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ig Medicies(3)
“好恶心啊,你们,这种恶心透顶的笑,真的不会让人做噩梦么,真是让人作呕啊。”我毫不留情地否定着他们,用不会对其他人使用的刻薄语气评价着。
对于自己还需要什么多余的掩饰呢?
反正我是最能了解「我」是什么人了,知道除去那层虚伪皮囊后的我是如何尖刻的自厌之人,因而此类无用的伪装还是早早抛弃了吧。
对望了一眼,「我」们十分默契地一齐收起了那让我瘆得慌的恶心的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比起之前那样,这还是让我舒服多了。
坐在首位的「我」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始向我揭开真实了。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不同世界里发现不寻常之后,通过自杀的方式终于找到真实的「我」,就像他,他是吊颈自杀成功的。
整个世界都是有问题的,按照游戏术语来表达就是,出现了bug导致游戏运行出错了。
空白面皮没有五官的假面人,拼贴出错的人体组织,重复着询问与回答相同问题的npc式的所谓「人类同伴」,以及在暗处阴影中转着眼珠子,带着恶意的窥视……
都是世界出现bug后的产物。
其他人都如npc那样无知无觉地忽视了所有异常,而感知到世界出错的每一个我,在这个满是怪物的世界里,反而成了不正常的那个。
幻视、幻听、被害妄想、精神疾病……
这一个个词语砸下来,让我险些就要被世界洗脑了。
真是无比可怕的事情啊,
在不正常世界里发现异常的「我」,要是被更高维度的「他们」观测到,就会被当做病毒清理掉,然后迅速被「他们」使用几行数据的造物替换掉。
唯一能从这些崩坏世界中逃离,找到真实的方法……只剩下自杀。
完全的自己意愿下,不被任何数据操控下,满怀期待地作出自己的终结,从这个腐坏世界中醒来,才能……完全的得到自己的真实。
我顺着自杀时看到的白光指引的方向走向看台空着的座位上,看着对面投屏的八亿兆世界中的无数个「我」的人生。
他们中有些发现异常后被观测者灭杀了,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那个世界,有些始终带着伪装的假面融入世界的其他人,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苦痛地担惊受怕地直到终结,并且迎来下一次循环,作为一串数据使用完所有价值。
但也有「我」在异常的世界极力隐藏着,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忧郁与不安,暗自下定决心去终结自己,并已经开始寻求方法了。
看台上得到真实的「我」们,看着投屏上即将加入「我」们的「我」们,期待极了,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专注地盯着投屏,眼底满溢出欢喜来。
我也跟着有些期待了,和身边坐着的「我」边聊着自己的追求自杀的经历,边时不时朝投屏看上一眼。
下一个得到真实的我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真是……期待极了。
投水死
水。
四周都是水。
咕嘟咕嘟的,从口腔,从耳道,源源不断地灌进身体里。
一直睁着的眼睛受到压迫,有些酸痛。
身体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但除了吞进更多的水,气管呛水加快痛苦和氧气消耗的速度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于是还是选择放弃无用挣扎了,这种平白增加的痛苦还是不要了。
安静地放松下来等待着,等待……什么呢,已经想不出来了……
尽管呼吸不上来,但耳边却还能够听见汩汩的水声。
窒息和缺氧的感觉慢慢地从肺部延伸到大脑再到全身……
透过那层水面,能够看到高悬在空中的月亮,泛着些微微的蓝,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随着窒息感的蔓延,这片带着些蓝色的白失去了颜色,眼前越来越黑了。耳边听到的水声也逐渐变成了脑内的杂音。
纯粹的只有我存在的寂静。
思维在不断溶解,已经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显现出唯一一个清晰念头——
我,正在走向死亡。
被水包裹着缓缓下沉,能够看见那片蓝白越来越远了。
在半浮半沉中,突然有种身体与灵魂分离开的感觉。我独坐在很远的地方,但在视线所及之处,我的身体却在水里浮沉着。
没有挣扎,被流水推动着不知往何处走,感受不到肉体的沉重了,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一片羽毛般存在于此处。
飘啊飘。
漂啊漂。
……
话说,今晚的月亮真亮啊。
已经一切都感觉不到了。
我决定去死,就在今天。
没有其他的理由。
如若一定要找出一个寻死的理由……
或许是这样的吧?
一个与满是「正常人」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战战兢兢存活于此世,为自己的不同担惊受怕。
厌恶丑恶的作为「兽」的自己……之类的。
想要结束也是很正常的吧?
拥有人心的「兽」,到底应该是算作人还是算作兽呢?
