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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颈死
上方悬着一条绳子,打着结的,留有一个足够放进人的脖颈的弧度优美的圆环,在空中轻轻晃荡着。
若是将脖颈伸进这个圆环里,只需轻轻蹬掉下方用来垫脚的显得有些碍事的凳子,便能从这个氧化世界的梦里醒来*,得到解脱。
啊,那是多么美丽的造物啊,我痴痴地看向它,胸腔中控制不住地泛出些难言的甜蜜来。
此刻,在我的眼里,它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绳索了,而是圆环周围泛着金光的,引我迈入极乐般解脱的三途川的钥匙。
许多人对吊颈可能的「脖子被扼住,在痛苦中窒息而死」的死法感到畏惧。
但在事实上,这种窒息而死的痛苦死法更像是勒颈。而在上吊时吊绳从斜上方拉住脖子的时候,勒住椎骨动脉,输往脑部的血液会瞬间被阻断,在感受到喘不过气的痛苦前,就会因为脑部缺氧而失去知觉的,因而上吊实际上所感受到的痛苦是很少的。
勒颈的滋味是极其痛苦的。
像是那种用手扼住脖子,无法使脑部供血在第一时间内就失去知觉,被动地在有知觉的情况下体验死亡的窒息自杀方法,我早就体会过了,除了制造出更深层次的痛苦,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处。
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也对痛苦是十分厌恶的,倘若真能成功自杀也就算了,但对于无谓的痛苦,我一向是不推崇的,或者说是,当避则避。
我的手有些颤抖,一种不知道是畏惧还是狂喜的情感自胸腔满溢开来,手冷得很,心却暖得惊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终焉」而欣喜若狂。
将脖颈缓缓伸进那个美丽得炫目的套索里,颈部细嫩脆弱的皮肤和麻绳接触的粗砺触感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我还真切存活着的真实感。
怎样才算是活着呢?
灵魂在麻木着,肉体却在自然行动着,牵线木偶般面对一张张模糊的面孔露出令人作呕的柔和笑容,假装一切都好地套上一张虚假的面皮,像个小丑一样引人发笑,内里却是枯萎到极致的虚无……
这样……也算是活着么?
找不到答案。
像个怪物。
找不到存活的意义。
只有一次次触碰到生与死之界限时,我才能短暂地体会到这种真实感,触及到自己生命的实质。
…………
在确保脖子已经完全套进套索之后,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脚下的凳子一蹬,身体悬在空中,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有脖颈卡在吊绳上做了支撑,压迫着脖颈处汩汩跳动的血管。
甘美的晕眩感很快从脑部传来,视野从通红变得漆黑一片,隐隐有歌声从远处传来,我的世界终于陷入了期待已久的平静。
我的身体有些已经感受不到了,但灵魂却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轻快,那层始终隔绝在我和「世界」之间的薄纱,突然的破灭了。
无悲无喜地行走在「此世」与「彼世」的界限上,我窥见了,穷尽此生所追求着的,生命之本质。
我是专门从东京坐电车到山梨县的。
从新宿到河口湖的「富士回游」电车是去富士山最快捷的选择,和以往的列车都需要到达大月站后换乘富士急行线相比,它的中间并不需要换乘,直接从新宿便可直达,这也为整趟旅程节省了不少时间。
在前一天提前预订电车票的时候,我放弃了以往会选择的往返车票,而是点向了旁边的单程票。
刚订好了票,就收到了家里人对我买票去富士山的询问。不过他们对我并不在意,也对具体的原因不甚在乎。
因而我只是以去看富士山的借口很轻易地就敷衍了象征性询问的家人。
就算是家里人,他们和我之间也是冷淡到近乎漠然的。并不关心具体如何,只要不有损家族颜面,怕是真死了也无甚大碍,自上次自杀未遂被发现后被巡警告知家里人,他们被迫担起监管义务,才开始随便问上一问,显示他们有尽到自己作为大家长的责任,如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与他们无甚干系,毕竟他们可是尽职尽责的,而并不执着于得到他们询问问题的具体答案。
在我看来,当我真正死去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会有多难过,在葬礼上倘若有的话按照人情假惺惺地掉几滴泪,暗地里也许还会松了一口气,带着些喜悦去庆祝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自此就不必担心会为家族蒙羞呐。
…………
“小哥,不要再往前面走了,那里可不是你这种俊俏小伙子该去的地方,”一位坐在店铺门口的老妇人看到我背着背包往树海方向走,赶忙拦住我,“去了那里,兴许还有可能回不来了。”
她又说起什么“自杀”“怨灵”“邪乎”来,但说到更具体的一些事情,她就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这个年岁的老人家对于此类神鬼之事一向是很有些讳莫如深的。
“哦呀,竟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假装吃了一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谢过老妇人的好意,然后继续说道,“我不会往深处走的,只是在周围转上一转,难得看到这么美丽的树海,就这么错过了真是会有点可惜呢。”
