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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

三叔带来的人很快死了个干净,阿文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小少爷,您怎么样?”

我怎么样?

我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还有点想吐。

阿文扶住我无力的身体,而我目光仍执拗地盯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三叔也死了。

眼眶涨热酸痛,很快就流出眼泪,阿文见状,抬手捂住我的眼睛,低声道:“小少爷别看。”

我靠在他身上,视线被遮挡住,眼泪却仍簌簌地落。

“今天是天耀哥的生日。”我的喉管干涩,“但是三叔也死了。”

阿文沉默以对。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傅家只是个寻常人家该有多好,那样会不会实现真正的叔侄亲近、兄友弟恭,我的哥哥会不会就只是我的哥哥,而不是变成其他的什么。

只可惜利益和权势真的熏心。天耀哥是怎样生出恨的,怎样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怎样和傅寒生在权利中心斗得你死我活的,我通通一无所知。

在我眼里,他仅仅只是我的哥哥。

生理上有一种现象叫做视觉后像,指的是光刺激物停止作用后在短暂的时间内仍然会在头脑中留下印象。最后一次和天耀哥见面的时候,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袖口翻折到小臂上,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通身仍是一派儒雅随和的书卷气息。他冲我露出微笑,摸着我的头叫我好好保重,后视镜里我看着他笑着跟我挥手,好像明天就会再见。

——但是没有那个“明天”了,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傅天耀那副带笑的模样在我心中印成永恒的后像。

几天后我被傅寒生找到,他开车带我回家,我们在车上争吵,然后车辆失控冲出护栏,两个人九死一生。

我以为这场事故是对我和傅寒生兄弟乱伦的惩戒,但仔细回忆起来的细节却令我发冷。

这些背后的事情,我所不知道的事情,都是傅寒生一桩桩一件件摆到我面前的——每一处关键,都或多或少有傅天耀的影子,弯来绕去,淬毒的箭头直指我的亲生兄长。

他想要傅寒生死,而我只是置傅寒生于死地的饵和刀。

我从来不敢细想,也许天耀哥不是恨我,他只是恨傅寒生,而我是他的弟弟所以连带也送我去死。我只能这样想。

——最令我痛苦的是,他什么都知道,关于我和傅寒生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他全都知道。

但我的天耀哥,洞察我命运的天耀哥,他却作壁上观,甚至在我的囹圄中推波助澜。

我不愿再想,但那种痛楚却轻易刺透柔软的血肉,将我牢牢钉死在赤裸裸的真相里,叫每一处都战栗着承受这剜心剔骨般的痛,叫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在眼前分崩离析。

我该恨他的,可我不愿恨他。

我恨我自己。

21

傅家所有人看向阿文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和敬畏,毕竟没人想被他当做典型给收拾掉。

三叔的尸体已经安葬了,墓碑竖在天耀哥隔壁,碑上的刻字又新又冷。

傅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噤若寒蝉里,我才意识到发小跟我说的居然是真的,傅文在傅家几乎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我问阿文:“我可以出去吗?”

依旧只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阿文说外面不安全。

“可家里也不安全!”我撑着手臂豁然站起身,神经质地边抓头发边呢喃:“我这几天老是看见傅寒生……”

阿文叹了口气,喊来吴妈:“少爷今天吃药了吗?”

吴妈连声说刚刚已经混在水里哄着吃了,他们大声密谋的行径激怒了我:“我都说了我没病,我真的看见傅寒生了!”

阿文脸色不变,只吩咐吴妈把医生叫过来。

我气得踢了一脚沙发,结果踢歪了撞到脚趾,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我惨叫一声,痛得飙出了泪花。

22

医生很快来了,还是上次被我指着鼻子骂庸医的那个。他询问了我一些最近的状况,最后说我最近忧思过重,会给我再开一些安神的药物,同时还不忘给我受伤的脚趾头喷了药。

庸医走后,我悄悄跳着脚到趴门口,想听他在跟阿文说什么。

……听不清楚,但是一定有鬼,我甚至可以有理由怀疑开的药有问题。本来就不喜欢吃药,这下更得跟吴妈斗智斗勇才行。

而且我也没有说谎,我确实看见傅寒生了。

有时候明明看得见他在,但等我再一睁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反复几次,我也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精神问题。当然,我是不会当着他们的面承认的。直男的面子就跟他们的裤衩子一样珍贵而不可侵犯。

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居然真的梦游。

白天脚趾被撞得有些严重,一直胀痛,好不容易忽略这股痛睡着了,结果半夜又被脚趾上一股强烈的疼痛弄醒,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扒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这下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梦游,那监控还真没冤枉我,看来明天得再把庸医叫过来一趟。

