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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香佣)无妄香水

 

*贵族之礼x红衣人以及约→佣/莎翁的戏剧来自朱生豪的翻译版本

我无意间嗅到一股气味,凉丝丝的,仿佛摘下了一整条银河,夹带着晚风里百合花的气味,尾部混进点点星沙。是什么样的人才持有那种香味?我随着它进入小巷,它仿佛被淡红的破砖硬生生切割了一般,未到尽头便消失不见。一只白蝶在我面前飘然而过,飞向蓝纱似的夜空。

我忘不掉,我无法忘记,它给我白纸似的人生留下一道深深的折痕。事物始终是事物,美好印象的覆盖无异于婚礼上的头纱,为物品染上淡淡的圣洁光辉。但它始终是物品,和我们的印象始终存在差距。那股气味美好印象的产生并不来源于我个人感觉,而是它自身把我俘获。在记忆中它是本体与印象最贴合的事物,它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美好得……像个幻觉。

我埋进白被单,一遍又一遍回味起那醉人的味道,我企图将它从记忆里挖出来,试图将其抛向现实。被单中人工香料的气味令我不适,哪里多点干花,哪里多些草药,只需轻轻一嗅,答案便可知晓。那些干花是从怎样汗臭的双手滚落而下的?带着汗湿泡在沾过酒精的玻璃器皿里,最后装进廉价的纸袋混着市场的鱼腥味一同出售。那是姐姐给我买的,姐姐赋予了它独特的价值。

我的手覆住那片干黄的纸,我带着它辗转多地,始终没有找到与其相配的最后几种原料。这个配方的名字叫——“恋人的葬礼”。

那是一张从黑市里低价购入的配方,据拥有者描述,那款香水使人仿佛置身于布满彩色鲜花的黑白葬礼,檀木香的棺材里躺着是久别的恋人,重逢的喜悦与永别的悲伤之冲突,由低音提琴的缓吟过渡到花腔的高歌。

恋人的葬礼。

其故事背景的主人公,正好也是一位调香师。他是一位衣着传统的贵族老爷,黄色的蝴蝶结束住银色的长发,身着镶了金边的蓝色上衣。他的恋人是一名同他一般有着蓝眼睛工人,每天在香水工厂里将不同的花朵放在油脂上,最后分离成香精。

他时常在恋人的指尖闻见不同的气味,蝴蝶兰、茉莉花或水仙。直至有一天,他在恋人的指尖上闻见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像是含了香精的洗发水的发丝缠过恋人的指头——胜过他们低语的无数个夜晚。他把恋人放进了蒸馏锅里,同水仙、蝴蝶花和百合花一起,谁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怪味。

“他的棕发应是甜甜的核桃油味,嘴唇是泡在冰水里的薄荷叶,而指尖萦绕着各种鲜花的香气。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所以——里面只能有我的味道。”

这段故事虽与香水给人带来的感觉并不相关,甚至让人颇感怪异,那位老爷为纪念恋人的死而研制出的那瓶香水,“当时的情景给我的感觉即是你们闻到的。”他这么说。最后那位贵族掉到湖里淹死了,据说是望着路边的百合花出了神。

我对故事里的主人公怀有着恋慕之心,不是那位贵族,而是那个青年,我想嗅嗅他的头发,闻闻他的嘴,舔吻他的眼睛,我想弄明白他是否如那位“恋人的葬礼”的制作者描述的那般美妙,或者是说——可爱。我想象到了他那在蒸馏瓶里浮游着的富有曲线和生命力的躯干,以及散发着香味的各个部分,蝴蝶花的碎屑会黏落他的背部。

“恋人的葬礼”同我在小巷里闻到的那股气味,究竟哪方更胜一筹?那股气味如猫绳一般拴住我的脖子,我难以回头。我披上夜衣,决定再去小巷里看看。

那股气味愈来愈浓,它仿佛已不屑隐藏,在夜色间肆意横行,它伸出的藤蔓已延满墙缝,于我耳边轻语吐气。

我朝尽头走去,看见了倚在墙边的青年。他穿着蓝色的上衣,袖口绣着金叶子,与其说他像那个故事中的老爷,他更像那位恋人吧。他更像一个去参加化装舞会的乡间青年,黄色蝴蝶结对他的棕发来说稍大了一些,尾部的长结甚至盖过了发尾。

“晚上好,要去看湖吗?”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他的声音予我一种嗅盐瓶碰撞的清凉感,问我,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觉得有点诡异,但对我来说那是一种邀请。怪人配上怪事物,再合适不过了。

“我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有劳了。”

“是吗……”他沉思了一会,接着打量了我一会,我感觉他像我的故人……或者是我姐姐的故人。

“薇拉。”他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你甚至不记得我了。你之前和我提到过,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我没有妹妹。”遗忘之物不需再想起,它只能被永远遗弃。

“薇拉,你的妹妹是挺可爱的。”他的目光幽深,几乎穿透我的面孔。

“她失踪了。”我摩挲着手套,不敢再对上他的眼。

“妹妹失踪,所以你打算忘掉一切不快,重新开始?能被列入忧心范围,我真感到极其荣幸……也极其不快。看着我的眼睛,薇拉,”他凑到她面前,“你说,我是‘看一眼’便忘不掉的,用更准确的词是,‘闻一下’?”

他苍白的面容跌进我的瞳孔,我的心脏处仿佛裂生出一大捧白色蝴蝶花,身周飞舞亮白色的飞虫,他将自己投射到我内心,酥麻的痛感流过我的血管与神经……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在蒸馏锅里渴望呼吸的青年,在暗水中瞥见的朦胧的白色光点,伸出指尖想要触碰——那是恋人倒进来的一大筐百合。他被百合花淹没,再无生息。

他的手指散发着潮湿的百合花的气味,不知我是处于现实还是印象中,但青年的蓝色衣服确实有一股干燥的皂荚香味。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如氤氲尸体冷气的冰湖,我感到突如其来的狂喜,捧住他的脸,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左眼。

凉丝丝的。好像粗糙的丝绸撒上细细的海盐,填满了不平的表面,柔软而咸湿。我忍住将他整个眼球吮出的欲望,碰了碰他的嘴。他的嘴唇如秋水里的玫瑰花叶,潮湿且颓败。

论平常我是不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因为我是薇拉,不是克洛伊。但是他——多完美啊。一块上好的香料。一根撩动人心的琴弦。我要不顾一切地抓住他,我终于发现我的伟大使命所在,用那些烂俗爱情的句子,就是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

他腕间的香气如藤蔓一般死死缠住我的嗅觉,他摸着我的下巴,像在摸一只狗狗。他的血管,如装着古时贵族鲜血的玻璃器皿,有烂熟水果的酒味。我屈服了,但我没输给任何人。那是一具缀满鲜花的尸体,不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皮,每朵花都散发着不同的香气,而我是其间吮蜜的苍蝇。

“我想到了一出戏剧。”他笑了,眉眼间无波无澜。“莎翁的。您觉得在这种场合里会是怎样的戏剧呢?”

“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我撒了谎,他的出现,使我想起《麦克白》里荒原上三女巫的登场。《麦克白》的世界,无关现实。

他有些奇异地看了我一眼,“您当真这么想?”

“朱丽叶……要是你的灵唇慧舌能宣述你心中的快乐,那么让空气中满布着从你嘴里吐出来的芳香,用无比的妙药,把这一次会晤中我们两人给予彼此的快乐欢欣倾吐出来吧。”

他似乎被我逗乐了。“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现实世界也能像剧本一般顺利……不,它确实有如戏剧一般,顺利地把我带向‘不幸’。”

“您叫什么名字?”

