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节
斑鬣狗在打群架时有着一种十分容易被揣测的攻击倾向——率先攻击居于首领地位的个体、更脆弱容易被杀伤的个体和那些已经在战斗中遭到伤害的个体,以达到迅速使敌人减员的效果,从而提高胜率,也降低己方的折损率。
趁你病要你命。
在口水巾几乎是乱滚带爬地冲向队伍后段时,三只眼冒绿光的入侵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朝着它追了过去,其中一只甚至原本有和同伴联手尝试拖倒橡树子的机会,但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种“未知”,选择去追逐“概率更大的可能性”。
橡树子本来在艰难地一挑二,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下子腾出手来,赶紧过去给被三只斑鬣狗团团围住的首领壮壮解了一波围。
与此同时,口水巾还在带着敌人们乱蹿,并在几秒钟之后慌不择路地撞进了秃鼻的战场里。可怜的秃鼻毫无防备,本来还在尝试起身呢,就看到一群斑鬣狗乌压压地杀了过来,在它身边扭成一团乱麻,而一旁站着的花耳更是目瞪口呆。
但是渐渐的,它们发现了混乱的好处。
尽管从场中恐怖的惨叫声来看,南部氏族应当已经出现了伤亡,但至少在这块战场里,因为大量斑鬣狗拧成一团,反而让入侵者们无所适从。
它们习惯的是稍稍分散开来,寻找机会抓单,然后一拥而上将对方杀伤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群体黏得像团浆糊,到处都有斑鬣狗在地上打滚,都不知道盟友在哪里,敌人又在哪里。
那是——直到第三方加入到战局当中。
就在密苏瑞发现已经来不及回去保护亚成年、一发狠死死咬住小南瓜侧颈的时候,稀树林外围忽然传来了一声能够撕破夜空的咆哮,旋即,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如狂风那样卷进了战场。
箭标在第一次冲击时就将两名敌人撞翻在地。
它持续左扑右咬,因为牙齿龇出、满口血色,脸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的神情,能够让任何没有真刀真枪战斗过的年轻斑鬣狗吓得夹起尾巴。
险些被撕掉一块肉的小南瓜这会儿血如泉涌,不得不战术性地退到了自己出生的联盟背后,而一直在它身边不远处的跳跳则因为腿伤行动得稍显缓慢,不过几秒钟功夫,耳朵上就像挨了一记订书钉那样被獠牙穿了几个孔洞。
好在满身血污的壮壮和橡树子也撤了回来。
三角联盟的支援就像一场及时雨,可惜的是眼下参战的成员数量并不算多——这个旱季,它们在一场同狮群的冲突中失去了五角星斑鬣狗,不久后又因为偷猎陷阱失去了一名后辈,而三角斑鬣狗自己现在也留在巢区抚养幼崽。
带着的队伍不够大,箭标只能把自己当做重型武器来投放,而它也确实是一位难以被抵挡的勇猛战士,只消几次突击,几次冲撞,在盟友的掩护下,它便越过了双方交汇的战线,扑入到了秃鼻、花耳和小断尾所在的区域。
待在那里的北部入侵者一共有四名。
古怪的是,这些斑鬣狗的外形看着十分别扭,脖子稍稍显粗,而且似乎曾经有过狭长的创口,这些创口在愈合之后就变成了一道道让皮毛凹凸不平的瘢痕,利齿碰到时简直难以穿透。
箭标一时间被唤起了并不美妙的回忆,它在撞开敌人后仔细嗅闻,尝试从空气中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底下分辨是否存在疾病的枯朽气息,但几秒钟过去,仍然一无所获,仿佛自始便不存在一样。
它由此知道——眼前的这些恐怕都是幸存者。
幸运曾经眷顾过它们,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协助它们抵挡死神的镰刀,箭标和女王有着同样的判断,既然那些“重点角色”都还在喘气,眼下该做的就不是慢悠悠地保护它们,而是留下尽可能多的来犯者。
三角联盟朝着小断尾身边的敌人们包围过去,期间还同折返回来的断尾联盟小分队汇合到一起、做了一次不太默契但也勉强够用的配合,后者刚刚结束了一场一边倒的杀戮,嘴巴里乃至鼻腔里都是仇敌的血液,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本能地就知道该在哪里进行阻挡。
借助同伴的力量,箭标追上并撕咬住了一名入侵者,将牙刀深深埋进了对方的脊背当中。
壮壮有点力竭,身上也到处都是血污,但它不愿意错过这种大好时机,和面有悲色但恨意更多的橡树子一左一右逼近了某只正在拖拽口水巾的雌兽,把它狠狠掀翻在地,寻找着可以招致致命后果的攻击落点。