汗液黏在皮肤上,风一吹就觉得冷得不行,我搓了搓手臂,正打算回去房间里,眼角的余光却撇到楼下花园里亮起的一个小点。

是一簇火星,借着月光,我看见它被叼在傅寒生嘴边。

我很久没见过傅寒生抽烟了。爸妈刚过世那一阵他抽烟抽得最凶,那年他大约很辛苦,一面和想争权的叔伯旁系斗,一面又要跟外面虎视眈眈的各家周旋。

二十四岁,也算不上很大,我今年也二十四,做事却仍像个小孩子,抛去人渣行径不谈,二十四岁就能接手傅家的傅寒生挺让我望尘莫及的。

那时候我刚经历丧亲之痛,怕唯一的亲哥抽烟抽多了短命,还从他嘴里拿走烟蒂劝他少抽点烟。后来他偶尔也会抽,那时候我们关系已经达到冰点,当然,是我单方面的达到冰点。我不喜欢闻烟味,所以傅寒生每次抽烟我都会给他找点麻烦,冷冷笑两声,说你抽吧,我吸你的二手烟,完了大家一块儿死。

这么几次下来,他居然真的戒了。

我骂他装模作样,傅寒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23

今晚的傅寒生看起来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呃,更平和?更忧郁?气质更骚?

我说不上来。

月光如水,他像月下水中吞云吐雾的精鬼,腾升的烟雾迷迷蒙蒙笼罩住他的脸,为他平添了几分诡秘和哀愁。

……尼玛,居然在他身上读出哀愁,看来该死的其实是我才对。

青春期的时候我一度很嫉妒傅寒生,因为我觉得他长得比我更好看。明明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但他就是看着比我更来感觉一点。

发小那时候骂我雄竞入脑。

神经病,什么叫雄竞,本来脑子就不如哥哥好使了,结果长得也不如他,这不就是说我除了是处一无是处吗?

碍于发小是个单蠢的独生子女,我宽宏大量没跟他计较。

借着月光,我一动不动地挂在栏杆上,看着那张无比熟稔的脸心里想:傅寒生手上的烟是真烟还是鬼魂烟?

吸烟对魂体有害吗?鬼魂抽烟的话,肺会被熏黑吗?

鬼魂会不会得肺癌死掉?

越想越觉得奇妙,我喊了一声:“喂!”

傅寒生便循声望过来,我翘着脚问他:“你是人是鬼?”

他掐了手上的烟,随手扔在草地上,身上的气势尽收,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我是哥哥。”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让我更能看清楚那张跟我有着几分相似的讨厌的脸。傅寒生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冷冷环胸:“脚痛,睡不着。”接着目光瞥向他脚边的烟蒂:“乱扔垃圾,明天就让管家把你扫地出门。”

傅寒生嘴角向上弯起,向我道歉:“抱歉,哥哥做错了。”他弯下身捡起烟头,将它夹在手指尖。

他目光落在我翘起来的脚上,语气带了些一贯的温和教训:“从前就教过你很多次了,不要总是发脾气,到头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我出声呛他:“谢邀,我脾气挺好的,看不惯可以自杀。”

傅寒生笑了笑,不再说话了。我却越想越生气。

“人终有一死……”我四下巡视,举起白天丢弃在阳台上的弓箭。

开弓搭箭,对准楼下的傅寒生。

我勾起唇:“……而有些人则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箭头所指的地方,寒星般的眼睛直直望着我。

带着令人生厌的情愫。

“再见。”声音放低,我一错不错地盯着傅寒生,后者在我的注视下微微启唇,将要说些什么,但我耳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哥哥。”

语落的一瞬,手指微松,箭矢破空而去,直直扎进湿软的草地。

我闭上眼睛,几个呼吸后又睁开。

——风吹得草叶晃动,傅寒生原先站着的那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月光明澄如水,夜风微凉,我打了个寒战,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来。

……头有点痛,还是想办法自己去找个医生看看吧。

24

读中学时,我写作喜欢走无病呻吟风。

记得在一篇名为《我的青春:生如夏花,我们本应绚烂》的作文中我写道:“成长就是世界逐渐在你面前揭开残酷的面貌。”

这篇作文还被老师当做了优秀范文在语文课上当堂声情并茂地朗读了出来。

当时我用指头堵住耳朵,两只脚的脚趾蜷了又蜷,臊得一节课都没敢抬头。不仅如此,这篇作文还被班主任大肆宣扬给了我爸妈,害得我在餐桌上被傅寒生看了笑话。

——我发誓在我妈念那篇作文时他一定是在心底偷笑,气得我那天饭都少吃了一碗。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父母尚在,兄弟和睦,叔伯虽不亲热却也客套,不过故作成熟地写下这么一句话,谁料竟一语成谶——世界真的逐渐在我眼前露出残忍的真面目。

