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复生
王妧闭着眼,却感觉到身边有人在走来走去。那些人在轻声说着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叮!”
脑海里炸出一声响,她以为自己会醒来,却怎么努力也无法使眼睛睁开。
“恭喜你装备重生修正系统成功。你的寿命剩余三十天,请及时完成任务,获取寿命。”毫无起伏的声调,让人听不出它是男是女。
她还活着?
一段记忆倏然在她的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她心中悲痛得难以自抑,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请将寿命值延长至一年,获得系统可视形态。”
耳边的那个声音震得她的脑仁刺刺地疼。
“发现重生指数等于或大于五的人,获得寿命十天。请选择是否接受。”
她试着在脑子里想着“接受”两个字,想摆脱身心两重痛苦。
意识就像漩涡一样翻涌起来,她努力睁了好久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一个气宇轩昂的玉冠男子,一个半披着头发的单衣男子,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太爷,眼前这三个男人齐刷刷盯着她,王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到底怎么了?
屋子古朴雅致,让她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曾经生活过的高楼和马路,瞬息又变换成亭台楼阁,耳边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她闭上眼睛想听清楚唱的是什么曲什么调,却又被一个声音拉回了现实。
“咳,醒了?”玉冠男子的询问坐实了她醒来的事实。
皇上?王妧的记忆有点断片,她坐起身,试探着开口:“我没事了?”
老御医手指捻着山羊胡,和皇上对视一眼,才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已经没有大碍了。”
王妧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看向皇上求证。
皇上点点头:“朕听说你要醒了,特地来看看你。李御医医术高明,你尽可宽心,好好将养着吧。”
见她仍是一肚子疑问的模样,皇上又交待说:“燕国公已经在调查这件事,在找到幕后黑手之前,你还不能回府。”
燕国公?是她爹啊。
她双手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来得十分真实。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想不开了。阿姗死了,你要替她好好活下去。”皇上放柔了声音。
王妧闭上眼,回想事情的经过,却发现她脑子里有两种记忆交替着想占据上风。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我……”王妧越努力去回想,脑袋便变得越发沉重。
“叮!往生轮故障,部分灵魂碎片卷入你的意识海。请选择是否整合。”王妧听出了她记忆混乱的原因,只能选择了整合。
老御医看着王妧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放回肚子里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王妧许久没说话,皇上见状,挑着眉看向老御医,直到老御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以他诊治的结果,王妧身体已经在好转。
“行了,你先住这儿吧,不用担心国公府的事。”显然,皇帝还有别的大事要操心,能来看她已是天恩隆重。
皇帝忧心忡忡,带着老御医走了,留下王妧和单衣男子面面相觑。
“你都想起来了?”单衣男子在圆桌边找了张凳子坐下,和王妧隔着几步的距离。
其实王妧失魂落魄的样子,谁都能看出不对来。
她点头承认,听他还想说些什么。
“你看,我救了你的命,身手也不错,但我现在无处可去,你把我留下当你的护卫怎么样?”
“等等,是你救了我?”这和她的记忆并不相符。
王妧低着头回想,刚才她听到的一大段话里,有几句和眼前的人有关。
“濒死的无名者……”她喃喃自语。
他单衣底下缠着的纱布十分显眼,王妧便问:“你昏迷了几天?”
“不知道。”他双手放在腰间,展示着他的伤势和凌乱的仪容。
王妧想起颖江之上的那场厮杀,她和王姗手里各握着一把匕首,守望相助,周围是刀光剑影。
她紧张地在褥子上抓出几道指甲印痕。
“我记得你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地闯进来,是我帮你挡了一刀。”
然而没过多久,她因脱力失去武器,接着便是本该刺中她的长剑没入了王姗的胸口。
他听了王妧的话,轻轻一笑:“也是。如果不是不忍心看着你被乱刀砍死,我也强撑不了那么久。那,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留下来当你的护卫,算是报答你了。”
王妧看着眼前人,她有机会活下去确实是因为他。凭空出现的那个声音告诉她,她的寿命剩下三十天,那是她阻止了他这个濒死的人而获得的寿命。她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这种感觉夹杂着仇恨,刺激着她求生的意志。
“那天,围杀我们的是同一群人吗?”王妧想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破绽。
“是。”
“你和他们?”王妧继续冷着脸地问道。
“不共戴天。”他咧出一个微笑。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看透了对方所想。
“你的名姓?”
