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邱非好无奈,前辈又来了,多少年了还乐此不疲,开自己玩笑这么开心么。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邱非认真地一一解释。
原来嘉世战队和网游公会部分已由新老板接手,招牌总算保下来了,最关键的选手却没着落,前嘉世的成熟选手各奔东西,现在只得邱非一人,加上正在洽谈中的两名前嘉世训练营学员,挑战赛报名要求的六人仍差至少三人。
得知嘉世的现状,叶修抖了抖烟盒,一根烟听话地弹进他嘴里,“小邱现在光练习操作可不够啊,没有高质量对战,恐怕很难保持状态和手感。”
“那你说怎么办?”嘉世的新老板夏仲天嘎吱嘎吱磨牙,这都拜谁所赐啊?
“这样吧,我这个心系母队的老队长吃亏一点,带小邱玩一个呗,这段日子就先在兴欣跟着一起训练着,等嘉世凑够人数,走上正轨再说。“叶修用瞅的询问陈果的意思,手上打火机拨得啪啪响,“你说呢,小邱?”
邱非的上身急切地向前探去。上一年队中除了苏沐橙肖时钦孙翔三个大神级的,其他人也都打过职业联赛,而今后的队友恐怕只能是比他更稚嫩的训练营选手,更别提现下连个能和他对打的队友都没有,怎样维系状态恰是他一直悬心的事,叶修此举不亚于雪中送炭。
陈果被邱非期盼的目光烫得睁不开眼,她能有什么问题?冤有头债有主,陶轩出国遁,嘉世物是人非,豆腐心如她如何能见得昔日爱过的战队就此沉沦,搭把手而已,何乐不为?而夏仲天呢,嘴上虽叫着报仇和不欠兴欣人情,身体却很诚实地本着有叶修的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指导思想把邱非留下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你只是想多个打手帮你抢boss吧。”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鄙视叶修机会的魏琛。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没下限?”叶修冲他比中指,又对邱非正色道,“以后咱抢boss的时候小邱可别偷看啊,这都是战队机密!知道不?”
虽说是跟着兴欣训练,邱非这个光杆司令总不可能悠哉悠哉地在兴欣等着队友上门,褪去豪门光环,嘉世一切不比从前,设施简陋,基地也搬到了20公里外的地方,不论招选手还是处理各色事务、大事小事都靠他这个队长一肩挑。
邱非白天忙完了嘉世的事情才能去兴欣加训几个小时,出发时天色往往已是绀碧低垂,熹光寥落。什么变成兴欣的人,美好的愿望罢了。
陈果本以为新嘉世事忙,路途又遥远,邱非一周来个两三次就算不错,谁知他竟能天天报道。又见他总是点杯咖啡三明治垫吧垫吧就算打发了晚餐,有时候甚至不吃,心疼得很,便撺掇包子吃宵夜的时候喊上邱非一起。
“我早都叫过了,他总说还要继续练,不去嘛。”包子和魏琛是饭搭子,后来又加上个方锐,这哥仨天天晚上加训完了去外边吃宵夜,叶修也偶尔凑过去吃串烤大腰子。
“果果别操心了,邱非一向心里很有数的。”苏沐橙嘬着水果茶笑眯眯的,她们已吃过晚饭,正在网吧二楼的休息室里聊天,“他恨不得在兴欣的每一分钟都拿来对战呢。”
再拼也要吃饭啊,哪个大小伙子不是吃穷老子的胃口?叶修都知道饿了泡面——也没好到哪儿去。天晓得邱非其他两顿是不是也瞎对付,营养不均衡,时间久了怎么撑得下去。再说了,大晚上的喝黑咖啡,多影响休息啊。
陈果随口嘀嘀咕咕着,支着下巴向窗外眺着。唔,今天雨下得还挺大,汽车仿佛在如镜的水面上滑行,沉沉暮色掩映下,红黄车灯光柱粼粼,在公路上拖得老长。有个小孩儿骑着自行车经过一滩泥水,车轱辘一拧,摔了个大马趴。今年入梅晚,若在往年已是出梅的时候了,可如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下雨,白天太阳也有气无力,连累了人都懒洋洋。陈果总觉得身上黏嗒嗒,好像有一万只蜗牛在爬。正发着愣,休息室的门开了,邱非拿着一个保温杯和另一个东西走了进来。