此乃谎言。
老妇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我的话语是真是假,因为来这里寻求解脱的轻生者是有很多的,而她也不清楚说着这样话的我是否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维持着嘴角的微笑,面色不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疑惑,一副十分真挚的模样,看着不会像是那种会说谎的样子。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啊。
她没再拦我了,只是叮嘱我看完了树海就早点出来。
告别了十分热心担忧着我生命的老妇人,我扭头看向反光镜里露出古里古怪笑容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这么轻易地就说出骗人的假话,面对着陌生人也能轻而易举伪装出一副柔和笑容的假面,装出一副无比诚挚的模样……
戴惯了假面具,已经连真实的自己都找不出来了,装作真诚的样子,就以为自己成为了真诚的人了么?怕不是内心都已经虚伪地快腐烂了吧,在看不到的地方散发出倒胃口的腐臭味道。
真是……无比的令人作呕啊。
啊啊……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早点死掉才好啊。
若是被戳穿的话,那种当众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的羞耻与尴尬,怕是要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是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当场了结了才好。
这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了国中时候说谎话当场被戳穿的事情,直到现在的我回想起来,都感觉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冷汗直冒*,实在是太过糟糕,也太过恐怖了,只可惜当时过于怯懦,未能鼓起勇气选择自杀,让我活到现在,并且一直被这种糟糕至极的事情所困扰。
我若无其事地走进刚才那位老妇人所说的绝对不能深入的树海里。
路过入口立着的警示牌上写着“生命源自父母,无比珍贵”*,我收回了视线,心里并未有太多的不舍,只是浮现起了久违的期待与欢喜,心脏的跳动快得惊人,险些要蹦出来。情不自禁地捂了捂过分活跃的胸口,我背好装着麻绳和折叠凳子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更深处。
与我的说辞相反,我对它可是熟悉得很,更准确来说,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它了。
青木原树海,自杀的圣地。
也是,给我以解脱的,我的「终焉」之地。
死掉了吗?
是死掉了的吧。
已经感知不到身体了,脱离了沉重的肉体负担之后,此刻的灵魂是轻飘飘的,倘若真的是灵魂的话,像是很快就要随着意识世界中的无数粒子被牵引到更高的维度,但不知为何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此处,属于「我」的意识仍存在着,没有被此间同化。
狂喜到几欲落泪,我的整个灵魂都在战栗,纯粹的欢喜从核心处迸发,瞬时浸润到全身,为这在虚假世界里忍耐多年后终于得到的唯一真实。
没有出错。
大概从我拥有自我意识开始,我就有些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
一言蔽之的虚假。
人们脸上都戴着一层拙劣的假面,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一片,而话语则是从模糊的五官中传了出来,对于当时那么幼小的我来说,此等场景,实在是离奇到诡异了,所谓的「人」,在我看来,实在是与那些怪物无甚区别。
在怪物们手下讨生活的我,光是维持自己不露出畏惧恐慌的神情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模仿着他们,隐藏着自己的特殊不被发现,就像自己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世界,真是像拙劣的二维画啊,看似平稳地运行着,其实内里早就已经出问题了。僵硬木偶程序般运行的人们,时不时发生程序失灵事件而停摆,肢体碰撞,血液事件,一转眼又是一副瘆得慌的笑脸。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虚假的惊人,像是那种靠着接触不良的电路运行着的由幼童随手搭建出来的玩具。
之前我对这个世界真实性只是有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隐隐约约被自我保护装置牵引着不往深了去想,用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浑浑噩噩带着伪装好的假面存活在这世界上。
只有每次自杀的时候,我才能短暂地从那个虚假的世界中清醒,寻觅出一点「真实」的我所存在的影子。
而直到此刻,吊颈自杀的我所体验到的,在剥离开劣质肉体带来的负担,余下来的灵魂所真切感受到的,除去了假面的,多次自杀忍耐苦苦寻求至今的,其名为真实,因而这怎么不让我又喜又惊,近乎泫然欲泣呢?