他随意看了看屋中摆设,走到黄花梨木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姑娘以后可以叫我‘六安’。”
明显是看到六安茶随口起的名字。王妧没有追究,便接受了这个名字。
外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王妧看了六安一眼,他轻轻点头。
六安一离开里间,王妧飞快掀开锦被,跳下床,从柜子里找了件素净的外裳胡乱穿上。
她一个人在见客的大开间中来回踱步,思考着“重生指数”的问题。
什么是重生指数?
“重生指数最低为零,最高为十,代表着这个人发生重生的倾向。重生指数为五以下,表示重生倾向不明显。重生指数超过五小于八,表示重生倾向较大。重生指数超过八,表示重生倾向极高。重生指数等于十,表示此人只要一遇到契机就会重生。”
王妧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用数字划分了重生的等级。问题是,她要怎么得知别人的重生指数呢?
“获取某个人重生指数的方法有两个。第一:肌肤接触。第二:完成一百个重生修正任务后,获得特殊视角技能。”
没过多久,六安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提着食盒的年轻女子。
王妧看见女子,觉得眼熟。
“姑娘!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厨娘流云几步走上前,欣喜地说道。王妧想起了她的身份,便在主位上坐下。
流云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上桌。
“这是桂花马蹄羹,珍珠糯米丸子,红豆芝麻酥饼,都是我拿手的,姑娘先用一用。”流云目露期盼,王妧却有点不适应她的热情。
流云是从宫里出来的御膳宫女,那时她因开罪于青河公主,不得不离开御膳房。王姗把她带到麓山行宫。她虽然师从御厨李善,但却因为这起祸事,断送了前程。因她只学到了些皮毛功夫,所以做出来的膳食模样精致,味道却让人不敢恭维。
“姑娘不爱吃吗?姗姑娘说我这几样点心做得最好了。”流云失望地垮了脸。
王妧听她提到王姗,脸上神情微变。她伸手从青花高脚瓷盘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这是阿姗称赞过的。王妧心里想到,同时把手中的点心用完。
流云见了,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拿素绢帕子擦了擦手,王妧心中明了。流云之所以来见她,必定有话要说。
果然,流云等王妧停下动作便开了口:“姑娘,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王妧向她伸出手,流云有点不知所措地噤了声。她试着走近前,把手伸向王妧,得到的回应是她的双手反被王妧轻轻握住。
零。王妧在脑中读取到了流云的重生指数。
“你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王妧轻轻拍了拍流云的手,随即放开,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流云感到十分讶异,在她的认知里,王妧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人。
她来不及多想,得到王妧的鼓励,她把想好的话简明道出:“我想进雀部。”
“阿姗不在了,雀部何去何从,尚未可知。不过,如果你想离开京城,我可以送你一些路费。”王妧看着她说。
流云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她分辩道:“即便如此,我也想找出那个害死她的人,我想替她报仇。”
王妧思量着流云说的“报仇”两个字,轻启双唇:“我带你去见他们。”
流云得到王妧的承诺,抑下欣喜,告退离开。
屋中沉静下来。
六安轻轻把手覆在腰腹处,一块鲜红晕染开来。
王妧看着他,他笑道:“她身手不错。”问题便出现在这里。
王妧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近六安,一言不发地把六安的手从他腰间拿开。六安的脸色变得煞白。
一瞬之间,她便接收到了一个“任务完成”的提示。重生指数为五的六安,让她的寿命增加了十天。
心念所动,王妧又听到那个似乎要穿透她头脑的声音。
“使用寿命十天,交换疗伤丹药一颗,请选择是否交换。”
交换。
打开左手,一颗乌黑发亮的药丸赫然躺在她的手心,王妧没有犹豫,将它递给六安。
六安笑着接过。他打量着王妧,将药丸轻轻捻着凑近鼻尖一晃,随之将其一口吞下。
没过一会,他脸色好了些。
“想当我的护卫,就这点本事可不行。”沉默许久的王妧开口道。
六安咧嘴一笑,坦然道:“是。”
“启动任务——目标人物:依柳。身份:丞相府丫环。任务:将目标人物的重生指数降为五或五以下。奖励:寿命三十天。”
王妧眉间一蹙,这就开始了吗?