邱非径直走到陈果跟前,把手上的物品展示于她面前,很端正地突然道谢,“这是陈姐放在我座位上的吗?谢谢陈姐。”
陈果诧异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啊。”
保温杯上有义斩队徽的蚀刻,是楼老板回馈粉丝用的,送了兴欣几个。兴欣也没人爱用,这个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另一个东西用印了logo的烘焙纸包成个三角形,明显是个外边卖的三明治。
如果是陈果给邱非准备食物,大概会比照包子的食量,搞他个三菜一汤。邱非这孩子,待人接物比他实际年龄老成得多,礼貌一丝不差,顶着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无端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陈果虽然暗地里心疼他,却也没大包大揽擅自替他作主。况且邱非吃的东西他自己会提前点了,外卖直接送到网吧前台,他到了兴欣立刻就能拿到,一分钟也不耽误。
邱非又询问苏沐橙,苏沐橙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三明治不是你自己订的吗?”
“不是,到了训练室就看到这些放在我的座位上。”
“哦,能进训练室的都是自己人,那你就吃了吧,应该没下毒,我猜。”苏沐橙说完,起身去训练了。
邱非狐疑地思忖片刻,扭开保温杯盖,大朵大朵馥郁的深焙咖啡豆焦香蒸蒸荡荡,果真是烫烫的一满杯黑咖啡。他鼓起腮帮子吹凉表面,小心地抿了一口,苦味醇厚缠绵、回甘丰盈圆润、酸味几不可觉,但若是一点酸味没有也不可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平衡浓重的口感,是邱非特别喜欢的有层次的味道。三明治是某间连锁轻食店的当家招牌,正是邱非吃惯的那种。
室外雨声潺潺,杯中水汽绵绵,天地间隔了无数层玻璃纱似的,一径的朦胧浩淼,心境比之双眼愈加澄明。是专挑下雨天现身的田螺姑娘么,比照他平日里的习惯,猜到他今天恐怕不会点外卖,就不声不响替他打点得一分不差,也不当面交给他,只放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是在暗示不喜欢也可以不要的么。不论是谁,邱非都承情了。没再犹豫,他很快用完晚餐,洗干净保温杯,又随手扯了张纸巾将杯子上的水珠擦拭干净,这才拿着空了的杯子回到训练室。
见他进来,叶修便招呼众人打团战。加训不是硬性规定,去或不去、几点开始几点结束都很随意。兴欣的人要么勤奋要么沉迷,晚上多少会来练一会儿。邱非在兴欣的训练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一开始趁着人齐,先开一场团战,而后一起复盘。接下来任意捉对,自行复盘。邱非实力强劲,深受唐柔欢迎,若非她被叶修要求学习职业选手的张弛之道,强行定下了结束时间,难保两人不会打个没完没了。
充实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几场打过,众人逐渐移行到其他活动中去,回上林苑打网游温书吃宵夜追剧不一而足。训练室里人越来越少,邱非笔直地端坐着,并不受别人影响,有人在他就邀战,人都走光了他就自己再看看录像。这段日子,他总是最后走出训练室的人之一。所谓之一,是因为有人和他一样留得很晚。
邱非看完一遍刚才他和叶修对战的视频,将重点逐条整理完毕,甩甩手腕,站起来活动筋骨。乔一帆见状问道,“邱非你要走了吗?”
“再待一会儿。”
“哦,今天也不早了,天黑路滑,不比傍晚呢,不如早些回去?”
