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节
威尔探头往对面看了看,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的雇员可能还在为小象们准备食物。好像对他的迟疑有些不满,达达把长鼻子探过来,先是碰了碰他腰上的钥匙串,然后又拍了拍栅栏门。
我和阿斯玛对视一眼。
现在可以确定了,她就是要到软放归区去。
这些栅栏对成年非洲象来说其实完全像纸糊的一样,但营地里的小象都把栅栏当做了绝对禁止区域,除了脾气特别暴躁的和受到惊吓的,几乎没有个体直接冲击过这些设施。尽管如此,看着非洲象用敲击示意人类开锁还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真是活见鬼。”我的丈夫说道。
他的手非常诚实地抓起了钥匙串。
让人惊讶的是,在栅栏门打开后,达达带着五头小象在进门的那块区域逗留了好一阵子,直到当班保育员匆匆赶来给幼崽们喂完配方奶,她才带着象群继续往软放归区深处走。
这一次闲逛走完了野化课程不曾深入过的区域,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探索环境。
走累了之后,小象们在水源地喝了点水。达达盯着水面看了老半天,又用前腿探了探,一脚探不到底,于是重新退回来,带着迷你象群去了一个更小的泥塘。隔了三个小时,象群主动回到了过道附近,吃完了中午的一顿加餐。在太阳升到天顶时,它们甚至找到了一棵无花果树,排排挤在大树底下,以往一直用水泥屋顶挡太阳的小象们觉得这种乘凉方式无比新鲜,挤着挤着就推搡起来。一直到傍晚,达达才带着它们走回圈舍。
自始至终,其他五头小象都表现得相当驯顺,好像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头象的命令行事。
经历过长期的人工驯养,有些还经历过严重的暴力伤害,它们对早期和家人一起生活时保持的作息本该十分陌生,可此时此刻,在小头像的带领下,它们却表现得像一头头真正的野象,只是年龄小了一点,象群组成古怪了一点。
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们应该把过道打通。”我告诉威尔。
“如果他们跑进软放归区深处,很可能会出现意外。”威尔却说,但他的神色不太坚决,显然也觉得今天看到的一切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最后让步道:“我认为我们得多观察几天。”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每天清晨,当班保育员会打开第三圈舍的边门,把“跳级”严重的小象们放进软放归区,随后一直跟在不远处,观察并记录它们的“日程”,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再监督着它们回到圈舍里。
整整一周时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一周之后,威尔拆掉了过道上的门,从此以后,第三圈舍的小象就可以像第二圈舍的小象一样,直接通过过道进入被提前划分好的软放归区。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达达展示了更多生存智慧。
她不知怎的精确地掌握了营地维护泥塘的时间,每次都能带着迷你象群走到刚刚被推好的泥巴地里去;除此之外,她还记住了每天下午三点物资车从软放归区外面开过的声音,并把汽车的引擎声当做了“下午茶”的饭铃,有一天刚下过雨,物资车没法开进来,她甚至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小头象的举动和迷你象群的变化不仅让整个营地的员工大为惊讶,也让亚成年们好奇不已,用阿斯玛的话来说,它们“完全被迷住了”。
阿丽耶今年才一岁半出头,和第二圈舍的大块头隔栏并排,还不到人家的耳廓高。对亚成年们而言,迷你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玩过家家玩得特别煞有其事的孩子,但正是因为这份煞有其事,反倒让习惯了听从安排的它们有些蠢蠢欲动。
每天清晨、中午和傍晚,当迷你象群路过两块软放归区中间的栅栏时,这七头小象都会准点出现,跟着行走一段距离,走到双方都看不见彼此之后,部分亚成年还要站在栅栏尽头拼命张望。
某次威尔进去维护泥塘,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和雇员们分享,说他看到达达和第二圈舍里的米玛在隔着栅栏牵鼻子,好像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打开了两块软放归区之间的门。
起初,两个小象群只是遥遥相对。
后来,迷你象群在达达的呼唤中踏上了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行程,而那七头亚成年则是习惯性地跟在了后头,有些不安地,有些踌躇地,甚至是有些羞涩地,但却分毫不差地踩上了节奏。
我们被这份惊喜打得措手不及。
在这片群星照耀下的古老大陆上,非洲象们以它们自己的方式交流着,对于那些小秘密,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等到了一直在等到的东西。
安澜做了一个马鲁拉果味的好梦。
梦里有叽叽喳喳的埃托奥和多纳特,有正在做恶作剧的母亲阿达尼亚,有温柔的阿涅克亚,凶巴巴的阿伦西亚,一本正经的阿梅利亚,还有被孩子们缠得没办法正在摇树的外婆卡拉。
随着树干的摇晃,马鲁拉果像雨点一样掉落,她卷起几颗果子,还来不及放进口中,周围的景象就骤然一变,摇树摇到头晕的变成了她自己,排排坐等着吃果子的则变成了更小的象崽们。
不对啊——
站不稳的感觉……好像在加重?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下一秒钟,撞击感就从左半边传了过来。
往近处看,莱娅失去了重心,半个屁股都坐在她腿上;往远处看,阿丽耶和阿蒂拉正在艰难地躲闪;再往远处看,半点不让人意外,又是塔姆和阿拉法特这对前世冤家在圈舍里作夭,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天还没亮就演起了全武行。
安澜:“……”
这象群真是一刻也带不下去了。
以前它们还收敛一点、好管教一点,自从迷你象群走上正途,象群成员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之后,这些两岁、三岁的大孩子就开始放飞自我,不是在整活就是在整活的路上,保育员一来就往她背后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超级加辈”了。
自己小时候难道也有那么闹腾吗?
安澜翻了翻脑海中仍然光亮的回忆,又想了想从前长辈们的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
圈舍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东西被拖动的声音,再过一会儿,轮班保育员就会带着食物进入软放归区。迷你象群里最小的成员也差不多快要两岁,配方奶占食物的比重正在迅速下降,她这里更是完全没有,想解馋就得去小家伙们那里蹭。
这么想着,连朝过道走的脚步都有点沉重了。
莱娅丝毫没察觉到小阿姨的绝望,一看安澜穿过栅栏门,就闷头追了上来,现如今它做这种黏人姿态压根不分场合,别说象群是要去进食,哪怕就是去喝个水、泡个泥巴,它都非要挤到第二的位置来,再神气活现地冲着后头晃晃尾巴。
走在第三位的一般是阿蒂拉。这头小象今年两岁半大,因为从小和家犬一起长大,所以染上了一点狗的习性,有危险时它总是第一个上,没危险时它就是最大的危险,爱好撒欢,特长拆家,安澜甚至怀疑它至今还分不清自己属于哪个物种。
和阿蒂拉比起来,走在第四位的阿丽耶就听话多了。这头两岁大的小母象性格不太独立,往好了说是驯顺,往坏了说就是怯懦。平常如果安澜身边空着,它就一定会凑过来;如果位置已经被莱娅占据,它就会退而求其次之,跑去黏阿蒂拉。
在四头母象背后,才是两头快要三岁的小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