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猫会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在簥州城的一家小宅里,一身白衣的男子站栏栅边。
在寒冷的天气下,富贵人家披着软软的貂皮,带着十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下人浩浩荡荡地在大街上。他们或是走着,或是坐在马车里。老百姓们只得老老实实地奔跑的奔跑,驾车的驾车,各忙各的,只想回到温暖的家。
男子的嘴角ch0u搐了一下,没有穿上披风,果然自食其果。
一个身影在他後边蹿了出来。「殿下!殿下你有伤在身,这几天才刚好点,怎麽又吹风了啊?你们这些护卫是怎麽g的?啊?殿下吹着风,受着雪,居然眼睁睁看着?」
「阿蓉姑娘,咱们都劝得口乾嘴唇烂了,殿下当咱们没到。你知道殿下的脾气,你去劝劝殿下吧。」叫做炫成的护卫无可奈何地道。
阿蓉走了上去,男子却已经转身入屋,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必了。」
他的脸se苍白,眼中只有沉稳,没有半点少年的热烈情c,加在他翩翩公子般的容貌上,确实有点不配。
「殿下,你先穿上。」阿蓉满脸焦急,把大褛强行塞给他了。
男子的嘴角微微g了g,道:「阿蓉,本王没事。在房里不穿了。」
阿蓉这才放弃了,把东西都放在一旁。
这个白衣男子,正是龙秀。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书房中的火劈劈啪啪地烧着。他拾起了桌上的一本书,道:「有话要说吗?」阿蓉缓缓地点头,道:「殿下……奴婢察觉……殿下前几天醒来後,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龙秀扯出了一个疲惫又惨淡的笑容,道:「本王是昏得有点久了。」阿蓉急急道:「昏那半年倒也没甚麽,醒来就好……只是殿下……您是不是遭遇到了些甚麽?」
龙秀苍白的脸罩上了一层黑se,他拿起了放在火炉上的茶壼,慢条斯理地倒出了一杯,低头呷了一口。
「殿下,北惠那些走狗残酷无情,不但压着你的旧伤,导致旧伤复发,还在你身上乱擢窟窿。特别是右臂那伤,穿透身子,奴婢看了,恨不得为你受了这剑!若有朝一日,我看到那些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杀光他们!」阿蓉的眼圈越来越红,泛起了泪光。
龙秀身侧的氛围越来越冷,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可怕。
「阿蓉姑娘。」炫成沉着脸道。
龙秀看似怡然自得,没甚麽感觉,又呷了一口茶。只是炫成看到了,他那捏着茶杯的手指因过度用力又刻意压抑,青筋暴起、用极细的幅度在颤抖。他坐在长椅上,微微闭上眼睛,道:「本王倦了,先下去。」阿蓉委屈地又要说话,一个鲁莽的身影突然跑了进书房,差点摔倒。
「红玉。」龙秀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样貌,不禁想起了她当日抱着木桶的情形。只是……她的头发凌乱,手臂上有鞭痕,脸上也脏兮兮的,可见她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听阿蓉说,之前是她念着以前的求命之恩,帮他偷偷松绑,才吊住了一口气。这样算来……她算是求了自己吧……虽然红玉心中念着的救命恩人不是自己。
红玉跪了下去,道:「亲……亲王殿下。」龙秀挥了挥手,道:「把卖身契偷出来了吗?」炫成咧嘴一笑,道:「殿下,属下若偷不出来,就枉称影子神偷了。」他伸手一0,便多了一张纸。
「给她。」
红玉一惊,道:「殿下,这是要做甚麽?」龙秀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她,道:「你一个北惠人在这里g活有多艰辛我能理解,之前我昏迷,没有照顾好你。现在还你卖身契,你去吧。」红玉大骇,连忙磕头道:「殿下……殿下,奴婢……家在北惠,在大宁真是无处可去……求殿下让奴婢留下来吧,求求殿下,奴婢求您了……」
龙秀沉沉地打断她道:「赏二百両。」
红玉顿时呆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二百両?这够活几年啦?平日一个月吃王府的睡王府的,薪金才五両……
在书房里的人都看傻了眼,亲王……居然会给赏赐?他……可是从来都不赏只罚的,况且不在王府,手头本就紧。
「你曾求本王一命,这点小赏,是出於自然。除了炫成,都下去吧。阿蓉,把本王刚吩咐的都办好。」龙秀的嘴都要抿成一条缝。「是。」
人都下去了,他才能自由一点。
「明天就是猫会了,得履行对陛下的诚诺。炫成,你去上次那宅院。」
炫成想了想,道:「殿下,那个姑娘会告诉属下吗?毕竟姑娘只是答应了殿下。」龙秀眉心深拧,琢磨了一会,道:「去吧。试试无坏。」
当初,连龙秀去草原时炫成也默默在後面跟着,隐瞒了天下人,却瞒不了龙秀。龙秀遣不走他,只得由着。这个人是忠心的,也是最明理,阿蓉看不出来,他却看出了一点端倪。龙秀从前对这姑娘是很上心的,现在……肯定是她的问题。
「属下告退。」
龙秀点了点头,待他走远,一直捏着茶杯的手一用力,啪一声,把杯子掐得粉碎。他缓缓放下手,碎片撒在地上,手上一滴一滴地流着茶,他却浑似不觉,轻轻道:「这茶放得太久,很苦、很涩。可是谁又知道,刚开始冲的时候,它是多麽的香醇浓郁。」
回来的阿蓉刚巧听到了这句话,急忙道:「殿下,奴婢再帮你冲一壼新的吧。」龙秀悠悠忽忽地道:「再冲一次,结果??不还是一样?」阿蓉奇怪地看了看他,却迎来一句:「不是让你先退下吗?本王想自己一个人。晚膳时再进来吧。」阿蓉yu言又止,看着那冷冷的眼神,只得低头道:「是。」
晚上,龙秀又出去栏栅那儿吹风,这次乖乖地穿上了棉袄。阿蓉见他几日来都ai凭栏,每日吃饭时都吃两大碗白饭,却只吃一两筷的菜,味同嚼蜡。她看着他直挺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起码不会那麽拘谨,那麽严肃。