“不要紧,我姐的房子离兴欣两站地,晚上我都是去她那里,早晨才回嘉世。”
“这样啊。”乔一帆恍然,除了复盘难得听邱非讲话,他也不想聊太多不相干的闲话浪费邱非的时间,因此乔一帆虽一直纳闷邱非每天这样奔波,回到嘉世也不知道几点了,还是头一次听说邱非有姐姐,且夜里睡在姐姐家。
“乔前辈不回去的话,来打一把?”
“啊,好啊。”
对战开始。邱非这把打得很顺手,尽管双方的血量都在稳步减少,战斗格式的生命始终多出一寸灰一截,照这么打下去,会是邱非的胜利。一寸灰看上去没什么机会了,邱非扬声道,“还不gg吗?”
邱非也会说垃圾话?还是现场原声版本,新鲜有趣的感觉像手边刚打开瓶盖的可乐,碳酸气泡沙拉沙拉、打滚儿雀跃着。这把想逆风翻盘确实不太现实了,但能做的事也并非一点不剩。这样想着,他驱使着血量不多的一寸灰开启了他的计划。
几分钟后,荣耀两个大字跳出邱非的屏幕。
“再来吗?”乔一帆意犹未尽。
“当然。”邱非不假思索地应下,抬眼看去,几排电脑桌椅那边的兴欣阵鬼一手压紧另一边手肘,拉伸着上臂的肌肉,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这家伙,输了心情还这么好。刚才那场被他东躲西藏、抽冷子打游击的硬是多拖延了好几分钟,可最终消耗掉战斗格式的生命值却不算多。邱非不认为乔一帆会做无谓的挣扎,总不会是模仿莫凡的打法失败了吧。未及细想,,虽说刚才记者会上叶修魏琛方锐一通插科打诨赶走了严肃的空气,但万一兴欣内部气氛不对就不要再继续打扰下去。
却不想这一绕远路害他们俩扑了个空,主队休息室已然关灯锁门人去楼空,看样子兴欣开完记者会就直接离开场馆了。无奈何他二人从选手通道出场,邱非四下查看,并没有乔一帆的身影,他没有等他。再看手机,两人消息往来的对话框中,最后一条消息仍是邱非自己发出的那条。
他还不想见自己吗,抑或是单纯没看到消息呢?不论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只有找到乔一帆把话说明白一途。也不知他在不在网吧……邱非决定去马路对面的兴欣网吧碰碰运气。
邱非没在网吧找到乔一帆,事实上除了安文逸靠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ipad打愤怒的小鸟,网吧二楼其他人一个也没有。门敞着,邱非礼节性地停下脚步,“咚咚”叩了两声。安文逸把最后一只小鸟角度刁钻地弹射出去,石块木条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竟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结构,活得好好的猪发出嘲笑一样的哼哼唧唧。他啧了一声,把ipad扔到一边,招呼邱非和闻理进来坐。
运气没有差到家,这一行倒不算徒劳无功,安文逸告诉邱非,开完记者会后,唐柔本人波澜不惊,一众选手也算情绪稳定,老板却百感交集得快哭出声了。唐柔贴心安慰果果,提议大家一起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在不远的一家新落成的购物广场。于是安文逸就自己从比赛场馆回来了。自来熟的闻理很体谅地拍拍安文逸肩膀,安文逸眼镜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于是邱非他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购物广场的游戏中心。事不过三,情报正确无误,再不能扑空了吧。邱非二人搭乘扶梯,人未至乐先闻,游戏中心坐落的楼层近在咫尺。因扶梯缓缓上行,邱非眼前一幕竟似从天而降。再加上响彻商场的电子音乐和着节奏鲜明的鼓点,一切都仿佛好戏开锣。
乔一帆有客人,今晚是不可能拉走乔一帆单独行动了。撤回前言,自己的运气真的差到不能再差了。
游戏音乐是元气满满的球体,反弹上天自由落地,被砸一脸也必须没脾气。正对扶梯口的是一台太鼓达人,跟前站着奋战中的乔一帆和高英杰两人。
单脚向前迈定,侧身弓步扎稳,握槌虚虚端架势,敲鼓的乔一帆肉体凡胎飙出视频快送五倍速效果,向四面八方投掷鼓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不停。双腕残影直追野蜂振翅,躯干摇得也很合韵致,终盘几下如雪纹劈空,当真好生利落,全良fullbo的成绩金光闪闪。旁边的高英杰虽也不是吃素的,音游的领域到底手速不代表一切,打错了几次拍子。
面朝屏幕的二人鼓槌交击,干脆的啪的一下,击掌一般清脆的声响。随即扭头对视,相视一笑,同步得几乎互为镜像。
闻理目瞪口呆,“我操,李涛乔一帆玩阵鬼和玩太鼓达人哪个更像开挂?”