“明天,随我进城。”
御书房,年轻的皇帝面上平静,内心却忧虑不已。
“阿姗死了。”而雀部却还存在着。
御书房只留下吕潜服侍,也只有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知道当皇上心情不舒畅的时候,他该做什么。
吕潜恭恭敬敬地给皇上奉上参茶,说道:“皇上纵使伤心,也要保重龙体,叫王姑娘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朕只是遗憾,她最后一次求见朕的时候,朕没有见她。”皇上想起王姗往昔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气。
“王姑娘天资聪慧,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吕潜说话的时候神态谦卑恭敬。即便他年近半百,看上去却没有一丝老态。
皇上听了,不禁陷入沉思。吕潜悄然侍立一旁,不敢打扰。
“朕决定了,朕要重新开设镇察司。”皇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是应对王姗之死最好的对策,他不能因此止步不前。
虽然王姗一直以来都反对这个决定,但她已经不在了。
吕潜闻言,肃然跪下听令。
“让周充来见朕。”
幸运的小子。吕潜在心中暗道。
如果不是在眼下这个恰当的时机出现,周充纵使本事过人,也极难得到皇上的青睐。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天降良机了。
……………………
马车从麓山行宫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前行。途经一个岔路口,王妧挽起车窗上的帘子向另一条路的方向望去,片段斑驳的围墙掩映在森森的树丛中,灰色的瓦片冷峻地将生机隔绝在外。
流云看见王妧的动作,于是说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庄子,都荒废了。”
王妧转过头来看着她,帘子也随之被放下。
“原本是镇国公家的。”镇国公府在三年前获罪抄家,在当时是一件街知巷闻的大事。
流云有一刹那的愣怔,随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你是湖州人?”
“是。”流云回答。宫中造册记录,流云父母双亡,通和元年入宫进御膳房当差。等到她出宫后,她的册录却被王姗连同带到行宫——流云在宫中生活过的痕迹也一并被抹除。
“你说想替阿姗报仇,你知道是谁杀了她?”王妧说话的时候十分平静。
流云似乎早已预料到王妧会有此一问,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妧脸上的神情,说道:“皇上昨天离开行宫的时候,带走了一个木盒子。”见王妧没有反应,她又说道,“那是姗姑娘的,皇上什么也没说就拿走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想,有人出卖了姗姑娘。”
王妧嘴角微动:“说下去。”
见王妧有了反应,流云再接再厉:“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姗姑娘身边的人,所以我要进雀部调查一番,希望姑娘能助我,找到那个人,替姗姑娘报仇。”
这时,马车被路上的碎石颠簸了几下,王妧调整了坐姿,谈话也终止了。
入了城,沿着长街转入东市。雀部所在的如意楼临着永乐街,门前车马往来不绝。
王妧一踏入如意楼的大门,立刻有小厮悄悄溜进后堂,报信去了。
楼中布置富丽,左右两个方形展台排放着各色丝绸绫罗,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十六幅装裱精美的立轴衣饰画像,几个年轻女子站在画前轻声交谈。
王妧注意到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朝王妧点点头,王妧不假思索地朝他走过去。
他是王姗最信任倚重的手下,名叫万全一。
跟随着男子的步伐,王妧三人穿过庭院,进了左侧一间空置的屋子。
男子面有憔悴之色,一进屋,他先请王妧上座。二人分主次入座,六安和流云便站在王妧下首。随即,他开口告罪:“情势所迫,慢待姑娘了。”
王妧不在意礼数上的周全与否。
“怎么回事?”