“薇拉·奈尔。”

“我问的是你的灵魂。”

“我已经把我整个灵魂都交予您了,我为您失魂了,先生。”他的舌头是滚烫的狱池,他的牙齿是排列整齐的白色浆果,我相信,他的舌头下还压着一条信子。

“我叫奈布·萨贝达,”他朝我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萨贝达,萨贝达,萨贝达。有如小巧的金链在抖动。“我命运的名字叫——苔丝狄蒙娜。”

我不常待在剧院,许许多多的气味混在一起,像往人的鼻子上打了一拳。男性的烟草,女人的香水,爱侣的汗液,儿童的唾液,被抛弃之人的泪水,得利之人的金币,头发的香粉,劣质的布料。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半截的口红。

“奥瑟罗因肤色不受待见,但放到同类中并无异样。”异类。我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暗中我与他指尖相碰。

萨贝达一直漫不经心,直至那一幕的出现——

奥瑟罗:什么?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不,否则我们没有得救的希望。

奥瑟罗:真的吗?

苔丝狄蒙娜:啊!上天饶恕我们!

在暗处,他脸上滑下的泪水是唯一一丝光亮。“上天是公正,它没有饶恕过谁。”萨贝达抬起手,似乎在看自己的小指。

“让恋人永久在一起的方法是什么?像上吊一样!用头发丝缠紧小指!”路过的小丑哈哈大笑。

我感觉我们到了香槟酒里。

“去哪里?”他对我耳语。

“我的房子,我会做出最配你的香水。”我拉着他的小指。

“你妹妹真的和你很像,薇拉。”

“我的房子里还有别人,萨贝达先生不会因此疏远我吧?”我打开门,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像拼图一样,散落在各个地方。“奈布。别害怕。”我打开袖口里弯折的小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有作为香料的价值,而我,什么也不是。”

我嗅着他颈间的香气,仿佛被困住于树根缠绕的森林。细滑的油脂流过他的背部,脂玉色与树脂色紧紧相拥。盖上粗麻布一整夜,将吸满香气的油脂刮下,加入酒精蒸馏。

恋人的葬礼的最后配方——恋人的气息。但是,但是,那股强烈的皂荚香久久留存不去,刺鼻的气味具有一种攻击性。它变成了我与萨贝达间最大的隔阂,那件蓝色上衣——它的存在是如此强烈,如此刺目。

我将那件衣服丢进了火炉里。

萨贝达仍披着那张粗麻布,长长的直挂他的脚踝。“我要去看湖。”他说着飞奔而出。那张白布在他身后飘动,我甚至不知道姐姐的房子后还有这么一片森林。

“克洛伊,想见你的姐姐吗?”他伸出小指,上面缠着一根颜色略深的棕色发丝,“你的姐姐帮我找到了许多鲜花,我也感谢她为工厂帮了不少忙。那个夜晚我们在湖边散步,她给我的指尖缠了头发。她成了痴情的女人,而我成了不贞的爱人。下一个晚上,同样的时间,约瑟夫把我丢进了蒸馏锅里。”

“无谓的一意孤行只会越陷越深——干脆不要醒来了。”白布落在他脚边,他的胸口停着一只白色的蝴蝶。“即使我无罪也不能幸免,那我为什么不当个共犯?”萨贝达拿开了蝴蝶,后边的藤蔓围着被烫红的烂肉。

“恋人的葬礼。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约瑟夫把我捞出之后,用同样的办法,在我身上敷了油脂。你的姐姐收到那瓶香水后,她起初以为是什么花香——那就是配方残缺不全的原因。她找不到最后一样材料。‘恋人的葬礼’,缺少的材料是——恋人。”

“它的全部配方是萨贝达、萨贝达和萨贝达。”

“我……”他什么都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他知道姐姐的事。我的姐姐对不起他。我的后背泛了一阵冷汗。

“但我感谢你的信奉,克洛伊。”白色的蝴蝶花连着藤蔓爬出他的眼眶。“我会履行承诺——给你,你想要的原谅。以及我的庇护。”他的指尖似霉变般缠上黑色的藤蔓。

他拥抱着我。

我被原谅了。仅仅因为他爱我吗?

我察觉到身体往后倾斜,而我的身后是——深色的湖泊。

“死亡面前万物平等——没人会被赦免,即使你无罪。”在暗水中,我冥冥之中看见那件蓝色的衣服在水面浮动,而那件衣服的真正主人——银发男人,他浮在我身后,勾起讽刺的笑,他比我想象中更傲慢。我伸手想触碰的白色蝴蝶,只是水面的粼光一闪。

我来顺一下故事线:

薇拉对萨贝达恋慕已久,只因为他身上气味独特,因此为作为香水工人的萨贝达提供了许多鲜花,在对方小指上缠上的发丝是对作为现恋人约瑟夫的示威——但她没想到约瑟夫会像奥瑟罗一样把萨贝达杀死【萨贝达与克洛伊看的戏剧是对此事的隐喻】,约瑟夫在萨贝达的尸身上敷上油脂,使油脂把香气吸干后制成了香水。在薇拉没破解香水的秘方时,她就被克洛伊杀死,残破的配方也流入黑市被克洛伊低价购入,约瑟夫在那段时间也在湖边失足溺亡。【原因是湖边的百合花使他想起同百合花在滚沸的蒸馏锅里的萨贝达。】

克洛伊在小巷里遇见了“尸身早已腐朽却仍生活着”的萨贝达,他穿着情人的旧衣服,身上有一股潮湿的气味,反复暗示了萨贝达早已在蒸馏锅中死亡。旧情人的衣服代表着约瑟夫的存在是萨贝达和克洛伊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而萨贝达提到克洛伊与薇拉很像,是在提醒克洛伊不能重蹈覆辙。而克洛伊仍被那空有的“幻象”迷惑跌进了湖泊。

不知她在湖里看见的是真正约瑟夫的尸身还是幻影?

*1w+

*感谢梦卧青山南柯处提供的脑洞?*′?`*人*′?`*?,

*服设来自官方咖啡厅,约佣、杰佣为主

??过程中若感到不适请立即退出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清]曹雪芹《葬花吟》”

萨贝达做了个梦。

铺天蔓地的白色纱帐,将场景装饰得如葬礼一般,他的左手湿漉漉的,手心处是团着白花瓣的泥。梦醒将他带入回忆处,那个摇曳着绿色清香与飘荡着白色秘密的场所。那时的白色没有界限,纯洁的白与绿丛后的白并无区别,直到葬礼的白色将他席卷,所有的白色都成了污秽。如携带奴隶的烙印般,萨贝达拖曳着白色的衣摆前行,踏上罪人的阶梯。

黑色为所有的颜色分了界限,明晃晃的一条横在所有颜色之间,为它们各自画了囚牢,倘若颜色越界,它们会化为另一种颜色,混的颜色越多,最后也成了黑色。

“黑色不融变任何颜色,不反映任何颜色。奈布,你是黑色,也是白色。在你身上我能感受到我所有的特点,我也能感知你与任何人并不相容……你是特别的。”杰克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碰,他试图让萨贝达理解他的话语,而后他对上了一双不解的绿色眸子。

杰克的声音在没有杰克的世界里回响。随着记忆潮落渐渐无声。周围的世界刷上一层新绿,杰克从树丛中走来,胸前嵌着金边心形的十字型胸花,下垂的金穗子摇晃着,他摘下礼帽,向萨贝达行礼。

“您好。我们是不是在哪个地方见过?”

“没有,先生。我不认识你。”没有无目的示好,萨贝达垂眼。

“我们见过的。”他的声音沉如厚水,似乎还夹带着久别情人的呢喃细语。

萨贝达抬眼,对上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像被水磨滑的珍珠,光滑而冷淡。他心一惊,下意识握住了剑。

“我还没自我介绍,”男人压了压帽檐,“我叫杰克。”

“……”对方并无表明自己的身份,萨贝达不想惹是生非,“我叫……萨贝达。”

“奈布·萨贝达是吗?久仰大名。”杰克微微躬了身子,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中,萨贝达看见自己微微睁大的眼。

“您平常都吃这些东西吗?”盘子上放着半块被叉子戳烂的草莓蛋糕,草莓酱从损坏的地方溢出来,像一条拖曳的肠子。杰克眨眨眼,从萨贝达身后探头。

“……你想打听什么?”他放下叉子,手中的食物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萨贝达撑着脑袋,慢悠悠睁开一只眼睛,他的目光在杰克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残废的蛋糕上。

“我在想,如果我们都不刻意揣测对方的目的,我们之间的相处会轻松一点。”杰克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

“我在想,你离我远点,我们间的相处会和睦一点。”他觑了杰克一眼。

“您对所有人都如此警戒吗?”杰克若有所思。

“毕竟,谁知道,上一秒对你笑的人,会不会在下一秒要了你的命。”萨贝达意有所指。

“给您看看这个,您会喜欢的。”一朵玫瑰花出现杰克手中,娇艳欲滴,似情人的嘴,又似情人的眼,鸦色的睫毛遮住了其中的暗流涌动,他看着玫瑰最中心,又看向杰克的眼。杰克眉眼带笑,将那朵玫瑰凑到他面前。

“你喜欢么?”