啊啊……为什么之前那么久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浑浑噩噩地成长到现在,为什么从没想过在这个满是怪物存在的世界里选择终结呢?
果然啊,根植在我灵魂的怯懦,让我没有那个勇气轻易去结束自己,一边贪生,一边憎恶贪生的自己,一面自杀,一面为着未遂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存活。
怯懦如我在这个虚假的世界存活至今,将最深处的真实自己隐藏起来,套上假面,融入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以为不去看,不去想也就不存在了地去自我蒙蔽,畏惧着所谓的世人,却忘记了,所谓的世人,正是也包括着我自己啊*。
一直到去年时候,我才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在「此世」的「终焉」,追寻真实。
“恭喜来到真实世界。”
在恍惚与狂喜交织,我听见了一个属于我的声音这么说着。
服药死
有人正在盯着我看。
四处看过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就连窗帘底下的空隙都一一翻开检查了,什么都没有,但是那诡异带着恶意的视线并没有随着检查后的什么也没发现而消失,仔细放空,似乎还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讥笑声。
是在说我吧?是的吧。
这种带着嘲笑的窃窃私语,莫名和之前的体验有所重合了。每个人路过时都会若有若无扫过一眼,扭过头去又不知在说些什么,啊啊……真是想想就让人难受到想要快点去死掉啊。
「它」就在这里。我能够感知到的。
那古怪的,黏腻的,冰冷的,如骨附蛆般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黏着在我的身上,让我控制不住地反胃。
一双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在黑暗处盯着我,怕不是稍有不慎就会扑将上来,如某种凶恶兽类一般从我身上狠狠叼走一块还在滴着血的血肉,再下一步,想必就要在我的惊慌中带着狞笑毫不留情地将我杀死吧。
我尝试过逃跑,但终是无果,无论我逃离到何处,都无所遁形,那些恶意的视线一刻都未曾远离,无法逃脱,逃不掉也躲不远。
好可怕……真是好可怕!
不要、不要再看我了!不要盯着我看了啊!
我窝在自己的安全屋里,连灯都不敢打开,生怕那些在暗中盯着我的视线会在开灯的那个瞬间集中在我的身上,然后把我杀掉。
没有安全、不存在安全的地方,他们四处存在,暗中窥视着,窃窃私语着,等待着我的虚弱,然后悄然接近谋杀我,等我被害的尸身终于被发现的时候,想必已经烂成肉泥腐臭不堪了吧……
这样的死法,就算是我也是无法忍受下去的啊。
想着想着,没来由的不知是畏惧还是愤怒的情绪让我几近崩溃。
他们!他们想要害我、他们想要杀死我!
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让我对他们产生畏惧,恐慌,然后惊慌失措地寻找地方躲藏起来,就像现在的我这么做的一样,之后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紧不慢地过来,在我最放松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好过分……好过分啊,这样的行为。
我的手神经质地抽动着,多日精神紧绷无法入睡让我的眼球上布满血丝,但是脸色却很有些古怪的莫名亢奋着,这让我就显得有些可怖了。
不、不行!冷静!冷静下来!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下意识将手指放进嘴里啃着,强迫过热的大脑冷却下来进行思考,嘴里能已经尝到血腥味儿了,但我仍恍然不觉地继续快速运转着大脑。
咬指甲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想法突然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在被他们杀掉之前,我还有着最后一个选择——自杀。
仿佛突然被闪过的灵光击中了,我放下了被自己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情不自禁想要大笑,嘴角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要直接裂开,先我一步去往三途川呐。
在往日,我从未如此放肆笑过,一直以来都是矜持得体的,可这次我还是做了,不得不说,这样实在是畅快极了啊。
长久紧绷的脸部肌肉因为这笑容使我的脸显得格外扭曲,扭曲到有些崩坏了。
就算是死亡,我也绝对不会在他们面前丑态尽出,极尽轻蔑地贬低了一番那不知具体的「他们」,我抬起头颅肆意大笑。
我的性命,我的死亡,也是必定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杀死我之前,我会先一步杀死我自己,绝不会落在他们手里。
就算是我这种人,在这种地方上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坚持的。
但是就算是自杀,也有不同种方法可以选择。
而我这个人,厌恶疼痛得很,像是自焚割腕之类疼痛度极高的方法,就算致死度与它们的疼痛度是同样的高,我也是绝不会选择的,因而只能遗憾地选择排除。
既然是自杀的话,果然还是应该选择轻松一点就能死掉的方法了。
非必要的话,死掉了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用疼痛来去折磨自己呢?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视线从原本定在虚空中,而转而有目的性的缓缓移动着,一直移动到我的床头柜里,才终于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一动不动了。
那里面藏了小半瓶医生给我开的镇定药,好像是叫做……「利斯隆s」リスロンs?
