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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他讨厌自己心软,可他又总是对她心软。

“别说话……别说话。”

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的声音在廖芙听来很是沙哑。

台上戏曲落幕,又换了一出新的。原本正要散去的看客们来了兴致。

“哟,这是新编的戏啊?”

“可不呢嘛,讲的是太子殿下挥师北上,讨伐不义军!”

虽然现在形势未平,但太子军队一路连胜,琰王军只能步步后退,gui缩京城负隅顽抗。明眼人都知道这场战争的定局。

“太子殿下可是勤政ai民的好殿下啊!有太子殿下在,是我大夏之幸!”

“诛反贼!灭不义!收复京城,平定战乱!”

“局势平定后,南北商路重通,咱们的日子也要好过起来了。”

在热烈的氛围中,时辰慢慢趋向子时。戏曲将要落幕之时,人群忽然朝着某个方向奔跑起来,长街的尽头,各种样式的花灯齐齐升空,像决堤后涌出的一尾尾鲫鱼,将夜空映得亮如明昼。

“走,去喝南街酒婆婆家的桂花酿!”

廖芙叫住一脸兴奋的路人,好奇问道:“大家都是去喝桂花酿的吗?为什么这么多人?”

那人笑着回答:“姑娘不是增城本地人吧?这桂花酿可是花灯节上最最重头的戏码了,在当地可是有说法的。”

五十年前,酒婆婆还是个年轻姑娘,当时被称为酒西施,承袭自父亲的酿酒手艺一绝。到了成婚年纪,她嫁给了城中最会品酒,也最懂酒的男人。

可惜当年世道不太平,大夏和戎狄交战,酒西施没成婚几日,夫君就被征兵征了去。临走前他牵着她来到定情的桂花树下,许诺道:“你每年秋天,在这棵树下埋一坛酒。若有一天,这里埋下的酒少了一坛,那一定是我回来了。”

后来一场惨烈的战争,从增城所拨的兵尽数埋骨边疆。大家都说男人已经si了,劝她另嫁。她有一手不凡的酿酒手艺,也未留后嗣,城中有不少男人都不介意她嫁过人,想娶她。

可酒婆婆充耳不闻,依旧年复一年在桂花树下埋下最新酿的桂花酒。

许多年、许多年后一个秋日的晚上,她颤巍巍拄着拐杖,去桂花树下埋今年的新酿之时,一道同样苍老的身影在桂花树下等着她……

自那以后,每年酒婆婆都会和她的丈夫在花灯节这天放飞一只代表还愿的灯笼,拿着这只灯笼来找她的人,可以得到一坛珍贵的桂花酿,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年头。

廖芙被热闹的气氛带动着,牵了他的手,也跟着奔跑起来。

眼神亮晶晶地回头朝徵鸣笑道:“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她簪子上的流苏在灯夜中摇晃,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徵鸣情不自禁伸手,流苏却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廖芙从小就被教导,她作为公主应该仪态端方。可是呢,和一头小鲛牵着手奔跑在盛会的长街,头顶上无数灯笼飘忽着升空,空气中有油炸元子的香气,有糯米糕的甜味,尽头的酒肆围满了喧哗的人群。

在这样有烟火气的场景里,她不再是背负着朝臣、父皇、百姓目光的玉光公主,竟然也前所未有的恣肆和快乐。

是她本来就该这样快乐,还是因为现在她正牵着徵鸣的手呢?

南街酒肆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和失去一只手的丈夫合力将灯笼放飞。笼中烛火晃晃悠悠,在晚风托举下,并入了夜空里、繁星般的灯河中。

“我苦练s箭一年,就是为了今天,酒婆婆你且看着,今年这坛桂花酿,必定属于我家娘子的!”有人得意洋洋拿起弓箭,一脸自信地说道。却被他家娘子揪住了耳朵:“又在说大话,这话你说了几年了?成婚前骗我,成婚后还骗我,我看你就别丢这个人了!”

惹来周围的哄堂大笑。

廖芙也笑了起来,在人群中看着那男子被妻子揪着耳朵闪躲,徵鸣看了她一眼,问:“你想要吗?”

“好啊,可是你会喝酒吗?”她笑着应着,却并没有太当回事。那只灯笼溜入灯海里就不见了,样式、颜se和别的灯笼都没有什么二致,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人群小跑着追逐灯河,无数弓箭s向天空,但s箭的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民百姓,准头不对,力道不足,没飞到半空箭矢已经掉了下来。偶有几个掉下来的,众人一哄而上,兴奋查看,但掉下来的灯笼没有酒肆的字样,显然只是万千灯笼中普普通通的一只,不由失望万分。

猛地一阵风起,将升空的灯笼又吹高了,渐渐到了追不上的高度,人群中传来扼腕的叹息声,今年又没人能喝到桂花酿了。

有道男子的声音说:“有传言说,一起喝下这坛桂花酿的有情人,即便天各一方,也终有相会之日。”

