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如果不是时间不站在它们这边的话。
按说鸟类本能地知道什么时候适合繁衍,什么时候不适合,沙乌列和赤红(安澜给雄雕起的名字)碰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生蛋的时间就更晚。等好不容易把三只小鸟都孵出来,时间已经走到秋天,再养一养,天气就冷到不适合幼鸟离巢了。
本来亲鸟也不会在头一个半年就把幼鸟完全赶走,有些亲鸟甚至还会进行一段时间的帮扶,直到确定幼鸟有独立生存能力才会把它们赶出领地。
现在知道赶出去三只都是死,新手妈妈沙乌列和新手爸爸赤红怎么舍得赶,只能自己辛苦一点,咬着牙熬过冬天。
安澜很是唏嘘。
动物都是会成长的。
本能在告诉它们最早出生的孩子是最佳选择,后续每隔两三天下的其他蛋都只是备选,本来猛禽养活孩子就不容易,专注一个更好,另一个注定会比较虚弱,在不好的年份里注定会死亡。
如果沙乌列正常地生活在野外,哪怕它的心再柔软,两三年后也会明白这个要有所侧重否则可能都活得不了的道理。
但现在还有她在。
多了一个捕猎能手,意味着更大的猎物,更多的食物,更高的成活率,所以今年三只幼鸟都撑到了现在,这份母爱也得以被保全。
有时候安澜会想到自己的父母。
准确地说,是想到这具身体的父母。
竞争者“征服”是她这辈子最初的噩梦,在鸟巢里一共生活了十二天,每天她都生活在袭击和挤压中,饥饿、寒冷、疼痛……而亲鸟只会冷眼旁观,然后一口一口把食物喂给竞争者。
她应该庆幸它们至少不处于食物短缺期。
有时猛禽父母会在幼鸟还没死亡时就提前判断那只最弱小,然后直接把它杀死,当作自己和其他幼鸟的食粮。
作为晚出生的那一只,她感觉到不公和绝望,但放在大的角度上来看,从出生就开始的残酷竞争对猛禽来说其实应该算是件好事,因为它们需要更多决心和适应力才能在野外生存下去。
就好比在狮女王羽翼下成长的琪曼达一代。
没有生存给予的重压,它们在捕猎时表现出了如此鲜明的畏难情绪,每一头都不愿意上去,指望着其他家族成员来提供食物。直到被赶出去自力更生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养孩子是件很困难的事。
还在秋天时,每当下起冰冷的秋雨,沙乌列都会站在洞口,低着头,忍受着从外面刮进来的所有风雨,把山洞挡得严严实实。
安澜看它这么辛苦,干脆蹲在鸟巢里把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都裹在温暖的腹部。它们还没有很强的抗寒能力,冷得直打哆嗦,眼睛微微眯着,她总担心哪天就睁不开。
也只有赤红顶风冒雨带回来一点食物时,她才会起身活动一下,松一口气,觉得至少今天不会有孩子饿死或者冻死,好像卸下了一千斤的重担。
同伴的孩子尚且如此。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简直无法想象那种痛苦。
幼鸟们一天没吃饭了,大鸟们得有两三天没吃了,这会儿安澜已经飞到离领地四十多公里的地方都没找到食物,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野生动物都躲到哪里去了呢?
难道一只金雕要走上违法犯罪的偷羊道路吗?
她调头折返,希望沙乌列和赤红会有点好运气,不至于三只大鸟都空手而归,最后只能真的去终结一只幼鸟的生命。
离鸟巢还有一段路时,安澜听到了赤红的鸣叫声,这声音非常急促,好像是碰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又好像是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
光是听着,她就已经提起心来。
雄性金雕加入这个家庭有几个月了,安澜经常看见它犯傻,偶尔看到它耍宝,却很少听到它鸣叫。
这一点和沙乌列相似。
大金雕除了紧要关头几乎不鸣叫,但只要它在鸣叫,一定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了。
有幼鸟死去了吗?
还是谁在捕猎中受伤了?
不会是有人冒着大雪还要来偷猎吧?
安澜焦急地用视线搜索,直到在远处低空看到几个大大小小的黑点。她定睛一看,立刻愣住了——所有金雕都飞出来了。
包括才刚学会飞行一个月的幼鸟。
赤红还在鸣叫,在这个距离,她能很清晰地听到鸣叫声中给出的讯息,它的确是有了某种决定,所以正在呼唤家人,希望她能听到,赶快回家去和它们会合到一起。
安澜降低高度,落在鸟群中间。
她有些迷惑不解,不知道雄性金雕带着一大家子,尤其还有已经显露出一些虚弱态势的小鸟,是准备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如果不是因为金雕和虎鲸不一样,很有可能叫不动其他家庭成员,也无法让它们理解部分两脚兽能够提供帮助,再加上不清楚幼鸟有没有冒雪飞行的能力,她自己也早就做出那个决定了。
在向东飞了一段距离后,赤红转道向东南,很有目的性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显然是对自己在寻找什么心知肚明。
再飞一段距离,安澜也看清了前方的建筑。
那时几栋较为现代化的砖瓦房,她从电视里看到过,近年来内蒙古很多地方都建了这种平房,一些牧民并不住在蒙古包里,而是住在和平原农村没有差别的房子里。
在砖瓦房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用栏杆隔出来的羊圈,以及一片巨大的空地,不难想象,来年开春时这座房子就会变成绿地上的一抹红色。
可是赤红为什么会飞到这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