「利斯隆s」リスロンs,是一种「对不安、紧张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它除了在治疗方面上十分有用的本职工作外,实不相瞒,在作为自杀所使用的药物时,也意外的十分好用呢。
在安眠药自杀热*里,「布罗巴林」可是其中最为广泛使用的一种安眠药了。
听起来这个名字会有些陌生了,但是,当听到「卡尔摩汀」这个名字时,就很能有些印象了,毕竟啊,那位名叫太宰治的作家在实行殉情时,可是多次使用了这个名为「卡尔摩汀」的药物呢。
虽然他的那些次殉情多以未遂告终,但这并不影响「卡尔摩汀」因为这而被更多的人在自杀时进行选择。
不管名字怎么变,「它」还是那个名为「布罗姆」的溴戊酮尿素。
布罗巴林因为其在自杀热中的突出战绩而受到了管控,也就是所谓的,「须经医生指示使用药」,若没有医生的处方证明是不可能买到的。
在这个时候,和布罗巴林成分与剂量相同,但每片含布罗姆的分量合乎法律许可的「利斯隆s」就成为了很好的一种选择。
对比同类的「姆尔蜜锭ム-ルミン」和「日夜デイナイト」都会含有若干咖啡因等的多余成分,「利斯隆s」则是更由纯粹的布罗姆制成,因而它不需要如其他的那样为了自杀的成功率而加大剂量,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呕吐的概率。
啊啊,它可真是一种好药啊,能够降低吃安眠药自杀出现呕吐不适的概率,让我能够更加清爽地迎接死亡,真的……真是好极了啊……
不仅如此,这种药只要说明症状就能够买到,正如我的医生认为我有着所谓的「被害妄想症」,就把它作为安定药开给我,希望能够缓解我的不安与紧张情绪那样,可以说是对于自杀人士来说十分方便的药物了,我禁不住有些欢喜。
唯一需要费心的是,如何得到足够数量的「利斯隆s」,光是靠医生开给我的这些可还达不到足够让我死掉的剂量。
我拉开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那瓶药来,拧开盖子一粒粒数着。
17粒。
常规的一盒「利斯隆s」是有12片的,大概是因为其能作为自杀药物使用,所以医生也不会一次性开很多给我。
这些都是我平时吃药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我不敢太相信医生。
他给我开的剂量真的没有问题么?
真的会是这个剂量么?
会不会因为觉得像我这样无用不稳定的人还是死了的好,好为整个社会腾出资源,就偷偷更改了原本的处方,增加了剂量?
医生开的处方怎么能不信服呢?
外行人对于这个只是偏离了一些剂量的处方又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呢?
不会被发现的。
反正我不是医学出身,对于具体该吃多少药不了解,那么不小心吃多了一点药死掉了,也是十分正常的吧?
此类相关的事件在东京旧贵族家里我见得多了,实在让我没有办法信任那位在我面前十分耐心可靠模样的医生,这让我对他感到很抱歉。
因而每次吃药的时候,我都会在周遭那些阴恻恻视线的注视下偷偷藏起一粒或两粒药来,再之后故作无事发生地将它们放进我床头柜的抽屉里藏好。
本来只是为了不被医生加多剂量的药神不知鬼不觉害死而藏起来的安定药「利斯隆s」,在我想要寻觅一个轻松自杀方法时竟奇迹般地派上了用场,真是想想就感动得想要落泪啊。
顺利,太顺利了,果然,如果有掌管自杀的神明的话倘若真的有的话,我一定是被眷顾了罢。
啊啊……真是想想就禁不住地有些高兴呢。
想起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恶意,我又禁不住地阴郁了一瞬,更加坚定了自己具体实施自杀的想法。
下定了决心,我在暗处视线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走出了我的安全屋,而不复先前的畏惧了,像是一位国王巡视他的领地那样,昂首挺胸,鄙弃着暗中窥视的「他们」。
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会在暗地里注视,这类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就算目光再做出一副可怖的样子又如何?