“皇上派了人来,说是要接管雀部的事务。雀部现在深陷泥淖,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万全一凝重地说道,皇帝信任王姗,但不信任他们。
“既然你们处境艰难,难道就没有人提出要离开吗?毕竟她已经不在了。”王妧看着万全一,遇到阻难而想离开雀部的人都有出卖王姗的嫌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两人目光一接触,万全一便明白过来,他摇头表示,“这不可能。”
王妧见他目光一沉,追问道:“你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告诉我,他是谁?”
万全一惊异于王妧的敏锐,有些失措地站起身来,但却没有出声反驳。
王妧绷直的身形落在六安眼里,他手腕轻轻一抖,便从袖中倒出一把匕首。从万全一的位置看去,恰好能看到刀柄的一头从六安掌中露出来。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王妧也察觉到六安的动作,有些不悦地皱了眉。
六安垂了目光,收起匕首,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我会查清楚到底有没有人背叛了雀部,只须给我一点时间。”棘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万全一脸色沉了又沉。
王妧没有再紧追不放,她看了流云一眼,起了另外一个话头。
“流云是阿姗从宫里带出来的,她有话要说。”
流云得到许可,马上把她要进雀部的心愿说了出来,但调查内鬼的事却一字不提。
万全一听了,知道王妧是默许这件事的。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他下意识地想拒绝,王妧却说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话。
“阿姗原本也打算这么做。”
这话一出,万全一只能带着疑心闷声应下。他既不肯说出心中怀疑的人选,王妧便使后招,安插人进雀部调查。万全一不得不感慨,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王姗聪慧机敏,王妧也不遑多让。
流云便被留在了如意楼。王妧带着六安离开。
出了东市,北折而上,永兴坊东南一隅,刘丞相的府邸就是王妧要去的地方。
关于阻止丞相府中的丫环依柳重生的任务,王妧想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等候在丞相府供下人们出入的小门外,找一个能往内宅传话的人,把依柳找出来。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几次有婆子从马车旁走过,王妧都没能出声拦下她们——即使有个婆子见六安生的俊秀忍不住上前搭了几句话。
王妧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六安挑帘探身进入车中的动作明显吓了她一跳。
六安轻笑:“漏网的鱼儿都游走了。”
她在有人经过时总会悄悄挑帘去看,而当那人符合她预设的身份,她观察的时间总会久一点。六安洞悉了她的小动作。
“为什么你总是在笑?那些想杀了你的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你为什么好似无动于衷?”当她想让丞相府出入的下人替她传话给依柳时,她才发现,她连一个微笑也做不到。别人见到她沉着脸的模样,恐怕只会把她当成歹人。
六安收起笑意,语气淡然得如同在说天上的云翳:“习惯如此。”
王妧却抬起下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六安复又说道:“有什么事,何不让我去做。”
她并不打算放过,问道:“刚才在如意楼,你为什么要威胁他?”万全一回护雀部的人,她会坚持直到把他说动,而六安所举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解决问题呗。”六安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你们两个大打出手,怎么能说是解决了问题?”虽然见面的结果确实是万全一作了让步,流云顺利进入雀部,但万一万全一和她敌对,她想找出出卖王姗的人就难上加难了。
“我这么做,无非出现三种结果。第一,他作出让步,说出他怀疑的人选,你达到目的。第二,他不说出那个人是谁,但他会为了表示对王姗的忠心,承诺将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也是他选择的做法。至于第三种……”六安看到王妧微微气恼的模样,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如你所担心的,我和他大打出手,那只能说明他冲动好斗,容不得被人挑衅,当然也容不得背叛。你只需等着,看他在我们离开后会去找谁发难就行了。”
六安说得有条有理,好像好斗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王妧一时被他的话绕了进去,差点忘了她最初质问他的重点并不在此。
“总之,你若想留下,就不能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你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我的同意。”王妧并没有想到,她的要求太过空泛,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六安的行动,种种琐碎小事若要细究,也只会让她不胜其烦。
六安笑着应是。
“那个厨娘,你放心让她留在那?”流云因王姗之死而流露出来的悲伤转瞬即逝,连六安都察觉到她更在乎能不能进雀部。
王妧也倦了:“她以调查的名目进入雀部,要么,她自露马脚,要么,她会把真正的内鬼引出来。”
车窗布帘被王妧掀起一丝缝隙,微风透了进来。
“不必强颜欢笑。”她忽然听见六安说道,“不然,你很快就会忘记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滋味了。”
王妧不解地回过头去看他。
六安神色如常,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妧想了想,终于说出了依柳的名字。
“她是丞相府里的丫环,我要在她出事之前找到她。”王妧没说依柳会出什么事,六安也没有追问。
思索片刻,他便下了车。王妧掀开车门帘子,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重新坐正。
“完事。”六安回来,便抛出这两个字。
王妧正襟危坐、等着他说下文的样子惹得他发笑。
“今天晚上,她就会离开丞相府,等着就是了。”
王妧更为疑惑。她几乎要站起来质问对方,然而车中没有足够的位置供她施展,她不得不平复了心情,沉静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偷了刘家少夫人的首饰,被拿住了,丞相府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她一定会被赶出来。”
王妧微微蹙眉,按照她的理解,重生修正系统表达的是依柳会有生命危险。难道依柳重生的时机还没有到来?
