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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节

 

难怪许多科学家预测帝企鹅会在一百年内灭绝,它们的确生活在一个脆弱的环境当中,还没有脱离或者对抗这种环境的能力。

她能做的就是在最坏中去取得最好的结果。

震动还在持续。

接下来半小时里安澜看到了共计四架次从天空掠过的直升机,估计是研究人员正在从冬季大本营撤出。其中一架直升机没有彻底远离,而是在空中来回飞行,飞得很低,里面坐着的大概率是摄影组。

人类可以在天空翱翔,可是帝企鹅只能在摇摇欲坠的冰面上一步一步行走,因为大家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队伍里静得可怕,没有半点嘈杂的响动。

这里离聚居地约莫还有两公里,但是安澜有种感觉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脚下传来的震动一刻都没有停歇过,而冰架崩塌的速度只会随着裂缝逐渐逼近另一端而渐渐加快,甚至可能在自重影响下直接越过最后一部分裂缝生成,整个被掰成两半。

断裂随时可能会发生。

安澜开始感觉到不安,好像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吊在脑门上、下一秒就会坠剑一样。

诺亚则是在过去一小时里不断地朝她这边张望,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眼睛里写满了情绪——不知为何他能用任何动物的眼睛表达出足够生动的难以被错认的情绪,就好像他的灵魂不是藏在深处而是待在表面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人看见一样。

片刻之后,他抖了抖鳍翅,敲了一个单词。

一如既往地,安澜准确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她的第一反应是愣怔,然后又好气又好笑。

认真的吗?

也许马上就要一起踏过死亡之门了,这家伙竟然还有闲心在脑袋里想《泰坦尼克号》?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浪漫?要不要给他鼓鼓掌?

她瞪着对方,希望从眼睛里飞出去的匕首足够多足够锋利,然而诺亚眨了眨瞬膜,露出了自己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有过的最无辜的眼神。

安澜:“……”

说真的,非常真。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把自己的伴侣掐死,但有时候她又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如果还是人类的话,她或许会给对方一个亲吻。

冰面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在这个数字达到极值的时候,忽然,摇摇晃晃的大地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当中,所有帝企鹅都犹疑地再次停下了脚步——下一秒钟,迄今为止最剧烈的一次震颤发生了,整片冰架在莫大的伟力当中缓缓倾斜,朝着大海沉去。

安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雪地忽然变成了溜冰场,她被推到,被拖拽着朝既定的方向滑动,直到在第二次惊天动地的震颤中重新找回最微末的控制。

更多裂缝出现了。

海水从这些裂缝中被挤压上来,形成了壮观的喷泉,同时把边缘结实的冰雪击成碎片,靠近海洋的碎片不断崩解,靠近内陆的碎片勉力维持。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小时。

当一起最终尘埃落定时,安澜发现自己注视着满是浮冰的海洋,过去几天的行走完全成了无意义的行动,因为脚下的冰盖整个沉入了海中。

她无法想象聚居地里可能是什么景象。

最好的揣测,冰架只是断裂,崩塌的这一部分仍然可以支撑住自己,而且因为表面积足够大,不至于在海洋中整个翻倒过来重新确定重心,成为一座冰山,这样一来企鹅幼崽需要面对的危机只有聚居地迁移。

最坏的打算就是聚居地所在的地段整个崩塌,且不说在崩塌中可能会有多少幼崽死于撞击,崩塌下去后整个聚居地都在海水里,除非运气好能站在浮冰上,否则它们不会有一点生存机会。

但是安澜和诺亚必须去看一眼才行。

他们,以及大多数惊慌失措的企鹅父母,尽管仍然在受到冰架断裂的阵仗的影响,仍然在努力朝着聚居地的方向靠拢。

那里已经是一片泽国。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整片冰盖都因为冰架重心转移导致的倾斜而沉入了南极海当中,海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浮冰,一些幼崽还在浮冰上,但更多的幼崽无处可寻。

安澜看到了豹海豹的踪影。

掠食者逃过了冰架崩塌造成的劫难,正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享受一顿免费的自助晚餐,海水中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食物,它们根本不会浪费时间看成年企鹅一眼。因为这样的情形,成年企鹅们得到了一段暂时的安全的时间,可以在浮冰中穿梭,寻找着奇迹。

这里已经是一片地狱了。

到处都是企鹅父母绝望地呼唤着幼崽的声音,海面上是这样的声音,海面下也是这样的声音,大到完全掩盖住了碎冰撞击海面的响动,而幸存下来的幼崽也在拼命呼唤着它们的保护者,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慌。

前面一种声音太多了,后面一种声音太少了。少得可怕。少得惊心。

安澜游出几十米距离,机械地做着下潜、上浮、再下潜的动作,她游过的大多数海冰带来的都是失望,而少部分海冰带来的是更深沉的恐惧。

红色。

新鲜的红色。

浮冰不可能原本就是那个颜色,而且在红色里还有一些皮毛留下的残骸,就好像冰架崩塌时有什么东西被撞在了上面一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朝下一块浮冰游。

这块浮冰更大一些,上面有三只幸运的小企鹅。

它们应该是从海水中挣扎上来的,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抖得像筛糠,寻常活泼的眼神都有些呆滞,口中下意识地鸣叫着。其中两只的情况还比较好,可是最后一只脚爪血肉模糊,浸泡在海水里一定很痛,它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大概率无法坚持到第二天清晨。

安澜很想帮助它们,可是她必须找到最需要她帮助的那个对象——假如它还存活着的话。

下一块,下一块,再下一块。

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她忽然听到了诺亚的鸣叫声,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被认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声音。安澜紧绷着的心弦瞬间放松了,她再次潜入水中,用最快速度朝正呼唤着自己的伴侣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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