“……”萨贝达说了什么?

不,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对方毫无理由的温柔,也看不透他的眸中所想,他不相信世上有免费的赠礼,也不相信那所谓的“无私的爱”。为爱冠以无私之美名不过是在爱情的天平上添加筹码,好让那些商品没表面上那么廉价,忘乎所以的赌徒们总在亏空一切后自怨自哀、或者自生自灭。破败的爱情最值得歌颂,它是平庸之人避难的住所,好让我们,离戏剧再近一点。

那人的温柔只是礼仪,他的问候只是教养,那人的一切皆不为他而生,而他又同那人有何关系?

当萨贝达明白杰克的温柔来自于对喜爱之物表达破坏欲的欢喜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那时杰克握着玫瑰的左手仍是纤尘不染,用力一握也不会伤了花朵,仿佛天生慈悲。说笑的。后来他左手所及之处遍地生花,飘洒飞溅,落红成片。

“爱是十字架,钉在我手心,束成小玫瑰。”

“这是什么?”萨贝达拿着刀叉,盘中孤零零地躺着一朵玫瑰。

“抱歉,是我的疏忽。”杰克微笑,“不小心,将别的东西交予了您。这是餐前的开胃小菜,我来教您——如何食用。“他一步一调地走到萨贝达身后,把着他的手。

“首先,将玫瑰切开。”杰克压着萨贝达的食指,玫瑰花朵被切断了头,滚到盘子边缘。

“其次,将多余的部分去掉。”叉子剥开花朵下的叶,继而挑走它的叶和它的茎。

“最后,食用。”叉子捅进花朵,杰克握着他的手转了一圈,随后送进萨贝达的嘴里。

咬破的玫瑰有一股淬血的腥味,里面装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那天萨贝达趴在桶边吐了很久,他的手抠着喉咙眼,齿间的腥味久久不去。杰克在他旁边,撩起他耳边汗湿黏连的发丝,笑道:“我的吻以玫瑰传递,不知您是否感受到了我赤诚的爱意?”

“爱”给萨贝达带来的,如流星一般落到地上,挤进土里腐朽死亡。

起奏,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就像被击中的死囚一般一个一个倒下。他们赢了,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才是幸存者。他们的笑容被挂在墙上,他们永恒不朽。

乐曲的过渡,音调的转变。墙上的人们微笑着看我,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是不死的。但是,但是呢,他们不能活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惊慌地跑出门外,随后撞进百合花的怀里。他抱着一捧百合花,发丝还衔着水珠。我们的对话十分奇怪,我问: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他说,我们像一对久别的情人。我有种惊悚的强烈预感。就像面对画中人走出来的那种恐惧。

他长得极为俊秀,半阖的双眼里显露出一种不问世事的漫不经心。他的食指卷起百合花瓣,说着:“你的头发就像百合花瓣一样,好看。”

好看!我大笑,一位男子也是可以用好看形容的吗?我长得好看,却过得难看极了。“就像将死之人的花白头发一样!”我说着。

他惊讶地望着我,似乎我的言行使他睁开了整双眼睛,又好像不是惊讶,倒像一种苏醒。他笑了,瞳孔收缩,嘴角翘起。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兴奋,有如猎犬闻到生肉的气味。

“死?”他说。这个音节在他喉咙里拉得很长。“你怕死吗?”

怕!我的心在不停地摇荡着。他的声音如同一柄剑。“你不害怕死吗?”我反问他。

“怕死的人会死,不怕死的人也会死。死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只是意识在黑暗中睡眠了一样……‘永恒不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与自然发展无关!自然创造这个世界不过是使其循环而已,它没有想到人类会建立自己的文明,会有违背自然规律的想法……会选择让自己的生命停滞不前……”

“对人类来说,违背他们意志的东西不该存在,对自然来说,违背其规律的人类才是要抹消的事物。对不对呢?”他弯起嘴角。

我无声地看着他。无论在什么时代,这种说法总会受到攻击,但有人会辩斥它的道理吗?

他把脸埋进百合花里,“好久——没闻到花的气息了。”他说着,抬起一双眼睛看我。绿油油的,使我想起泥土淤积的藻池。

他随我进了屋子,在一个画框前停下,眼白中的绿色小珠停在中间,望着我久久不前。我和他就隔了一个画框,对我来说有如一个世界。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空气里只有我的吐息。他的唇舌是冰凉的,味道使我想起腐烂的花潭,我的舌尖伸到他舌头底下,有如浸入溺死的池塘。他牙齿平整,舌头运着烂梅花的瀑布,我突入,掀起一道水涟。

他的腿是冷的,从脚踝骨敲到大腿,有如敲着玻璃器皿。我的手指勾过深谷,经过布满鲜花的小道,摇晃的鲜花相互碰杯,杯口溢出淡淡白沫。他的眼睛似乎才有了点神采,会抓住我的袖子,细语呢喃,如将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我才感觉到他像个活人,他需要我。他紧紧地裹住我,全身的重量倾倒在我身上,却毫无热感。他浸入在我的吐息里,如冷杯子倒入热酒。他的唇舌都是我的气味,交缠过渡,如冰块碰撞酒液,痛感的气泡开裂唇间。

我那封闭已久的已成石头的嘴似乎因他开裂,所以我才会笑,会说话,会运用语言,会发出声音。他的发尖触到我的脸颊,他坐在我身上,随着呼气的节奏律动,奶油面包露了馅,我们如两个胡闹的青年一般缠在一起,我才想起,我还是青年。他的膝盖压住了报纸一角,随着它的抬起我看到报纸的全貌。

“x年在河间发现一名尼泊尔士兵的尸体,疑似枪杀身亡。”

“原来,你已经死了。”我没感受到想象中的那股凉意,我紧紧地扯着他,生怕他真正死去。

“是啊,我死了。”他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上,如同那天我初见他一般,但不是在水里。

“那我呢?”那种被抛下的恐惧在我心间溢出,我紧盯着他,生怕我们不一样。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感觉。

“是啊,你也死了。”他说着,我感觉心脏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刺入,他笑着,把弯刀推进我的胸口。

裂痕取代了我的皱纹。从我的眼角蔓延到脸颊下,“你此刻像玻璃一样。”他的手指卷起我的头发,双脚夹着我的腿在空中晃荡。

我们的生命是挤入土里的流星,我们在土下相遇,抵死缠绵。

*脑补了约瑟夫成为总裁判长之前的专员时期,历史背景模糊/发出来混个更

在约瑟夫成为总裁判长之前,曾有过一段梦似的经历。他作为主教的代表来到女修道院,检查修道院是否正常运作。她们报告了修道院的各类事务,约瑟夫要记在书籍上交给主教检阅,但他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其一她们粘腻的目光令人难以忍受,其二书册上都记满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本该专注于赞美上帝的修女们和世俗夫人没什么忠诚之心,我倒对上帝产生了由衷的同情。”他在笔记本里写道。

距离修女们起床还有几个小时。他并不急着回去上报,而是选择在花园里转转。他听到低沉的私语声,一个修女跪在喷泉旁祷告。他之前并没见过这个人。他悄悄地走近她,偷听“她”祷告的内容:

“把你的……舌头……伸入……我温暖的内在……用我的怀抱……抚慰着你……我像蛇一样……开口把你吞入……”

“院长怎么把你这个小家伙丢在了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妓院或者惩戒室。”他突然开口说道。

修女突然抓着他的袍子,极富意味舔了下他袍子上的褶皱。在月色下约瑟夫才看清他的面孔,那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而是一个男人。虽然约瑟夫有听闻修道院深处关押着疯子的传闻,但这种可爱的类型他在此演奏,观众仅有他自己一人。

他的眼睛如被灼烧般疼痛,泪水细细绵绵地在他脸上织成一张网,淅淅沥沥地陷进琴里。他的手臂在钢琴上压出几个重重的音。

他的心要碎了。萨贝达松开了本被攥紧的弗雷德里克的心脏,使其砸烂在地,布满名为伤口的裂痕,眼泪从中不断涌出,炙烤他的伤口。

“笨蛋!傻瓜!白痴!蠢货!”新谱的曲子被撕得粉碎,既然谱曲者其中一人已不在人世,这首曲子的意义在哪里?

