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刘一手道:“正是。当时,魔教教主一枝花,率部下作乱中原,连挑数十个帮派,江湖之中人人风声鹤唳,宋金刚奉命清缴魔教,可这时,先帝染疾驾崩,当今陛下入京继承大宝,对长乐公主一见倾心,把她接到了宫中。宋金刚击退一枝花,回京城后,长乐公主已有了身孕。见她嫁入皇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头扑在公务之上。那时新皇登基不久,京中暗流涌动,事务繁忙,但无论再忙,宋金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入宫陪长乐公主。”
赵行听得入迷,问:“宋金刚不会喜欢长乐公主吧?”
刘一手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据说他待长乐公主如亲妹妹一般。第二年,长乐……贵妃诞下一皇子,可当时陛下遭到大难,性格大变,从此移居西苑,转而信奉黄老之术,追求长生之道。唉!长生,天下哪里有什么长生!”
赵行见他如此感慨,这刘一手不过是诏狱中的一个百户,怎得对京城旧闻,皇室秘辛如此耳熟能详?更何况,本就是锦衣卫之人,却有如此胆量议论皇家之事,不由满是疑窦。
“刘老哥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刘一手脸色微变,“你在怀疑我?”
“没有,只是好奇。”
刘一手苦笑道,“说来惭愧,当年在下乃先帝身边的贴身护卫。先帝驾崩之后,我便解去了公职,我在京中无所事事,还是仗着旧时故友推荐,才躲入这诏狱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原来如此。
否则,又怎会对当今陛下如此不敬?
头一次听说义父这么多往事,范小刀继续追问,“再后来呢?”
刘一手道:“之后,便是道听途说了。陛下遇刺之后,对长乐贵妃态度大变,贵妃整日在宫中以泪洗面,后来听信术士之言,炼制长生极乐丹,要以亲生骨肉为引,而不满十月的小皇子,似乎成了首选,长乐贵妃听说之后,向宋金刚求救,想要保全母子,宋金刚上朝,为二人求情,可陛下心意已决,宋金刚是先帝起用之人,他心存忌惮,于是佯装同意,在凤栖阁请他饮酒,却最终引出来一桩滔天大祸!”
赵行惊道:“凤栖阁刺驾?”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京城中发生的一些旧闻,皆有耳闻,尤其是宋金刚,更是他心中的大英雄,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公案,他也有所了解。
刘一手点点头,“这件事也是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当年先帝赐宋金刚提刀入宫之荣,他每次入宫,也都带着佩刀,那一次也不例外,但他为人刚正,又有侠义之心,应做不出这等之事,更何况,以他的本领,有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之能,他若想刺驾,区区十几个护卫,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他?当日凤栖阁发生的事,见证之人,都已被陛下诛杀,怕是永远成了一桩悬案了。”
“凤栖阁案之后,宋金刚被关在了这座诏狱之中。当时,六扇门在京中权力极大,甚至与锦衣卫不相上下,宋金刚入狱之后,六扇门群龙无首,陛下也将门中原来的人都换掉,如今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了。”
“在诏狱之中,锦衣卫让他认罪,可他始终不肯开口,更不写什么罪状书,锦衣卫的人便对他严刑拷打,十八般酷刑,用在他身上,每日用刑足足五六个时辰,据说把七八个人累得抱病不出,为了限制他逃跑,还用二百斤的精钢打造了锁镣,从肩胛骨穿过,又日夜逼他服用毒药,抑制他体内武功,这种酷刑,寻常人只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可从初春到夏至,宋金刚硬生生坚持了三个月!”
