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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节

 

凯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在另一侧的德雅趴在车门上朝外看,立刻低呼了一声。而拉好手刹的里德凑过来一看,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看这样子,狮子不仅来了,而且还大开杀戒。

车灯把前路照亮,但也使得那些没有被照亮的区域变得更加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里德不敢冒着冲撞到野生动物的风险继续往冲突中心走,便架起了红外摄像机,希望能碰碰运气。

今晚,他的运气还不错。

两个敌对氏族并没有把战线铺开,绝大多数成员都集中在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区域里,只是随着那一个巨大亮斑的左突右撞,不断有斑鬣狗像被风推动的沙丘一样扇形外扩,然后撞到站在更外层的不明敌我的同类。

在战场中心,有好些倒地的个体。

在无法靠近查看的情况下,里德只能初步判断它们要不是被了结了,要不是受到了某种会导致失去行动能力的严重伤害,要是没有外力干涉的话,估计也很难存活下来。

这一部分折损的数量可能达到了两位数。

还有一些斑鬣狗因为跑得太慢或者反应太不及时而被雄狮扑倒在地撕咬,但是边上正好有同伴可以救助,或者反击得恰到好处,咬到了可以妨碍狮子行动的部位,迫使对方稍稍松了松口,于是没有当场丧失活动能力,一瘸一拐地小跑离开。

它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红外镜头看得清清楚楚——在冲突区域中有几股抱团更加紧密的势力一直在趁机“清扫”这些受了伤的个体,不仅如此,那些分明前一秒钟还在到处逃窜的斑鬣狗也会因为嗅到了血腥味、撞到了陌生同类而下意识地展开撕咬。

许多斑鬣狗原本还在艰难移动,再被这样一阻击,那是被断腿的断腿,断尾巴的断尾巴,豁耳朵的豁耳朵,有的干脆直接倒地、生死不知,哪里还有能全须全尾跑回家的道理。

这场面实在让人提心吊胆,但更揪心的是,不看外貌,只看红外勾勒出来的亮斑形态,除了那些特征极为鲜明的个体之外,几乎分不出任何一只斑鬣狗所属的阵营。

里德甚至没法确认南部氏族断尾巴的首领——

粗粗一看,找不到尾巴的斑鬣狗都有四只了。

最后他只好把视线放在较为靠近北部的区域,在那里,有两个规模庞大的战团正在对峙,从数量和阵型来说应当就是鬣狗女王的所在,而且伯茨雄狮也正在朝那个方向扑杀过去。

接下来,他们见证了一场奇迹般的阻击。

大约六、七只体格庞大的斑鬣狗呈扇形挡在了另一队斑鬣狗的去路上,不断调整阵型、向前威逼,倒像是故意要把对方送进狮口里去一样。

在造成减员之后不久,这群斑鬣狗又快速绕了一个方向,转移到伯茨雄狮背后,把己方-敌人-狮子的对阵方位调换成了己方-狮子-敌人。

“看稀树林!”就在这时,凯恩忽然出声。

里德匆匆把镜头移到稀树林所在的方位,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只游荡在外的、体型稍稍显小的斑鬣狗,它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访客一样。

五秒钟后,人们也的确看到了“访客”的身影。

两头雄狮毫无预兆地从大树背后出现,它们先是放慢脚步、犹疑地看了看战况混乱的冲突发生地,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里德高度怀疑是伯茨雄狮的疲态——它们突然加速,目标明确地朝着核心战圈扑了过来。

“是北方雄狮。”德雅确认道。

面对两头上了年纪但仍然不容小觑的雄狮,就算是再有想法的斑鬣狗都不敢贸然停留,只能在女王的频频呼喊中迅速撤离。

有一两只斑鬣狗稍微撤得慢了点,不幸被夹在了三头已经死死盯住对手的雄狮中间,一下子就被来势汹汹的北方雄狮扑翻在地。而快速处理掉碍事者的北方雄狮一秒都没有停留,追向了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奔逃的伯茨雄狮。

体力告竭的巅峰期领主再也不复全盛时期的光彩,没跑出五六十米就被对手扑住了后背,不得不扭转身体,以免在脊柱上遭到致命打击。

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是无比残酷的。

通过红外镜头,三名摄影师清晰地看到了、也记录下了血液喷涌出来给身体刷上一层亮色的瞬间,记录下了北部雄狮前后夹击、将伯茨雄狮拖倒在地的瞬间,也记录下了分出胜负的瞬间。

两头战斗经验丰富的老狮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另外两头伯茨雄狮很快就会赶到现场,便分工合作,一头咬住脊背将它拖翻在地,另一头则咬向了它的下体。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长着茂盛的鬃毛,雄狮之间的死战总是以一方被咬断脊柱、扯破肠子或者被撕掉裸露的睾丸而告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另外两头伯茨雄狮赶来助阵时,镜头里的落单成员几乎已经被血液覆盖了,连带着草地都被涂抹了一层不详的亮色,而袭击者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些尚未死去的斑鬣狗和它们作伴。

两头伯茨雄狮……无能为力。

在场边见证了全程的摄影师们也无能为力。

即使他们向园区发出求援信号,这种伤势也不足以等到医疗队伍过来施救,能做的顶多是尽早结束它所感受到的痛苦而已。

今夜之前,谁又能想到煊赫的伯茨联盟会以在和斑鬣狗发生冲突时被抓单的方式迎来出生后的第一次分道扬镳呢?

而从鬣狗们的行动来看,里德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它们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准备——此时此刻,鬣狗女王还带着一些部众站在远处的土坡上、遥遥观望着场中的局势呢。

他放下摄像机,眨了眨眼睛。

没有车灯和手电提供的光源,当眼睛习惯了夜色之后,今晚格外圆满的月亮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在草场上打下了薄薄的一层银光。

两头伯茨雄狮围着还在不断咆哮的手足与盟友,徒劳地试图用蹭头的方式安抚它,用舔舐身上血迹的方式来加速伤口的愈合。

一直到那咆哮的声音越来越低,到雄狮抬起的头颅越来越沉直到缓缓放平,到红外镜头里看到的光斑越来越暗,站在小土坡上的鬣狗女王才欣赏够了这以鲜血和死亡描绘的画卷,带着部众调转方向,隐没在了土坡背后深沉的夜色里。

有那么一瞬间,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里德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只觉得草原的夜晚多少有点寒凉。

这天凌晨,勉强躺下补眠的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凄厉的啸叫,有绝望的咆哮,还有一双洞察的,狡黠的,甚至可以说是嘲弄的眼睛。

十二月二十六日对狮迷来说是悲伤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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