧,本就放在火上升腾,再贴着一个热东西,浑身冒汗,却又难受的想寻求安慰。
蒋琛睁开了眼。
他摸了把于望的额头翻身下床,于望醒了,声音沙哑又脆弱,可怜的很:“蒋总。”
他喊他蒋总,蒋琛一顿。于望仅剩的、残留的意志知道自己怕是要麻烦他了:“谢谢。”蒋琛翻出了医疗箱。他一个人住,家里备的很齐全,温度计、感冒药、发烧药、甚至还有针管。
于望被他半搂在怀里量体温,人烧的意识不清,浑身无力,软绵绵地依靠着他,微仰着脸,闭着眼,蒋琛留意着时间,低头就是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只手也费力地抓紧了蒋琛的睡衣。
他在痛苦,也在隐忍。
他幅度很小地将头往蒋琛怀里靠了靠,试图寻找安全感。
蒋琛一直看着他。
很难说于望这次生病他是不是罪魁祸首,但起码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应该想到前一晚他趴在客厅睡了一夜,晚上冷,早上时他就有些萎靡不振,坐公司一上午不是打哈欠就是出神,强打着精神翻译了,他又让他顶风绕停车场跑了两圈,想也不用想于望是满头大汗地开车回来。
看他那乱七八糟的衣裳、混乱的居住环境、百八十年的饼干都吃的作风,蒋琛揉揉眉心。
他一看到他,他就感觉头疼。
他本不应该这么针对他,他才多大。
蒋琛看眼时间,拿出温度计,三十九度二,高烧。
他皱着眉把于望放平了,从衣柜里抽出自己的衣裳,他想都不用想某个人的衣服肯定乱的像百八十年没扔掉的垃圾。但是他的衣服又太大,于望穿着兜风。他只得去客房扒拉,没想到所有衣裳都整齐摆放,分门别类,条理很清晰。这让蒋琛有点惊讶,他以为自己的随口一说于望也只是随耳一听。
还挺听话。
他拿了衣裳,于望已经把自己蜷成一团。三十九度的高烧,蒋琛不敢让他单纯吃药。凌晨两点半,他抱着他开车去医院,于望没有反抗。美国的医疗理念跟国内不同,这也是为什么蒋琛要在家备医药箱的原因。五年,足以让他透过这个国家的一角看清楚他的原貌。他不是没发过烧,也不是没生过病,在最开始天天喝酒变成酒鬼,还淋雨,体质差到差点救不回来的时候,他坐在又长又孤寂的医院走廊等了近五个小时,医生才缓慢赶到。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驱车前往一家华人开的医疗店,在关键时刻,同胞还得找同胞。
医疗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妻,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是遇到紧急医疗事件也会开门迎接病人。
蒋琛大致讲了情况,对方听的很认真,让于望躺在里面的病床上,再次量了体温,打了退烧针,喂了水也吃了药。于望沉沉睡去,不停出汗,蒋琛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总是降下一点。
妻子照顾着病人,蒋琛给对方转了账,和医生站在门外。医生姓韩,瘦小,戴副眼镜,说:“幸亏来的及时,再烧就四十度了,看起来年龄不大,你亲戚?”
八卦是人们闲聊时亘古不变的话题。蒋琛没否认也没说话,只说:“这可以降下去了吧。”
“可以。”我给他开了两幅药你拿着,一日三次,记得吃完。”
两个人进了屋,妻子说:“退的差不多了。”
退烧针一般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能见效,所以打完就可以离开。但是蒋琛说:“在这儿住一晚吧。”
老韩说:“就那一张床,你睡哪儿?”
条件限制,他们这里从来没有留宿过病人,那一张床还是备用床。
蒋琛说:“我睡沙发就可以,你们上楼休息吧,天明我们就离开。”
老韩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说什么,让妻子抱下被子。
蒋琛坐在沙发上,看着于望一动不动的、蜷成一团的睡姿,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全退了。
回家也可以,但是不想让他再颠簸。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蒋琛离开了。走之前他跟老韩交代了,老韩等于望睡到自然醒以后才告诉他,督促着他吃了药又给蒋琛打电话,蒋琛回来接他。
于望全程都是懵着的。
他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自己睡着了,蒋琛离开了,站在暖色的灯光下却像站在炙热的火焰里似的,他看不清他的脸,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再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片漆黑的夜,他的脑子里也一片漆黑。
却也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做梦了。
梦见自己赤脚踩在沙滩上,脚下有许多贝壳,他一踩一个,一踩一个,前面有沙滩摩托车,海上也有汽笛声正在悠扬的轮船。
蒋琛是不在的,但他的心又莫名安定,觉得他哪里都在。那是一种很轻松、自在的安全感。
拿了药,他坐在副驾驶,蒋琛说:“好点吗?”