她在他的书桌上收拾东西,一打开书挟着的那一页,心中不安。怎麽跟昨日的一样?他不是整日都在看吗?她想都没想,便把书合起来,放在书桌的右上角。她这才发现,龙秀把书的右上角涂了。那可是龙秀写名字的地方。她记得,龙秀曾经很自豪地告诉她,他的字,是子优,自己立的,是一位故友帮他想的。他在每一本书上都写上了龙子优,她说奇怪的时候,他的回答是:「那是我的名字,有何奇怪?」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的目光柔和得可以滴出水来。
殿下,无论你心里在痛苦甚麽,阿蓉在,阿蓉会陪着你。
她软绵绵地躺在滕椅上,书本放在x口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帮主,时候不早了,该去猫会了。」言少行走了前去,向她一揖。
「唉……猫会??」苏乐儿没有说话。言少行急道:「帮主!」苏乐儿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坐了起身,疲惫地道:「唔??走吧。」
言少行一转身,苏乐儿瞳孔一缩,道:「谁?」她手一挥,向左上角的树枝打去。一个人轻轻地飘下来,只见他全身黑衣,下巴光滑,长长的马尾索在背後。「你是谁?」苏乐儿好像有点失望,狐疑地道。他抱拳,看了看言少行,道:「请问可否借一步说话?」苏乐儿想了想,道:「言少行,你先去。」言少行道:「帮主……莫要大家等太久。」说完,便向後急滑。
那人摇头笑道:「这人的轻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苏乐儿坐了下来,无视了他的话,道:「你是甚麽人?」他道:「在下炫成,乃亲王殿下的护卫。」苏乐儿心中一凛,但脸上仍是一副甚麽都不想理会的模样,脸se苍白,瘦削得看似弱不禁风。她淡淡地道:「亲王殿下当日不告而别,实在令本帮主疑惑得很。」炫成瞅了她一眼,道:「在下正想问问帮主,当日殿下与帮主共同前往簥山,为何帮主完好归来,殿下却被北惠人捉住,连日折磨,昏迷了整整半年,几天前才醒来。这,怎麽解释?」苏乐儿淡粉红的樱桃小嘴抿了抿,道:「炫护卫,明人不说暗话。你不会不知,亲王殿下身上存着一个本帮主渴求的答案。」炫成大怒,道:「帮主不念旧日情份,不念殿下为你付出的一切也罢,把殿下交给北惠人折磨,这种恩将仇报的行径,不配当一个帮主!」
苏乐儿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道:「炫护卫,今日来的目的应该不是质问本帮主吧。」炫成心中打了个突。这惨淡的笑容……怎麽这麽像殿下这几天的表情?难道……他收起了怒气,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帮主讨殿下要的东西。」苏乐儿微微一笑,道:「那个东西,我得问我的属下。」炫成嘲讽地道:「帮主不是主张明人不说暗话的吗?」苏乐儿紧紧地抿着唇一会儿,才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上面写着「启禀陛下」。炫成取下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咱们可不会再白跑一趟。」苏乐儿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轻轻地道:「若要骗人,我又何苦写一封信呢?」炫成抱拳道:「多谢。」他的眼睛往苏乐儿的脸上扫了一眼,便向後退了一步,立时消失於影子中,连气息都一瞬间变得甚为薄弱。突然,传来他大笑的声音:「若真有胁b殿下之心,刚才怎不抓了我?帮主大人,你隐藏真心的功力还不够火候啊!」
苏乐儿一怔,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她回过神来,展臂一蹬,便消失在树後。
「恭迎教主大人!」几十万道声音在极大的河畔山谷内响荡。黑压压的人群齐齐一揖倒地,苏乐儿长长的紫衣在空中飘着,轻柔地飞身站到了高台上。「都起来吧。」她说得很轻,偏偏山谷内谁都听见了。苏乐儿斜斜地坐椅子上,点点头,道:「白甲主,洒酒。」洒酒的仪式是每年猫会必备,本来是淋在身上,象徵洗去前事,去旧迎新,後来却被前三任帮主y生生改了,说不想大家浑身酒味地踏出猫会,似乎喝得醉醺醺的。因此,改为了洒在身前。
白甲主举高酒杯,便在她身前洒下。所有帮众便跟着洒,满谷酒香,传来大家的欢笑声。
「白甲主,你来说说本帮近况。」
苏乐儿一说完,人就微微闭上眼睛,看似认真倾听,其实却深知这位白甲主最擅长发表言论拖时间。他总ai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噼里啪啦地说几十句废话,让人昏昏yu睡,再入正题。一听是白甲主说话,有的人便开始饮起酒来。
「谢帮主。」白甲主一身雪白的长袍,下巴留着胡子,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他笑起来特别的和蔼可亲,但在他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把是非善恶分得清清楚楚,一旦背叛三脚猫帮,他必定会亲手杀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帮成立第二百四十七年,前任帮主马逢前辈说过,没有男nv之分,没有族类之分,只有是否帮众之分。大家都是三脚猫帮最重要的成员,也是我们国家、百姓的发言人……」
苏乐儿暗暗叹了口气,这人,真不用写演说稿的。
「如今,我们又重聚於此,举行每年一次的猫会,实在是有赖各位多年来的苦心……」
苏乐儿猛然睁开眼,她听到一丝被杂声遮住了的声音,叫了几声:「我有急报!」但是,却被人捂住了嘴,她听到了他的挣扎声。白甲主虽满腹计谋,能言善辩,却不是武功高强之人,这些声音,他自然听不到。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扫了一下人群,看到一个头戴青巾的少年在谷的边垂,被人点了x道,向後扯。若不是有惊人的耳力,这种声音,又怎会听得出来?