爱情如同垂死的百灵鸟般高声歌唱。曾经的克雷伯格和萨贝达坐在同一架钢琴前,他的手覆在萨贝达的手上,教他把每个音弹对。克雷伯格的灵感在盛放,萨贝达的生命在枯竭。战争带来的阴影在萨贝达身上反噬,它要把他从他身边拖走。

去了巴黎就好了。弗雷德里克如此想,他的曲子会变好,萨贝达的病也会好。但是他们中有一人食言了。萨贝达没能撑过那个春季,在弗雷德里克的手指放在他明显凸起的肋骨上时,他早察觉到萨贝达是一架早已坏掉的钢琴。

“药呢?药!”他把手伸进床底下,发现了那个小蓝瓶。毒药,也可以是解药。萨贝达的思乡病,他的巴黎病,唯有一种药可以治好。他拔掉塞头,伸进手去,捏了满满一把白粉,和他的头发一般白,立时一口吞下。

风吹开了窗帘,他听见死神斗篷拍打的声音,他靠着墙壁,面对着天空刺眼的白光,被强光刺激的泪水和伤口流出的眼泪早已在他眼前模糊一片。

他在笑,哈哈大笑。华丽的戏剧以最惨淡的方式收尾,鲜血从口鼻涌出,就像曲谱上的黑线与白纸一般分明。汗水直往外冒,他想起幼年时的高烧,多么幸运,多数人孤独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既然他注定不“孤独”,为什么要让他孤独地死去?

他既想死,又想去巴黎。两条绷紧的琴弦摩擦发出的乐曲,直到一方崩断,陷入永恒的寂静。

须知:

*拉了坨大的,3w+

*本篇不适合大部分人群观看免责声明

*有命运三女神x推理的gb表现,注意避雷植物分类学家林奈,以阿特罗波斯之名,将颠茄命名为atropabeldonna

*人物死亡表现注意/私设:把推理先生回城的时间线提到了贝拉入驻剧院不久后

*梅洛笛的外貌设定为他在金蔷薇剧院一栏里表现的样子

*本场战争里没有任何赢家

他在金蔷薇剧院门口下了车,踏上鲜红的地毯,在检票口交了票,就像拉克西丝拉动他身上的牵绳,提起自己的关节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坐好后,他调整起自己的单片眼镜。

今天要上演的剧目是《阿特洛波斯的绳索》,女主演就是那位美艳绝伦的贝拉夫人,在戏剧上非常有天赋,但也非常恃才傲物。萨贝达像是想起什么,他看向舞台的栏杆,是完整的啊。他等了有好一会,灯光亮起,幕布拉开,清澈的女声从中响起,一名金发女子悠悠走上舞台。

“啊——啊——美丽多情的春天啊!爱情鸟成对盘旋,薰衣草被桔梗在花丛里射杀!她的脑袋流出一丛丛玫瑰血!错啦!她的脑袋在岩石上绽开!啊、啊、啊!我亲爱的姐姐!不,不是!我亲爱的妹妹!死的是阿特洛波斯才是!就让活在阴影里的阿特洛波斯永远退场吧!”

“贵安,我是拉克西丝!”黑裙女子朝观众行礼,随后走到阴影里去。

“贵安,我是拉克西丝!”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比黑裙女人声音更尖细凛冽的白裙女人走到中央,灯光打到她身上,“我是拉克西丝!因为我拥有了她的一切!目光、厚望以及爱情!”

这段主要表现的是拉克西斯不堪家族压力重负跳崖自杀,她的妹妹阿特洛波斯是第一个发现者,但一直希望能加姐姐一般活在目光焦点中的阿特洛波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决定让拉克西斯继续活下去,而让那个活在阴影里的阿特洛波斯永远消失。黑裙女子扮演的是阿特洛波斯的内心,白裙女子则扮演换上拉克西丝服装的阿特洛波斯,这是一出很妙的戏剧。萨贝达思索着。

“贝恩!贝恩!”女声唱道,她身后一幅巨大的油画缓缓落下,棕发碧眼的男子注视着她,安静而专注,仿佛是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哈哈哈!”她对他笑道,梦里的他走进了现实里,从不理会她的爱,“你是——姐姐的遗物,我的宝物,你现在是我的了,我的,我的!你的目光是蜻蜓,它指引我找到两潭碧绿的湖泊,它们是如此安静、冰冷,是初春的河流,漂着未融的冰!你的眼——”

刹那间,她与他对视了。他们像定格画面里的两人,她在戏外找到了她的男主演,而他的眼睛略被那强光刺到,他不舒服地眯眼,她却把这当成一种信号——

“好似那蓝天海水,将我从无尽的忧郁和艺术的死笼里解放——”

这句不对。贝恩的眼睛是绿的。连台上的金发女子也注意到女主演的差错,她接着唱道,“你的眼睛是海水蓝天!你眼中流动的碧波将我推到大海!啊!这天空是蓝的!我是只振翅的小鸟,忍不住要飞到你的怀里!”

白裙女人亲吻了那朵玫瑰,随后把玫瑰抛在一旁,可玫瑰不甚掉落台下,不偏不倚地砸到萨贝达的额角上。

台下响起轰鸣掌声。“先生,您没事吧?但愿这‘天降的幸运’没有划伤你的头。”一旁钢笔头问他,“没有,我很好。”他回答,他更在意钢笔头为什么这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并思考着是否要把玫瑰还给那位女主演。

守财奴似乎就打定了今天就演这几场的主意,原因似乎是“男主演外出未归,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新剧本。”在黑裙女人上台致谢那刻,久远的记忆似开了瓶盖的酒,带着记忆的苦味和锈味,一下冲到他眼前,他想起她是谁了,她是克罗托。她在台上高高地扬起头,保持着竭力不去看他的姿态。一旁的白裙女子优雅至极地行了一礼,那就是贝拉夫人了,萨贝达想。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不时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划过,像一柄锐利的钢刀。

戏剧结束后,推理先生不打算参加之后的晚宴,那里或多或少地聚集了一些名流,新兴的青年剧作家、权贵、绅士或淑女,在破了几个案子后,他也给自己积攒下了小小的名气,目前他不希望多数人得知他回城的消息。

“打扰一下,先生。”上方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眼前是个门童打扮的人,“您可以叫我叮铃铃,”他说,“我是这个剧院的门童,”他把一封邀请函塞他手里,“这是贝拉夫人要我给您的,关于那朵花的事,她似乎格外喜欢那朵花,说是本月以来最漂亮的一朵,所以她让我来问您,能不能把那朵花还给她。”

花?是他手上这朵吗?萨贝达观察着手上的玫瑰,这朵玫瑰又瘦又小,蜷边的花瓣微微发黑,有碰撞所致的黑痕。真不可思议,这就是女主演的品味?