邱非不接闻理的话,双眼直直盯过去。
高英杰眯着眼说了句什么,乔一帆肩膀吃吃地抖动着乐开了颜。高英杰更凑近些,夹好鼓槌,空出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到乔一帆面前,乔一帆眼角弯弯瞧着他,将两枚游戏币按进他的掌心。
高英杰是乔一帆在微草时唯一好友,邱非是知道的。男生关系越好越爱勾肩搭背袭胸掏裆,何况他俩之间可还隔了一个身位格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挑刺的。哪儿不对?说不上来,就是本能地觉得古怪。直觉是一种玄学,但有时候由不得人不信,高、乔的互动中隐匿了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人来人往的游戏中心以太鼓达人为原点分化出一块私密的小世界。
想多了吧……
这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邱非回头,见是叶修、苏沐橙和兴欣一干人等,叶修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叶修乐道:“小邱小闻这么凑巧?”含着烟说话还能吐字清晰乃是叶修的绝技。
闻理来精神了,小跑着上前两步给诸位前辈请安,嘿嘿摸着后脑勺和唐柔自我介绍起来,邱非也上去问好。唐柔指了指楼上说:“我们正好要去吃宵夜,一起?”包子自告奋勇:“我去叫小高和小乔!”便跑过去招呼他俩。正好他们刚又打完一曲,游戏机传出很元气的“fullbo”音效。包子眼睛睁圆了,大呼小叫道:“魔王难度的弓可可fullbo牛b啊小乔!!!你还有这一手?!”
“以前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我们经常从后门溜出去打太鼓。”高英杰顺手把自己的鼓槌递给乔一帆,语气自豪得像在晒猫,“只要是一帆听过的曲子都是上手就fullbo打底的。从来也不让让我。”
乔一帆很自然地接过高英杰递来的鼓槌,帮他放回原位,自己的那副也挂回去放好,接茬道,“那下一场比赛英杰也让让我呗?”
高英杰出拳捶他肩膀:“才不呢,一帆现在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我让啊。”
乔一帆下一句话就噙在嘴角,一扭头兀然发现邱非竟杵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冷不防踩空了似的心脏虚晃了一晃。兴欣大部队正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向美食广场进发,众人陆陆续续搭乘扶梯中。视线既然都对上了,邱非也不来虚的,他把正在对唐柔献殷勤的闻理抛在一边,径自走向乔一帆,与他并肩,“怎么不回消息。”
邱非和乔一帆是朋友,找朋友说话直来直去天经地义,没一个兴欣人觉得邱非态度有丝毫问题。只有高英杰诧异于邱非毫无铺垫的说话风格,不自觉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在乔一帆另一侧边走边睨着他们。
乔一帆被问怔了,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收到来自邱非的消息了。邱非态度之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并未真实发生过,所有事情都是乔一帆自己的臆想,乔一帆一个不慎被这态度带了节奏,反射性脱口而出,“没看到,我还没来得及开机。”
乔一帆日常消息往来的对象除了邱非、队友就是高英杰。今天是比赛日,队友们都在一起,连高英杰都真人驾临,赛后列队握手的时候就说过会直接去主队休息室找他,他还开什么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聊起来什么都忘干净了。
手上行动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乔一帆下意识地慌忙摸兜、掏手机、长按电源,未读消息砰地弹了他的眼睛,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匆忙开机的行为好像急于向邱非解释什么似的。不免在唾骂自己没出息之余暗自庆幸,还好今晚没开机,不用在离开场馆前看到这条消息。
