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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海上生活之后,我晕船的症状好了很多,就是一直在船上待着很无聊,天天跟刘禹城大眼瞪小眼,都快跟他日久生情了。
在这期间我跟刘禹城两个人把游轮探索了个遍,娱乐项目并不很多,打牌听音乐看书,还可以上网冲浪,但信号不稳定,开一把游戏能把我卡死十几次。刘禹城忍不住给家里打电话,反正在海上,也不怕谁追过来。他家情况不好,目前没人伤亡,就是被弄进去了好几个,罪名基本上都是经济犯罪,刘家目前基本上大厦将倾。说实话我那几天都不敢在刘禹城跟前晃,怕他恨屋及乌一怒之下扔我下海喂鱼。
是我以傅鸿羽之心度刘禹城之腹了,他对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怀疑他这性格放电视剧里说不定就是那种跟杀父仇人谈恋爱恋爱脑傻白甜。
抵达目的地的那日是个晴天,故土已然进入了深冬,港口的风凛冽得跟大嘴巴子似的,抽在脸上生疼,把我和刘禹城冻得二傻子一样。
我早就知道刘禹城是个什么打算,怪他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怪他那双无忧目里藏不住太多。但他最终没有说,我自然也就当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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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刘禹城进商场买了两件羽绒服,套上后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两人都折腾得饥肠辘辘,最后找了家面馆相对无言地嗦面,他把碗里的牛肉都夹到我碗里,我用筷子拨了拨面条:“……其实可以找老板加。”他只是笑:“我想这么做。”
我撇了撇嘴,将那碗面条都吃完了。
吃完饭后刘禹城去银行把那些美金都兑换成人民币,我则坐在椅子上看他忙碌的背影,恍惚有种错觉的静好。事情很快办完,他将那张卡塞进我手里,眼神湿润柔和:“密码是你生日。”
我懒懒“嗯”了一声,真抱歉,我都还不知道他的生日。刘禹城又说:“这些钱不够买房,不然我还是陪你去把房子租好?”
我又摇头,刘禹城握着我的手,眼神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到头来只挤出一句话:“你……你自己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我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他笑了笑,握着我的手却迟迟不肯放,我于是反握住他的手心,“走吧。”我说:“我送你。”
我很多年没有为人送行了,但依然熟悉送行时的心态。等待的航班是悬在头顶时刻会掉下来的剑,只会随着时针的转动不断逼近脖颈,到时候离别会将人斩落得鲜血淋漓。我和刘禹城两人并排坐着,居然找不到话可以说。
我们也许是在回忆,也许是在猜测,相伴的旅程在昨日,在我们身后;身前的未来却蒙在雾里看不清楚。结束的舞台剧迟迟迎不来谢幕词,可时间仍在流逝,沉默将我的思绪放在热锅上蒸炸煎炒煮,唇却紧紧闭着,离别之际,我竟没有话想说。
我向来如此讨厌离别,却又不得不习惯。
候机厅里的荧幕滚动,下一刻刷出刘禹城的航班号,刘禹城又看了我一眼,眼里藏了千言万语。“去吧。”我说:“我们会见面的。”
他一下抓住我的手,眼波里水光潋滟。我抽出手掌,按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再见。”我说。
有机会的话会再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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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一进房倒头就睡,结果又做了很多梦。
我看见自己十八岁时稚嫩的脸庞,将身躯缩在床脚,脸上挂着泪痕,喉管挤出的嗓音细弱,呜呜咽咽,像沙哑的悲鸣。
“妈妈。”
我听见自己的呜咽:“哥哥变得好可怕……”
“我害怕……妈妈,我好难过,我是不是快死了……”
声音细细打着颤,像某些剥去外壳与皮毛的小型动物。那个时候我大约是很害怕很难过的,但再也不会有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轻轻将我环住了。
醒来时还是午夜,床头留的夜灯亮着,在墙上投下明暗的光影。我爬起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随后从箱子里摸出刘禹城的那把枪,将里面的子弹倒在被子上来来回回数了五遍,最后只装上了一颗。
将枪口竖直抵在下巴处,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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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不再絮叨了,她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在扣下扳机前我其实想了很多,但回过神的时候头脑又空空如也,潮水退去般找不到任何思绪的痕迹。