他的nv伴笑道:“那不喝它,就不相会了吗?”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梁,轻柔道:“怎么会呢?无论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便在这时,身边的人影忽然一动。徵鸣抢了旁边人放弃的弓,从地上捡起掉下来的木箭,两三步轻巧地翻上房顶,像只灵活轻巧的猫,廖芙抬头看时,他已经从屋脊上飞速掠向远处。

廖芙怔了怔,心跳无端漏了半拍。他在屋脊上跑,她提着裙子在下面跟着跑,穿过拥挤人cha0,阑珊灯火,时不时转头看他,确保自己没有跟丢。

风又刮大了。带着凉意的晚风平地而起,骤然将群灯刮向远处。这时还追逐着灯还的人已经很少了,多数人都知道s中无望,渐渐散去做别的事了。

忽然“嗖!”的一声。

虽是软木做的、小孩玩具似的箭矢,竟也发出了裂空惊石之声,宛若利器神兵贯穿天穹,甚至让听的人耳畔都似被锐响划伤。

一只非常普通的灯笼掉在了地上,几乎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廖芙捡起来,看见灯笼下面的字样,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忽然想起钧川说的,当年南海船营上,银鲛一箭直取琰王首级。

她怎么忘记了呢?他的s术一向都很好。

拿着这只灯笼,顺利地从酒婆婆处换到了桂花酿。酒婆婆有些吃惊,放在五十年前,人人都有好准头,这件事不稀奇,可这五十年来大夏国泰民安,已经很久没有s术超群的人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男人,他低头整理着袖子,是位俊美贵气的锦衣公子哥,心中越发感慨人不可貌相。

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更多的是祝福的言语。廖芙一一笑着道谢,看向他,忽然想到,他去s这只灯笼,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呢?

小鲛也相信人族虚无缥缈的传闻吗?——喝下五十年份的桂花酿,有情人就能永远不分离。

夜渐渐深了,星子隐入夜空,灯笼不知飘到了何处。乌云移走,幽静的月华笼罩了庭院。

廖芙盘腿坐在屋顶上,将桂花酿的封坛打开,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酒ye清浅,入喉辛辣,再品回甘。

悠悠五十载岁月沉淀其中,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好喝吗?”她看他端着碗,皱着眉喝下半口。

徵鸣呛咳一声:“辣。”

“酒就是这样的,印。

方兰君的视线在上面一目十行地扫过,不仅有太子za0f的消息,还写着皇帝已经将其太子之位褫夺,贬为庶民,以大夏与戎狄接壤的边疆十六城为报酬,广召天下能人英雄,悬赏za0f军首领的项上人头……

“殿下,稍安勿躁。”他安慰道。

“我如何稍安勿躁!?”而一向温和的廖芙却骤然厉声将他打断,“我皇兄的为人天下皆知!他心中只有百姓,从不参与朝廷党争,怕父皇有顾虑,孤身在外行军也连虎符也不肯接受!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za0f?”

方兰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廖枕云是廖芙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兄妹俩关系甚笃,是她心中除了母亲之外最重要的人。出了这样的情况,她无法接受是正常的。

这时,另一道人影悠悠赶来,是方兰君的大伯方慎。

“公主殿下勿要心急,我知道陛下思nv心切,已于数日之前将公主殿下在方府的消息传回皇城。陛下大喜过望,特地派遣亲卫来接您回家,人马上就要到了。”

廖芙咬住下唇,柔neng的唇瓣几乎迸出血珠,骤然回头看着他。

“您的九皇叔琰王戴罪立功,将za0f太子及其党羽赶出了京城,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原谅。现在手足和解,共同进退,真乃一段足以载上史书,流芳百世的兄弟佳话呀!”

“我皇兄不可能za0f。”廖芙还是这句话。

至于琰王其人?b起他会醒悟,廖芙更愿意相信鬣狗改吃素。

方慎不置可否地揣起了手,苦口婆心地劝:“这罪状书可是陛下亲手出具的,玉玺印章您是认得的,这告示做不得假吧?信与不信,公主何不回京亲自问问陛下呢?”

她一宿没能入睡,天刚蒙蒙亮时,婴时进屋唤她洗漱梳妆,原来父皇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

一辆马车停在方府后院,马车周围的侍卫一袭劲装,骑着高大的骏马,见到她便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公主跪拜行礼。

看着黑压压跪在面前的人影,廖芙有些不真实的感触。分明她离开京城的日子还没有超过三个月,却已经对以前的生活感到陌生了。

她坐上马车,掀开帘子往四周望了望:“方兰君呢?”

天边蒙蒙亮着微光,来送行的除了婴时,只有方家的大伯和方兰君的娘亲方杜氏。

“噢噢,他、他昨夜有事,出门了……”方杜氏语焉不详地道。

方慎在背后扯了她一把,双手作揖,露出个讨好的笑脸:“这小子素来心仪殿下,我怕他送行露出丑态,已经把他关起来了。”

廖芙看向方杜氏:“那为什么方夫人说他出门了?”

方慎一皱眉:“你个妇人家知道什么?就在这儿乱说!”

方杜氏赶紧道:“是是,是关起来了,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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