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其实就算是不做噩梦的以前,他也是没睡过什么好觉的,在家受约束,在宿舍室友太吵,他觉很浅,一点动静就醒,而在那个陈路生很少光顾的公寓里,他却总能睡一个好觉,因为那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即使陈路生来了,也经常是做完了去另一个房间睡,偶尔一次太累了,不想动,也是躺在一边,不会抱他。
陈路生就从没抱过他,哪怕是在做的时候。
他每次一醒来,人就不见了,他压根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所以每次醒来,他都不知道身体里是摸过去手边没人的空虚感多一些,还是睡饱了的满足感多一些。
林重从床上起来,起猛了,头又磕到了房梁,不过不疼。
他拿开陈路生垫在他头上的手,不经意瞥见他手背磕红了,手指因为过敏的红好像更严重了。
“小心点。”陈路生说。
林重看着陈路生,看了很久,陈路生一动不动,想被装进林重的眼里更久一点,他太过得意林重的瞳孔里有自己,没有看到林重暗暗伸出的手,宛若求救般想拽紧他的衣角,手在触碰他前一刻攥紧,收了回去。
林重垂下头,躲开陈路生的视线,下床去了客厅。
茶几上一桌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糖醋里脊、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大盘扒好的小龙虾。
不像是点的外卖,菜用盘子装着。
茶几旁也没有外卖的袋子和包装盒。
原来有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林重不禁想,陈路生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他每次做一大桌子菜,都会做他喜欢吃的,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陈路生喜欢吃什么,问了也说随便。
他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发泄般将眼前的食物全部消灭掉,吃撑了还往下噎,看得陈路生紧张地给他递水。
林重被撑得打嗝,陈路生抬手给他顺背,“还继续睡吗?”
林重点了点头。
他起身回阁楼,登上梯子前,他一脚踩在梯子上,侧头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陈路生。
温和地笑了,“陈路生,下次我还想吃。”
“好。”陈路生宠溺道。
林重转回头去,踩梯子上去,阁楼里闷闷的,他一头扎进去,喘气瞬间感觉不顺畅了,肺一下瘪了一样,有种被压着的感觉。
把小窗户打开,凉风阵阵,扑面而来,呼吸总算舒畅了,他靠窗旁坐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徐徐飘向窗外,他的目光也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色黑沉,楼下路灯散发着黄色的光,往远望,前面的那栋楼亮着万家灯火。
吃饱喝足,人就犯困。
林重不记得他是怎么睡着的了,东西焚烧的味道刺鼻,闻到他就醒了。
地上的东西在燃烧,起因吗,应该是地上的那根烟头。
火席卷了柜子和地上的那一沓书,燃烧的火苗像在跳舞,林重静静看着,看火越燃越烈,他很想再点根烟,但他发现自己没多少力气了,胳膊懒得抬起来。
他想他大概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因为睡着前,他把窗户关上了,这个阁楼的所有出入口封死,这里真的成了一个装死人的棺材。
而现在他只需等死就好,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浓烟味呛人,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那烟黑乎乎的,往房顶凝聚,欲向他压来,宛如一团黑云。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记忆掠过脑海,像走马灯一样,他想起九岁的时候和肖乐他们出去疯玩,忘了回家,他妈去寻他,拎着他的衣领子,逼他和朋友断交,发誓以后只陪哥哥玩,他和他妈大吵一架,他怒吼说自己才不要傻子哥哥,说自己最讨厌傻子林瑞,他爸把他吊在以前住的平房院子里的大树上,用藤条抽得他满身血,他被吊了一个晚上,他都要以为自己会那么死掉了,最后是他哥跑过来把他放下来的。
傻子林瑞最胆小了,怕高怕虫子怕狗怕蛇怕黑,没有什么是他不怕的,可他却爬上了那么高的树,下来时腿都是抖的,抱着他哭,偷偷给他桃酥吃,求他不要讨厌自己。
不讨厌的,林重想说,他知道傻子林瑞只是想小山陪他玩,因为林重那时还有那么多朋友,有肖乐,有安禾,和很多同龄的同学,可林瑞只有小山一个,只有小山不会因为他傻而捉弄他,只有小山愿意陪他玩,小山叫他哥哥,小山会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他哥天生心肺有缺陷,还患有慢性肾衰竭,做过好几次大手术,他不能跑不能跳,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累,稍微动一动就要大喘气,可当汹涌河水漫上林重的头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朝河中央冲了过去。
林重不知道林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在波涛水声中,他只看见林瑞一头扎进了水里,人在溺水后会因为求生的本能,手拼命向上够,但林瑞的手一直都是朝向他的,水淹过他的口鼻,他却还在想抓住林重。
林重想笑,林瑞真是个傻子,明明都不会游泳,还想着救人,结果自己溺水了,还要他去救,害得他没死了。
可林重又想,算了,林瑞一直都那么傻。
哪怕他扑倒林瑞,掐着林瑞的脖子,诅咒他去死,林瑞都会伸出手,去抹掉他的眼泪,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别哭。
对不起啊,哥,我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那都不是我真心的,小山永远不会讨厌林瑞,小山最喜欢林瑞。
小山从庙外跪到庙里,求了十七次签,求林瑞长命百岁,怎么会真的想林瑞死。
小山早就认下了,这条命是为林瑞而活的。
它会为林瑞奉献出它最大的价值。
也是最后的价值了。
而小山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好在傻子林瑞永远不会懂死亡的意思,他不会为了小山的死而伤心。
傻子林瑞会一直开心快乐下去。
火在逼近了,烧到了床边,热浪像不停涨涨落落的潮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汹涌而来,将林重彻底吞没、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