「白甲主,先……先等一下。」苏乐儿站了起身,道:「把後面报信的小子,带上来。」
白甲主疑惑地向谷下看,他甚麽都没听见。
抓着青年的两名黑衣男子,看了看高处的苏乐儿,突然拔剑,便抹下了少年的脖子。少年一愣,向後便仰,没有了气息。
苏乐儿大怒,语气冰冷至极:「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杀人灭口?给我活捉了。」那些人身边的帮众一听,立时拔兵器。那两个人凶狠得很,几剑便把人b後,j笑道:「好啊!我看你们这些三脚猫,还能撑到何时!」苏乐儿向黑丁主使了个眼se,她立时向谷下的人飞身而下,剑飞快地挑了两下,便把人捉了。
苏乐儿未等他们打完,皱了皱眉,向身後的言少行道:「你把那少年的屍身带上来。」言少行点了点头,立时向人群後蹿去。
黑丁主把二名黑衣人牢牢地押在身前,b他们在苏乐儿面前跪下,道:「说,残杀同帮兄弟,意yu何为?」二人面目狰狞,其中一人笑道:「能完成任务,我们就算si,也无憾!」苏乐儿暗叫不好,却见二人嘴角淌下鲜血,倒在台前。
她r0u了r0u眉心,她感受到了一点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
言少行把青巾少年带了上高台,苏乐儿蹲下身,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心中痛楚。「才这麽小,就……」她已经说不下去,正要起身,不料见到少年的手似乎动了一下。苏乐儿心中一惊,立时把他扶起,手掌一送,输入内力,助他疗伤。过了没多久,少年便咳了起来,脖子上的伤口涌出了大片鲜血。苏乐儿急忙道:「你……你……你怎麽样了?」
他们身边围了一圈人,都在想:「帮主,这少年……恐怕已回天乏术。」
少年睁开了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帮……帮……主。朝……朝廷摔……大军……攻……攻来,快……快……」他说到这儿,便停下了,双眼渐渐无神,终於,软软地倒下了。苏乐儿默默地放下他,道:「好生安葬。」
她转身道:「朝廷是怎麽知道咱们今日猫会的地点?」白甲主沉声道:「现在再想这些已无意思!帮主,我们得先探探虚实。」言少行一听,便脚下一滑,飞身出谷。
「若是真的,我们该怎麽抵挡?」苏乐儿沉y片刻,言少行便人影一闪,急急道:「有大批军士,在……在过河!有些快到了!」苏乐儿深知河与山谷之间的距离,朗声道:「请每一位黑队兄弟,扶持最少五位白队兄弟,即刻撤离,分散逃开,记着往山後撤,不得前往河畔!」「黑甲主,黑乙主,你们去照看人流,保护帮众。对了,在河畔的谷顶扬些尘埃,别让他们看见咱们在撤退。」
山谷中的人得窃窃私语,看着帮主。只是帮规素来严厉,那些人听到了少年的话,也看到了帮主的反应,便没多想,行礼告退。黑甲、乙主也行礼应下。
白乙主是个白发长老,他激动地看着苏乐儿,道:「撤?难道帮主不打算打?」苏乐儿轻轻道:「我看,朝廷今次是下决心要剿灭我帮,杜绝後患,派出的人数会和咱们帮相约之余,我们还有一半人数不会武功。我们,必须撤。」
白乙主一听,便红着双眼,道:「可是若是撤,咱们帮的骨气何在?我们的道义何存?」苏乐儿低头叉着腰,咬着嘴唇,道:「白乙主是要我们万万千千的帮众,给这根本没有办法胜出的一战陪葬吗?」白乙主顿了顿,白甲主便立时把握机会,cha口道:「小主觉得帮主说得对,白乙兄,你莫要忘了了老帮主之遗训,让我们该忍时忍一忍,若觉得羞耻,之後再报仇便是。」白乙主这才妥协,点了点头。
苏乐儿抬头一看,谷内的人向自己行了个大礼,已撤走一半。她暗暗心焦,道:「黑丙主,你护白甲乙二主先离开。黑丁主,黑戊主,你们每人也护两位白主离开。」黑丁主道:「帮主,你不走?」苏乐儿嘴角轻轻一扯,道:「帮众不能全撤,我又怎能走?」言少行立表反对:「帮主,请您三思。您是我帮最重要的人物,无须独自涉险。」苏乐儿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白主们必须先退,希望你们能谅解。」帮主都这麽说了,白主们都知道自己的水平,便同意撤下。只有言少行一直拧着眉头。苏乐儿道:「言少行,你再不走,待会儿我就要护着你。」言少行一听,终於点点头,道:「帮主,万事小心。」说完,展臂一蹬,失去踪影。
没多久,苏乐儿只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高台上仰望。她听到许多马蹄声,人嗜血的喊声,却数不清有多少人。她忽然记起了那蓝衣男子,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数清有多少人、多少马。其实,他专心致志的时候……是很好看的。
苏乐儿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的种种好。「这心痛,好像一坛酒,一时极为热烈,一时极为冰冷,却都是折磨人。」她暗暗运气,抛走了他,感受到了,大军已走到山谷的边上。她横眼一看,还有大约两千人。她朗声道:「甲主、乙主先退回来。黑猫护白猫,听我令,务必全程保持肃静!」说完,她便展臂一蹬,在半空中遇到黑甲主,悄声道:「我去拖住他们,你确保帮中兄弟能逃走。」一说完,人影一闪,落在了山谷的入口。
迎接她的,是一排又一排的弓箭。
「你说甚麽?」龙秀的薄唇张开了一下,挤出了四个字。
「殿下,属下觉得那帮主在骗您。她根本不在乎那个秘密,而是另有目的。依属下看,她是想把您赶得离她远远的,以好放心执行她帮主的职责,不用有後顾之忧。您想想,三脚猫帮说不定在陛下的亲属也安cha了人手,你说,她会不知道她师父在何处吗?」
龙秀的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其实苏乐儿t0ng出那一刀前,说的话破绽百出,不像是真的。只是……她确实是刺出了那一刀,也确实说过那些话。要他当作从未发生过,实在不可能。
心很累,不想再管了。
「那都是她的事,难道你让本王管起来?」龙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炫成低下头,连忙道:「属……属下不敢。」
龙秀喝了口茶,道:「你拿到东西了吗?」
炫成默默地叹了口气,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龙秀接了过来,看了看,便收起了,道:「该回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影在外面的栏栅前落在地上,抱拳道:「殿下,皇上亲自摔亲兵,竟联合北惠,攻打……攻打三脚猫帮的猫会。」他身穿黑衣,正是龙秀的其中一名护卫。龙秀眼帘低垂,道:「唔,知道了。」他蘸了蘸墨,便开始练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古人,现在居然在无事找事,蘸墨写字。