即使他尚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得体地单独面对邱非,他的的确确做不到看见邱非的消息却故意装没看见,做不到故意不回应。爱来时毫无预兆,消亡与否更不受理智控制。失魂落魄地爱了邱非几个月,悲哀地收获一份对自己本性的清醒认知。
他们站在扶梯上,离头上楼层渐进,已能看到店家的招牌。邱非正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乔一帆叫了一声:“英杰快看有越南河粉!”拉了高英杰先人一步,三两下冲上楼跑了。
一众人抵达美食广场,晚饭时间早已过去,空座位虽不少,架不住兴欣人多,闹哄哄分头找了一通,才终于找到一大片足以容纳所有人的,连在一起的空位子。邱非来晚一步,乔一帆高英杰已和包子方锐凑了一桌,紧挨着乔一帆的邻桌赫然坐着三个咯咯直笑的美女和口沫横飞的闻理,邱非没去理会,想了想,拣方锐旁边那桌,叶修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各自点单取餐一通忙活不提,顺利吃起来。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对决,年轻的身体十分需要一些简单粗暴的油脂和碳水补充消耗的精力。叶修嚼着炸串随口找话,“小邱今天休息啦?这商场离你们那儿可不算近。”
邱非点点头,“我们来看比赛。”
叶修哟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自掏腰包给我们贡献票房啊?干得漂亮!”
于是自然聊起今晚的比赛。“一力降十会!绝对力量的碾压!在柔姐姐面前耍小聪明的都是渣渣!”闻理手舞足蹈地描述看到唐柔两场胜利时难以抑制的澎湃心情。单纯的少年还不懂得赞助商广告主的脸色变幻莫测,对唐柔拒不低头的行为一把子支持。
最后闻理总结:“反正低头了他们只会更来劲,绝对不会停止bb的放心好了!”
叶修见邱非一直侧着脸盯看某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想到今晚虽输了,可高光时刻一点不少。“小乔那场也很炸裂,”叶修先夸赞了一句,对着邱非解释说明道,“他那招可是自己想出来的,哥都事先不知道,真厉害。”
老大说的对。包子抢着接话说:“可不是?!小乔厉害的,小高都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高英杰老实,只当被包子一语道破心事,一下子傻掉了。乔一帆也一个恍惚,下意识偷眼瞟邱非,不曾想邱非也在冷冷看他,视线正好撞到一起,乔一帆哆嗦一下,赶紧收回自己的眼睛。
包子说话没头没脑惯了,其他人都没多想,倒是方锐来精神了,怎能放过这个说骚话的机会啊。先长长地yooooo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对高英杰说:“我说怎么小高那么黏糊,像个殷勤的小女婿,上赶着的往我们兴欣休息室跑,原来……咳咳!”
方锐继续,竖起手背挡着嘴,装作悄悄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乔一帆说:“这么大一块墙角还不挖回来小乔你在等什么?!千万别和王杰希客气,今晚不管你用什么姿势,不把人搞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高英杰像炭烤鱿鱼似的整个人发红蜷曲起来,他太不会处理这种玩笑话了,偏偏方锐还恰好说到他心坎上,虽有心反驳,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闭了嘴,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着,偷偷拿余光确认乔一帆的反应。
邱非不免心浮气躁。高英杰这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你很想被人打趣吗?这就有点露骨了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提醒自己高英杰的问题不要算在乔一帆头上,这事未必和他有关,有事一件一件解决,不要被突发状况模糊了重点。
乔一帆看邱非眼睛始终在自己和高英杰身上打转,神色也越来越耐人寻味。乔一帆想,说不定邱非也具备某些直男的这种习性:一般不会去想自己身边谁是基佬,可是一旦知道认识的人中有个基佬,他立刻看谁都像基佬。乔一帆不想把高英杰也是gay的事情暴露给邱非知道。不否认方锐的话难保邱非多想,但急吼吼地矢口否认不更像做贼心虚吗?真是难办,乔一帆扶额抗议:“方锐前辈,您说您对吗?”
