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节
忽然,大猫抖了抖耳朵,目光锁定了一点。
安澜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它这种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并且还有点想玩的样子,于是狐疑地跟着望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围网底下有半根树枝,每隔几秒钟,它都会上下摇晃一下,仿佛对面有个人正在试图撬开盖了一层遮挡的护网。
在一头小象和一只母狮虎视眈眈的视线里,泥土不断地被掘动,遮挡物掀起的区域也越来越大,在那后方,先是探出来一根细小柔软的象鼻,紧接着是一双狡黠的眼睛——出生六周的小象左摇右晃,硬是把半个脑袋挤出了围网。
仿佛是,不对,应该就是第一次看到街上的景象,它好奇又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微微偏转,对上了改造货车铁笼里的四只眼睛。
对视半分钟后,小象若无其事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被撬开一个边角的围网失去支撑,遮挡布和铁丝网相互敲击,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在那一刻,安澜庆幸自己没有长眉毛。
否则的话……它们现在应该已经飞到笼子顶上了。
这头小象指定有什么问题!
安澜一直等到踩上沙滩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离奇画面,虽说非洲象智力超群、“通人性”,而且非常善于模仿,但在成年母象和饲养者都会主动避开铁网的情况下,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家伙自己学会用树枝掘地,怎么看都是童话故事里的剧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非科学”的力量呢?
掰着手指头算算,她离开斑鬣狗世界已经有两年多了,当时诺亚的身体状况就算不上很好,再加上一个人待着没有意思,怎么看都不像能继续生活很长时间的样子……这头小象不会就是她脸黑如炭、总是能精准抽到下下签的灵魂伴侣吧……
想到这里,安澜鲜见地有点后悔——
当时应该把暗号搬出来确定一下身份的。
因为怕大声叫嚷会吓到第一次出门的莱娅,两个买主又正好聊完了天,前车要炸穿街道的轰鸣声已经响起来了,所以干脆什么都没做,错过了一次潜在的相认机会。
要是新生儿明天就能加入大象频道该多好啊……可母象“不靠谱”成那样,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认字、学生存知识什么的估计都得往后靠,别说“发彩信”了,短期内连用吼叫声“发发短信”也没得指望,还是老老实实等会面吧。
吊着根胡萝卜,却不能吃。
海风有点苦,安澜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苦。
好在“你永远可以相信一个常年冲热度的猛宠博主”,拍完“沙滩放风特辑”后不到一周,买主就闲日常无聊,带着她直奔新生小象养育场。
那天出门的时机不太巧,正逢水车在路上冲洗街道,走到目的地时安澜的腿和鼻子下端还是湿的,本来还在心里自嘲了几句落汤鸡,结果进去一看,竟然有人弄得比她还要湿——
象舍中央的水塘里站着两个饲养员,其中一个抓着铲子,弯腰弓背,恨不得往泥岸里刨个深坑,另一个则抓着袋粉末,一边淌水,一边往岸边倾倒,偶尔还会皱皱鼻子打个喷嚏。
母象海莉老神在在地杵在草坪上,和饲养员比起来,它简直像个邪恶的监工,每隔几分钟就会卷一卷鼻子,扇一扇耳朵,然后探出前腿踩一踩塘岸,仿佛在为这片新开辟的人工泥滩做验收。
眼前的画面太离谱,以至于安澜一下子忘掉了来之前想好的碰头方案,只觉得刻在dna里的泥滩维护技能正在疯狂发亮,脚掌好像也不由自主地踏了起来。
为了防止自己越看越心痒,她赶紧转开了目光。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目光落点处是这户人家象舍的食槽,被起名为“曼苏尔”的小象,也就是此行要试探的目标,眼下正舒舒服服地侧躺在食槽边上,半个脑袋埋进了草垫,边上还摆着半个没吃完的蜜瓜。
安澜:“……”
有一说一,她的揍人雷达已经在啸了。
大概是盯得太狠了一点,刚才还优哉游哉的小象忽然抬起脑袋,四下张望。它起得随意,脑袋上还顶着两根草杆,阳光往下一打,又短又粗的头毛就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活像个灰色的灯泡,中间还贴着一对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
……这可能性不说九成也有七成。
安澜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灯杆,想着干脆把“接头暗号”打出去,只是没拍两下就被买主抓住了鼻子。这一小段节拍也已经很足够了。才听了几秒钟,对方就从小象变成了小鱼,还是一条上了岸的鱼,不得不在食槽边艰难地弹动。
看得出来,他是想恢复“脚踏实地”的姿势,可惜非洲象在柔韧性这一块上跟许多动物都有壁,躺下去容易,站起来麻烦,更别提干净利落、仪态优美地站起来了。
曼苏尔,应该称他为诺亚,在那里艰难地划船,安澜就好整以暇地站在铁网外头看,看着他好不容易前脚踩到地面,好不容易找到借力点,好不容易站直身体,抖落一身细细碎碎、半黄半绿的草叶,但嘴边还挂着有点干了的蜜瓜籽。
饲养员察觉到异动,抬头一看,差点没给笑死。
他把铲子递给同伴,自己把手浸到塘水里搅了会儿,紧接着就爬上草坪,摘掉橡胶手套塞进兜里,看样子是想爬上草坪去给小象擦擦嘴巴。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诺亚这家伙其实也就在灰狼世界最初的时候有过那么几分形象,却不知道怎么的挺有形象包袱,每个世界都想弄个“绝艳的初见”。
绝艳不绝艳安澜很难评价,但怎么说呢?
应该还挺绝望的。
至少他最后走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写着崩溃,脑袋垂着,耳朵僵着,脚掌拖着,鼻子有气无力地卷着,等被饲养员推进专门隔出来的缓冲区,还在回避地左顾右盼,要不然就猛眨眼睛,既可怜,又可爱,让安澜心满意足地看了好一会儿。
尽管没有受过系统的“怎样做一头非洲象”教学,但刻在本能里的反应不会丢失,在她走近之后,诺亚的鼻子就抬了起来,先是试探性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并把这个味道牢牢记住——然后便微微蜷曲,做了一个要搭的示意。
安澜对象鼻的操作精更胜一筹,而且体型更大,鼻子更长、更有力,因此就成了托在底下的那个,平稳地等着对方。
刚出生不久的小象真的很细瘦,象鼻搭上来也只有很轻的重量,有点温暖,有点干燥,而且还在不断移动,半是好奇,半是掌控不住,于是她顺势将鼻子卷笼,心情大好地缠了半圈。
能够碰面真是太好了。
诺亚的出现就像阴云底下的亮色一样,让她连日来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虽然他们都还小,还不能发挥什么压倒性的力量,甚至有一个都还只是新生儿,还需要迈过许多道坎才能确定立住,但她总算不是在单打独斗,也不需要把那段糟糕的经历独自埋藏起来消化。
知道了这一点,安澜在被买主抓着牵引绳拉回去的时候都没跟他计较,反而是回忆着刚才从视线里传达也接收到的喜悦与理解。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间。
他们居住的象舍之间隔着数百米,不是面对面,不能在地上写写画画传达信息;有摄像头跟着,也无法用叫声配上密码进行交流……果然只能走上其他大象的老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