「殿下。这件事三脚猫帮事前毫不知情,他们撤退得很匆忙,恐怕凶多吉少。」
龙秀再唔了一声,道:「这件事情陛下并没有下旨,跟本王没有关系。」
那个护卫这才明白龙秀是要袖手旁观,抱拳道:「那属下就先告退。」
龙秀无神地点了点头,又蘸了一下墨,一直写着,却没有发现自己本来写着的「无事莫生情」却全都变成了「无事」。
炫成看了,嘴角不经意地g了g。殿下,有那姑娘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您放心吧。
龙秀忽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笔,低低地叹了口气,把纸卷起来扔了。他站起身,沉声道:「炫成,你去打探打探。」炫成立时道:「是。」他一转身,嘴角又泛起了笑意。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他展臂一跃,便悄声无息地落在街上,失去踪影。
「苏乐儿,你这个人,可真教人难以揣摩。
到底你说的甚麽是真话,甚麽又是谎话?」
龙秀眯起双眼,一手搭在栏杆上,手指在栏上敲了几下。看着楼下的人,日子都过得很踏实。卖菜的天天努力叫喊,开店的天天挤出笑脸应客,煮菜的天天炒得香气冲天。他们……根本不知当今皇帝的野心吧。
受过情伤的人不会变得更坚强,只会变得更脆弱,更害怕受伤。
皇帝早就不是那个有点傻气、有点固执的明君。冷冷深g0ng中,一个人疗伤,再坚强的人,心思也会扭曲的。
这种人会寻找另一个活着的目的。
有的是复仇,有的是扶持亲人,而他的……是吞并天下。
龙秀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要改变天下的。当一个默默无闻,但平安吉祥的人,就好了。
「放箭!」古铭峰依照之前的号令,喊道。
「且慢。」
他,一身金h战甲,拍马向前。
他,一身淡蓝长袍,见旁边的人动了,自然也摇着摺扇,跟着凑了上去。
「陛下,小心诡计。」古铭峰向前一步。
金h战甲的大宁皇帝把乌黑的头发都绑在头顶,下巴长了一小撮胡子,双眸牢牢地顶着眼前叉着腰,一脸不在乎的nv子身上。她的淡紫长裙的在风中吹得不断卷动,头发束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脸上却罩着一个黑白各一半的面具,看不清眉目。
「你,就是三脚猫帮帮主?」他眯着眼睛,但眼神仍如闪电。
「你们一个宁国一个北惠的,为了铲除我帮,竟如此的劳师动众,实在是多余了。」她的声音很淡漠,跟四年前的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姑娘,真的不能同日而语。
苏乐儿的双眼很快地往两个皇帝脸上一扫,她看到的那北惠皇帝,简直是b宁国的好看十倍。一个风流倜傥,一个严肃持重。一个漫不经心,一个眼神在杀人。一个淡蓝轻装,一个厚重金甲。谁都知道上战场最重要是轻便灵活,那甲若抵得了利器,也抵不了强劲的内功,要穿轻装,才能避开。
不但好看些,也聪明些。嗯,不错,总算遇到了一个英明的皇帝,怪不得北边这几年一直安定。
她也不想想,要不是宁帝的开明政策,若大的宁国怎能没有叛乱,没有以下犯上的臣子?
宁帝见她的眼神冷淡,以为她在想如何反抗,便冷笑道:「哼,是帮主的话,就速速投降。朕可饶你帮中兄弟不si。」
苏乐儿的嘴角g了g,正要说话。北惠皇帝反而抢先一步,收起了摺扇,轻笑道:「遇万箭而毫无惧se,这位姑娘,不简单。」苏乐儿呵的一声,笑了出来,道:「让我投降是不可能的事,想进谷,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她侧头一听,大部分下属已分散逃开,皇帝的士兵正包围山谷,里面有二千人,应该可以应付。
北惠皇帝笑得更开怀,道:「那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他脸se一沉,道:「放箭!」
满天箭羽向她招来,她自知飞箭无法碰她分毫,只怕伤着了谷中的人。她猛然向上腾飞,伸臂一推,打下了一个圈的箭。只是箭太多,根不打不完。
大宁的皇帝一想,心道:「不好!」森然道:「谷中的人怎麽没反应?这不对劲。莫非……」箭雨停了下来,北惠皇帝蓦然向前,拔出佩剑,向她斩去。
「北惠的皇帝,你可真当我不会武功啊?还是……当我没脑子?」她右手一转,北惠皇帝的剑瞬间断成了数截。孔玄本是人影闪动,向她身後的谷口飞入,不料半路上被苏乐儿一腿飞来,内功b腿来得更快,令他不得不双臂一环,砰的一下,他退後了数步。没想到才过一招,他已有败象。他倒x1一口气,这个姑娘的身法很奇怪,半邪不邪,半正不正,内功根本不像是在t内,而是在她身边浮动,能发能收,像个没底的深渊。二弟的身手怪异,才能勉力一挡,当日不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北惠皇帝见孔玄如此,瞳孔猛然一缩,向後疾飞。苏乐儿冷冷地笑道:「我说了,得先过了我这关。不要想一些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北惠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大宁皇帝,道:「这就是你当初喜欢的姑娘?怪不得到现在都还没被你追揖到。」大宁皇帝嘴角微微一g,道:「苏乐儿,好久不见。」她刚刚那一骂,还有那厉害的身手,果然是她。
苏乐儿完全无视了二人的话,道:「别废话,打不打?若打就上,不打就走。」北惠皇帝笑了,道:「有意思,有意思。」苏乐儿赞许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个人说变脸就变脸,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绝对是小狐狸jg一个。」宁国皇帝沉声道:「你这麽维护这谷,那里面就算没人,人也逃不远。」
「宁国的皇帝,我好心劝你一句,论卑鄙,论无耻,你b不过北惠的,别上当,丢了江山。」苏乐儿在衣襟中取出了一枝发簪,把马尾盘成了一个高高的髻,好像在预备动武。她自嘲一笑,道:「不过也对,江山就是让人抢的。你们就好好抢吧,反正无论多少人会si於非命,多少百姓会si不冥目,你们都不会管。我们帮一心为民,成了你们的障碍,除去了正好啊!不是吗?」
宁国皇帝脸se徒变,竟被她一个抢白,说得无可辩驳。
「这麽多的好汉,被你们用歪理骗来这里,冒si示忠。厉害,厉害。」她点着头,一副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那些士兵听了,不禁疑惑起来,窃窃私语。