到后来我才明白,是他们把我保护得太好了。一直被捂住眼睛,只看到他们想让我看到的东西,自然长成一派天真愚蠢的样子。

但我明白得太晚了。

不只是傅寒生,我有时候也会看到天耀哥。

跟傅寒生不一样,他并不开口说话,只远远地看着我,青白的脸和黝黑的瞳孔对着我的方向,不吃药的话根本睡不了觉。

真是哀人生之多艰。

虽然不能出门,但是好在跟外界交流不是问题。发小没事,三叔没有想不开到把他给噶了,他比我还安然无恙,我那天还擦了个胳膊,这小子愣是油皮都没破一点。

就是这几天不知怎的不爱回消息,我给他发过去一个视频请求,隔了老半天才被接通。

——哎,感情淡了,真是恨不得冲过去梆梆给这王八蛋两拳。

他那边挺安静的,也挺暗,我意识到他走到了某个角落接这通视频。

“你小子干嘛呢?”我拧眉。

发小挠了挠脸,神情有些不自然:“嗯……在工作呢。”

我不解:“你在墙脚上班?你是瓦泥匠还是蜘蛛精?”

他“哎呀”了一声,一点都不像往常一样没脸没皮,显得有些正经,果然有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话一出口,我都觉得自己有些找茬,于是摆摆手:“你忙的话等下班了再跟你说吧。”

我作势要挂视频,发小“诶诶”了两声,阻止了我的动作:“我摸会儿鱼没关系。你到底什么事儿?”

我一听就不客气了,开门见山问:“你有没有靠谱点儿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那边镜头突然摇晃,发小一张大脸贴近了屏幕,他微微瞪大眼睛,好像来了精神:“你要看心理医生?出什么事儿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就说到底有没有吧。”

“有倒是有……”发小面露犹豫,还是有些不信:“真不是你?”

“开玩笑。”我呵呵轻蔑一笑:“天塌下来我傅鸿羽的心都是硬邦邦的,我的意志坚定程度你想象不到,心理医生要是遇上我得算失业。”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很模糊的轻笑,我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笑我?”

发小眼珠子正看向屏幕右上方,似乎在出神,闻言立马道歉:“不好意思,我笑出声了吗?我给你道歉。”

他跪滑得很快,我也给他面子:“原谅你了。对了,那个医生可以线上咨询不?”

发小顿了一下:“这种事情当面咨询效果更好吧?”

但是尼玛问题是我出不去啊!傅文生怕我长了腿会跑,恨不得把我二十四小时绑在大厅外面那根柱子上然后派十八个大汉围起来寸眼不眨地盯着。

如果他真答应了傅寒生要这么照顾我的话我真是恨不得傅寒生立刻诈尸然后再把他狠狠捅死以解我的心头之恨!

想了想,我对发:“我那朋友现在在国外,面对面估计有些困难,能在线咨询不?”

发小目光游离:“应该能吧……我一会儿帮你问问,能行到时候就通知你。”

“行。”我也痛快地同意了,“那你好好上班。”

挂视频前我还吐槽了一句他的工作环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夜店做牛郎呢。

发小僵着脸让我赶紧滚。

25

没过多久一个微信号就被发到了我手机上。

头像纯黑,昵称就一个字母,看着挺非主流,能是个正经医生吗?

我抱着狐疑的心态开了个没绑身份的小号去就加这人,等了半天验证才通过。

“你好。”我纡尊降贵地先发送了消息,结果等了半天对面也没有反应。

后来实在等得不耐烦,我就去打了两把游戏,回来才发现这人回复我了,就一个字——“嗯。”

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这怎么跟x度上的医生都不一样啊?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吗?这个人怎么对自己的上帝这么冷淡?还是说牛叉一点儿的医生性格都比较独特?

不知为什么,我从他这一个字里嗅出了视金钱为粪土的气息。

——不错,气势越拽,说明医术越好。我肃然起敬,开始斟酌起用词。

该怎么回呢?还是说直接开门见山?

思考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医生!救救我!”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我把自己最近的情况如实描述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文字覆盖了大半个屏幕。在我打字时,那边便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等我发送完毕过了得有五六分钟,那边才回复一句:“最近睡眠怎么样?”

想了想,我回复:“得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且有梦游的症状,每次醒来都扒拉在阳台上,感觉想往下跳???医生救救我tot”

没错,我还会用颜文字,而且这个账号用的也是女生的性别,力图塑造一个软萌的妹妹形象。

那边又是漫长的“正在输入中”。

y:“有在服用药物吗?”

