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最后好不容易成功放进去了一次,又因为觉得育儿袋里塞东西有点古怪,直接给她表现了一个原地飞升,又是扑腾又是跳,弄了半天没弄出来,干脆扑倒在地把雪球压得粉碎。
安澜:“……”
得亏他们俩没崽。
眼前这玩意不比笨蛋老爸笨多了。
因为搞了一下午活动,这天晚上他们都困得很早,就没花时间去看星星,诺亚把睡前说小话的时间全拿来给自己辩解,坚称不是他的悟性问题,是雪球太松散。再说了,不也有很多雄企鹅在练习中吃瘪吗?
这话——安澜倒没法反驳。
有些雄企鹅在相亲时说自己去年养活过幼崽,但用雪球一试就显得当初好像是在说大话,今天一天聚居地里笑话百出,她甚至看到一只雄企鹅明明揣着蛋,可是蛋的下半部分都贴在雪地上,雌企鹅低头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缓缓站直了身体。
安澜觉得那一瞬间这只雌企鹅肯定是在思考鹅生,并质疑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繁衍合作伙伴。但是配对都配好了,现在也没法忽然更换配偶,接下来几天它只能更加勤快地盯着雄企鹅练习,直到后者能完全把雪球收进育儿袋为止。
……看来当男妈妈也需要天分。
模拟孵蛋活动开始五六天后,聚居地里就陆陆续续开始有雌企鹅产蛋了。
估计是有某种信息素或者类似因素的影响,第一只产蛋的帝企鹅和最后一只产蛋的帝企鹅之间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差,而后者也正好赶上了最后一批次出发前往外海捕鱼的小群的尾巴。安澜和诺亚离开得比较早,跟的是第一批次,其他求偶失败的单身企鹅也大多在这个批次里。
因为入冬的时间还不算特别长,从聚居地走到海岸线的路上只遇到了一次暴风雪。又因为毕竟入冬有一段时间了,大部分地区的冰面冻得很结实,没有什么从海里来的危险,以雌企鹅为主的大部队顺利赶到了海边。
此时捕食区里的豹海豹还没就位,下水捕鱼相对比较安全。
每只雌企鹅都在不断地下潜、上浮、再下潜,抓紧这段安全时期补充繁育对身体造成的亏损,它们知道再过一周,不,再过几天,附近海域就会遍布掠食者的身影。
安澜和诺亚仍然照应着彼此,在非常近的距离共同狩猎。
眼下他们也只有彼此。
繁殖地聚集是帝企鹅一生中的转折点,原本它们以出生时的小团体为单位活动,团体中雌性和雄性的比例是很协调的,但进入繁殖季节,首先要经历一次群居,然后是前后脚的别离,原先的小群几乎注定会被拆散,形成某一性别占据绝对上风的新的小群。
比起家族,安澜认为小企鹅外出闯荡时的关系更像是同一批次的毕业生,它们要面对的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的别离,和父母的别离,和孩子的别离,和配偶的别离,和同伴的别离,帝企鹅能够参与的永远是其他帝企鹅部分的人生,这也使得它们的氏族关系事实上并不紧密。
等到所有雌企鹅都抵达捕食区后,安澜才看到后出发的圆圆和胖胖的身影,于是两鹅小分队就变成了四鹅小分队。它们两个都非常瘦削,身体有点干瘪,游泳也没有之前那么迅捷了,好在企鹅的体重下得快上的也快,经过两个月的不断补充,它们又变成了和名字匹配的样子。
踏上回家之路时是八月。
此时冰架上的气温已经非常低,帝企鹅们需要穿越二十公里路回到聚居地,随时随地都有被暴风雪吞灭的危险,即使不下雪的时候风的速度也足以把地面上的雪粉吹成遮蔽视线的迷雾。安澜紧紧跟随着前方的同类,并敦促诺亚跟在她身后,现在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在旅程中走散。
忽然,帝企鹅大群里出现了一阵骚动。
走在前面的雌企鹅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在那里,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一只孤零零的帝企鹅。
这是安澜在风雪中看到的东西。
它从不断行进中的大群里脱出,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缓慢但是坚定地朝着远离既定路线的方向走去,从羽毛根根分明的状态逐渐变成轮廓模糊的黑色斑块。
紧跟在这只企鹅背后的还有十几名成员,旋即是更多成员,原本两三只为一排、多的地方十几只为一排的长队顿时被分成两股,让处于后方的企鹅陷入了困惑当中。
不过这种震惊和困惑持续的时间很短。
企鹅有独特的认路方式,科学家们认为那是一种对磁场的感知,而表现在身体上就是“冥冥之中的召唤”,不需要跟着队伍都能独自确定方向。
一些企鹅及时调头回转,但打头的那只企鹅却仍然在向远方行进,无论同伴怎样呼唤都没有做出任何反馈,径直走向矗立在地平线尽头的庞大冰山。
安澜感到一阵颤抖从脊背上滑过。
这是完全无法解释的行为。
如果说企鹅大群就像一班又一班列车,这趟列车一生都只会在捕食区和聚居地之间来回行驶,除了生存环境被破坏导致的被迫迁徙,它们本不应该走到外面的任何地方去。
前方是冰山,没有海洋提供食物,没有同伴提供温暖,离群索居者的命运几乎是注定了的,可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自寻死路吗?
因为即将到来的忍饥挨饿时光而感到压力?
还是说在海中捕鱼时受到了什么细菌的感染?
帝企鹅们沉默着。
就像看到疯子的人类一样,它们会为同类做出的怪异举动感到困惑和恐慌,也会为即将发生的死亡感到沉郁和悲伤,无论这只企鹅出于什么原因决定离开,结局都不会改变——聚居地里将有一只幼崽默默死去。
而注定要死去的幼崽已经太多太多了。
原本能活着从海里上岸的帝企鹅数量就比交配季节刚结束时下海的帝企鹅数量少了一小半,回家的路上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不断减少。
掉进冰洞被海豹袭击,坠下雪坑爬不上来被同伴抛弃,哪怕是最常见的暴风雪在每次来袭时都会抛下几具尸体。
成年企鹅有厚厚的皮毛和脂肪层组成防寒机制,也有抱团取暖这个途径做杀手锏,但大群里不是每只企鹅都处于良好的健康状况当中。
疾病会使它们虚弱,旧伤也会。
安澜亲眼看见一只雌企鹅倒在暴风雪到来后的头一个小时里,事后再去看时才发现它的死因:这只企鹅曾在海中受到过海豹的袭击,背上有一处巨大的伤口,皮毛完全掀开,裸露的肉变成了红褐色。
以往她只能在笨蛋父母外出觅食时不断祈祷,希望它们能度过一重又一重死劫平安回归,现在轮到她自己走这条路,才知道能一次次回到家人身边的企鹅有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