只有等见到依柳才能知道她的重生倾向来自哪里。
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王妧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在这个时候,小门被人打开,两个仆妇骂骂咧咧地挟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子并排走了出来。那女子被她们往地上一甩,又受了几句谩骂,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也没有出声反击。
仆妇回了丞相府,小门被“嘭”的一声关上。王妧才收起她的目光,让六安过去看看。
六安走到女子身边,确认了她的身份,随后,他便把神情麻木的依柳带到王妧跟前。
王妧这才注意到,女子走路时脚步踉跄。待人走近后,她脸上的乌紫和嘴角的血丝也完全暴露在王妧面前。
王妧不忍细看,别过脸,让六安把依柳弄进马车。
马车启动,向永安坊的回春医馆而去。而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三个青年男子,为首那个咬牙切齿,一脸愤恨,其余两个作护院打扮,左顾右盼地像是在寻找什么。
回春医馆里的三人对此一无所知。
林大夫年纪四十出头,师从御医江涛,医术高明自不必说。隔间里,他检查完依柳的伤势,便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稍伤到筋骨了,须将养一段时日。”林大夫对王妧说道。
依柳目光愣怔,沉溺在她自己的世界中。
“她好起来之前,就留在这里吧。”王妧说道,“还有,别让人知道,她是我送过来的。”
大夫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依柳却在此时看向王妧,她眼中蓄着泪水,哽咽地说出两个字:“救我。”
王妧心中一动,走到病床前,探身问:“有人要杀你?”
泪水滑落,依柳眼中流露着恐惧和绝望,没有出声否认。
十。王妧轻轻碰了她的手,读到了她的重生指数。
“为什么要杀你?”
依柳目光下垂,显得顾虑重重。
“好好养伤,你会没事的。”王妧决定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使她的重生指数降下来。也许她能从六安身上找到原因。
依柳闭上眼,默默地摇头垂泪。
王妧带着六安离开,趁着未到宵禁,回了行宫。
马车进了麓山行宫东面的侧门停下,王妧下了车。六安将马车转向,马厩在甬道尽头的院子里。
有宫女提着灯笼,引着她迂回穿过数道门扉,到达她的居所。行宫中大半的宫苑都锁着,除了洒扫的宫女和巡视的侍卫,王妧再没见过其他人。
宫女送她到清风阁便告退。王妧借着凄清月色,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杂置在角落里的盆景,褪色的秋千架和一棵空心的老槐树,全都笼罩在死寂之中。
王妧将目光放到紧紧闭合的屋门,却没有上前推开它。站了一会,她才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闭上眼,她又回想起那段对话。
“只留一个也是麻烦,都处置了吧。”那是一个阴柔的男人的声音。
“但是,北漠那边怎么交代?”有个女子如是说道。
“另找人补上,还用我教你吗?”