若放在三流里,也不过是落败后就心生恶意的无用败犬罢,真真是可笑极了。
我不吝用最刻薄的话语去评价「他们」,用极尽挖苦的言语的利刃去攻击「他们」,因为我已经完全地不畏惧他们了。
在狼狈的被他们杀死之前,我会先一步去结束掉自己。
至少在这一方面,我不会输。
已经带上了从抽屉里翻出来的随药处方,我来到了新宿车站前的一家药房。
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周围的人并不算太多,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实在不想去应付人啊,那些带着异样的目光像刺一样钉在我身上,真是一种糟糕到了极致的体验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剖开自己任人观赏,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能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无法逃离。
在这种时候,我更像被扒光了衣服,变得无限渺小了,而那些个人则是变得格外庞大,对着我指指点点,并没有说话,但那轻蔑的视线却如有实质地朝我射来,将我的灵魂切的稀碎。
那窃窃私语在我听来大得可怖,从一张又一张嘴唇里吐出来,自以为悄悄议论着,实际上却是生怕那被议论的人不知道自己成了谈资一般,高声宣扬着。
说实在的,倘若是被这样的对待,还真不如死掉了呢。
好糟糕……
真是好糟糕啊……
好可怕……
一定要这样么……
不这样的话,就不行了么?
真是的,人类果然就是这样的物种啊……
评判着与他毫无干系的人,用不友善的想法去猜测别人,臆断着他人的品行并深信不疑,将关于某人的不实言论大相传播,传着传着,那个不实就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般,成为了所谓的「真实」……
愚蠢地轻信了他人的言论,将它奉为圭臬,排挤着那些和自己看法不同的人,将他们看作异端,像是中世纪时候烧死「女巫」那样,去「烧死」那些不知怎的就成了「女巫」的人,不知不觉地就成为加害自己同类中的一员……
好恶心啊,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为人类一员的我,也是一端的让人作呕。
啊啊……好想死掉……
在彻底被这个腐化至极的世界同化*前,在脑浆里全是谋害同类的阴险念头前,还是早点死掉的为好。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药房的门口了。
大概是药房的学徒从里间慢慢走出来,他低着头将手上沾着的药粉往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上拍打着,有些散漫地朝药房门口看了一眼,正好和门口的我对上视线了。
也许是我此时的着装在现在季节的东京来看实在不合时宜,明明已经是三四月份的春天了,已经逐渐变得很暖和了,可我此时,像是把最能保暖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尤不满足,看着还在瑟瑟发抖哩!
他大吃了一惊,像是被钉在了那块木质地板上,好久没动一下,睁大眼睛,嗫嚅了半天,硬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下意识回避了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拉开药房的那扇玻璃门,缓缓走到药房的柜台前,对他说道:“你好,我想要买一些药品。”
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大声答应了一声。
但当他知道我要买的是什么药的时候,还是狠狠地皱了下眉头。
对于药房的人来说,「利斯隆s」是一种怎么样的药,他们可是一清二楚的。
“您要买这种药作甚么,先生,”他有些警惕,用那种看意图自杀的人的目光审视着我,“如果你是想要用它作出什么伤害您自己的事的话,那么恕难从命。”
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这样的想法,从大衣外兜里仔细取出医生给我开的那张处方,递给他看。
“不,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有那么可怖的想法!只是医生开给我的药吃完了,加上最近医生出差了,让我没有办法继续去找他拿药,要是断了药的话,我真的会对自己能不能活到医生回来很怀疑呢。”
边说着,我朝他指了指自己快要掉下来的黑眼圈以及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眼睛。
真是很疲惫的一张脸呢,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缺乏睡眠,马上就要死掉了一样。
这就让我的话语更加让人信服了。
他有些慌张,我的状态实在是很能让人担忧的,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里间拿药给我了。
在他准备按照通常买药那样给我一盒时,我对他请求再多卖给我一盒,因为距离我的医生出差回来还有不断的一段距离,按照开给我的处方那样吃药的话,一盒药是远远不够吃的。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多大问题,因而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我想这也有着我那过于让人担心的,像是没有那个药就只能睁大熬出血丝的眼睛到天亮的状态的因素在里面。
拿着到手的两盒「利斯隆s」,我十分真挚地向他表达了我的谢意,利落的付了钱就往门外走去。
我正要抬脚走出店门时,他突然叫住我,十分认真地问道:“你不会拿它作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对吧?”
我微笑着回头对他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是。
他像松了口气一样,也朝我微微笑道:“那就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生命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啊,生活是很难啦,但生活中还是有很多很多值得活下去的美好事物哦,不要那么容易地就放弃自己,好好地漂亮地继续活下去吧。”
是些漂亮话,但又无端的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