他向门童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却收获肯定的目光。那封信上有香水痕迹,像匆匆喷洒上去,他把那封信收到衣内。随着门童前往二楼。

“这不是晚宴吧?”他望着僻静的走廊问道。

“贝拉夫人没有打算参加此次晚宴。”门童朝他微微鞠躬,似乎在表达歉意,“抱歉,我不能说太多。比起公开会谈,她更希望与您面对面谈。”

“奈布。”是他熟悉的声音。萨贝达转身,克罗托站在不远处,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不安地看着他手上的玫瑰,但又因他身边只有一个门童而松了一口气。

“克罗托。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她看着他,眼里又充满了希冀,而他对这希冀感到疑惑,他将其当作演员尚未脱离角色的后遗症,她就站在那里,站在他的目光之下,就像闪闪发光的女主演般,额头上的汗水都在发亮。

“克罗托,你不是要参加晚宴吗?”她并未理会门童不赞同的目光,“比起新人,我更觉得应来看看故人。”

“你这些年……”她又把话语敛到目光里,宛如一个赌徒在筹码拢到自己怀中,她在等,等他主动说出。

门童看了眼怀表。

“叮铃铃。怎么这么慢?我让你把侦探先生请过来,而不是把他请到别人那里去。”走廊那端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一位拖着长裙的女人,她的裙裾像一大朵粉红色的云。

“这是我的失职。”门童说,“我只是见克罗托想和这位先生叙叙旧,便耽误了时间。”

女人歪着头,挑起一边眉毛。“克罗托,你认识他吗?”

“我们是旧识。”克罗托说。

“哦!”贝拉仰起头,应了一声。

“克罗托,你怎么在这里?”守财奴也来了。

“我来找萨贝达先生叙旧。”她说。

“是吗?”守财奴觑了一眼她的神色。

“……”她无言看着他。随后闭上眼睛。

“克罗托,你今天状态不错,”团长说道,“看起来你终于和里边的角色产生了共鸣。艺术是一个反复精雕的过程、但也是一个创造的过程,我认为你还要多加练习。快去吧!”团长的话中别有深意,他甚至忘了演员们都去参加晚宴了。

“抱歉,我有事要先离开,奈布,希望我们有空时能聊一聊过去的事。”克罗托变了副面孔,她端庄地萨贝达告别,像在台上一样。

“嗯,再见。”萨贝达说。

“我把您带到出口处吧。”门童对她说。

克罗托回头看了萨贝达一眼,却因团长强硬的目光移开视线,她不甘心地看着他们,尤其是贝拉,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贝拉举起扇子,以示她的不屑,克罗托随门童离去。

“这就是我先前和你说的,奈布·萨贝达先生,一位很有才能的人,虽然他没什么作品,但我认为他的水平毫不逊色于那些剧作家。”守财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贝拉的神色,她看上去很满意,甚至连扇子都没展开。

“噢!当然。我当然知道,”贝拉夸张地说,“从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当然,我不是指戏剧上的水平。”

“你好。”萨贝达说,他欲要拿出他的名片,却被她用扇子推了回去,“不用啦!萨贝达先生。比起名片上的你,我更喜欢用我的眼睛去了解你。”

“名片上写的东西眼睛也能看得到。”他说。她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为什么你执意要给我你的名片?是怕我转头就把你忘了吗?”

“我想是的。”萨贝达如此回答,准备把名片放回他的口袋,她却把他手中的名片抢去,在他眼前晃晃,“这下你也是认识我了,”贝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是贝拉,我的身份不需要名片表明。”

“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话题能聊,”她在扇子后眨了眨眼,“推理先生,让我们避开晚宴喧闹的杂音吧,到我房间里去。”

“克罗托。你早该离开的。”叮铃铃在楼梯拐角发现了她,她原本是被带到晚宴里,不知她用什么原因逃了出来。

“她把他带到房间去了吗?”她问。

“与你无关。”门童说道。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她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眼泪。

他在想一个男人与一个单身女子待在是否有失礼节,她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房间。

他得以一览房间的全貌:大红色的房间,床边和用来会客的沙发上各捆着红色的大帘子,沙发与其说是用来会客的不如说给女主人卧息的,只有一边扶手,旁边是燃起的烛台,上方挂着女士肖像和风景画,梳妆台边堆着一叠信——都尚未拆开,显然她现在无心于此。虽然盯着女士的床看很不礼貌,但萨贝达不想错过任何重要信息,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从床上拖到地板,旁边是脚凳和一个平枕,推理先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也许是给猫坐的。殊不知他打量整个房间时贝拉也在打量着他:从眼睛到脖颈,从领结到腰带,从小腹到大腿。留声机带来了水果和冰桶。

“要不要来点红酒?或是先吃点水果?”她示意他在她旁边坐下,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包裹着他,很有贝拉本人的风格,一定是香氛的作品。

“不用,我现在还不是很饿。”他谨慎地回答。

“但是我饿了。”她皱了皱眉,说道,“不,留声机,不用你来,我自己会剥,你去门外吧。”贝拉把葡萄剥得坑坑洼洼的,紫色的汁水流了满手,那几个圆润晶莹的葡萄如同掉在地上的水晶球般,碎屑染进她的指缝里。

“要不我来吧。”他有些看不下去。

“你剥的不好吃!”她大喊道,那些小葡萄球被她蛮横地塞进他嘴里。

萨贝达惊愕地看着她,汁水溅到他领子上,那颗葡萄滑进他的喉咙。贝拉把手伸到他的下巴底,另几颗皱巴巴的葡萄躺在手上。他此刻却没发现——自己乖顺得像只猫似的,低头把那些葡萄吞下去。贝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她伸出手,却发现留声机不在身边,她随手扯了块刺绣方巾,把葡萄渍抹到上面。

留声机在门口看到不远处的守财奴,“这样真的好么?首演刚过不久就让女主演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共处一室?”

“不,”守财奴难得露出笑容,“奈布·萨贝达和我是老熟人了。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她迷上他了,就像在拍卖行看到一只精致的小鸟玩具,目前正爱不释手!奈布·萨贝达的到来对贝拉来说有利无害,她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性格!至于萨贝达——他还是没变,即使发生了那场事故,他依旧沉默着,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真相。真是一个老好人。”守财奴摇摇头,在留声机眼中,他的表情像一个经济窘迫的人恰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高价品。

“我今天是来……”他来不及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

“噢!你是来讨论戏剧的!是么?”贝拉打开酒瓶,把香槟灌进杯子,她看着他,丝毫没注意香槟被她灌得满满的,有一部分甚至洒出了桌子,“哦,戏剧!”她整理一下裙子,在他身边坐下,“戏剧啊!”她本想与他碰杯,她的杯子碰到萨贝达的镜片上,推理先生认为她还没开始喝就醉了,用他们那里的话说就是——发酒疯。

“您太激动了,这对身体不好。”萨贝达说。

“我今晚不想与你讨论戏剧,”贝拉夫人回答,“我想唱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命运女神同时也是姐姐的拉克西丝赐予了妹妹阿特洛波斯两件宝物!宝贵的身份!以及——爱。”贝拉的尾音轻飘飘的,像把裂口折进自己的礼裙里,她突然坐下,默不作声,又突然站起,萨贝达惊魂不定地看着她,毕竟只有他身于这场戏剧之外。

“跳舞,我们来跳舞!借着这酒兴!”贝拉突然握住他的手,“好,您先冷静点……”他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她的手伸到他胳膊底下,他像个娃娃一样被她举起荡来荡去。

“‘这样的珍贵人生有几回,当前这幸福多宝贵!’”她圈着他,萨贝达正想方设法把手上的香槟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贝拉转起圈,香槟酒全洒在了萨贝达的衣服上。

“‘杯中的美酒使人心醉!’”他像杯子的酒一样,跟着她的醉步,一颠一颠的,他几乎要被她洒出去了。

“‘这样欢乐的时刻虽然美好,但真挚的爱情更宝贵!’萨贝达踩到了地上的珍珠项链,他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而她跟着他扑过去,她像一大床被子,把他捂得透不过气来。

“‘欢乐时光莫蹉跎!大家为爱情干杯!’”她高唱道,抢过萨贝达手中的酒,又倒了满满一杯,“‘你看这香槟酒在杯中翻腾,像我们心中的爱情!’”贝拉高举手中的杯子,随后扯他的领子,萨贝达则不安地看着那晃荡的酒液,酒液淋到他头上,一股辛辣涌上鼻腔,他捂着口鼻在地上咳嗽,她则咯咯直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欢乐!好花若凋谢不再开,青春一去不再来!在人们心中的爱情,不会永远存在!今夜的时光不会请大家不要错过,举杯来庆祝欢乐!’”