如果今晚死在这里的话,这家酒店会有大麻烦的吧?我其实不是那么喜欢给别人带去麻烦的人,做出举枪自戕这种举动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怎么说呢,激情犯罪?不过今晚在这里死掉的话,尸体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吧,到时候警察调查起我的身份,那么联系到傅寒生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他会来,也许也不会亲自来,我既死,那么他来不来亲自收敛我的尸骨意义也不很大,他们完全可以把我火化完再送回去,傅寒生应当还不吝啬为我举办一场葬礼。想想还挺可笑的,我参加他的葬礼完他又参加我的葬礼,还整得挺礼尚往来。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了起来,不过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我现在都还不那么愿意见到傅寒生。
我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将枪扔进大敞的行李箱里,这玩意儿过不了安检,离开之前必须得谨慎地处理掉,天明的时候我独自登上了前往远方的列车。
怎么说呢,这回我终于有自己的目的地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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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山脚下香客如织,我抬手摘了脸上的墨镜微微仰头看巍峨的山体和一眼看不到头的青色石阶。
……怎么还他妈这么长。
我又把墨镜戴回脸上,果断拉着行李箱走向一旁的观光缆车——所以说当初傅寒生真是脑子发病,明明有车不坐非得自己走上去,我看他分明只是想折磨我,那次回去之后我腿酸痛得像是被车碾了一遍,对傅寒生更没有好脸色。
算了,往事不提也罢。缆车车厢逼仄,随着车身越升越高,坐在我对面趴窗玻璃上往外看的小孩连声发出惊叹,活泼的双脚不时踢蹬到我面前的行李箱,惹得我横了他好几眼,他的家长急忙给我道歉赔笑,没话找话问我为什么带着行李箱上山,我说我看破红尘上去出家,那家长嘴角抽搐了一下,“哦”了声没再说话了。
登上山顶时已是金乌西沉,不得不说山上的风景还是好,空气也清新,可能因为海拔高了,凡尘的忧愁都淡去一点,站在庙前,风也沉静,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搞得我都有点想真的剃度出家了,不过听说这里只收研究生毕业的,我个本科生只能望学历兴叹。
庙里开始响起钟声,沉厚的钟声极具穿透力,每敲击一次,灵魂都好似从内而外地随之共鸣,一声声地在这具躯壳里回还激荡,荡涤出尘灰和污秽,叫人暂时忘却了一切。
——如果听到钟声敲响,苦厄就能暂时得到平息。高僧诚不欺我。
雄浑古拙的钟声一声声在山间回荡,我仰头看冬日里难得的橙色夕阳,在寺中萦绕漂浮的香火烟雾中轻轻阖上双眼。
菩萨保佑,如果我是有罪的,那么愿钟声洗去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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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的打算就是自掏腰包在这个出云寺里住下来,一般寺庙是允许香客住宿的,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一拍脑门就决定在这儿住几天躲躲清静,顺便还能陶冶一下我的情操。寺里住宿条件还可以,有空调和热水器,就是天天吃素还没什么娱乐设施,让我不得不用手机打起了游戏,用的是之前的号,满屏花里胡哨,刚上线没多久就有好友给我发信息,内容是三个问号。
这人游戏名有点花哨,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顾荣。
——完蛋,是顾荣。
我登时就想直接退游戏,但奈何在和别人组队,总不能坑队友,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玩下去。
顾荣信息跟连珠炮似的一条接着一条,我又要看他的信息又要观察战局,眼珠子险些忙得转不过来,他最后一条问我在哪儿,我抽空回他说在xxx游戏里的一个副本,那边很快发过来一串省略号,接着就问我要电话号码,我不给,顾荣恼羞成怒,扬言要加我仇杀让我以后都玩不了游戏。
一段时间不见这小子还是这么歹毒,行,那就给他吧,反正现在对我来说给不给都没太大关系,我又不可能在这庙里缩一辈子。
前脚刚发完,后脚顾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毫不犹豫就给挂了,笑话,通话会断网,我副本还没跟队友打完,可不能坑队友。秉持着强烈的道德感和责任心,我愣是顶着来电铃声跟队友打完了副本,退了游戏才接通顾荣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先激情问候了我两分钟。我掏了掏耳朵,开免提扔到了床上,等顾荣发泄完了才问他:“有什么事吗?”