等到大部队接近稀树林时,入侵季节性猎场的小分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而竭力想要绊住敌人的南部氏族狩猎队也做出了重大牺牲,小南瓜的脖子还在大量出血,因芭基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断尾联盟那边也有两只斑鬣狗受伤不轻。
这是密苏瑞第二次在季节性猎场饮恨。
经此一役,它夺走了至少两条生命,却也在这片土地上抛下了至少四名同伴。
复仇是甜美的,密苏瑞愿意付出很多东西来品尝这甜美的滋味,可它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在高位母兽庇护下长大的年轻斑鬣狗们竟然有这样强烈的战斗意志和勇气,不仅没有陷入到奔逃困局、被一截一截吃掉,反而豁出性命、调头迎击,为驰援拖延了时间。
敌人的血在它的口中化为了苦涩的灰烬,而它的再次落败不仅会给家族带来新一轮的打击,给政治联盟带来新一轮的影响削弱,还会给本就受到病魔严重影响的北部氏族带来难以弥补的伤害,甚至可能迫使北部女王改变今年雨季的随猎物迁徙策略,或者为了食物的充裕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而在今夜敲响的丧钟,也可能是未来无数个夜晚将会敲响的丧钟。
当大半个南部氏族都集中在季节性猎场时,留守在巢区的个体就失去了获得信息的桥梁,因此并没有和大部队同步感受到入侵者被击退的喜悦。
事实上,黑鬃斑鬣狗也没什么时间门去喜悦。
首先让它感觉到烦恼的是这条不听话的后腿。
白天就是下大雨都不会那么冷,入夜之后但凡稍微飘点小雨丝,被风卷着一吹,就会细细密密地往皮毛里钻,好像能一路钻到骨头缝里去。
壮年期时刚刚登上王位,它选择了巢区方圆数百米内唯一的一棵金合欢树做“据点”,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空地的中心、视野开阔,另一方面是为了凸显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不过现在嘛……树冠是拿来挡光的、拿来挡雨的,虽然这棵树多多少少有点秃,也算聊胜于无。
最好的还是有同伴可以相互依偎的时候。
可是怎么说呢?
同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渺远的词了。
曾经何时黑鬃联盟还是整个南部氏族最强盛的联盟之一,巅峰时期它有着超过十五名的死忠追随者,还不算上这些追随者的杰出后代们,但那些繁星般璀璨的战士现在大都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里,只剩下一只还在苟延残喘。
黑鬃斑鬣狗敬重这位失去两条腿还在努力活着的同伴,也愿意最大程度地照顾对方,但眼下它自己的战斗能力还迟迟得不到恢复,要再靠着睡在一起,实在缺乏安全感,想必对方也有一样的想法,才总是混进统治者联盟的队伍里去。
是啊,统治者联盟。
宽仁的女王,强大的盟臣,前途无量的后辈。
黑鬃斑鬣狗现在回忆往事,已经完全记不清现任女王第一次露面时是什么样子了——那会儿它总是坐在距离王座石最近的地方,眼睛里看着的都是雄踞高位的竞争者,哪里有空低下头颅,去关注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幼崽。
低位者的孩子在巢区就像尘埃。
居于上游的政治联盟甚至不用主动去针对,只是自顾自地活着,捕猎着,进食着,在猎物群繁衍稍微困难一点的年份里,都可能导致那些低位母兽因为食物短缺而无法有效哺育,而那些幼崽们则会因此瘦成一把骨头,然后沉默地死去。
黑鬃斑鬣狗不知道听过多少只母兽的哀嚎,但那时的它虽然常常被打压,眼睛却一直看着那轮似乎遥不可及的太阳,连太阳底下洁白的云端都无法让它满意,又怎么能听到地面上的嚎哭呢?
它有谋略,有大局观,有足够多的追随者,有强健的体魄和近乎不可匹敌的战斗技巧,只要顶着风雨一路往前跑……往前跑……往前跑就好了,那时熊熊燃起的野望,最终也的确在旧梦实现的情境下止息。
对黑鬃斑鬣狗来说,付出好像总是能得到回报的,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那是,直到它在幼崽的事上翻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跟头,翻到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