这个问题还把我问住了。我不知道啊,虽然跟吴妈的斗智斗勇每次都遭遇大失败,但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吃的到底都是什么药,幻视幻听的情况时好时坏,也根本不知道那些药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

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半天,我才打下“没有”两个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26

尽管对面可能是个专家,但线上咨询确实没办法实际解决问题。

对面医生给了我很多建议,但不外乎还是要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毕竟我跟他“远隔重洋”,他显然有些爱莫能助。

最近庸医往傅家跑的次数勤了很多,有几次是为我,还有几次是为阿文。

——阿文受伤了,枪伤,肩膀和腹部各挨了一下。人是半夜送回来的,当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坚持要从医院里回来。

估计是傅家比较安全吧,毕竟经过他的改造,傅家现在防守严密得跟个铁桶一样,我遛弯的时候还没走近大门五十米就会被保镖毕恭毕敬地请回。

庸医给阿文换完药之后被我叫了过来。

“二少,有什么事?”他带着手套,手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问他阿文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庸医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庸医还说,他这次来还要给我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我挑眉看着他,“我没病没痛做什么检查?”

庸医说要检查一下我各项数据的指标,他接着问我:“二少这几天还会看见那些人吗?”

我点了点头,庸医摸着鼻子说这样啊。

“你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我狐疑地问他,庸医叹了口气:“药不会没有作用的。”他让我没事多运动运动,去打打球射射箭跑跑步。

我无辜地回望他,心说我最近都在运动啊,天天拿箭射傅寒生来着。

庸医洗过了手就带人开车把我带到他工作的私人医院,做完所有检查出来已经是下午,我有点不想回去,就问庸医我能不能自己去逛逛。

庸医说不可以。

庸医还说如果我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跟他聊聊天,他免费的,不要钱。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到庸医给我预约的那个心理医生,姓秦,是他师兄。我在听说这人是傅寒生的同学之后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想说,但庸医附在我耳边告诉我他给我预约了一个小时,8000,钱从傅文给我的零花里扣。

我一听就怒了,这还有天理吗?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单纯只是想看看这个时薪8000的心理医生到底有没有这么牛。

事实证明这姓秦的还真的有两把刷子,8000块下来心里好像是没有那么沉闷了。得,当买个乐呗,不过下次真不想来了。虽然这秦医生没什么不好,长得挺随和儒雅的,专业技术也过硬,但他是傅寒生高中同学,而且他俩关系还相当不错,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他从前见过我,还不止一次,这就让我有些微微的不适应,好像只穿底裤在人面前裸奔一样。

……果然还是应该找不认识的专家才不会尴尬。

27

“你弟弟?长这么大了。”

“嗯,今年二十四了。”

“长得跟你挺像,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像……他这种情况多久了?”

“……断断续续有一两年了,看过几次医生,我们都以为他好了……是我的错,之前太忙一直没注意,不然不会有这么一天。”

“行,到时候我给他看看。”

“请帮我治好他,这对我很重要。”

“……啧,真看不出来……”

“拜托了,老朋友。”

28

刚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傅鸿羽!”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就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接着被保镖拦在几米外。

是个男的,气息有些不稳,胸膛起伏弧度很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得出跑得很急:“真的是你!”

我定眼一瞧,哦,熟人,当年把我揍进医院的那傻叉:“刘禹城?”

——揍进医院什么的听起来很严重,但其实当时也没那么严重,我就只挨了他一拳,主要是那天状态不好,这小子迎面一拳就直接把我干晕了。虽然听起来我好像毫无面子可言,但显然当时刘禹城跪在地上抖着手一边打120一边求我不要死的窘态更令人津津乐道。

当时倒下去的时候这狗日的也不说接我一下,害我醒来不仅脸上一块乌青,后脑勺还肿了好大一个包,痛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这件事情后刘家就遭到了傅寒生的打击报复。想起发小跟我说刘禹城恨我恨得牙痒痒,我看着刘禹城因奔跑泛起潮红的脸于是问:“你牙痒吗?”

刘禹城一脸懵:“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有!我有话想跟你说!”刘禹城看起来十分想靠近,但奈何保镖的手臂却将他牢牢拦在身前。

我看向保镖,保镖冲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颔首:“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也是,不能把他放近了,不然又像那次一样恼羞成怒给我来一拳怎么办?

我到现在没明白刘禹城当时为什么要揍我,我又不止拒绝过他那一次,他从高中起就一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要破防早该破防了。

我只能归结于他那天脑子抽了。

“傅鸿羽……”刘禹城问我:“你最近都在家?”

我点头。

他表情复杂,看起来欲言又止:“那你……还好吗?”

我环视了周围一眼,又看了看他:你都在医院看见我了,你觉得呢?

