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昊京挥挥手,大步流星而去,临走时,还不忘了关上门扉。
屋内烛火冉冉,空寂廖落,只剩下梨霜一人。
孤寂和悲伤再度爬上心头,她眼眶一酸,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良久,才渐渐止住,把包袱放好后,和衣躺下了。
窗外,隐隐传来一丝叹息,复又归于平静。
梨霜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都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银川的面容,时而在看书,时而在下棋但都是冷冷的,像是云间寒月,遥不可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传来一个稚嫩又熟悉的声音。
“小灵雀,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物是人非
(回不去了。)
梨霜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的脸庞,双眸乌黑清澈,长得极为灵秀,只额上有一块疤痕,已经结痂了。
她本能地动了动手脚,却发现浑身剧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小彩雀,被一位陌生少年抱在怀里。
他朝四下瞄了瞄,见没有人,赶紧往院外跑,堪堪跑到院门口,却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拦住了。
“好啊,时雍,这可是我抓到的,你竟敢偷!”
时雍眉头一蹙,恳求道:“二哥,这小灵雀儿还这么小,求你不要吃它,好不好?”
“臭小子,你不过是个贱婢生的野种,也敢跟我叫嚣,你活得不耐烦了!”
少年趾高气扬,伸手便抢,时雍却肯不松手,少年顿时大怒,领着他弟弟揍时雍,可时雍依旧将她护的紧紧的。
见他被打的鼻青脸肿,梨霜心中一酸,她自小无父无母,在山神青梧的庇护下才得以平安长大。只她根骨奇差,修行了一千年才能勉强化为人形,修为也极低,众妖都看不起她,更遑论与她交好。
这次她被一只狐妖欺凌,打成重伤,这才掉到凡界,被时雍的哥哥抓住。
因为法力全失,她只能任人宰割,危急关头被时雍发现,这才有了方才的事。
除了山神青梧,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与温暖。她眼眶一湿,拼命地挣扎,却使不出丝毫法力。
那两个少年简直打红了眼,将时雍按在地上踹,望着他口鼻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梨霜心口似被刺了一下,眸中窜起熊熊怒火,忽然,她体内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嘶吼着,发出一声啼鸣。
刹那间,红光破体而出,时雍和两个少年都被震晕了。
梨霜忙飞到时雍身上,用鸟喙将他啄醒,时雍醒过来后,立即抱着她跑回屋里躲着。
没过多久,那少年就带着他母亲过来了,说时雍是妖孽,将他赶出府邸。
从此以后,本就孤苦伶仃的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他每日在街上乞讨,讨不到就偷,时常被人打得满身伤痕。
只纵然沦落至此,时雍都不曾抛下她。起先,他还给她挖过蚯蚓,可梨霜自开了灵智,就对这种肉乎乎的虫子感到害怕,自然就吃不下去,所以只好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
因为梨霜最喜欢吃梨,他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作阿梨。
只人间灵气稀薄,梨霜的伤虽然渐渐痊愈了,可法力始终没有恢复。好在时雍对她很照顾,冬天用体温给她取暖,夏天给她扇风纳凉,但凡有他一口,绝不让他饿着。
这般细致周到,让梨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像家的感觉,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这般一人一鸟,风餐露宿地过了三年,时雍十六岁了,身形越发疏朗高大,五官也张开了,生得剑眉星目,清隽如玉,纵然一身粗布麻衣,也难言出尘的气质与神采。
这时候,梨霜终于恢复了两成法力,然而,她刚化成人形,时雍却病倒了,只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就陷入昏迷。
他连着几日高热不退,她用尽全部法力,也没能将他治好。
眼见他命在旦夕,梨霜心疼的泪如雨下,心口更似有刀在割着。悲痛之际,她从别的鸟兽口中得知,百里之外有一颗朱颜草,叶子上的露珠可以活命救人。
她立即飞过去,用嘴和爪子衔露珠回来,可每次带回来的就那么两滴,她只好不停往返,整整飞了四天四夜,才集齐足够的露珠,将时雍治好。
在时雍苏醒的那一刻,梨霜小小的身子好似被抽空了,骤然跌在他怀里,连呕了几口血,将他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
望着胸前的彩雀,时雍连忙坐起来,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眼眶赤红:“阿梨,是你,对不对?虽然我失去了意识,可是我能感觉到,有人在为我哭泣,在喂我喝药,我知道,就是你!”
少年的泪滴在她脸上,滚烫灼热。
她心口似潮水涌过,酸楚又甜蜜,她想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可刚伸出手便醒了过来。
眼前漆黑沉寂,只有暗淡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衬得夜色越发晦暗。
她凝了凝,下意识拂上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泪珠的余温与湿意。
梨霜鼻尖陡酸,泪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方才她梦到了一万年以前,她和时雍刚认识的那几年。
那时候,他们虽然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可他们相依为命,互相取暖,把彼此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
然而,那只是过往了,因为银川早就不记得了,在他重归天界的那一刻,他就不记得了
喝忘川水的是他,将她赶出重华宫的也是他,一万多年了,只有她还揪着那段往事还死死不放。
高高在上的神仙啊,凡界种种当真如此虚渺,不值得记挂吗?
昏暗的光线映在她身上,照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她颊上的泪泛着幽光。
她抱着双膝,默然地坐着,直到黎明破晓,晨曦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内,她都没有动。
光影缓慢地移动,从地面照到床榻上,门外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如玉石落泉般清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