「三脚猫帮的帮主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你们神出鬼没,打听奇奇怪怪的资讯,还派刺客刺杀我国重员。你们如果真是为国为民,那怎会打听民生八卦,探听别人的ygsi?国家的机密,你们打听起来又对民生有甚麽帮助?」北惠的皇帝缓缓搧着白se的羽扇,字字铿锵,说得他身後的士兵击鼓大喊。
苏乐儿歪头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道:「我们效忠的不是一个国家。若我们真像支持你们任何一国,甚至想自成一家,那你们两人之中早有人个si了个g净。」北惠的皇帝怡然的笑容一僵,没料到这姑娘就算戴着脸罩也遮掩不住她的清丽。他终於明白为何四年前旁边的小子会这麽神魂颠倒。
苏乐儿轻轻碰了碰头上的发髻,好像在测试绑得实与不实。她再抬起头,乌黑的双眸很清明,脸罩下看不清她的喜怒。她的声音虽失去了四年前的清脆,现在却沉沉的很有份量,只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胡常宽的仇,我,现在就帮他报。」她的脸se依然是很坚定,没有变过,玉手一抬,便在二帝之前扬起了一大卷沙尘。
「陛下小心!」古铭峰一跃,挡在皇帝的马前,双手一环,便向苏乐儿的身位打去。孔玄见状,便也双手向前一推,两gu压力齐齐向苏乐儿的x口袭来。苏乐儿本是拖延时间,听到那二千人也撤得乾乾净净,便想溜走,谁知这些人会同时出手?她翻了个白眼,但这二人的实力真的不能小瞧,只得手一转,无可奈何地一掌拍去,输出内力。
「扬灰这种鼠辈的手段,姑娘怎麽也用上了?」北惠皇帝嘴角微微g着,缓缓地道。沙尘落定,苏乐儿左手抵着古铭峰的双掌,右手挡着孔玄的手,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的内功层虽可抵挡任何利器,却不能阻止强劲的内功。若被这二人夹击而不挡,必会受伤。她淡淡地道:「两位武学大师同时攻於本帮主,果然很光明磊落。我扬灰,只是为了不跟你们这些人交手。不过,北惠带来了七个没有受伤的神卫,只怕企图不在我帮……」
古铭峰一听,心中一禀,手上使劲,想先ga0定这人再说。苏乐儿轻轻一笑,叫道:「喂,你出来帮帮我吧,他们二人一起来,没几个时辰也不会放手。」话毕,一团黑影便从洞口蹿出,短剑向孔玄左肋下cha去。孔玄大骇,若松手,必受内伤,若不松……可能会毙命。黑影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更别说旁人解救。他果断地松手,苏乐儿庞大的内力向他x口一压,他向後飞了数尺,落在沙土上口喷鲜血。
苏乐儿双手一环,便将所有内功压向古铭峰。他勉力一挡,便向後腾飞了数尺才消去内力,嘴角缓缓流下鲜血。苏乐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黑甲主道:「我说下次,你不如直接一个拍一掌,一个飞一把剑,同时进行,就会更快一点。」黑甲主思量了一下,道:「可以。」
北惠皇帝身後的书生走了出来,怒道:「背後偷袭的小人,我大哥竟着了你们的道!」苏乐儿想了想,道:「谁叫他先联合古铭峰打我?再说,又没人说是只能欺负我一个,他光明正大地跑出来,有甚麽问题?」光明正大?全场的人都懵了,她怎麽睁着眼睛说瞎话?
「走吧黑甲主。」苏乐儿看着正要出拳的北惠人,招了招手,高声道:「我还有人埋伏着呢,要不要再试试?」
北惠的六人同时走出,向苏乐儿同出六掌。苏乐儿微一沉y,便出掌抵住了。宁国皇帝见状,道:「放箭!」六神卫,一手抵着苏乐儿,另一手ch0u出兵器打下羽箭。黑甲主也用短剑挥箭,只是苏乐儿的内功都趋向了六个人,没有了屏障,也没有带剑,情况并不乐观。她只得分出一点内力在左手上拨箭,但右臂外露,凶险至极。
「咻」的一声,一枝手劲特别大的羽箭s向了苏乐儿,她无可抵挡,正中右臂。「噗」的一声,没入了紫se的衣袖,衣袖逐渐变得血红。「帮主!」在山谷中的黑乙主是个差不多三十的男子,他飞身而出,因为满天飞箭,根本近不了苏乐儿的身。苏乐儿似乎感受不到右臂的剧痛,语气极为冷酷地道:「我没让你出来。」她的眼神如电,s向黑乙主。黑乙主脸se一变,道:「回去属下自会领罪。」苏乐儿微微点头,冷冷道:「退回去!」黑乙主低头道:「是。」便人影一闪,退回谷中。
看来这帮规也挺森严的。北惠皇帝暗中点头,怪不得纵使成为众矢之的,却仍能屹立不倒几百年。
「所有人都看出我右臂的破绽,一定得b退这几个人。」苏乐儿的手一转,二指伸出,一gu与炽热至极的真气一丝丝地涌入了六人的手掌,一阵麻痹的刺痛从他们的手掌缓缓攀升至手肘。「不好!这……这是玉手!」排第三的「诗内藏刀」离雨尖,一看就知道是一名书生,素来见多识广,居然一眼就瞧出来了。其余五人闻言一惊,连忙与书生同时收掌,只觉气息大乱,甚麽也顾不上,便运功调理。
「撤。」苏乐儿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在一片呐喊助威声内依然不失优雅。古铭峰把几枝箭一起搭上,s向苏乐儿。她没有动,只是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帮主,不可大意。」黑甲主瞧出了那些箭都指向苏乐儿的要害,不可能一一打落,可是苏乐儿不知为何,居然不用内功去挡。
就在箭s到苏乐儿身前之际,一团黑影忽然飞身而到,扬了一下披风,箭应声而落。苏乐儿把握时机,连忙脚尖一点,飞入山谷,不知去向。黑甲主见此,打量了一下那个黑影中的人,便蹿入山谷。
「追。」宁国的皇帝策马向前,古铭峰一马当先跑入山谷,却不禁呆住了。若大的山谷没有半个人影,而山谷後有一大片树林。
「陛下,不能再追,树林里我们的人会分散,容易中伏。」宁国皇帝闭上眼睛,思量了一会,道:「那个nv人一向狡猾,先撤下。」
北惠皇帝朗声笑道:「有这麽大片的树林,烧了他们便自然会出来。」
宁国皇帝脸se一变,道:「此大片树林烧了岂不可惜?况且,估量他们也只是用障眼法,跑到哪儿咱们都不知。」北惠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也对,那朕先回去了。」宁国皇帝点头道:「後会有期。」北惠皇帝掉转马头,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道:「後会有期。」
苏乐儿一在树林中心着地,便眼前一黑,脚软倒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帮主,受了内伤?」黑甲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难道那六神卫居然伤了她?