方锐嘴一咧,还想放大招,陈果不耐烦了,“包子,你想说的不会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包子嚷嚷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别吗?”
邱非不想再让包子和方锐继续这个话题,他扬声说道,“一帆前辈确实厉害,不声不响好大一个惊喜。”
这句话本意是想强行接住刚才叶修夸乔一帆厉害那句话,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比赛上。奈何中间隔了一出闹剧,邱非又在克制脾气,故意压平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实在没什么惊喜的感觉,钻进乔一帆耳朵里只觉得阴阳怪气,以为邱非借着比赛暗示他昨晚的事,是在损他呢,掩饰地垂下眼帘,“都是凑巧的,周前辈对新打法没防备而已。那招泛用性不高,没什么厉害的。”
说这种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外人敷衍,邱非心里憋着股气,硬梆梆地摇头,“怎么不厉害,不止今天,一帆前辈最近团队赛打得都很精彩。”
乔一帆淡淡道,“阵鬼在团队里显得好是应该的,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自己评价过低的毛病又来了,邱非很不喜欢他看轻自己,便正色反驳道,“太谦虚了,联盟里能接得住包前辈思路的阵鬼还有谁呢?一帆前辈在兴欣是不可替代的。”包子听到邱非提及自己很是开心,忙不迭帮腔说,“没错没错,小乔是不可替代的!”
昨晚邱非吼他那句“联盟要禁赛你让兴欣怎么办”再一次回荡在乔一帆耳畔。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场面端住。乔一帆的心皱成一团,酸楚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看到邱非那刻起,他便隐隐约约对此邱非行目的有些猜测,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多想,而今猜测逐渐成形,不留情面地对他露出狰狞嘴脸——邱非专程跑来,果然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来了。
不远处有堆客人吃完饭,闹哄哄地散了。空桌子被其他眼尖的发现了,叽喳着飞过来,随后又赶过来一批,扑腾腾站起坐下。
乔一帆勉力挤了个谢谢出来,好在嘈杂的环境帮大忙,除了当事人没人发现他音调听起来不正常。他掩饰着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条纸巾按住口,头扭到一边去咳。刚才不该选这碗加足辣椒和青柠汁的越南河粉的,雪上加霜。
高英杰见他咳得神色越来越不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偏黄的照明下也惨白如纸,急忙又拍后背又喂水,好一通手忙脚乱,自然而然递给乔一帆的是自己喝过的水杯。他没顾得上注意,坐在对面的邱非眉头皱了皱。
乔一帆喝了两口冰水止住咳嗽,用纸巾抹干净眼睛鼻子,起身对一旁关切的陈果抱歉地微笑,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乔一帆的笑容太体面了。高英杰心里影影绰绰的,想跟过去看看,恰好被别人叫到自己名字,回头看去,是那个外形酷似黑社会的蓝雨前队长正提到今晚单人赛中君莫笑假装被木恩浮空的那一段,借机大骂叶修不要脸,叶修皮笑肉不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高英杰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只好继续坐下来陪笑脸。
魏琛和叶修你嘲我讽不亦乐乎,包子方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又是一场群口相声。邱非在一旁冷眼旁观,注视了尴尬微笑的高英杰一会儿,默默站起,往洗手间去了。
空气里飘着含氯消毒水的气味,并排设置的三个洗手池上方,顶灯,镜面和地板上未干的消毒水让那一片区域显得比用餐区还亮堂。