在另一边的晚宴上,克罗托举着酒杯,一一回应客人们的话,有的是夸奖,有的是祝福,有的是过于夸张的期许,她疲劳地微笑着,感觉是身体的另一个她使用自己的脸。

“克罗托小姐,今天那位‘贝拉夫人’没来吗?今天她的首演可刚结束。”

“她今天有事。”她漠不关心地说道。贝拉房间里的景象估计会比晚宴要热闹许多倍。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您可以叫我——梅洛笛。”面前的男人递了一张他的名片。

“您就是那位当地赫赫有名的伯爵先生。”她把名片收进袋子里,命运女神克罗托已开始扯动她的丝线——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张名片是根救命之线,也是条切断脖颈的线。

“‘有名’的伯爵可不止我一个,我更重视名字而不是身份。”他笑道。

真是个谦虚的人。她想,不知他所表现得与他内心想的是否相同。生活也是一场戏剧不是么?人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您过谦啦。”她说,“我现在有点头晕,我得出去透透气。为您造成不便真是抱歉。”

“您的身体最重要。”梅洛笛回答。

她又一次逃离了晚宴,这次没有叮铃铃追上来——他正在大门口接待那些晚到的宾客。

克罗托匆匆来到二楼,在门口听到了女人异常清晰的歌声。她绝望地笑了,命运女神克罗托又没有抓住本该属于她的未来之线。

萨贝达狼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的身上一股香槟味,在贝拉把其中一个枕头当成他时,他悄悄溜走了,留声机没有拦住他,她在门口朝他点了点头。萨贝达深呼吸一口夜间清新的空气,这里不似金蔷薇剧院那般拥堵,在街上人们只会把他当作普通的醉鬼,若他那副尊荣出现在剧院里,第二天消息都会传开,说推理先生独自在贝拉夫人的房内过夜。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夜风变凉了。

“原来你在这里啊。”身后的人如是说,萨贝达的耳旁响起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称谓,那个称为源自于那个特定的人,“我亲爱的大侦探。”

萨贝达的脊骨都僵直了起来,对方带着笑意的视线像针一样掀开他的眼皮,“你的身上有股酒味呢,是去参加晚宴了吗?可是我在晚宴里并没有看见你。你是衬衫皱巴巴的,是被谁抓过了呢?是去女人遍布的酒馆了吗?但你身上并没有那股难闻的香水味,你是在酒后和别人打架了吗?你身上的香槟闻起来可不便宜,像是某地的高级货,推理先生,你是藏在酒桶里来到城内的吗?我找了你好久,看到你主动回城时我简直欣喜异常,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出了幻觉,但我看到你回城的第一时间不是来拜访我时,我有些失落,又有些恼怒,我在街上走啊走啊,一直想不通原因,于是我来到了金蔷薇剧院,想必你一定能把我从忧虑的深渊中解脱,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推、理、先、生。”

“……”萨贝达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对方紧紧扣着他的手,他们就像河边散步的一对友人一样,虽然他认为梅洛笛此刻肯定很想把他推下去。

“人在说谎时总需要思考。我给你点时间,看你是否能编出个完美的谎言。”梅洛笛告诉他。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把那些信都烧了,一封一封地投进火里,看着火焰吞噬那些漂亮花体,这也是萨贝达脱离恐惧和愤怒的办法之一。

“我没收到它们。”他说。

“它们?”梅洛笛挑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寄给你的是一封两封还是三封四封?”

答案是——四十封。推理先生想。那叠信高高垒起,其厚度能比得上一本长篇,他不想去那些文字,无异于从信封里拿起刀片划自己的手,他知道梅洛笛是恨他的,不然怎么——

“你在想什么?”梅洛笛蓝色的眼睛显然刺痛了他的思想,萨贝达后退一步,又被扯回原地。

“和你没关系。”他皱起眉头,瞪着对方。梅洛笛无数次见过那双眼睛,惊惧和愤怒表现的方式是相同的。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梅洛笛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渐渐钻入萨贝达的头皮里,拉扯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你说,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推理,阐明哪里和我没关系,哪里和我有关系。我是全城最在乎你的人了,”对方深深的蓝眼如蜘蛛一般吐丝,紧紧把萨贝达捆起,使其窒息,“包括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事,你呼吸哪片空气,你踏足过哪片土地,这些、那些、我全都知道。”

他的气息瘟疫似的拂过萨贝达的鼻尖,连眼珠都为之颤抖。萨贝达是什么?萨贝达是一颗果子,梅洛笛喜欢敲开坚硬的果壳,挖出里边最柔软、最鲜艳的内芯,然后给他嚼烂!连渗出的汁水都在叫嚣着胜利,萨贝达渗出的眼泪何尝不是一种梅洛笛的欢喜?

萨贝达像块柔软的布似的,在梅洛笛的怀抱里形变,他们的衣褶宛如被勾住的丝线般缠在一起,瞧!他在害怕,他的喉结一鼓一缩,仿佛所有词句都淤积于此!

梅洛笛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今晚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萨贝达呼呼地喘着气,仿佛有人掐了他的喉咙。

“你刚才去金蔷薇剧院了。”梅洛笛接着说道,“你身上混杂着香槟和雪茄的气味,是krug和churchills,想必你已经过前厅,那里有一群抽着雪茄的喋喋不休的绅士。真是醉人啊,不知谁把那香槟倒在你身上,又夹着股细微的香水味,可惜味道太淡,你又做了谁的前菜?香氛?贝拉夫人?克罗托?安可?还是罗纳德?又或是那个门童?还是说都有?”

“罗纳德是谁?”他捕捉到了一个词,梅洛笛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瞬,随后又警觉起来:“你对他很感兴趣?”

“按你的道理说,那我该对面包店的一切都感兴趣。”萨贝达说道。

“噢,亲爱的,什么形状的面包都可以让面包师做给你,当然,前提是你要乖乖的,我可以给你面包店的一切,当然除了厨娘和厨子。”

“你清楚我要的不是这些,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捏了些烟丝放进烟斗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打火机不在这里。

他旁边亮起了一簇火。

“你最近也抽烟了?伯爵大人。”萨贝达问道,“你带打火机不会只是为点燃火药吧。”

“当然不是……”

“剩下的我不想听,”烟被萨贝达吐到梅洛笛脸上,“你这个骗子。”

一封来自贝拉的信。一眼就看出是私人订制,萨贝达抚摸着凸起的玫瑰花瓣,下方还绘着吹号角的小爱神,若不是旁边还附着便条和拆信刀,他差点以为这是工艺品。他不怎么惯用拆信刀,刀面被打得薄薄的,比起军刀,它的装饰更繁复,刀柄上装饰着一朵银玫瑰,下方则刻着着贝拉夫人手套特有的花纹,后面刻着英文斜体——ary

玛丽?是贝拉夫人的本名吗?他看向一旁乔装打扮的女人,若不是这封信,以及不仔细看他还真认不出眼前的女人是留声机。

他打开了便条——

“请不要粗暴地把信撕开,一旁有拆信刀,若想见我便拿着这封信来找我。如果我看见它缺了一个角你不会想到我是怎么把你的喉咙撕开的。”

萨贝达将信翻来覆去,最终找到火漆口的位置,信是立体的,两只小爱神把信拉开,在被萨贝达称为“宠物坐垫”的平枕在开头的称呼垫着他自己的名字:

“我亲爱的小老鼠:

?????不知昨晚你给我施了什么魔法,把自己变成一只老鼠偷偷从门缝里溜走了,居然骗过了我的眼睛。听着!这事可不会原谅你第二次!倘若你还想在社交界给自己留点遮羞布的话!这个月我都不会见你了!如果你还有点羞耻心!请立马给我写下一封带有真挚歉意的回信,我不是什么好愚弄的人。不然你下个月,乃至半年内,都别想出现在我面前!萨贝达先生,我知道你来此地是别有所求,虽我不知你具体的愿望,但我想你一定需要我的帮助。这些愿望都建立于你让我高兴的基础上。想好怎么好好取悦自己的女主人了吗?在一个月后这里会有一场公开演出,希望你能如约而至。到时候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爱你与憎恶你并行的贝拉”