顾荣刚消下去的怒火肉耳可闻地再次高涨:“有什么事吗?你问我有什么事?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数?!”
我纳闷,我干了什么,不就出国旅游了一段时间没告诉你吗,犯得着动这么大肝火?思及此,我开口跟顾荣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走得比较匆忙,忘了知会你一声,别担心,我没被绑架。”顾荣在那边冷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悄悄死外边了呢。”
我一边搓指甲一边真挚地道歉:“抱歉抱歉。”顾荣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回京市没有?”我说没有:“在外边儿散心呢。”
那边不说话了,悉悉索索一阵轻响,接着顾荣轻轻开口:“那什么,傅鸿羽,你知不知道你哥其实……”
我点点头,意识到顾荣看不见我的动作后开口补充道:“我知道,别跟我提他,不然我挂电话了。”顾荣立刻说好好好,接着轻声嘟囔:“脾气真大,还是不是好兄弟了,早知道这些天我可是为你担惊受怕的,傅鸿羽你可真是个白眼狼!”我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冲你发脾气,你委屈个什么劲儿,反正不准跟我提这个。”
顾荣慢吞吞“哦”了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开始剪脚趾甲,随口扯道:“不回来了,我打算在这边定居。”顾荣在那边大惊小怪:“啊?你不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想我的时候可以过来找我玩。”顾荣噎了一下:“好歹也告诉我你在哪儿啊?”
哈哈,我可不想告诉他我在哪儿,万一这小子去告状怎么办,想到这个,我立刻警惕地问顾荣:“你最近跟傅文他们联系过吗?”顾荣顿了顿说没有,我说那就好,并且嘱咐顾荣让他别跟其他人提起我,我还想再清静两天,顾荣很无奈地答应了,不过话里话外还是想打探我在哪儿,我没告诉他,嘱咐完就撂了电话,刚放下手机没多久电话就又打了进来,我指甲还没剪完,也没看屏幕就很不耐烦地接通:“还有什么事吗?”