苏乐儿喘了几口气,挨在树g上,虚弱地道:「不,我以前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不能催动……玉手。」黑甲主点头道:「那现在?」苏乐儿闭上眼睛,道:「我先处理一下伤。」她侧头倾听,道:「皇室已离去,逃走,不急在一时。」她看了看黑甲主,便道:「你有伤着吗?」黑甲主将一直拿着的短剑收入腰带上的暗格,道:「没。」苏乐儿惨淡地笑了一下,道:「那就帮我先护着。」黑甲主有些忧虑地点了点头,道:「好。」
苏乐儿撕破了右袖,一咬牙,便拔出了箭。她低声sheny1n了一下,额上冷汗淋漓,鲜血泊泊地流出,她大口地喘了口气,左手熟练地点了自己三处x道,止住了血。那道口子非常深,而且箭先划破了手臂才cha入,留下一条血痕。「古铭峰。你,不要命了。」苏乐儿咬牙切齿地道。黑甲主看着她,看见这麽可怕的伤口也处变不惊,竟有时间在咒骂人,不禁觉得好笑。
苏乐儿撕下外裙的一截,牢牢地裹住左臂,这才去应对那复杂的内功。她左手一伸,一guyan正的内功在左手上集合,她连忙反手,左手刚好对上右手,两手上的内功一y一yan,像在互相竞争。不久,她的额头上便冒出了一滴滴汗水。
黑甲主看着看着,只觉她这内伤似乎有点棘手。
苏乐儿道:「走吧,再不走苏红英就会闯进来了。」黑甲主微微一愣,道:「嗯。」他扶着苏乐儿,她却突然向前一倾,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黑甲主皱起了眉头,道:「先不走。」苏乐儿又再盘膝而坐,双手紧贴。她额前的发丝黏住了毫无血se的脸,真气最近真是越发不听话了,不断和她的身t冲击。她虽知催动玉手会把那些真气ga0得更加混乱,不过更清楚若不即时b走六人的後果。
快压不住了。
苏乐儿的眉心深拧。
若压不住怎麽办?压了四年,真气若再也压不住,就不单是包围她那麽简单,而是会破t而出,再把四周所有人,所有事,都歼灭。
不可伤及无辜!她心中一想,右手终於松了下来,伸起二指。黑甲主正看着右方的一片树叶,嘴角竟挂着柔和的微笑。苏乐儿知道他不在留意,於是便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左腰点去。
就算……就算真气要向外面倾巢而出,她已倾尽全身的yan正功,封住左腰的x道,它们一旦异动,就会对上yan正功,两败俱伤。黑甲主其实全神倾听苏乐儿的行动,一听到她在做的事,脸se大变。
但是苏乐儿素来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黑甲主大骇,还是保持沉默,才有机会告诉真正能帮她的人。
内功屏障又恢覆了。她微微安下心来,运了一会儿功,没有料到黑甲主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他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一点极为微弱的呼x1声。
黑甲主愰若不觉,突然一个转身,一刀向那人的藏身之处s去。一阵风声,那人居然躲开了那致命一击,一团黑影向身後的树林蹿去。黑甲主想追,却见苏乐儿仍在运功,便退了回去。
「刚??刚??刚才那人是谁?」
苏乐儿缓缓站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se苍白得像白纸,连嘴唇也发青。
「就是今早救你之人。属下没0清他的路数。」
苏乐儿微微点头,道:「快走。那人可能是北惠的人。」
龙秀疑道:「你说她以前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他开始在房间中渡步。
「是的,属下亲眼所见。她好像很痛苦,还……还伸指点了自己的左腰。」
龙秀大惊,道:「她当真这麽做?」炫成疑惑地道:「是的。」龙秀一听,便从椅子上取走大褛,道:「走。去她的宅子。」炫成急道:「殿下,万万不能,那帮主……恐怕对殿下不利。」龙秀脸se一沉,止住了脚步,道:「对。不过,本王也只是去辞别。」炫成的脸se更黑,道:「要辞别吗?那姑娘可是要抓了殿下。」龙秀道:「怎麽说,本王也住过人家哪儿一会儿,需要尽礼数。」炫成心中苦叫道:「殿下,别自欺欺人了。」他停了停,这才道:「那……属下随您去?」龙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你留在宅口,否则本王要了你的命。」炫成吓了一跳,还想劝劝,却面对龙秀的冷酷,又不敢多言。
龙秀二话不说,便套上了大褛,在二楼的平台上一跃而下,走过街道。
「何人?」苏红英的声音响起。
龙秀低声道:「是我。龙秀。」
宅门「砰」的一声打开了,苏红英飞快地闪出,道:「龙秀?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在哪?」龙秀看着她急切的眼神,慢慢地道:「她应该差不多回来了。我想跟她辞别,可以吗?」苏红英的眼神犹疑了一会,道:「你想进去等她吗?」龙秀的头发丝内夹着雪花,他漠然地点了点头。苏红英吱吱唔唔地说了几个字,才叹了口气,道:「我姐姐有她的苦衷,又总是那麽固执。」她看着龙秀眼神复杂,好像话到嘴边又不愿意说出来,便开了门,道:「你进来吧。」
龙秀点了点头,警告x地扫了炫成一眼,才走进柳树园。炫成与苏红英默默对了一眼,便人影一闪,不见踪影。
龙秀一个翻身,便落入苏乐儿的木屋。他看了看四周,对着她的小木桌,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蓉子,你还记得吗?我天天往你的屋里跑,你居然陪着我下棋,下了一整天。」
「你记得吗?当时在两山中间的小溪边,我们总ai看着天空,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上了几个月。」