于望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蒋琛说:“明天把你的工位搬上来。”
于望一顿,“搬上来?”
他看着蒋琛:“什么意思?”
蒋琛没说话。
第二天,于望看到安德同情地看着他。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么跟于望说:“蒋总在工作期间不喜欢有人发出噪音,也不喜欢有人反对,我曾经反对过一次,被他扣了一个月的工资,虽然后面又补了回来,但是,请谨记我的教训,千万,不要,惹他,生气。”
于望上了楼,推开门,看到并排的办公桌,转身就走。
“安德,安德!!!”
天杀的,谁要跟领导一个办公桌!
他是想离蒋琛近,那也不是工作的时候近吧?他工作什么样他又不是没见过,那他妈不纯纯折磨人吗?!打个哈欠就绕停车场跑两圈,那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呆还得了了?他还怎么维持他的形象啊?!
谁他妈要跟蒋琛坐一桌啊啊啊!!!
门关的死死的,于望崩溃了。
蒋琛从头到尾一直坐在沙发上。
他端着咖啡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绝望。
“过来工作吧。”
于望如坐针毡。
有没有人理解他,他感觉屁股上长了铆钉,怎么坐都硌得慌。蒋琛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专心地看着文件。于望倒也想投入,问题是他投入不来,他眼的余光总是能看到男人坚实的臂膀和手部流畅的线条,跟条蜿蜒的小溪似的流到他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他见不了蒋琛的手。这简直是世界上的一大利器,甚至是杀气,能将他的事业心杀的片甲不留,只剩一片桃花落在水上被微风吹的荡漾。
锋利的钢笔在软薄的纸上行云流水的签字,一顿一停中全是张力。
就是这么一双手,搂住他的腰,又摁住他的手腕,同样将他抱了起来。
和自己的暗恋对象坐一起,谁不起小心思。于望舔舔唇,听到蒋琛说:“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他脸一红:“没看。”
他有些尴尬:“谁看你了。”
“二十分钟前你就在翻译这一页。”蒋琛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两步远的距离,他将于望看的真切,食指点着空白页本,看眼腕表,“半个小时一个词没写,你在打坐?”
于望:“……”
于望嘴硬:“我就要写了。”
蒋琛将椅子拉在他身后,“写。”
于望:“………”
于望崩溃:“你别这样,你坐回去。”
蒋琛:“我坐回去你就继续打坐了。”
于望:“……我不会,我之前是在找状态。”
蒋琛:“是吗。”
蒋琛:“不信。”
于望:“……”
于望硬着头皮翻译几个句子,蒋琛就在身后看着他。
门被敲响,是安德。蒋琛坐回去,安德目不斜视
地汇报工作完离开。于望说:“你今晚有应酬。”
蒋琛没看他,嗯了一声。
于望若有所思,“我去接你。”
蒋琛抬眼看他,“怎么。”
“怕你睡外面了。”于望直言不讳,笑的很狡诈。
蒋琛感到可笑,“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于望又装无辜:“我知道啊,我是说怕你睡大街了。”
蒋琛看着他,于望故作正经道:“你想到哪里去啦?睡别人吗?哎呀,我没有那个意思啦,你多想了。”
像只小狐狸。
蒋琛被他逗笑,伸手揉把他的头发,“好好工作。”
于望哼了一声,状态自然的多。时间很快过去,
鉴于蒋琛晚上有应酬,两个人就没一起走,于望下意识拿了书准备回家翻译,蒋琛看他一眼,倒了杯温水
递给他,说:“把药吃了。”
于望:“什么药?”
蒋琛微微挑眉,于望想起来:“那个啊,我已经好了,不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