那边错愕了一下,温声问我怎么了。
我也愣了愣,不是顾荣,是刘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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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按在手机上无意识抠了抠壳,我讷讷道:“没什么,刚刚骚扰电话打进来。”刘禹城显得比我更加警惕:“哪里打来的骚扰电话?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没打算实话实说,只轻描淡写应付了过去,转而问他:“你回京市了?”刘禹城则回我说已经到了家。
我又开始抠手机壳:“那个……你家里人没事吧?”刘禹城沉默了两次呼吸的时间,“傅鸿羽,”他叫我的名字:“他们都很好,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是你的错,我不希望你因此而感到自责。”随后他的语气轻而近乎恳求:“你是无辜的,我知道,你也清楚的,对不对?”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倏忽掉了下来,也许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吧,我想道:刘禹城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笨。
他问我在哪儿,我犹豫了一下,怀着莫名的情愫报出了自己的位置,对此刘禹城感到错愕,他甚至带着调笑般的语气:“我一直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大约也为我在寺庙中住下的事情感到荒谬。
我笑了笑:“我现在也是。”当初发的愿没一个实现的,不知道是心不诚还是因为这些确实虚无缥缈,佛祖菩萨都没有显出能令我改换信仰的灵,以至于我拜来拜去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怎么说呢,更没办法理解傅寒生了,毕竟他书读得比我高,结果还修成了一个佛教信徒,嗯,尊重,但无法理解。
可恶,怎么又想到他了。我甩了甩头,将傅寒生甩出脑海的同时将这种傅寒生在我脑子里时不时的客串归结为近乡情怯。现在不能去想太多关于傅寒生的事情,不能想他的死,也不能想他的生,因为感觉自己可能会疯。
我揉着太阳穴,起码现在我还不想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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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两通电话之后,我的生活平淡依旧,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被佛家氛围熏陶得即将大彻大悟放下红尘之时,刘禹城给我打过来了电话。
那是在下午,天色很阴,天气预报说会下大雨,接通电话前我还在听大师给我论禅,电话那头刘禹城呼吸急促嗓音颤抖——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这样惶恐,字与字之间抖散得不成样,模糊话语间我只听见他叫了很多次我的名字,“傅鸿羽”三个字似乎叫他含糊地碾碎了,每喊一次,他似乎又重新振作起来,情绪高昂而急促地——“我带你走!”
那一瞬间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阴云之后雷声阵阵,我意识到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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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午夜,我睡得正香,刘禹城一顿夺命连环call把我吵醒了,我困成狗,一边揉酸涩的眼睛一边打着呵欠问他有何贵干,刘禹城那边静静的,没有什么声响,只是让我下来,说带我走。
有病——我怀疑他疯了:“要私奔等明天睡醒再私奔好不好,拜托我真的很需要这顿睡眠。”但刘禹城在电话里只是执拗地重复:“我在山下,你赶紧下来。”不管我如何劝说他都大有一副你不来我不走的执着,我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不让自己把手机扔出去蒙着被子继续睡,在床上疯狂拳打脚踢对着空气一顿输出后我终于一鼓作气爬出被窝开始穿衣服。一边睡眼惺忪怀着火气地收拾东西一边心里默念刘禹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会儿出去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此时不到五点多钟,又是冬日,外头天还完全黑着,但已经有僧人活动了,我只拿了个手机出门,发现外面在下雨,又折返回去拿了一把伞,跟院子里的僧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揉着睡眼往山下走去。
下山得走半个钟,刘禹城你最好真的有急事找我。
走到山门,兜里手机又响了,我痛苦地接通,刘禹城问我下来没有,我几乎都要没脾气了:“下山得用半个小时,我总不能直接跳下来吧。”刘禹城默了几个呼吸:“跑下来吧,傅鸿羽,得赶快,没有时间了。”说完又挂断了,很莫名其妙。
什么谜语人,我一脸不解地看着屏幕,什么没有时间了,这人是张起灵吗?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虽然心里吐槽,但其实有点担心他出什么事,我加快步伐小跑了起来,冰冷的雨线贴在脸上,人都清醒了不少。快到山下的时候,刘禹城又来电了,那头呼吸急促,声音压得也低:“……别下来,往东跑!”
电话很快被挂断了,我惊异地看了眼手机,不是,耍我呢?怎么一会儿下去一会儿不下去的?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想揍刘禹城了,但刘禹城的态度是不可忽视地异样,我迫切地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我心里忽地腾升起一种巨大的不安感,仿佛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山口的位置竖了一盏很亮的路灯,远远看着,强烈的光线在雨幕里不过模糊成昏黄的一团。我停下脚步,一眼不错地看着,都不敢眨眼睛。
——路灯下面站了个人,我看得真真切切,并且头一次庆幸自己视力好。隔着远距离也能看出来那人身量很高,穿着黑色的大衣,撑了把同色的伞,身形显得单薄,杵在山口,雕塑似的。
我丢了伞拔腿就跑,还不忘抬头仓皇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哪儿是东来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不管了,往右边跑再说!