她和王姗躲在帷帐之后。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她们潜入那些人的地盘是个错误的决定。
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王妧睁开眼,看见另外的两个宫女提着灯笼出现了。
她们低着头向王妧屈膝一礼,随后分别将院中数盏风灯点亮。
王妧没有动作,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宫女们绕过她,进屋掌灯铺床,她们动作娴熟,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喧腾之声。
等王妧回过神来,她才觉得,两人在屋中花用的时间过长了。
王妧起身,向屋中走去,周围异样安静。一入门,她便看见两个宫女晕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阵寒气贴上了她的脖颈。
“别动。”一个女子手持一柄短刀,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燃着的烛火发出“剥”的一声,持刀女子手上一抖,在王妧脖子上印上一丝血痕。王妧屏气凝神,任对方将她推入内室。那女子沉重的呼吸吐在她的后脑勺上,她不得不压下躲开对方的想法,浑身不自在地向前走着。
内室一切如常,除了面东的墙上原本挂着的秋雁南飞图被人换成了一幅少女的画像。
王妧认出了画中少女,突然,她感到膝上一痛,不由自主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还记得她吗?”
面向那幅画像,王妧想起了少女的身份,也想起了此时正在出声质问她的女子的身份。
“苑马寺监正之女,何绣儿。”王妧说道。她不必转身,也知道她身后的那个女子是何绣儿的母亲,李氏。
李氏听了她的回答,倏地提高了声量:“你记得!你竟有脸说你记得!”
王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画中少女恬静怡然的脸,同时想起了王姗。
“苑马寺监正何大人的女儿不见了,我怀疑她是被他们抓走的。”王姗那时还不知道她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她那么乖巧听话,你们为什么要害她!”李氏在王妧耳边尖声叫道,“你让官府按兵不动,自以为能救她!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
王妧心中钝痛。如果不是她,如果她们不是双生子,王姗是不是也不会想到要以身犯险?
“我要你向绣儿赔罪,给她磕九十九个响头。快!”李氏拿刀抵着王妧的腰,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王妧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李氏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让她磕头赔罪。手持凶器擅闯行宫,李氏早就预料到她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绣儿希望你好好活着。”王妧说完这句话,一丝不苟地磕了一个头。
“她知道你会惦记着她。”又磕了一个头。
“她不想你找错了仇人。”王妧最后磕了一个头,挺直了腰板。
李氏持刀的手在颤抖,反驳道:“你胡说!你知道什么!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让我留恋的了。”她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激动,瞪圆了双目,“凭什么!绣儿死了,他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样宠爱那个贱人。我,我恨不得他们通通去死!”
王妧听了李氏的话,猜测李氏未必不知道王妧不是导致绣儿身死的罪人。可李氏满腔的悲愤无处排遣,所以把罪名全数扣在王妧头上。
“你快磕头!”李氏将刀尖直指着王妧,胸口起伏,仿佛喘不过气来。
接着,王妧便听见李氏闷声倒地的声音。转过身,王妧便看到六安一只手拿着一个打开了的纸包,一只手捏着他自己的鼻子。
“药效不太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包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六安自顾上前察看李氏的情形,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药粉包掉在两个宫女身边,还打翻了一些。”
王妧劫后余生,她下意识地觉得六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身体一放松,她的脑袋立即生出一股晕眩之感。
六安过来扶住她,口中说道:“没事,那些药粉只会让人昏迷,你呼吸平稳,比她好多了。”
“请选择,是否使用寿命一天,消弭晕眩状态?”她忽然听见重生修正系统的声音,没有多想就选择了“是”。
两三个呼吸之间,她已经可以感觉到脑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药粉……”王妧指了指昏迷中的女子,“你用了多长时间才让李氏昏过去的?”
“从你认出她的时候。”六安随口答道。
王妧听了,心知两个宫女至少有一个被李氏收买了。如果没有人帮忙,李氏不可能不声不响地潜伏进她的居所,还用那药粉悄无声息地放倒两个宫女。药粉掉落在昏迷的宫女身旁,也印证了这一点。
六安瞥了王妧脖子上的红痕一眼,问道:“怎么处置她们?”
勉力站起身,她就近在一张灯挂椅上坐下。
“宫女交给掌事宫女,李氏交给侍卫。”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