范小刀听得浑身发抖。
小时候,宋金刚洗澡,让范小刀给他搓背,他身上坑坑洼洼,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他曾经问过,他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宋金刚只是笑着说是闯江湖的代价,如今听刘一手讲这些,忍不住心疼起来。
“那时我还只是个狱卒,看到他浑身都是烂肉,身上的伤口才结疤,第二日又被打得皮开肉绽,念在先帝情分,我去给他送些金疮药,他却道,‘我若用了,他们必会追查,怕是牵连了兄弟。’始终不肯使用。唉,想不到,他如此英雄,在六扇门办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宋金刚入狱之后,他在朝堂中名声素来很好,朝廷之中,也有不少人替他求情,但刺驾之罪,罪名太大,那些上书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行刑的人,每次都将他打得半死,我们也在猜测,他到底还能坚持几日,可他却始终吊着一口气,当时有几个人都已经崩溃了。长乐贵妃,也因为这件事,被陛下打入了冷宫,这个案子,一直拖到了夏至后。”
“陛下想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就算他不肯认罪,也要锦衣卫想办法拿到供状。记得那是夏至的午后,天降大雨,陛下派了身边的一个太监来探视他,羞辱了他一番后离开。宋金刚很是平静,当时我去送饭,他说要在晚饭加一条鱼,又说长乐公主最喜欢吃鱼,我们牢头便答应了。当天晚上,用刑之后,并没什么异样,但在定更点卯之时,却发现,他身上的锁镣早被解开,宋金刚消失不见了!”
范小刀惊呼道:“他是用鱼刺,打开了身上的锁镣!”
这招鱼刺开锁之术,宋金刚曾经传授过他!
“不错。所以自那之后,诏狱的饭菜之中,再也没出现过鱼。”刘一手道,“宋金刚在这等情况下越狱,当即惊动了指挥使,一时间,整个京城的锦衣卫都放下其他事,满城抓捕宋金刚,可谁也没想到,宋金刚并没有逃走,而是去了……”
范小刀、赵行齐声道:“皇宫!”
丁一
“看来,你们都知道那件事了。”
二十年前京都流血夜,宋金刚提刀闯皇宫,抢走了刚出生的小皇子,又在百余名江湖高手和三千禁军的围追堵截之下,逃离京城。
这件事当时太过于轰动,坊间传闻不一,以至于朝廷下达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再提及此事,可那一个雨夜的事,却依旧在百姓之间流传出来。
范小刀听得口干舌燥,“那宋金刚抱出来的那个婴儿呢?”
刘一手摇头道:“他逃离京城之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朝廷也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这些年来我们锦衣卫也投入不少人马去追查此事,然而始终没有下落。我们怀疑,那个小皇子大抵已不在人间。”
范小刀心中震惊,莫非这与他的身世有关?
可是宋金刚告诉他,自己是在济南府外的乱葬岗捡来的,而且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自己还不到二十岁,时间上也对不上号。
离开黑风寨前,杨青的那番话,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另有深意。义父本来已经隐退江湖,而且身为朝廷要犯,为何又重回京城?
他在六扇门的秘道之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这一切,如一团疑云一般,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刘一手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下去。看来,得尽快想办法进入六扇门的秘道一探究竟。
“时候不早,你们也该歇息了。夏雨荷这个案子,已不仅仅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钱驸马一心要置你们于死地,怕是有别的事在其中,你们得要小心。”
赵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赵行何曾惧过?”
刘一手离开诏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去了靖国侯府上。
薛应雄以铁钳夹着一根银针,在炭炉烧红,做成了一个精致的鱼钩,他做的很慢,将鱼线穿好,刘一手一言不发,静立一侧。
大人喜欢钓鱼,渔具都是亲手所造。他有个习惯,专注于这种事时,任何人不能打扰。待一切完成后,他才看了刘一手一眼。
刘一手禀道:“一切依照大人的意思,跟二人说了。”
薛应雄问:“他们什么反应?”
“赵行看上去浑然无惧,但范小刀似乎有什么心事。”
薛应雄试了一下鱼钩的韧性,显然他对今天做的这只鱼钩很是满意,笑了笑,“做得不错,送你了。”
……