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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狮子想从天赐的餐桌上拿下一块肉,游客想拍狩猎,在这个时刻,双方的愿望竟然高度重合了。

爸爸几乎要把脸埋进摄像机里去。

他一边等待,一边听向导如数家珍般介绍着。

站在最侧面的是两头雄性,叫做黑耳朵和托托,它们都到了爆毛期,是有模有样的大狮子了;前面的母狮们特征分明、很好辨认,母狮首领是个头最大的那个,叫做图玛尼;跟在后面的那头大概是在横向发展,有些壮实,它是苏丽;最后一头被衬托得有点瘦小,它是尼奥塔。

大部分员工都认为这个小分队很快会再度分裂,因为亚雄到年纪了,按照常理会出去寻找新的领地、打下属于自己的狮群。而尼娅斯比则大概率会带着新成员回归。

这将不再是一个小分队。

这将会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崭新的狮群。

从发展前景的角度来说,未来可期;但从家庭团聚的角度来说,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狩猎的画面是看一次少一次了。因此当狮群锁定猎物、开始奔跑时,许多车辆都跟着移动,希望捕捉到这一生可能仅此一次的珍贵画面。

汽车挪动着,人群等待着,而在后座上的男孩则屏息注视着。

他看见狮群在首领母狮的策动下如臂使指般分散开来,从三个方向隔离并包围了目标;

他看见首领母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朝前跃起,落在了角马背上,有力的前臂死死抱住猎物的脖颈,长长的指爪就像死神的镰刀;

他看见角马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癫狂地蹿跳着,最终还是无力回天,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看见死亡,以及在死亡中闪烁着的生命的火花。

“太棒了!”人群欢呼起来。

“酷!”男孩小声说。

仿佛听到了这些赞美,母狮在松开嘴后就把猎物留给狮群,独自朝车辆密集处行来。

它在走动时显得非常优雅,连尾巴摇晃的弧度都带着一股被好好收敛了的野性,就像一头被系上礼物带的花豹,谁都知道华服下蕴含的力量,却也没有谁不为这种矛盾的碰撞而战栗。

没有一辆车动弹。

常来拜访国家公园的客人都对此习以为常,而剩下的人则在向导的安抚中保持了一种兴奋的镇静。随着狮子越走越近,游客们不仅没有退开,反而靠得离窗户更近了。即使那些坐在敞篷车上的乘客也毫无畏惧之色,甚至有的还叫着狮子的名字。

直到它最后停在一辆黑色的车边上。

“她喜欢你们。”向导说。

爸爸发出了一声像小狗狗被踢到一样的声音,要不是车门锁着、向导拉着,他可能当场就要下车去进行亲密接触了。

妹妹整个人都趴在了车窗上。她咿咿呀呀地叫着,手掌在窗户上轻轻地拍打着。好像在和她呼应似的,狮子转转耳朵,抬起前爪在车身上轻轻一搭。

“我的天!”爸爸梦幻地叫道。

男孩猛地往后一退。

“别害怕,她没有恶意。”向导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图玛尼?好姑娘。”

慢慢地,男孩才敢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母狮又站了一会儿,才把前爪放下,朝后方去了。

在车子重新启动后,向导无奈地解释道:“她喜欢互动,我们尝试纠正了很多次,但她还是坚持这样。不知道是因为在我们没看到的时候受过游客的帮助,还是因为太聪明,能记得我们救过她的妈妈和姐妹。总之……现在谁都没办法。”

作为工作人员的向导是又喜悦又担忧,可作为游客的爸爸才不会想那么多。

他开心到简直能吃下三碗饭,回去都不想洗车了。这天晚上回到酒店还在念叨狮子的事,没坐一会儿,又打开纪念册准备给妹妹买点纪念品带回家。

等他下好单,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坐在电视机前刷手机,似乎在查看国家公园的官网,时不时还保存些狮子的照片和新闻,半点没想起来那台可怜的游戏机还躺在车上。

果然。

老父亲乐呵呵地想。

谁能不喜欢毛茸茸的大猫咪呢?

互动对安澜来说是一种缅怀过去的方式,也是一种辅助生存的方式。

虽然人们不会承认,但明星狮子和一般狮子的待遇是大不相同的。大猫迷会通过各个渠道搜索明星狮子的最新资讯,关注它们有没有失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和牧民发生领地冲突……不至于像一些名声不显的狮子一样从失踪到死亡都没人发现。

安澜第一次尝试互动是在排除陷阱后的两天。

那时护林员队长带着另一个小组来巡逻,等他们穿过水坝、走进北区,她光明正大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一开始队员们有点紧张,时不时会去摸摸手里的武器,等安澜跟了两次、三次,她的名声就传开了。

有了护林员做铺垫,安澜在一次狩猎过后做了一个新尝试:她开始回应自己的名字。每当有游客呼唤“图玛尼”,她就会通过甩尾巴、转耳朵和短促的吼叫来应和,有时还会走到车边上,用尾巴轻轻拍打外壳。

没人觉得奇怪。

毕竟许多人工饲养的大猫都认名字,当碰到一头通人性的野兽时,游客当然也倾向于认为它是被救助过或很聪明,谁能想到它是被穿了呢。

等几个视频传出去还上了好几次推特趋势,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保护区里有一头亲人的狮子,点名要看她的人越来越多。

雨季尾巴,工作人员给她戴上了无线电定位圈。

赶来安装的是兽医和项目组研究人员。按照规定,他们原本应该直接对安澜进行麻醉,但熟知动物麻醉风险的赵博士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措——他想看看这头亚雌的底线在哪里。

当志愿者试图阻止时,赵博士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我干这行有三十多年了,孩子。相信我,一看到它们的眼睛,我就知道哪些是能亲近的,哪些是不能亲近的……”

他意犹未尽地回忆着。

“……十几年前我和同事一起救过一头雄狮,他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我们给他包扎好,放归草原。后来每次到那一片去工作,他都会从狮群跑出来欢迎我们的车,和我们打招呼,离我们不到两米远。好几回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摸他的毛,他也只是回头看看,从来没有龇过牙、伸过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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