自来水很凉,乔一帆掬了水拍在自己发红发烫的脸上。
想来与邱非真正相识也才不过半年,热得不像话的初夏,散发好闻味道的少年,心情不虞时倾斜的眉角和轻抿的唇线,每个细节都清晰如在昨天。当时两人几乎就是陌生人,并肩作战已默契得像相知已久的亲友。现如今拥有数不清的共同回忆与羁绊,一点一滴积累的真实情谊却在乔一帆被硬拖出柜门的那一刻剥落了无坚不摧的伪装。
真实的自己不值得邱非信赖,他甚至认为有必要专程前来,拿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抽自己的脸,否则无法安心的地步。当我是定时炸弹,还是潜伏期的病原体呢?乔一帆黯然地想。
凉水镇静过的皮肤很舒服,这才想起没东西擦脸,他从旁随手扯了一段卫生纸,结果擦了自己一脸碎屑。邱非的身影反射在镜子中的时候,乔一帆正对着镜子择自己脸上的卫生纸屑。
邱非一进来就站住了,定定不出声,沉沉目光压向乔一帆,既无视身后的小便池,也不往里边隔间走,显然目的不是解手。通过镜子,他们四目相接,一时相顾无言。
总得有个人主动打破僵局,邱非先开口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还不肯善罢甘休么。一阵疲劳的波浪袭来,淹没乔一帆的全身,邱非执着的性格头一次让他如此吃不消。纵使他有一肚子爱恨想诉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话,够滑稽可笑了,不说也罢。只不过他唯一有件放心不下的事,一直梗在心里难受得很,他问道:“你姐姐还好吗?”
邱非有点意外,转念又觉此问在预料之中,眉毛线条略软下来,轻轻地叹道:“她会没事的。”
他接着说:“咱们谈谈吧。”
“在这儿?”乔一帆打量四周,购物广场是新盖好的,洗手间也还没来得及变脏,可是厕所总不是说话的地方吧,何况等一下他还要送高英杰回旅馆,确实没空档:“下次吧,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儿。”
邱非诚心来解决问题,却被拖着回避了一整晚,再傻也不会看不出来乔一帆实际上不想谈这件事,也渐渐没那么心平气和:“拖着也没好处,有问题尽快解决的好,明天你们放假吧,网吧后门不远那家咖啡厅怎么样。”
解决得了的才叫问题,解决不了的叫分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观念上的分歧,这又哪是简单交谈几句就能解决得了的。
“我不觉有什么问题。”乔一帆出生就是gay,这又改变不了。
又是这种敷衍的态度。然而比起态度,这回答更让邱非冒火,现在是你t偷偷约炮被我抓到,你居然好意思说没问题?邱非只想要一句抱歉,一个以后再也不犯的承诺,他随即想起,当初约定的交往时机是一年后,更准确地说是在嘉世杀回联盟以后,因此严格意义上他们现在还不是恋人,最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类似为了前途忍着爱意相约考同一个大学的蛋疼青春伤痛关系,最多有个薛定谔的约束力。
“你该不会想说因为你理论上还是单身,所以约约炮没问题?”
“什么叫理论上还是单身,我本来就是单身。”乔一帆觉得莫名其妙,心道邱非这话从何说起啊?怎么就跳转到单身不单身的话题了?至于约炮什么的,根本不想接这个茬……刚才方锐前辈拿自己和英杰寻开心,邱非的视线就一直徘徊在我们之间打转,他不会是……真的察觉到什么了吧?!
一旦想到英杰这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眼神开始游移闪烁,这反应落在邱非眼里,更觉得他就是在死鸭子嘴硬。冷笑道:“嗯,所以你想干什么都没问题。你对高英杰也说你是单身对吧。……今晚还有事儿,要和他办事儿?”
乔一帆简直无话可说。邱非果然怀疑英杰了,但他没证据,咬死不认就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大声说:“方锐前辈他们闹着玩瞎说的,你生我的气只说我就算了,和英杰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把他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