山道两旁都是茂密的丛林,下着不小的雨,天黑泥土湿滑,我摸着黑摔了好几次,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半个身子都是泥,身上还擦伤了好几处,雨水刺激到渗血的伤口,刺痛无比。
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清楚自己现在清醒无比,但我倒宁愿自己是发病了出现幻觉,因为山口站着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傅寒生!
我摸着潮湿的树干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突然就理解了刘禹城为什么这么奇怪——傅寒生本人都来了,他能不急吗!也许刘禹城本来是打算在傅寒生赶来之前让我跟他一起走,但在山脚碰上了傅寒生,看傅寒生那样子就知道刘禹城没讨到好,不知道他那边现在怎么样。
没有光又下着雨,我几乎是走两步就要摔一次,路没跑出几百米,人浑然成了个泥人,就是傅寒生现在站我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来。我在林子里晕头转向地跑,说巧不巧,可能是歪打正着跑对了方向,我很快就碰上了刘禹城。
躲在树干后面确认是他后我才敢出来,走到一半脚滑又摔了,刘禹城身旁的壮汉将我扶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们都看清彼此的状态,刘禹城脸色白惨惨的,他受了伤,有些讶异地问我:“怎么摔成这样?”
我满脸泥浆子,闻言幽幽道:“见鬼了,能不慌吗?”刘禹城脸色微变:“你见到你哥了?”
我点头,看向他缠着布条的右肩:“怎么弄的?”刘禹城闻言不说话,我有些吃惊:“是枪伤?他们还带了枪?”刘禹城还是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我很不能理解:“他带伤来干什么?清理我这个门户?”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油然的愤怒从心底腾升而起,不可置信地轻声反问:“他要杀我?”
什么绝世大畜生!
听到这里刘禹城终于开口了。“不是的。”他说:“也许他要杀的人,是我。”我不理解地看他:“杀你?为什么?”刘禹城定定看着我,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不知为何却总觉得他的目光沉默而哀伤,这种猜想使得我心头一跳。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时林子中钻出来个人,他看了一眼刘禹城,对众人道:“走吧,他们追上来了。”
刚刚摔下来时崴了脚,走起路来有些痛,刘禹城看出来了,主动过来要搀我,只是一动右臂神色就不免地扭曲,我看着他的伤问:“严重吗?”刘禹城摇头:“好像卡在关节里了。”
我沉默,如果不及时医治的话,这条手臂废掉的可能性很大。一旁的壮汉过来搀住我,我跟在刘禹城后面,一群人步履匆匆。天仍黑着,雨更大了,大家都水里捞出来似的,逐渐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冻得我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想了想,我对身前的刘禹城道:“其实你没有必要来。”他没有回头,雨水将他整个人淋湿,原本蓬松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使他看起来很狼狈,在雨声和雷声中,我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我不来,他也不会放过我。”
他是对的,对此我只能保持沉默,尽管事情并不是我完成的,但作为罪魁祸首的亲生兄弟,我不免感到无地自容。像是体察到我的情绪,刘禹城突然转过头,他也许是对我笑了笑,昏暗中看不清:“不要想那么多,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垂下眼睛,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的路上,豆大的雨水像是永不停歇地打在身上。
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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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我所料,刘禹城本是想在山脚下借我一同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傅寒生突然带人追了上来,两拨人在山脚碰上,刘禹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没讨得了好,身上还挨了一枪子。
我默默听着,并不敢搭腔,心虚。
索性刘禹城出发前就做了两手准备,东边也有他布置的人手和车辆。紧赶慢赶前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要走出山林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他回头看了刘禹城一眼,刘禹城点头,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你去看看情况。”借着壮汉手里的电筒,我注意到刘禹城肩上缠着的浅色布条被血洇透又被雨水冲淡,正呈现一种黯淡的浅红。