「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我知道,若今日不来,或许永生不能相见。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有甚麽样的苦衷……」
他身後有人落地的声音,耳中传来苏乐儿极冷的话:「你,为何会在这里?」
龙秀慢慢转身,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他打量了苏乐儿一眼,她的脸se雪白,嘴唇发紫,满脸憔悴,手臂上扎住了一片碎布,却仍是一副「你给我滚」的神态。苏乐儿冷冷地道:「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龙秀微微一笑,道:「本王曾在此宅住过一段时间,自然是要前来辞别。」
苏乐儿瞪了他一眼,走到木桌前,背过身去,道:「本帮主不知殿下如此好礼数。」
龙秀心中一沉,终於默默地点头,道:「好。那……那本王先告辞了。」
苏乐儿手一挥,道:「慢着,我师父在不在皇g0ng?」
龙秀转身走了两步,嘴角挂着冷笑,道:「在不在皇g0ng本王不知,但是,彭前辈的确跟皇兄立了个契约。」他说完,便踏出了木屋门。他踏出去的脚尖缓了缓,薄唇一张,道:「我们二人缘尽於此。今後我龙秀,与你……苏乐儿,再无瓜葛。缘尽人散,你大可放心,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他一说完,便在衣襟中取出一枝水晶簪,手一弹,簪子落在了木桌上,显的格外苍凉。他转身大步离开,眼角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一行热泪,但他没有犹疑,迈步而行,黑披风在风中摇动不定。
苏乐儿一待他离开,便忍不住ch0u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行行眼泪浸sh了她的衣袖,她看着那在木桌上一滚一滚的簪子,忍不住伸出颤抖着的手,捏住了水晶簪。「龙秀……龙秀……」苏乐儿脑中那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大,然而龙秀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小。
「帮……!」言少行一走进木屋,y生生地噎住了。
苏乐儿飞快地抹了抹脸,道:「怎麽了?」言少行低头道:「宁国和北惠……开战了。」
苏乐儿转身道:「甚麽?」
她在脑子转了一圈,把水晶簪收进衣襟,道:「我去,你们都留在这儿。没有我令,不许任何兄弟到战场上。」言少行摇头道:「帮主,您一人去,难道真能做点甚麽吗?」苏乐儿道:「怎麽说,我也要去劝劝,他们军队在哪儿?」言少行气得快要挆脚,道:「帮主!您先想清楚。难道要去送si吗?」苏乐儿嘴角一扯,道:「去是si,不去亦是si。那便为民造造福吧。」言少行疑道:「帮主……您这甚麽意思?」苏乐儿摆了摆手,道:「没甚麽。」言少行坚决地道:「帮主,属下随您去。」苏乐儿摆了摆手,道:「怎麽可以?」言少行道:「怎麽不可以?」他的眼神很温和,但却不会动摇。苏乐儿叹了口气,道:「那让黑甲主看着帮中的人吧。他这个人可b你听话多了。」言少行微微一笑,道:「多谢帮主成全。」
「你去找黑甲主,我先换套衣服。」苏乐儿疲惫地道。言少行道:「帮主……」苏乐儿摇头道:「言少行,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言少行这才小心翼翼地行礼退下。
龙秀走上马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炫成在车外道:「殿下!还好吧?」
龙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去哪了?」炫成冷汗直冒,他可是记得,殿下说了:「否则本王要了你的命。」要了你的命!炫成跪下道:「殿下!属下之错,无可推却,自会承担。不过,有句话,属下必须先告诉您。」
龙秀的手指在窗框上敲了几下,炫成这麽忠心又武功高强的人,杀了真是太可惜。而且……这属下……他也下不了手。「说吧。」
「大宁跟北惠开战了,陛下召您速速到簥州边界与他会合。」炫成道。
龙秀的脸se很冷,道:「我去g甚麽?」他想了一会,始终想不透其中的缘由。「你就是去了皇兄的使者那儿?」他说完,心里暗暗道:「炫成,你说是吧。无论你去了哪,我都不能追究,可免你罪。」
炫成自知这样的关系,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大发慈悲,帮他免罪。他摇头道:「殿下,实不相瞒,属下不只是去了皇帝使者那里。」龙秀的脸se黑了下来。炫成压低声音,道:「属下……属下听到那宅子里有动听,想去探个究竟。属下打探到了消息,那帮主要独自前去战场劝说。」龙秀的瞳孔猛然一缩,从马车中一跃而出,正正落在马上。他剑一挥,连着马车的缰绳顿时断开。他沉声道:「众护卫听令,江炫成违反本王之令,罪本至si。只是看在他对本王忠心耿耿,效力多年,所以他将随本王前赴战场,将功赎罪。你们不必随本王赴si,即日返回亲王府,为本王安排府中事务。不听令者,杀无赦。」他转向炫成冷冷瞪了一眼,道:「上马。」炫成行礼道:「是!」
「殿下是要去劝那人?」炫成问道。明知道陛下在城门外,龙秀却左转。龙秀哼了一声,道:「她这麽会自讨苦吃,我劝甚麽?」炫成疑道:「那……殿下……」龙秀嘴角一g,道:「放点迷烟,你可会?」炫成愰然大悟,道:「会。」龙秀唔了一声,道:「这就好。」他心中道:「苏乐儿,这是我最後一次帮你了。真的,最後一次。」
龙秀二人在那宅前停下,他悄声道:「去吧。」炫成点头飞身而去。漫天飞雪一点一点地把街道染白了,在白茫茫一片中,传来了一阵香汤味。龙秀嘴角一扯,这天气寒得很,得找个地方避一避。他转头向一边的麫馆走去,都这等天气了,麫馆居然还开着,其他的店可都关门大吉了。