也许是读懂了我眼神的意义,他的眸光闪烁,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刘禹城在保镖客气的眼神下拖着步子离开。

不过离开前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腻歪。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活像我是什么负心人一样,真是受不了这些基佬。

29

为了不损失第二个8000块,我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了。

庸医在旁边长吁短叹:“不然我把师兄叫到家里来?”

我连忙摆手:“饶了我,谢谢您!”

“我觉得秦医生的药挺管用的,让我再吃两个疗程试试,我感觉我快痊愈了!”

庸医拿我没办法。我跟他极限拉扯的时候,刘禹城还在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信息。我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心血来潮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现他这阵子每天都试图联系我。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被我拉黑了,刚开始打了几百通电话,后面又每天坚持发信息。

——行为很令人感动,就是可能没感动到我。倒不是因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只是我自认为跟他也没那么熟——嗯,虽然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读一个学校,高中甚至还同班当了两年同桌,但我跟刘禹城确实交情泛泛,以至于他做出这些举动的时候让我感到十足地莫名其妙。

刘禹城跟我还有发小顾荣不一样,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人家从小到大可都是正儿八经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天骄的代名词,被奖状和夸赞包围着长大的隔壁家孩子。活到现在,人生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想不开看上我——可见人不能太完美,不然上帝就会让你犯一些严重的错误,傅寒生是这样,刘禹城也是这样。

刘禹城跟我提到最近哪家的谁谁谁要结婚,他问请柬发给我了没有。

我有些讶异,记得这谁谁谁还比我小一岁啊,怎么就英年早婚了,是赶着完成什么kpi吗?还是被下蛊了?

这人原本也是京市纨绔子弟天团中一员得力大将,平时跟我们几个玩得比较好,所以大概率会给我单独发请帖,但现在没到我手上,估计就是被傅文截了。

刘禹城说他的婚礼就在这个月底,我有点想去。毕竟之前没听说过他自己说过要结婚,之前聚会的时候还一副要浪荡到死的态度,结果两个月不见就要葬身爱情的坟墓,这太令人好奇了,很难不让人想亲自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出门这个事绕不开阿文,他现在卧床养伤,找他也不过是下个楼的功夫,方便。

30

看病人不能空着手,很不礼貌。

深知社交礼仪的我去厨房挑了几个品相不错的水果,找了一个品相尤其不错的果盘装着就去敲阿文的房门。

“你好,阿文,我来看你了。”

我的到来显然打断了阿文的工作。

阿文床前正在汇报的黑西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阿文一眼,接着阿文冲他点了点头,黑西装便从善如流地绕过我离开了房间。

阿文靠坐在床头,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显得很苍白:“小少爷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看来他很清楚我没什么事一般不会找他。

我把捧着的果盘举到面前:“你想吃点水果吗?”

阿文定定看着我,随后摇头。我于是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开始没话找话:“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阿文说还好,我就说那就好。

“辛苦你了。”我像个绞尽脑汁写八百字议论文的学生,冥思苦想找一些废话来谈:“呃,那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武装夺取傅家政权,出任家主走上人生巅峰?

那还把我扣着干嘛?

阿文黑黝黝的眼珠子定定看了我半晌:“少爷,我不会害您的。”

“我不会害你的”“外面很危险”,合着翻来覆去只会这两句是吧。

橘子瓣上的白络让我给撕干净了,放了一瓣在嘴中,牙齿咬落,汁液迸溅。感受着舌尖炸开的滋味,我忍不住赞叹道:“哇这个橘子超甜的,尝一尝吧!”

走到阿文床前,我将只动了一瓣的橘子递给他,纯良道:“你嘴唇有点干,补点维c。”

阿文看了看我,又视线下移一错不错地看着我手上的橘子。好半晌,橘子皮都在我手上捂热了,我以为他不会接了,正打算把手收回来,却见阿文从我掌中拿起一瓣放进了嘴中。

他咀嚼的幅度很小,面上看不出什么异色来。

“方三你知道吗?”我问他,“他要结婚了。”

阿文抬眸看我,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知道,收到了请柬。”

我问:“我的呢?”

阿文说也在他这儿,我问可以去吗,阿文似乎是叹了口气:“少爷想去就去吧。”

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真是讨厌。傅寒生身边的人果然都讨厌。

得到了准许,我扔下句“祝你早日康复”就跑了。关门的那一刻,我看见阿文背靠着床合上了眼睛,眉宇间似乎一片倦色。

我心想也是,都光荣负伤了还要工作,996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可见要想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还是得远离工作。

31

傅文闭目养了会儿神,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忙音后,那边被接通。

他平静地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那边回复了些什么,傅文“嗯”了声,“到时候我会加派人手保护小少爷。”

那边又问了句什么,傅文静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他给我吃了一瓣很酸的橘子。”

他听到那边叹了一口气,熟悉的声音灌进耳内:

“他是这样喜欢捉弄人的,还望你多担待一些。”

阿文半垂着眼皮:“我知道的。”

32

妈的,傅文个骗子!