“我为我昨晚的私自离开感到抱歉,希望这件事没有波及到你。”他对留声机说。

“不,我认为您离开反而是件好事。”她回答,“对于贝拉来说,这件事发生太早不好,她的事业刚开始起步。这对她和对您都有所影响。您是个好人,先生。”

“谢谢,我并不这么认为,”萨贝达拔出钢笔的盖子,给钢笔蘸了墨,“善良也是一种利己。你因此感谢我真是高看我了。”

他用规整的字体写下:

“尊敬的贝拉夫人:

??????为表昨晚失态的歉意。以及弥补对您的失敬,我会按您说的去做。我会如期赴约。

???????????????????????????????????????????????????????推理先生”

“唔。甚至比便条还短。”留声机说道。推理先生把这张甚至称不上是便条的字条叠在贝拉的信下,“麻烦你了。”他说。

“您倒给我减轻了工作量。”留声机回答。

他这个月都在做一些琐碎的工作,比如说帮人找猫、跑腿以及代笔一些书面材料,并且在晚上七点之前准时回到旅馆,他在这个月秉持着和某些正派女性一样不在半夜出门厮混的原则,虽然他与她们所规避的风险是相同的。若是在晚上七点后出门,那他定会和梅洛笛不期而遇。这听起来像巷子里阴森的怪谈传说。

但某次他记错了时间,在刚好七点时,他没遇到梅洛笛,而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瞧瞧,这是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而他条件反射般地直起脊骨,他这般反应对方都看在眼里,有种与平常行为不相符的可爱之处。

推理先生睁大了眼。“你是……”

对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罗纳德。我只叫这个名字。”男人说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是命运女神特意把我的时钟往前调了时间吗?”他笑道,“感觉一切都变了很多,奈布,但我感觉你像是只是出了个一小会的门,然后又回来了。”

“你是在说我没长高吗?”他抬头,无奈地问道。

“这可没有!对于我来说你就像藏在我口袋里的先令,有时会藏到我摸不到的角落,但我在某天摸索口袋时,发现你又出现了。”

“真是具体的表达。恐怕你比整个报社还能说会道,”推理先生点起烟,不咸不淡地称赞道,“……罗纳德,你是那个传说的‘罗纳德’吗?”

“没想到我的大名居然传到了推理先生这里。真是我的荣幸。”对方装模作样地脱下帽子鞠了个躬,直到被捶了一下。

“你从前一直说对歌剧感兴趣。”推理先生说道,“但我没想到不是作为听众而是主演。”

“我没和你说过吗?”罗纳德表示很惊讶。

“从来没有。”他说。

“那我给你的那些信……我曾和你说我要到金蔷薇剧院去。后面我当上了男首席,你还是没有回音,我曾给你写了很多长长短短的信。”

“或许寄错地方了吧,这些年我也在不少地方奔走。”推理先生扭过头,岔开了话题。

虽然对方看起来很失落,但在萨贝达眼里,据他对罗纳德的了解,罗纳德的表现估计夹带着不少表演的戏剧色彩。他可能弄混了那些信,在罗纳德当上男首席后,信纸也精美了不少,他大概把这位不幸中招的无辜的男主演的信当成了某位大贵族的信,让火焰代替自己的回答。

他不由得对这位男首席产生了几分怜悯,导致对方错认为推理先生的怜悯是在于自己有表演成分的行为的基础上,实则建立于另一个事实,或者说是谎言上。

罗纳德不由得有几分欣喜,说明对方还是在乎自己的,虽然在这几年里对方音讯全无,他甚至预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失踪、重伤或者死亡。然而没有,他的幸运银币又回来了,不,萨贝达已不是先令,他是一枚沙弗林,是任何货物都换不走的沙弗林,时光可以为任何事物镀金,那枚象征幸运的金色硬币上雕着萨贝达半个侧像,另一面则刻着金蔷薇和玫瑰花,金蔷薇、爱的思念、热恋、永恒的微笑,玫瑰、这个不必多说。萨贝达、沙弗林、极致的好运、永恒的欢喜!每一面都是幸运,每一面都是思念。在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在脑内抛起这个硬币,命运女神拉克西丝的硬币!指向的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爱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廉价到身份再低的人也可以享受。

他感觉某种激情在肺部翻涌,像是即将把木塞顶飞的酒,即将喷涌而出。

“‘多么美好啊,这是个晴天,暴风雨之后的微风,空气清新得如同盛宴!多么美好啊,这是个晴天!那是最明媚的太阳!’”

“罗纳德,别再唱那些傻乎乎的情歌了,并且我有义务提醒你,现在是晚上。”

“……”罗纳德把那句‘啊!我的太阳啊!就是你容颜!’硬生生憋回了嗓子里。

闹哄哄的酒馆内,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阿特洛波斯的枷锁》,阿特洛波斯取代了姐姐拉克西丝的一切,身份、财产和爱情,以及一些代价,命运早已给礼物标好了价格,”罗纳德饮了一口酒,享受地叹了口气,这种酒内里散发的廉价的木料气息令他怀念,像令人上瘾且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如他本人一般,即使换了个包装,他的骨子里仍漂浮着这股腐烂的木料味,他偶尔会在某个睡不着的夜晚来上这么一杯,然后接着酒兴给萨贝达写上一封长长的信,里面阐述了他的爱、绝望、希望与困境,那些隐晦的文字就像繁冗的乐谱,需要反复弹奏才能细品其中感情滋味,这时他想起他也是个年轻人,还不懂爱与浪漫就被投入到艰苦的生活里,打造出另一套感官和道德准则,在想起萨贝达时,他会想到,他只是个年轻人,酒后写的信太过矫情,被他揉成纸团丢到了一边,但他又忍不住把它打开,幻想着萨贝达收到那封信时的神情。

“这倒反映了我们的生活实质,我们不过是把自己套入社会现有的身份去生活,只要扮演好了你的角色,没人在乎你是谁。”罗纳德接着说道,他借着举着酒杯的间隙,觑了一眼萨贝达的神色。

在暗黄的灯光下,作为金币侧像的他活了过来,沉思着盯着酒杯的冰块。那几块冰在他眼睛里旋转。萨贝达、沙弗林,我能吻你的手吗?或者吻到你的眼睛上,我的吻能融化你眼里旋转的冰块,我的吻比那杯酒还要浓烈。这不是罗纳德的台词,这是诺顿·坎贝尔的答案。

“你见过贝拉夫人吗?”萨贝达从思考中醒了过来,这个问题突兀得像一个高音里跑调的音。

“贝拉夫人?”罗纳德在水渍上画圈,他想起了女人傲慢的面孔,还有她绝伦的天赋。上帝是多么不公啊,竟把金沙子全倒在天平的另一端,“何止是见过,天天都见!”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这位夫人脾性古怪,和我们的关系都不是太好。”

推理先生抿了一口酒,这着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从那位夫人的表现看来,她的人际关系可见一斑。不过还是感谢罗纳德有价的友情,推理先生付了酒钱。

“这就要走了吗?我以为我们能多聊聊的。大忙人推理先生。”罗纳德朝他挥了挥手。

“我还有事。”他简短地说。

“下个月有一场公开演出,我也在其中,你会来吧?奈布。”

“当然。”推理先生当然会出席,无论是为了谁。

待他回到旅馆时,前台对他说这里有一封他的信。餐盘式的设计,手绘的银色刀叉下写着收件人的姓名——奈布·萨贝达。

“我亲爱的大侦探:

?????已有好几天没收到你的消息,听闻你与金蔷薇剧院的男首席走得颇近。那人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他不过一个喜欢奉承的骗子。你看人的眼光宛如在菜市场挑选烂菜叶的乞丐,小心被里边的虫子咬到了手。善于观察的推理,重情重义的士兵,在奶油里迷路的小饼干,我曾在军营里与诺顿·坎贝尔有过几面之缘,他的确是个能说会道的年轻人,但他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友善!你被骗得风餐露宿时,我早已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房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那儿度过愉快的每一天的。