他低头掀开了黑布帘子,迎面扑来一gu暖和的香气。四周的烛光柔和配合,店内都放满了木桌,不少白衣黑衣人坐满了。有个大约六岁的白衣小nv孩瞪着大大的眼睛,嘻嘻哈哈地坐在门边的木椅上,小腿一晃一晃的,道:「客官,咱们今日满座了。」龙秀沉沉地道:「我只是避避雪。」那nv孩想了想,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个圈,道:「那让我问问爹爹,你稍等哟。」她转身「蹬蹬蹬」地跑入厨房。
龙秀摇头笑了,这个姑娘倒是有趣得很。不一会,nv孩又跑回来,笑着道:「爹爹说,客官避雪可以,可是……」她眼睛瞄着右上角,迟疑了一会,0了0脑袋,懊恼地道:「可是……可……客官,我又忘了,我去去就回。」龙秀微微一笑,拦住了她,道:「不用了,你爹爹应该是告诉你,满座了会招待不周,让我改天再来,对嚒?」小nv孩点了点头,惊奇地道:「客官怎麽知道?爹爹正是这麽说的啊!」龙秀沉默下来,走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闭起眼睛,这才道:「姑娘,你就跟掌柜说,我不用人招待,等身子暖和了便会离去。」
nv孩想了想,便笑着点了点头,道:「算啦算啦,我不跟爹爹说,你就留一留在这里,我想是没问题的。」这个nv孩可真是善良可ai。龙秀没有回应,竟似是沉沉睡去了。nv孩看了看他,便若无其事地跑回木椅上偷看着外面的人。
「喂,角落里怎多了个外人?」那些黑白衣的人压低声音互相倾谈。「我说,大家都是辛苦人,人家来这儿歇一会,没甚麽不妥。」「唉,你这话可不对,咱们要说的事,怎麽能让外人听到了呢?」「钱兄怎麽当的,把外人都请来了。」「怪不得他,他在厨房里忙着呢。」「你看他穿得是黑衣服,莫非是新的黑猫兄弟?」「不能单凭衣着就断定的呢,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龙秀的耳中。他心中一笑,原来是三脚猫帮的人包场了,那自己岂不是偷听人家机密了?但是……他们帮主都要私闯战场了,怎麽还在这儿吃麫喝酒?
「算了,他好像睡着了,咱们照谈吧。」
「慢着。」一把苍老的声音传出。「帮中事务,怎能有任何差池?」龙秀只听风声一响,一枚暗器向自己的左肩打来。他的右手本就放在大褛内,手指轻轻一挟,便挟住了暗器。原来是一枚铜板。
因为大褛遮盖着他的手,那些人倒是没发觉。「他已被点上昏睡x,没八个时辰醒不来,你们放心说吧。」
「还是白乙主小心谨慎。小的还真不知您会武功。」
白乙主笑道:「武功的话,本主也略会皮毛。」龙秀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白乙主刚才手劲这麽弱,还在吹牛。
帮员们讨论了一会,白乙主才忍不住打断道:「大家都知道,帮主独自赴边疆劝战,让我们兄弟留在原地,本主把你们叫来,正是要问问,你们怎麽看?」有另一人道:「帮主怎可独自前往?众兄弟们,韩某在此必须前去,就算帮主事後怪罪,也要尽力为帮主而战!」不少人附和道:「对!对!」
白乙主终於笑道:「好说。只是……帮主神机妙算,你们又怎知去了会如何?只怕会给帮主捣乱。」那「韩某」心中一凛,道:「乙主教训得是。」白乙主笑得开怀,道:「无事。你们就放心吧,帮主自有分寸。但是,若破了帮规,可是要受棍子的。黑乙主对帮有大恩,帮主颇有牵顾,才减至七十棍。你们这帮人,可有考虑过自己?」那些人静了下来。
龙秀渐渐奇怪。这白乙主不想着怎麽帮苏乐儿,却在劝人别去。当天猫会被朝廷攻打时他便已奇怪为何大军会知道三脚猫帮的秘密,看来是出了内j。
这个人,很可疑。
「殿下。」炫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龙秀暗自叹了口气。这人一来,可就不能继续听了。炫成伸手搭了一下龙秀的手腕。
「别0了,是我点了他的昏睡x。」
炫成见是一堆白白黑黑的人,便想到了三脚猫帮的人。他心中渐奇,殿下这脉搏很是坚强,而且一跳一跳的甚有力度,不像是被人点了昏睡x。那麽说,是装的了。
他毫无表情地一手抱住龙秀,便向外蹿去。三脚猫帮的人也没有阻拦,反正这人对他们来说毫无重要x。
「殿??殿下,刚刚属下多有冒犯,请殿下降罪。」
炫成一出客盏,立刻像0到烫手碳,战战兢兢地在龙秀放在马上,抱拳道。龙秀摆了摆手,道:「无事,事情怎麽样?」
炫成一脸严肃,压下声音,道:「那个姑娘……她不在宅子,已经走了。」
龙秀一听到此话,便道:「此话当真?怎麽……怎麽可能?」
他道:「我去看看,你在外面候着。」炫成心中懊恼,这殿下怎麽总是要亲眼看到了才会满足?
龙秀一个翻身,便落入静悄悄的院子。
木屋就在他的眼前,里面没有呼x1声。果然,她走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木窗,里面还有她的味道。唉!她怎麽溜得b蛇都快?
他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有甚麽在眼角里闪了一下。他缓缓走了上去,原来是木桌上有一滴水反s窗外的yan光一闪一闪的。
他奇怪地道:「怎麽会有水?」他环顾四周,根本没有茶杯或水迹。他再仔细一看,这水是从高处往下滴的。「是泪水。」他肯定地道。「慢着,泪水?」
他伸手一抹,水虽冷却了,在他的手上却变得越来越热。他闭上眼睛,彷佛感受到了落泪人的无尽辛酸。「好难猜。你心里究竟在藏着甚麽?」他已经不再相信苏乐儿当时刺那一剑时说的话,他必须要问个明白。他睁开眼睛,拳头捏得很紧。他抚0了一下那泪本来在的位置。
原来,你也会心痛的吗?
他心中猛然打了个突。
他0到了,桌上很明显有一条木缝,却被一些不像是刻意放上去的灰尘压住了,怎样也看不到。苏乐儿真是聪明,聪明得让他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