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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他们对狮子是有感情的,而这种感情往往也会影响到他们对狮子的处置。

当年库马纳雄狮情况危急时,它所在的区域、南非克鲁格国家公园的辛吉塔营地,拒绝对它进行救助。实在不忍心,同样处于克鲁格的史库库莎营地越过辛吉塔营地,出动了数名护林员和兽医将它带回救治。库马纳雄狮是被史库库莎营地的工作人员看着长大的,最终可能也是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离世的。

马赫蒂不仅是保护区某个营地的心头肉,说是整个保护区最爱的狮子之一也不为过。

看到它的伤势,向导和兽医小组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几个年轻的志愿者还偷偷掉了眼泪。

以往碰到这种救助了却注定难活的情况,无论南非还是东非,许多营地的处置办法都是有条件的移送动物园或者散养区,没条件的只能等死。经过好几个月的治疗,营地也最终决定将马赫蒂留在划出来的散养区里。

按说在安全区颐养天年是件大大好事,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远离大草原的马赫蒂自己并不开心。

它总是沉默地坐着,看着围栏,鼻子在空中轻嗅着,似乎在寻找熟悉的气味。

任何一束气味。

这种场景使许多工作人员心碎。

他们不得不承认,某些雄狮的归宿绝不在人类的围栏之中,哪怕再大的围栏也一样,放归势在必行。

怀着一点私心,营地将马赫蒂养过了次年艰难的旱季,一直养到雨季,才开始为它寻找归宿。不论结局如何,哪怕它一回到草原就不幸遇难,至少营地尽了心,将来想起来不会后悔。

一开始,他们想把马赫蒂和放归后一直生活在营地附近的、拥有巴巴里狮血脉的大狮子凑在一起,但在隔栏熟悉时,两头雄狮已经吼到快把心脏都吐出去了,显然是半点不投缘。

后来,他们又想着把马赫蒂放归到水坝。

黑耳朵和托托已经七岁了,它们在水坝北区完全站稳了脚跟,而且它们和父亲一直感情深厚,说不定就会像其他一些父子联盟替父辈养老一样接纳它。但让人担忧的是,做饭的毕竟大多数时候是母狮,而水坝母狮从来没有展露过对年老狮子的仁慈,尤其是年老雄狮。

一些母狮对年老的“前夫”有所照顾,例如坎布拉狮群,它们会把猎捕到的水牛分给远远跟在后面的马五雄狮;但还有更多母狮对老年雄狮不屑一顾,无论是露水情缘,还是相依相伴过数年。

这其实也无可指摘。

对母狮来说,雄狮不过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同事,鲜少有感情好的,把老年狮都赶下台换上年富力强的小漂亮才是好事,从微观来说既有利于保护领地,从宏观来说也顺应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则。

到了十月,营地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绝望地发现,他们可能只有一个选择了。

而这个选择对马赫蒂自己来说,或许也迎合了它的愿望。

回家。

十月十六号,兽医给将近十五岁的马赫蒂做了麻醉,将它带上了开往西南区的车。沿途护林员队长一直开着手机摄影,因为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希望至少能记录下一头明星狮子最后的瞬间。

西岸狮群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了许多变化。

五月,游荡在外的琪曼达和小不点被收拢归队;七月,三头雄狮带着一头母狮离开领地,剩下的一头母狮跑回了狮群,经过一番波折后被接纳;九月,破耳老母狮在一个夜晚离开狮群,它在最后时光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有尊严地走向了生命的终结。

护林员队长一边回想着这些新闻,一边催促向导把车摇摇晃晃地开到西岸领地和巴沙领地的边缘。即使在西岸见到了真正的赡养行为,他们也没有冒险直接把马赫蒂空投到核心领地里。

巴沙领地是马赫蒂的出生地,西岸狮群是它占领的第一个狮群,也是守护时间最长的狮群。

或许它愿意和许多雄狮一样在出生地幸福地死去,或许它愿意在领地边缘独自生活,度过最后一段时光,或许它会和其他一些雄狮一样,在生命末点接近自己曾守护过的狮群,寻找饱腹的机会。

人们决心让狮子自己做出选择。

在全车的人注视中,马赫蒂渐渐苏醒,从麻药效果中挣脱。它站起身来,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旋即抬起巨大的脑袋,朝空中嗅了嗅。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它非常坚定地朝北方走去。

因为伤腿的拖累,大狮子只能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

但没走多久,它就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远处出现了一头人们非常眼熟的狮子,也是近年来在官网上被讨论得最激烈的狮子。在这头高大的母狮背后,跟着一头虽然低吼着却并不十分恼怒的雄狮,还有七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成年母狮,再往后是另一头跛脚母狮,以及围着它的亚成年们。

在人们的屏息等待中,狮女王走出狮群,小心翼翼地接近。

护林员队长看着它瞪圆了的、好像在表达惊讶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和数年前在灌木丛里出现的那双重合到了一起。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两头狮子缓慢地靠近彼此,双方都在犹豫着、判断着。

狮子能在久别重逢后认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通常它们的行为不会受到亲缘关系的影响。父与子、叔与侄,该厮杀的还会厮杀,该合作的还会合作,全然取决于每一个个体的选择。

同样属于西岸狮群,同样作为女儿,狮女王就在靠近,而尼奥塔和苏丽则表现得漠不关心;同样作为“前妻”,黄眼母狮不断探着头张望,而断牙母狮甚至露出了恫吓的神情。

这份未知让人觉得煎熬。

手机摄影上的时间显示在不断读秒,满车的工作人员都在祈祷,连天空都好像在帮助人们回忆往昔,淅淅沥沥地飘起了一点小雨,随着时间流逝越下越大。

在护林员拿不住手机、将手肘靠在车窗沿上的时候,狮女王突然停住脚步,罕见地显得犹疑起来,似乎不确定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示,而这种表示又会不会得到老雄狮的正面反馈。最终,它没有上前去和三年未见面的马赫蒂进行亲密接触,只是沉默地转身,甩了甩尾巴。

小希望用一种非同寻常的缓速朝狮群走,而父亲则远远地跟在了它身后。

这一刻,人们恍惚间意识到:

他们真的做成了这件事。

马赫蒂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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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担心老父亲的事有好几个月了。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过来的游客很少,傍晚难得来了一车,兴致也不是很高。她走过去正准备逗逗那个一直在车上抹眼泪的男孩子,结果就听向导扭过头来连声安慰,说营地已经派出队伍去救助了,水坝老雄狮很坚强,一定会活下来的云云。

小男孩是被劝住了,可安澜被吓得耳朵都背起来了,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有点低落。

领地战争是非常残酷的,即使在救助相对频繁的东非,许多雄狮也根本活不到年老体衰的一天。光从年龄上来说,马赫蒂和在它之前的林德雄狮都算高寿了,但失去它还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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