找不到答案。
也找不到自己应当存在的位置。
独自行走在此世,无边的孤独感将我淹没,被压迫到无法喘息,推演无数次之后也找不到自己存活的可行性。
灵魂早就已经溺死了,因而此时选择死亡,也不过是选择本我在肉体层面上的终结。
我是被我自己杀死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总比行尸走肉般存活来得好,至少在做死亡选择的时候,是全然的发自我本心的。
坐在去往鸣门大桥的电车上,看着车窗外碧蓝的濑户内海,我这么想道。
提前一天已经预定了鸣门附近的酒店住宿,并且通过电话联系将行李寄过去了,因而不必拎着沉重行李狼狈行进,能够到达目的地便开始游玩了。
真是不错啊。我这么想着。
窗外的风景变换着,由青翠的绿逐渐过渡到了沙滩的金黄,但那片属于濑户内海的碧蓝色,仍占据了车窗景象的主要画面。
从鸣门站中转了的德岛巴士下车后,又走了好一阵。
等到了鸣门大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了。
此时正是能观赏到鸣门海峡涡潮绝景的时候,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幸运而高兴。
镜子里有一只野兽。
丑恶的,格格不入的,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
呼哧呼哧地,在喘着热气,口涎从大张着的嘴边流下,几欲噬人。
但又不知出于甚么原因一直在忍耐,等到它忍耐到极点的时候,想必就要实施恶行了罢。
啊啊。
好可怕。
好讨厌。
为什么不能消失呢。
为什么它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在一眨不眨盯着它,它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我,挂着涎液的尖齿森白,黑黝黝的眼珠连转动一下都没有,瘆人得很。
难言的厌恶满溢在胸腔。
想要杀死它的情感完全地占据了头脑。
光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头可鄙的野兽,它应该被修正,从这个「世界」中清除。
它应当被修正。
是在这么思考着的。
我此前从未来过这里,说是难得的绝景,也是实在没有错的。
很幸运的,我到来的时候正是鸣门涡潮的大潮日。此时是接近涨潮的时间,远远地已经可以听见海波翻涌的水声了。先时是克制的,但随着离全然潮起的时间愈近,水声也愈来愈大,能够体会出它正在为接下来的盛景蓄势。
今日是土曜日,是休假的日子,来到此处观潮的人因而也异常多,只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观潮,也就不显得拥挤了。
等了没有多长时间,我坐上观潮船,看着身下的这艘小船朝着远处正在翻涌的漩涡驶去。
从船舱座位正对的圆形了望窗向外望去,忍不住吃了一惊,短短几分钟,原先清澈的海水便开始浑浊起来,很快便看不真切了,看不清鱼,只有大片的水沫与气泡四处飞窜。*听不清原先岸上所听见的浪潮水声,耳边只有船体发动机的轰鸣声,嗡嗡嗡地响个不停。随着漩涡区域距离的拉近,能看见一股涡流中间的许多大小不一的漩涡旋转翻涌,头脑禁不住地泛起一阵眩晕感。
越靠越近了,上了船顶,眼前的景象与从原先了望窗中所看到的景象相比是独一般的绚丽。
涡漩的中心是夜空般深邃的蓝,逐渐向外扩散,又变了浅蓝,浅绿和泛着些蓝的白,流转着的水流打着旋的被冲刷,激起大片的的泛白的水沫。
冰冰凉凉的水汽盈满腔体,站在面对着其中一片涡漩的栏杆边,又来了一股潮,很突然地浇了我一头一脸。
我却没有多余心思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形象是否得体了。
只是呆呆地看着,更体会出我的渺小来,心中加深了一分对自己的厌恶。
又生出了些没来由的悲哀。
情不自禁地向栏杆外伸出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船上,连忙收回了。
……
就当作是最后一天,就当作最后一天。
……
从入住的酒店出来了,背上背包,手上还拿了相机,一派从容的样子,假装自己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拍摄夜景,而非是想要出外自杀。
住宿费用在入住时已经结清了,所谓的行李也不太重要,只是辛苦酒店管理人员处理了,出来前我已经在床头柜上留下一笔钱作处理费了,只是还是有些抱歉,幸好不会有下次了。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连人影也没有,静得很,只有远处海上翻涌的海水扑通地独自响个不停。
我将相机的储存卡抽出来丢掉之后,把它放在周围海滩上,然后脱下鞋子,下了海,向着漩涡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体力在不断消耗,湿答答的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得很。已经是9月了,深夜的海水有些冷,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似乎终于到达了。
没有灯,由朦朦胧胧月光映射下去和水流方向感知到了。
在注视着月光下旋转的水流时,很突然地,我想起了那个某种意味上和我选择了同一种方式结束的人。
当决定投水的那一瞬,他在想些什么呢。
【万有の真相は唯一言にしてつくす、
曰く「不可解」】*
终是不可解。
宇宙……与人生的意义。
生命也是这样吧……找寻不到意义,只能通过死亡去寻求。
思绪有些混乱了。
仰头看天,今夜的那轮皎月,被映在不声不响地旋转着的水面上,支离破碎的,好可怜。
我不再想了,闭上眼睛投进那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