——这是我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则是……刘禹城这个傻叉!

傅文不是说会派几个人贴身保护我的吗,尼玛,我人都被绑了!贴身保护到哪里去了?!还有刘禹城!我那么相信你!居然跟我玩阴的!两个消耗信任值的坏东西!

我跟刘禹城在车后座上大眼瞪小眼,我怒视着他,而刘禹城目光中满是歉意:“傅鸿羽,忍一忍。”说完他抬头语气有些着急地问驾驶座的人:“还有多久?”

那人回他还有半个小时。

我踹了刘禹城一脚,我忍尼玛,换我给你被绑成粽子扔车后座你能忍吗!刘禹城吃痛地“嘶”了声,按住了我的腿:“别生气。”

嘴被胶带粘着,我只能发出愤怒的“唔唔”声,刘禹城见状撕开了我嘴上的胶带。

驾驶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先生……”刘禹城轻轻摇头:“没事。”

我急切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琢磨我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吧,怎么这么多人惦记我!

刘禹城直勾勾地望过来。

“我们在你身上找出来三个追踪器。”他眼珠黑黝黝的,说不清里头是什么情绪,看起来颇有点神经质的味道:“傅文很重视你,但这不够,远远不够,我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我得带你走。”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哥的事不是意外。”刘禹城手轻轻放在我的背后,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傅文查清楚了眉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快就会动手。”他轻轻地问:“我们去x国好吗?我在那边都布置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得等风头过去之后。”

“什么意思?他们是谁?”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刘禹城看着我的目光爱惜又像怜悯,他摇头:“太多了,你不必知道他们是谁。傅文是他们下一个目标,但你……没关系,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

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说,就糊弄呗?我抿唇,心底怒火高涨:“你也把我当傻子?”

刘禹城不说话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知道很多,但任我如何逼问他都不肯开口。

33

他们说的半小时是去机场的时间,刘禹城现在就要带着我飞x国。

我死死扒住车门连声摇头:“不,我不走!”我连旅游都没去过x国,人生地不熟死外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刘禹城来掰我的手指:“不行,你必须跟我走!”他吩咐刚刚开车的那个人,两人一起把我硬生生架上了飞机。我被按在飞机座椅上,嘴里激情辱骂了刘禹城十分钟,他端着一杯水问我嘴巴干不干。

我也骂累了,垮下肩语重心长道:“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刘禹城“嗯嗯”:“想喝水还是果汁?”

“……”我放弃道:“果汁。”

半杯果汁下肚,润了唇也解了口渴,我于是继续问刘禹城:“你到底想干什么?”刘禹城偏头看着我,他同少年时代的变化并不大,无非只是从青涩变得成熟了,脸庞依然俊秀,眼神也一贯地温和从容。

我其实很少认真地注视他,即使在高中做了两年的同桌,我对刘禹城的印象都是不甚清晰的,我只记得他成绩很好,几乎每周升旗仪式他都会上台演讲,但我在仪式上总是开小差,一次也没听过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我们做同桌,但平时并不怎么一起玩。有时候他会借我抄作业,有时候会在我上课睡觉被抽起来回答问题时偷偷在下面提醒我两句,除了这些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什么私交,所以高考后他向我表白时,我才开始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34

我当然拒绝了他。

35

刘禹城当年写的那封情书早就被我还回去了,我递给他,他不接,只很伤心地望着我,我于是想把东西塞到他衣服口袋里去。我努力地塞他就努力挣扎,刀光剑影般的你来我往差点演变成打架斗殴。最后扯坏的情书落在我俩身旁,我跟他两人气息紊乱衣衫不整地叠在一起,刘禹城自上而下地盯着我,令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夸他的眼睛好看。

确实很好看,看得我微微愣神,然后这狗日的大脸盘子越杵越近,我避无可避,最后只有忍无可忍地偏头,任由柔软的唇瓣落在嘴角。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仿佛直接贴到了我的心脏,那一瞬间我仿佛心头撞鹿,然后就挣扎着爬起来恼羞成怒揍了刘禹城,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揍完人后我就红着脸气冲冲走了,走之前我听见刘禹城对我说话,他问我两周之后能不能给他一个答复,我并没有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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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之后,傅寒生趁醉爬上了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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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我的话,刘禹城只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我不会的。”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于是闭上了眼睛。刘禹城叹了口气,帮我调整了一下座椅,他声音放轻:“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的。”

我心底冷笑:“那我到时候死了还做个糊涂鬼?”话音刚落,刘禹城便按着我的手背反驳道:“你不会死的。”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睁开眼,歪头对上他:“谁在对付傅家?”