我突然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他的手,尽管我也十指冰凉,但刘禹城的手冷得惊心,他转过头来:“怎么了?”他的脸白作一片,连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我嗓音干涩地开口:“你的伤得尽快处理。”
刘禹城看了眼扎着布条止血的伤,“没事。”他说:“一会儿再处理。”他并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是反手握住了,两只同样冰冷的手即使交握在一起也没能捂出一丝半点的暖意,但我还是默默握紧了刘禹城。
停下来之后不仅是头痛,脚踝也愈发肿痛起来,我极力忽视身体的这些不适,有些苦涩地想,这几个月似乎都没过上过什么安生日子,国内国外到处逃,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一处能安稳地容纳我一样,这么想我也实在太惨了一点儿。
雷声频繁作响,我们不敢在树林里待着。找了个勉强能避雨的石壁躲着,出去打探的人很快回来了,并且通知我们底下仍是安全的。刘禹城显然松了一口气:“走吧,赶紧离开这里。”他牵着我往山下走,下面果然又几辆车候在那里,刘禹城将我塞进其中一辆的后座,自己也坐了进来,车辆驶动,几辆车的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即使傅寒生察觉到也会被迷惑。车里开了暖气,我却仍然觉得冷,精神紧绷着,心坠在半空中落不下来。刘禹城用左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抬头去看他,车里灯光很足,令他脸上的神态清晰。
“别害怕。”他说。
我视线往下,停在他肩膀处,那里没再流血了,但情况依旧糟糕,我轻轻撩开他的衣袖,注意到刘禹城的右手显露出一种不详的青灰色。
不及时处理的话,这种手说不定会废。
我突然问刘禹城:“你是怎么中枪的?”刘禹城拧着眉,许是有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跟你……傅寒生对峙的时候,但不知道谁开的枪,没看见人。”他苦笑一下:“对方枪法很好,大约只是为了威慑我,所以没要我的命。”
我盯着他的肩膀出神,而后缓缓出声:“……我不记得傅寒生身边有枪法这么好的人。”一枪命中,既震慑了刘禹城,又没有伤到什么要害,还能使他失去行动力,傅寒生身边的人我不敢说全都认识,但起码也见过七七八八,里面枪法最好的应该是阿文,但阿文不见得有这种百步穿杨的能力,也许是歪打正着……
我正思考着,前排开车的人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人语气冷肃:“他们追上来了。”刘禹城闻言坐直了身子,眉头深深皱起,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怎么暴露的?”我脑子里似乎短暂而尖锐地嗡鸣了一声,但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思,只听刘禹城语气沉着地吩咐:“尽快甩掉他们。”
他眉宇郁色很重,似乎想到什么,转头要跟我说话,但表情显然在看见我的表情时凝愣住了。
他问我:“怎么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苍白,只定定看着他,在他疑虑的眼神中缓慢而僵硬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我记得之前逃跑的时候把这玩意儿随手插进了兜里,没想到摔了这么多次居然还没摔掉。
我按亮屏幕,手机性能不错,进了水还能继续用。
刘禹城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注意到自己捏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我看着刘禹城,缓慢而涩哑地开口:“……可能是我。”
“暴露位置的人,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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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刘禹城很快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拿过手机打开车窗扔了出去,他面孔沉郁:“怎么回事。”
我的喉咙异常干涩,几乎是挤出语句:“……顾荣联系过我。”刘禹城拧眉:“顾荣?”
我不知道自己脸色已近煞白,只无神地跟着他重复了一句:“顾荣……”
不可能的,顾荣不会和傅寒生勾结起来出卖我,他知道我有多恨傅寒生的,我不相信是顾荣。
刘禹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相信他吗?”我抬头看他,心想我信,我当然信,顾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来没有背叛过我,将来也不会的。
小时候一起在树下拉过勾,永不背叛,永不抛弃。我记得,顾荣也不会忘。想到他,我突然冲刘禹城伸手:“有没有手机?手机借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