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杯子的触感相当温热,就是杯壁有点厚。好在组成杯口的手指指甲修剪干净,还透出健康的血色来。
吃完鸡汤,她收拾好保温罐,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外面是个好天气,能看到很多半透明的手臂在空中游走,软得像水母触须。又是平静的一天,她想。
带着血管的表盘中,形状漂亮的拇指、中指和小指悠然转动。孙栖安抬头看了看时间,就在此刻,她突然有种模糊的异样感。
有什么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算了,难道天气这么好。孙栖安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脑袋,心情很是舒畅。
等手指针走到了八点五十,孙栖安整整衣领,踏出门外。
“识安的询问。”她握紧双手,“得认真应对才行。”
“是啊。”母亲——她早已过世的,真正的母亲——臂膀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温声细语,“得认真应对才行。”
孙栖安熟练地扎好头髮,抬头挺胸朝前走。而在她的对面,李念身后跟着微微低头的高梦羽,两方正好打了个照面。
孙栖安眨眨眼。
李念肩头,也停着一隻漂亮的臂膀。
果然,她只是杞人忧天。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没有任何异样。
“我感觉其实挺好的。”
落座之后,孙栖安笑得温柔秀美,一如既往。
“嗯,我没再遇见什么怪事,也没有看见异常手臂……要不,你们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
此时此刻,鬼王大人还在“满足”体内受难。
要是彼岸有录像机,殷刃猜自己一定很像被扔进碳酸饮料的薄荷糖。他快被这些见鬼的泡泡给活活凌迟致死。
问:寒天雪地,四面八方下刀子但又没法躲,该怎么办?
答:抱头蹲地。
恢復意识后,殷刃非但没像戚辛所期望的那样长高长大,他蜷得比受了惊的蚌壳还紧。可惜就算减少了与气泡的接触,那些疼痛还是漫无止境地袭来。
太痛苦了。
老人梦见连天的炮火,流浪狗梦见挥舞的刀光;孩子梦里追赶舍弃自己的父母,青年梦中抱紧爱人的尸体。大到流离失所,小到爱宠死去。漆黑的情绪炖成一锅粥,每个气泡破裂都是一声悲鸣。
太欢喜了。
病人梦见康復的一日,鸟儿梦见温暖的南方;父母梦见自己逝去的儿女,中年梦见脱离实际的斑斓奇遇……又是无数满足纷至沓来。
犹如冰与火,两者交替折磨。情绪炸弹一个个在殷刃身上爆炸,炸得他体无完肤。
他在人世活了数百年,在这里却像是个婴儿,被迫在一个个年幼或苍老的心灵中穿梭。数以千亿的喜怒哀乐混乱而激烈,他即将被无数个心灵淹没碾碎。
要承受住这些,解法已有前例——要么像千年前的钟成说那样,抛弃一切情感,要么像千年后的钟成说那样,用科学的意志把自己防得固若金汤。
第二条路,他是走不了,可是抛弃情感……
的确,无法理解、不去在乎,可能是应对这万千混沌唯一的解法。就像生而为人,不会去在意蟑螂的喜怒哀乐。又好像嫩肉遍遍溃烂,生出厚厚的老茧,自是不会轻易被刺激。
殷刃撑着破碎的意识,突然间有些难过。
邪物,大天师,凶煞……恐惧幼崽。剥去层层外壳,他不过是个亲娘生下的,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他的对手,是这亿万年来,彼岸沉淀而成的情感混沌。
怪不得他先前总有种无力感,这回彻底拨开云雾,他的确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要处置远超人类的敌人,自己也要变成远超人类的某种东西,多么公平。
可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无数梦境掠过,美丽非常。而若是舍弃能够理解它们的眼,在他眼里,它们或许和下水道泛出的脏污泡沫没有区别。今后,无论是九组众人的死活,还是钟成说脸上那点微妙的情绪,通通都会变作轻尘,再不会触动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