刘禹城在我审视的目光下抿了抿唇,半晌垂下眼睑躲避我的视线:“你真想知道?”

我白他一眼,废话!总不能真让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吧?“赶紧说!”

刘禹城于是吐了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而后报菜名一般硬邦邦吐报了一串姓氏,说到最后他顿了一下,眼皮又掀起来,看着我缓缓道:“……还有我家。”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八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人品能差到这般人人都想你死的地步也算一种本事,傅寒生,你真牛,你死得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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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城则是偷偷跑出来的。

刘家的事业都是他的父亲兄长和姐姐在打理,作为幺子的刘禹城志不在此,所以他对这些事情一向不关注。直到在傅寒生出事后他偶然偷听到父亲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因为傅寒生近几年行事越发乖张已经触怒了很多人,而这次事故正是几个家族联手策划的。

傅寒生的确如愿出事了,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傅家还有个棘手的傅文,并且手段比傅寒生更来得雷厉风行,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弄得所有人方寸大乱。于是他们又矛头一致对准傅文,等傅文一死,傅家的旁系根本不成气候,只能任人摆布被各家分而食之。

听到这里我目瞪口呆,听刘禹城的意思他们没有要对付我的打算,毕竟我的废物是远近闻名的。但说到底我是傅寒生的亲生弟弟,刘禹城担忧这个身份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就想先带我去国外待几年避避风头。

听到这里我还怪感动的。

“这就是你绑架我的原因?”我甚至还没有踏进方三婚宴的大门!

刘禹城则歉意地看着我:“傅文看得太紧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呵呵。”突然想起来,“你带着我跑了,你爸他们不收拾你?”

刘禹城神色落寞了一瞬,随后莫名坚定起来,他还安慰我:“没事,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哥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你爹当然不会拿你怎么样,顶多把你的腿打断,但傅家要是出事我可能就会嗝屁儿啊你知不知道!

我不可救药地看着他,喃喃:“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

从国内飞x国15个小时,我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跟刘禹城一块儿待过这么久,好在他话并不多,不然我得被烦死。

没有消遣做就只能睡觉,在半梦半醒间,我听见身旁人问:“……为什么没有来。”

我迷蒙地揭下眼罩,“什么?”刘禹城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定在我脸上:“我问那次比赛你为什么没有来?”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我却沉默了。

刘禹城问的是六年前那次省级射箭选拔,通过的话就能进入省射箭队,若是进了省队,凭我的资质再进国家队也只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可以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我最后没有去,从那之后梦想什么的就通通跟我没关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人类。

那个时候刘禹城是唯一知道我报名的人,比赛那天他也去了,在赛场坐了一整天,人潮涌来又散去,每当箭矢命中靶心人群便爆发出惊人的欢呼,然而一切热闹欢欣通通与刘禹城无关。

那天他从始至终没有等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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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来是个平庸无比的人,小时候接受过的来自他人最大的赞扬也不过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水灵”,活像我是什么地里长势大好的萝卜似的,感觉他们挠破了脑袋想方设法才找到我这个为数不多的优点。

直到后来我看到网上一个说法,说当你找不到一个人的优点的时候你就夸他“可爱”。那时候我就想到他们夸我长得水灵也应该是同一个道理,然后我就绝望地发现“水灵”可能也不是我的优点,而是他们实在找不到形容词随便用来搪塞我爹妈的,这种夸奖口吻无限接近于“你家萝卜长得真好”。

说实话挺崩溃的,还有就是哪个男孩子喜欢被人夸长得水灵啊?他们就从不夸傅寒生长得水灵,他们夸他聪明早慧日后一定有大作为,夸我爹妈好福气,然后看到我才顺口夸一句“水灵”,气死我了。

你才水灵,你全家都水灵。

我小时候贼讨厌那些心里没有一点ac数的亲戚,逢年过节家里同辈的孩子难免要被拿出来比较一番,天之骄子傅寒生自然叫他们的崽子只能望尘莫及,所以身为傅寒生亲弟弟、同时身上又没有什么出彩优点的我自然成了他们拉踩的对象。

委婉点的会让我向我哥靠拢学习,没那么有眼力见儿的就自以为开玩笑地让我出去别丢了傅家的人。说到这里他们就哄堂大笑起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很讨厌这群人,连带也讨厌把我衬托得一无是处的傅寒生。他的确什么都比我强,我什么都比不过他,我在他阴影下活了十几年,直到高中。