????下个月时金蔷薇剧院将有一场公开演出,你铁定会时间在表演结束后与我一同共进晚餐的吧?作为阔别多年的“好友”,我们不应该一同坐下共进晚餐,聊聊当年的事?枉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长信!你一定会来的吧?写这句话时梅洛笛的钢笔似乎断了墨,那些字像是血滴上去的。推理先生想。

??????????????????????????????????????????????你最亲爱的d”

好在这封信的内容很短,他没花几分钟便一览无遗。这是萨贝达为数不多的耐心,或者说能平静看完的信。他不清楚梅洛笛为何总对他穷追不舍,他既不漂亮,也不可爱。就如梅洛笛所说:“你的眼睛是两只蓝金花虫,撕咬着叶子爬行生存,你缝起的嘴角是多么丑陋,这就是缄默让你付出的代价。你这个没人爱的小破烂,拍卖不出去的残次品,除了我还有谁会爱你?我的爱不过是对你的一时怜惜!请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不然不会在接受对方如此多的辱骂后依旧平静无波。

梅洛笛爱他吗?爱和这个名字放在一起是如此突兀,好似布丁加上生鱼肉。爱究竟是什么个东西?一会让人温情脉脉,一会让人暴跳如雷,一会让人心怀谢意,一会让人自怨自艾。梅洛笛的爱是种暴力,是刺入他眼睛的视线,是扯破他嘴角的指甲,是那些攻击性的言语,是铁处女的拥抱。他爱他,萨贝达在他的怀抱里,如同一只被撕咬得皮肉褴褛的鱼。人人都是鱼,各自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用着不太聪明的眼睛。

“唔。忘了,真的很抱歉。这里还有一封信。”管理员在桌下拿出一封很小的信,信被折成一只小鸟,衔着一枝柠檬草。

“一位女士给您的,好心告诉您,她特意乔装成一位农妇,可左耳忘记拿下的耳环出卖了她。这几天有不少人来打听您的住处,您可别惹上什么大麻烦,有些人我是见过的,他们是伯爵的仆从。有个男演员是亲自来的,他说他是罗纳德,问您是不是住在这里。我当然认得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新晋的男首席嘛。生怕我不相信他是您的朋友,他甚至还给我看了你们的合照,您还真是一点没变,以至于一眼就可以把您认出来。虽说您是秘密回城,我也向您保证我们旅馆没有泄露任何消息,但这似乎成了个公开的秘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您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大事。”萨贝达说道。他见过这小鸟折纸,他扯了扯翅膀,小鸟打开成一封信。在他认识的人里有且仅有一个人会这门手艺,那就是克罗托。一封边角插着柠檬草的信:

“亲爱的奈布:

???????好久不见。我没想到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是我的祈愿有了回应,还是命运女神暗中指引的命中注定?很高兴你能回来。我的朋友。自从那件事后,你再没有音讯。我本以为你已经远走他乡,我依旧在暗自后悔。如果我能阻止那场意外的发生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抱歉,奈布,我又在自说自话了。你总说不是我的错,但我依旧在自责。希望这件事没给你造成太大打击……

?????下个月有一次公开演出。大家都会在。你会为我喝彩吗?你的鼓励对我来说很重要。就让我待在你的目光下吧,哪怕仅有一刻……也弥足珍贵。

?????????????????????????????????????????????????爱你的克罗托”

萨贝达草草写了两封回信,大部分都是公式化的客套话,他并不想赴梅洛笛的约。对方在切肉时一直在看着他,与其说切肉,不如说像在切他。还有克罗托,他十多年前的旧友,他总感觉她的眼底藏着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在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下。

他发现门底下又多了封信。那封信只是被简单地叠了起来,像是被其主人匆匆写下后临时送了过来。“是你吗?留声机。”他隔着门问道。

“是我,萨贝达先生,”门后传来闷闷的女声,“贝拉夫人给您的信。她要求您看完信后立马过去。我会与您同行。”

看来是无法推脱的要求。萨贝达打开信纸,这接二连三的信,他的行踪仿佛已是公告栏公开的秘密,但好在仅是几个他认识的人,他并未被卷到其它更琐碎的事务内。

“给不信守诺言的推理先生:

?????你近期怎不来看我?我要求你别常来,但没有让你根本不来!你真是薄情寡义、忘恩负义!难道你已忘记我们之间发生过了什么?天哪!好一个街边的“prostituée”,才一夜就把这样的关系抛在脑后!好在你是个慷慨的“puta”,竟不向任何人索要报酬,真是慷慨的爱!我现在就要看见你!现在!马上!”

那几个大大的感叹号就像扎进他脑袋里的针,让人十分头疼。门外传来留声机的声音:“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萨贝达先生。您头疼的声音已经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马车上,他与留声机对坐着,女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似乎在计算金蔷薇剧院的路程。

“贝拉夫人很喜欢您。”她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他问。

“她对您并未止步于单纯的兴趣,她走向了别的方向。有一种更狂热的东西攫住了她,您拖住了她的脚步,挡住她的视线。我相信爱情对艺术有利无害,但对身体有害。我开始不相信您了。您是个好人,多数时候都是。但与她接触是个错误。您会在她走向自我灭亡的那一步时及时抓住她吗?她陷得很深,对您比对一副珠宝耳环还上心。我从未见过她对什么人能保持长久的兴趣,您是独一个。”留声机说道,她的目光像要穿透他的眼睛,“可是我怎么看。您都是个冷漠的人,一株死了的勿忘草,一面摔碎的镜子,颓败得很漂亮。您眼中的荒芜是她想要到达的高原,或者是悬崖。这对她来说很有趣,很有挑战性,但对我来说,这是危险的。我看出来了,你没有爱上她。她爱你就爱在你不爱她。我请求你,爱上她。让她对你失去兴趣、或是别的什么也好,别让她再执着于你了。”

“……可是我该怎么去爱她呢?”他问。

“您认为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

“永远记得她。”萨贝达盯着窗外,云朵像海洋里迷路的船,它们一去不复返,并留下印记。

他在前厅看到了罗纳德。他似乎喋喋不休地在讲着什么,估计是军队里的趣闻。留声机示意他直接上楼,这也是守财奴准允的,他并未在萨贝达与贝拉的关系中设下界限,这仿佛是一条隐藏的规矩,横在所有人之间。

“推理先生?你还是个守时的人,现在比演出可早了一个月。”罗纳德说道。

“罗纳德。萨贝达先生来这里另有要事。”留声机说道。

“罗纳德,你挽着我的男伴做什么?他来这里可不是和你叙旧的!”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贝拉从另一边过来。

“你从未和我说过你认识贝拉夫人。”罗纳德的脸色阴沉了一瞬,随后又换上笑脸,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我们的男主演可真有一张‘伦敦脸’啊,我想报纸可以给你的脸色单独开一个天气预报的专栏。告诉人们哪天出门不用带伞。”她把扇子举到头顶上,假装在挡雨。

“说起阴晴不定,我还万万不及你。我可没有扮演罗马暴君的爱好。这种女人只会把你当奴隶使唤,哪天失去兴趣了她就把你卖掉,萨贝达。”

“罗纳德,就算他是我的奴隶,你买得起吗?”贝拉笑得恶毒,她勾拉着萨贝达的领结,他便从罗纳德手里脱了去。竞争者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在到场的那一刻,他们就确定了彼此的存在,“论阴晴不定,我想你还没有我那种天赋,多加学习吧。罗纳德。”

天赋。财富。她一下就戳中了他两个痛点。为什么上帝总是那么不公?神爱世人,唯独不爱他。付出越多?得到越多?他需要更多的尝试,以至于一次又一次……他挖到的宝石到了拍卖会上,被她顺手拍下了。简简单单的,顺手的事情,对她来说只是叫价的事情。

“……奈布,我不知道你除了侦探外还有别的职业。”他笑得体面。他的目光让萨贝达忆起极其短暂的军旅生活,那时的罗纳德尚不懂收敛,他像一匹狼,贪婪盯着一切。

“这是我的选择。”萨贝达说,他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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