我在高一的时候接触了射箭这项运动,并在这上面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这是傅寒生唯一比不上我的地方。

看来上帝并没有完全抛弃我,那时候的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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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时候我想办法偷偷瞒着傅寒生报名了省射箭选拔赛,我对射箭有一种几近狂热的喜爱和执念。我的教练曾经玩笑般告诉我,说我这个天赋生来就是要射箭的。我抿唇微微笑,心里很受用。

其实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并不纯粹,甚至无比庸俗——有且只有在这项运动上,我才能远远超越傅寒生,所以射箭对我来说很重要。

能够超越傅寒生,对我很重要。

这个不单纯的目的我从未对人说起,饶是傅寒生也不会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日复一日地钦羡他嫉妒他呢?他以为我是真的喜欢,这更好笑了,明明知道弟弟喜欢却还要千方百计阻挠,傅寒生好像显得比我更小人一些。

所以傅寒生是从那一刻才从我心目中的神坛上走下来的。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哪怕当时傅寒生强暴了我,他的形象在我心中都还没彻底摧毁。只有这件事发生后他才在我这里真正面目可憎起来,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开始真心实意地恨他的。

我从前挠破了脑袋都不明白为什么傅寒生要阻止我去追逐我的梦想,后来我就懂了,他只要我在他身边,不管我是死是活,他要确保我时时刻刻能够被他掌握在手里。

所以我说该看心理医生的其实是傅寒生才对,但我的话他不会听,除我以外又根本没有人敢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我一直在哭,傅寒生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啄吻我沾着咸湿泪水的嘴唇,他说小羽,不要离开哥哥。

眼里的雨滴无时无刻不在下落,铺天盖地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晶莹的泪光无处不是,像夏季潮湿温热的雨。所有伤心的河流汇聚在我的下巴,凝成一汪心碎的海。而傅寒生的气息将我重重包裹,冗长的痛苦像盘踞在皮肤上不肯散去的淤青,他的吻在每一个午夜梦醒的时分撕裂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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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刘禹城的眼睛,我竟有些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刘禹城双眸清澈一如当年:“傅鸿羽,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

“为什么没有来”,他问的不仅是比赛,还有我给他的答复。

我张口,注意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涩哑:“……傅寒生不让我去。”

“他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

刘禹城的眉头先是讶异地拧起来,而后慢慢地,怒火点燃他整张面庞:“他凭什么!”

我疲惫地垂下眼皮,淡淡道:“凭他是我哥。”

刘禹城语气急切:“那他也不能……”

我轻轻摇头,傻孩子,他能着呢。

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刘禹城在旁边翻来覆去“凭什么”“他怎么敢”,我嫌他吵,伸手一把捂着他的嘴。“嘘。”我说道:“累了,休息一下。”他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我放开手,刘禹城却突然拉近了脸,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这个距离我简直数得清楚他的睫毛。他定定地看着我,低声叫我的名字。

“傅鸿羽。”这么近的距离,我简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想起高考完的那个下午,他将信封递给我,脸上飞了点薄红,神色仓皇眼神湿润;也令我回忆起我们双双滚作一团的时候,他撑着地面俯身看下来,眼睛里像燃着火焰。

这人口吻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小心翼翼:“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率直到鲁莽,带着经年的稚气和青涩,永远天真地等待他的答案。

——他的每一次告白都令我作痛一次,从前我不明白这种隐隐的疼痛感从何而来,现在却懂了。它和雨夜起就在我体内扎根的痛苦一齐牵扯我的五脏和神经,是我难以承受的欲和爱。

我一直不讨厌刘禹城,尽管他是我不喜欢的天之骄子那一类,但在我心里,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望着他期冀的眼神,我终于错开视线:“抱歉。”

又一次拒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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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城眸光黯淡,落寞地垂下眼皮:“抱歉,我现在不该说这些的……”

我拉下了眼罩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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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续睡了几次,飞机终于才平稳落地。我脚刚踏上陌生土地就冲刘禹城一伸手:“手机。”

这小子装傻充愣:“什么手机?”我白了他一眼,上手去摸他的兜。他被我摸得痒了,于是伸爪子钳住我的手腕:“好了好了。”他哄我:“现在还不行,等过两天再给你玩。”

谁要玩手机啊!我对他怒目而视,刘禹城则冲我表情温和地摊了摊手。不过这种事情我也能想明白,刘禹城现在立场很复杂,既想保住我又不能让傅文得到喘息,毕竟以傅文的性子要是到时候逆风翻盘……我看我跪下来求他能不能保下刘禹城一条命吧。

没错,我是在吐槽傅文他们心狠手辣,总之大家都是命苦的人,刘禹城既然不让我给傅文通风报信那我就只有诚心祝福傅文福大命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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